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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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桐花季
用白色的號角喚醒晨曦,吹奏出山野清明的心境。萼蕊停露,是晶瑩凝靜的妙相。枝葉翩翩,是春天娉婷的花舞。那是白桐花又在山林展放的景象。 白桐樹是在臺灣山林間常出現的樹種。正面色碧是大而闊的樹葉,反面卻是銀白色的,風吹拂時,片片葉身翻揚,湧起一陣白色的葉浪,那一片熒白熒白的景致,精彩極了!當別人一提及白桐花時,我就暗以為他將翻揚的葉子錯當成翩開的花朵了,直到春日裡,我第一次見到好花正發的白桐。 白桐花初盛開時,她的亮白顏色璀璨無比。開久,便有著白色共有的遺憾-鏽了,泛著鐵鏽黃,然後,如細雨紛飛般,花球上的小花束便紛紛自樹梢跌落了。 白桐花的花季頗短,然而從南至北-東部的太武山、中部的大度山、北部的陽明山,等等山域都有她白花點點的痕跡。搭火車到臺東,車窗外的風景,鬱綠蔥龍中總現點點團團的白,全是白桐花的白了!遠山有,近林有,山巔處有,公路邊也有,林蔭道也有。而當躍步進入山觀看白桐時,才真實了然白桐花樹的美。 近身白桐樹根,感覺有一些樺樹的味道。高兩三丈,直直挺挺細細拔拔的枝椏全分佈在梢處,而每一枝細枝頭綴著一捧花球,淨淨白白的。近上百朵五花瓣的小花聚集合唱,唱出一首柔雅的歌來。更美妙的是,同一個花球中竟同時擁有黃蕊及紅蕊的花朵兒,讓人既愛又詫。 山青、水淨、樹青、青草青,而仰首間滿目清純的白,更讓人身感身心靈頓時亮潔了起來。樹之下有笑、有歌,有暫時遠離塵事的心,也有固執不肯遁走的青春。 最愜意的是,在樹下的我們都同心頓悟,某些時刻,人應該摒除一切世理和凡箍,不為人師,不做父母,也不做聲名卓越的人物,只做單純的自己,只做一個二三十年前年歲小小的自己。好簡單,卻好難!白桐花卻自然地做到了。 白桐花生長在山林,一年只花發一短季。年年,若都能縱步林間,滌我身淨我心靈,也是一個現代人可以享受的單純奢華吧! 樹的美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取代的,而一株能夠開花的樹則更是美上加美了。我喜愛白桐花,同樣也有人喜歡山櫻,或羊蹄甲、或木棉、或玫瑰、或桂花…,愛花的人一定有一種體會:喜歡的,無非是那一種火燎般奉獻式的花朵盛放,也可以是在拚盡生命力之後,花朵兒飄然萎地的心甘情願,無聲無息。而人,往往是既不得奉獻,又不肯於心甘情願,無聲無息的。 一般人只希望獲得,且要時堅持永久,惡時又急急之棄用。為人處事亦是頻頻求名得祿,功業置地鏗鏘有聲的。較諸春日的花-白桐花,人那裡稱得上有靈的創造物。 在都林叢林的忙碌生活,難免會使人忽略生活中隨處可見的美好-例如我眼中的木桐花,若我只醉心於生活裡的功名利祿,那顆嚮往鄉野的純樸思懷,日子一久,難保不會被壓抑,甚至淡忘。 我只是個小人物,只希望自己別那麼匆促,希望能望靜下來,實實在在地,把每個日子經歷的一切,用我的心細細品嚐。並把愉美的剎那,感動的心情,貼熨成眼眸裡的畫像,猶如眼前這枝滿佈白桐花的枝椏,雖然燦爛的日子頗短,卻能緩緩而細細的完成每一個步驟,這也是一種態度,一種美。 你在山野裡遇過白桐花嗎?若你巧遇,若你靜心凝聽,你會感覺她不止會說話,並且會唱歌,雖然她的歌是無聲的,但那比能聽到的歌更甜美,其中含蘊的深意,是需要深刻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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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故此,當貓仔馬俊領略到父親在坎坷的人生旅途中,對家庭所做的犧牲和奉獻,對子女所寄予的厚望和期待時,他尚未泯滅的人性與沈睡多時的良知,終於被他仁慈的心腸與懇切的善言喚醒。即使父親氣憤時使用的語言較尖銳,然則句句都是啟發他努力向上的金玉良言。他始將義無反顧地,以一顆感恩之心接受父親的教誨,往後勢必也會以此為警戒,不容重蹈覆轍,更必須痛定思痛記取教訓,務須以一顆誠摯之心實踐對父親的承諾,復以謙卑之情懷面對這座孕育他成長的島嶼,並以生長在這塊土地的子民為榮。 父親沒說錯,堂堂男子漢,敢做敢當,知錯要改,實事求是,才不會讓人瞧不起!假設連這些為人處事的基本道理都不懂,還須勞駕一位歷盡苦難的老年人來操心、來勞神、來告誡,實非為人子女該有的作為。倘或如此,不僅枉費父親養育他的苦心,又怎配做人,怎配立身在這個歷經砲火蹂躪的小島上,面對純樸善良的鄉親父老,面對楊家祖龕列祖列宗的神主牌位。貓仔馬俊想著、想著,終於難忍激動高昂的情緒,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面,內心更充滿著無以計數的感傷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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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聚落地景─屎礐
珠山村內崎仔頂(老地名)靠東宮的大榕樹前有一個荒廢已久的屎礐,正確地說是和豬舍共構,豬舍在上、屎礐內外和坑體在下的一組設施。可以想見在過去的使用模式是如此:從家戶和豬舍收集來的屎尿,傾倒集中於屎礐發酵,挑運至田間施肥。偶聞村人提到「珠山十八礐」,亦是在東宮口大榕樹附近,查看資料後發現的確有規模數量不少的記載,由民國二十年左右的珠山想像圖內畫記著:鄰近東宮有十六個廁池、大道宮右側則有六個。但隨著公共衛生的進步與設施的更新,這些地景已早被掩蓋或逐漸隱沒在荒煙漫草之間。 昔日屎礐的功能仍存在於老一輩的農民的心中。有時候屎尿若收集不夠也會將豬牛糞便丟入屎礐坑,或到他村收購便宜的雜魚,或到海邊拿爛土漿混合鹽水倒入坑內醱酵,以充當「克難肥」之用。經驗指出因為金門的田土過酸,加入含有鹽分的爛土漿和海水之後可以改善土壤的酸鹼值,反而有利耕作。這也是數十年前西園鹽場仍在露天存放大鹽堆以提供民眾自行取用的主因。所以,屎礐除了公共衛生的現代意義外,也可以說是金門農業文明發展的一個重要寫照。 早期由於金門醫療衛生落後,金門縣志記載民初以來「曾爆發三次大規模的傳染病,死亡人數均以千人計」,以三大傳染病鼠疫、血絲蟲病、肺結核病為主,除了鼠疫這個「黑色恐怖」外,尚有腦膜炎、霍亂及廈門傳來的天花,《顯影》編者在二十一卷第五期的刊頭便籲請海外鄉僑援助防疫。也因此,對比於廈門、鼓浪嶼、集美的城市景觀和良好的公共衛生條件,華僑亦開始為鄉里建設提出積極作為,如吳光枰(又名朝坪,1854~1936年)出資興建於1917年的小西門模範廁(今2007年已登錄為縣定古蹟),是為僑商捐助家鄉的另一典型。然而,這種情況要直到1970年代在公共衛生治理和鄉村整建的進展後,才有了全面改善。 屎礐除了提供人畜糞便儲藏發酵,同時也作為農業水肥儲存的場所,金門居民為生活使用便利,經常將私廁建於居住空間以及自家田地周遭,並衍生出如粗桶、尿斗仔(夜壺)、粗桶仔(女用便器)、粗杓、馱筒等舊時代的生活物件。在尿素等化學肥料未流行前的民國五十年代,常見地力不佳而導致農作物歉收的情況,故水肥價值更甚於田地,沿街「叫買」的販子或上市集購買水肥的例行情景,在今日社會已然消逝。 從金門契約文件的研究中可清楚見到,屎礐是作為繼承財產的項目之一,並列於房產、田地之間;《正氣中華報》中亦可以讀到由屎礐到廁所的社會發展--民國四十年代當時政府單位考量辦理登記私廁(屎礐),以利疾病管制與環境清潔工作的規劃;五十年代首次補助家戶興建私人廁所空間,藉由補助轉向系統性、現代化符合衛生的條件來興建在家中;其後的國民住宅建築便明文規定需包含臥室、廚房、廁所、洗澡間。從此,廁所空間才真正進入住家內部。期間亦有縣農會曾補助改裝屎礐用來收集沼氣為燃料的歷史事件。 實際走訪目前可見的屎礐,其多是廢棄不用的狀態,設置以低窪處、鄰近外圍農田、避免污染水源的位置等特徵。坑位視基地大小而設置多坑型、單坑型,以單坑型為主,形式上有方形、圓形兩大類,以矮牆分割為內外,對內確保隱私,對外可舀出運送;內部地板鋪設兩塊踏石,中間留空以方便使用。坑位上遮蔽物多為空心磚、花崗石、紅磚、RC等構造,且多在原址上封起或改建為公共廁所使用。另在小西門、北山、西園、西山前、官澳聚落周圍內仍看得到的保存狀況尚佳的屎礐。於此,顯現出了一個金門生活史、農業史和建築史的清楚脈絡。 無獨有偶,屎礐型的古蹟、歷史建築或被以歷史保存方式修復、再利用的案例仍存在於台灣其他縣市,淡水渡船頭附近的屎礐即為最著名的例子,除保留了歷史空間之外,亦吸引大量遊客前去體會昔日的生活場景。日本殖民時代,淡水街役所(即今之鎮公所)每年招標一次全街的水肥,得標的商人繳款後而轉手分售給農民。這對當時尚未使用化學肥料的台北盆地而言,的確是農業耕作上的一大要事。淡水港埠興盛之初,「屎礐渡頭」已是一座活躍的渡船碼頭,它扮演著貨物集散的重要角色。如今隨著化肥與家庭式的化糞池的出現、蘆洲五股一帶農業的衰頹與淡水河沿河道路的填出,過去名聞十里的「屎礐渡頭」已然不在,只剩下渡頭畔風光一時的「屎礐」(公廁)仍默默的蜷伏在狹長巷道內。1995年之後淡水逐漸成為熱門的觀光景點,位於屎礐渡頭的公廁也在《淡水屎礐渡頭公廁暨巷弄重建工程》的工程中,由鎮公所出經費讓屎礐渡頭重生,而將公廁命名為「屎礐渡頭」。在淡水街上共有五處公廁,分別為:地藏王廟旁的公廁、公明街尾的公廁、小漁港公廁、市場內的公廁、屎礐渡頭的公廁,福佑宮內的廁所與清水祖師廟內的廁所。經過這樣的修復設計,這些公廁被串連起來,成為早期淡水歷史的見證之一。 對比於金門常見的歷史建築修復及再利用計畫,如宗祠宮廟、民宅、店舖等,修復後往往維持原來使用目的,或不作大幅度之使用更動,空間成套轉化成為住家、民宿、展示館或博物館等活用功能。不同於上述的空間類型,屎礐的特殊性在於水肥的儲存功能,其和田地間的?結性已消逝,又地處於聚落邊緣、內部空間狹小侷促是其客觀限制,著實需要提出新的見解得以活化,其實可以是一種更具大膽創意的再利用方式,這個過程是值得一再探索的,也是金門縣上百處的古蹟和歷史建築下一個階段的努力方向。 屎礐要填掉是很容易的,在這之前我們仍可以對使用價值多作一層考慮,此處先就個人的想法作為拋磚石。單就位置和管理效率上,屎礐作為廁所的延續功能已不復可能,但其實可以一種「再利用的概念」將屎礐重新放置於村內的生活系統中,對於村里活動的需求作一番審視,不失為一種好方法:架構上可對村容的管理、居民的休閒方式、兒童和青少年的遊戲空間等環節作串連。或者,以「種菜」而言,如今也成為一種休閒活動,菜要長得好,肥料自然是一種需求;而家戶每日生產的廚餘、整理清除的花草,可否在村內的屎礐坑內施行有機堆肥,拿來提供菜園的施肥,形成一個生活與休閒的自然循環,但原地主的意願和操作上的難易度、如何管理等也是需要先考慮的問題。 期待讓屎礐可以留住村落的生活軌跡,進一步能再度回到聚落地景的有機生產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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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亞
三十幾年前,你的母親忽然中風,從此失去了右邊身體的控制權,你的父親為了照顧你的母親,逐漸荒廢和生命一樣重要的農田,盡把時間都花在你的母親身上,讓身為子女的你們,沒有後顧之憂。 你那身體一向健朗的父親,照顧你的母親二十多年後,因為過於勞累而先走一步,留下錯愕的你們!由於你們都有家庭、工作要忙,再怎麼排班照顧母親,總會留下青黃不接的空檔,請外勞看護,遂成為不得不行的方式。 初次見到瑪麗亞,你有些意外,來自印尼中爪哇的她,長的黑黑瘦瘦小小,雖說早已知道她年屆四十,卻覺得她比實際年齡蒼老不少。老實說,要將身形不小的母親委託給這樣年紀體型的女人,你不免憂慮重重。要不是外勞仲介的強力保證,你想,怎麼也不會將母親交給這個異國女人。 你的母親中風之後,房裡就多了一張床,你的父親為了方便照顧她,在你的母親床邊加了另一張床,雖然分床,但僅僅一線之隔。你的父親過世後,那張床還留著,偶而你會去那裡睡,陪陪母親,如今就直接讓給瑪麗亞。 瑪麗亞剛開始什麼都不懂,你得親自教她許多事。 每天晚上十點和清晨五點,吃完早餐的八點和下午兩點,是你母親上廁所的固定時間。睡前要幫你母親按摩全身、摺疊四肢,有空就幫忙做做家事,洗洗碗和衣服…那時瑪麗亞還不太懂你們的語言,但是這些都不難用肢體表示。瑪麗亞似懂非懂,但,教一次就會了,而且做得比你還好。 雖然瑪麗亞會煮台灣菜,可是不合你們家口味,於是你教她如何滷肉、炸排骨、做紅燒魚…有些瑪麗亞光看就知道做法,有些是你一步一步教她如何做,煮沒幾次,瑪麗亞便掌握了母親的胃。 你開始對這個印尼女人另眼相看!不過,瑪麗亞真正厲害的還在後頭。 你的父親過世之後,無論你們如何苦口婆心,母親始終不願離開床和椅子,以前,還會在你父親的攙扶下,試著走去上廁所或回房,如今,你的母親自甘荒廢健康的左邊身體,最常的運動就是說話和看電視,你的母親喜歡看台語八點檔,再將那些荒謬劇情連接到自己的身世和遭遇,然後開始時空亂跳的回憶過去的心酸,彷彿,那些往昔的痛楚,是右邊身體的唯一安慰。 瑪麗亞不知在你母親身上施了什麼魔法,讓一向不願離開四支腳傢俱的母親起身,左手杵著拐杖,瑪麗亞充當你母親右邊的身體,慢慢繞住家一圈,對你們來說,這是你母親重新點燃生命希望的信號,也是一種奇蹟。 你很好奇,瑪麗亞到底對母親做了什麼,讓母親願意相信她,把整個身體交出去?放假時,你總是偷偷觀察一整天,但是看不出什麼端倪,直到有一天晚上,你的母親入睡前,經過她們的房間,你才恍然大悟! 那天晚上,你聽到母親和瑪麗亞在聊天,母親對瑪麗亞說:今天可能紗門沒關好,很多蚊子飛進來,還有,今天中午煮的炸香蕉很好吃,從來沒吃過這種東西。但是肉滷的不夠爛…接著又說了很多以前還沒中風前的往事。 這些事,讓你聽得昏昏欲睡,當你正要離開時,一向沉默的瑪麗亞居然開口了!瑪麗亞開始回應母親的話,而且用的是你完全聽不懂的語言,你猜,這應該是印尼話吧!瑪麗亞滔滔不絕的說著,偶而你的母親還會插話,她們就這樣雞同鴨講的聊了一會兒,才關燈睡覺。 隔天,你特地找了機會問母親,昨晚睡前和瑪麗亞在聊什麼?你的母親很直率的說:「就一些女人家的事」。 「妳聽得懂印尼話?」你好奇的問。 「不懂啊!不過我覺得,瑪麗亞說得應該都是她印尼老公和兒子的事。」你的母親很有自信的說出她的看法。 原來,女人的溝通是無國界的。 你和瑪麗亞一起生活了幾年,驚訝於這個瘦小女人體內的能量,她不但照顧你的母親,自動自發包辦全家家事,偶而帶你母親去你姊姊家時,也會趁她們聊天時,悄悄幫你姊姊打掃家裡,這並非她的職務。 你的母親午睡時,瑪麗亞還會偷偷跑到菜園澆水,幫忙拔草,完全出於自發。為了感謝她額外的付出,你特別為她種了香蕉、朝天椒和一些香料。因為瑪麗亞喜歡吃辣椒和炸香蕉。在瑪麗亞來你家之前,你家的菜園從未種過辣椒,如今,看到那些在乾旱泥土長的特別茂盛的辣椒、百里香、九層塔,你就會想起瑪麗亞。 瑪麗亞除了每三年一次的往返之外,從未離開過你們,唯有第五年,她老公過世,不得不短暫離開你們,那次,你給了瑪麗亞一些錢,幫助她料理老公的後事。 瑪麗亞大概不知道,她短暫的離開,讓你們全家生活大亂!突然覺得應該給瑪麗亞更多錢,回去辦喪事,雖然,這無法彌補,瑪麗亞離家後,她印尼的家所造成的混亂和空白。 這時候,你們才知道瑪麗亞有多重要,家裡可以沒有你,卻不能沒有瑪麗亞。她的所作所為,早已超越了你母親右邊的身體,認真說,她成全了你們家,變成你母親的化身,繼續照顧你們。 由於瑪麗亞實在太貼心,你們續聘了她三次,共同生活了九年,直到去年,瑪麗亞的小孩覺得她年紀不小,不願她再遠渡重洋到異國打工,才終止了你們的關係。 如今,瑪麗亞已經回國半年了,新的看護也來半年了,你們全家對瑪麗亞卻念念不忘,尤其是你母親,老是把新來的看護「娜娜」叫成「瑪麗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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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予你講、予你講,我會傷心袂?我會失望袂?你該己想看覓,這幾年來,你佇外口共我惹偌濟事志,惹了後敢有才調通去收山,一項一項攏著我這個老歲仔來共你拭尻川,你敢有良心?敢袂傷過份?竟然又擱偷提厝契借錢去予大陸查某,無共祖公祖嬤佮恁爸看咧目睭內,你這種敗德的行為,敢有天良?敢毋驚去予雷公敲?將心比心啊,予你講、予你講,我會凊心袂?我會凊心袂?」 「阿爸,我毋著、我毋著,請你原諒我,請你最後擱原諒我一過!從今以後若是無聽你的話,若是擱做毋著事志,我甘願予你舉掃帚頭共我拍出去,絕對袂怨恨,絕對袂有半句怨言!阿爸,咱爸仔囝相依為命已經赫濟年啦,我袂使無你這個老爸;你飼我大漢的恩情,我時時刻刻攏記咧心肝內,絕對袂去予袂記的。雖然我較早毋捌想,做真濟毋著的事志予你傷心、予你失望。但是今仔日,我甘願跪佇咱楊家祖公祖嬤的神主牌前咒詛,以後若是無聽你的話,抑是有擱違背你的所在,我會予……。」貓仔馬俊尚未說完。 「徛起來,若是毋捌想又擱袂曉通悔過,用彼支喙咒詛有啥物路用!堂堂男子漢,敢做敢擔當,有錯著改,改過了後著認真搰力去拍拚,做淡薄仔予咱鄉里人看覓,才有男子漢大丈夫的氣魄!才袂予人看衰潲!」跛跤膨豬情緒依然高漲,除了高聲地阻止他的詛咒,更是勃然大怒說出重話。 貓仔馬俊不敢怠忽緩緩地站起,驚愕地看看父親,然而就在此時,出現在他眼簾的,竟是一張滿佈皺紋的黝黑面龐。不錯,這就是父親的臉,一張既嚴肅又慈祥的臉,一張無怨無悔父兼母職的臉,一張熱心於鄉里事務的臉,一張為這片土地默默耕耘的臉,而橫刻在他古銅色肌膚上的深深溝渠,不就是歲月遺留下來的印記麼?因而,看到如此的情狀,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悲傷。 可憐的父親,八歲失怙,十七歲失恃,歷經生命中的淒風苦雨,看盡人情的冷暖與世道的蒼茫。除了晚婚,妻子又跟兵仔跑,留下一個非自己親生骨肉的孩子與他相依為命。而偏偏這個了尾仔囝又好高騖遠,不務正業,經年累月在外惹事生非,讓他「氣身」又「惱命」。蒼天待他未免也太不公平了,無情的歲月亦未曾給予他特別的關注,徒留一個勞頓的身軀在人間,真是情何以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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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抱一個夢想~唯有書寫~
自小,幻想與夢想都分際不清,至今仍是。 依稀記得,冷颼颼的大冬天,木麻黃哭號劃破了黑夜布幔,拉開了黎明黎明序幕。卡其色的制服身軀,頂著青澀的三分頭與西瓜皮的清湯掛麵,直挺挺的站立於操場聽訓,升旗典禮台上師長冗長的演講,沒有要馬上結束的意思。這時,在台下的我最常做的一件事,總是幻想一些劇情來打發時間:或是西遊記,或是安徒生童話,不變的情節總是有個矯健的身影,高來低去武功高強輕盈穿梭漫步於木麻黃針葉林稍。夢幻雖久遠,時間追憶,畫面仍清晰重現。 及長,剛投身於台北五光十色的職場,工作的意義於個人而言,在提供異鄉遊子的一份溫飽與安定感。不諳世事的血氣方剛,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指著敦化北路上,一幢嶄新明亮的大樓對著同伴發起白日夢來:「你會不會想以後要擁有這樣的一棟大樓。」 同伴用異樣眼神看看我,然後吃吃的笑了。 那意思我懂,他沒說出口的話是:女孩子家做這什麼春秋大夢,嫁人生孩子才是正職。 多少年過去了,靦腆的同伴跌破眼鏡的走入了政治不歸路。台北市多少的新大樓,接續林立,樓高樓起,當初夢想的那一棟,仍像子夜裡懸掛的寒星般,一樣的遙不可及。 到了哀樂中年的現在,光陰的淘洗,生活的磨練,生命的體認,以為夢想已遠離。沒想到依然不脫兒時的劣根性,萌生的種子,在2005初為文「返鄉與離家」,已悄然種下。文字書寫,擲地有聲的四個字,彷彿自我宣誓般,企盼為我生命經驗提供服務,這個夢想依然不改初衷。 驀然發現,人生旅途上,莫不以此時此刻,更能體認生命的悲喜與感動。 生活,涓涓細流,其中的三股:父母、子女與工作。細流匯集而成川,遇急石湍急、或是深谷緩水,各有風景,懷著幾近顫抖的愛戀之心去貼近。貼近的密碼,唯有書寫。 中年之心,似堅強又柔弱。 看著八十歲父母雙親與95歲的婆婆,衰老,這個可怕的影子,正以急遽之姿向他們襲來,除心焦、恐懼且束手無策。 從未有的害怕,害怕他們的背愈來愈佝僂,步履愈來愈緩慢,害怕無情的歲月,肆無忌憚啃蝕他們漸鬆動的軀體。害怕有一天,他們將離我而遠去。時光悠悠,在面前,傲然睥睨,我顯得無助且渺小……。 他們,走過貧窮的歲月,晚年及時趕上豐富的年代。現在,剛好歇一口氣,利用喝口茶光景,向子女的我們訴說屬於他們不凡的年代。 他們的過往,一貫雲淡風輕的口吻,好像是訴說他人故事般,卻意涵雋永,像山令人仰之彌高,如海望之彌深。 我的害怕,他們的過往,相遇在生活忙碌間隙裡對父母的學習陪伴、傾聽,他們豁達、智慧的一言一語,似乎像陰暗處一炬火把,慢慢的,點亮著這一塊不為人知內心深處裡的脆弱。 除此,養兒育女,如何不書寫? 常有人問我,如何捨得讓兩個青澀小兒隔著千山萬水般的遙遠去受教育?總是笑笑的撿些灑脫的言語來應對。實際上心裡想的盡是折磨兩字,對於一個母親的角色而言,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何忍受親情隔離的思念與牽掛;如何付出才能不失母職,想著、想著逃避再去想的折磨。最後總想如果這是他們執意的選擇,怎樣人世間的奔波勞苦,也都心甘情願的兀自吞嚥忍受。 多年下來,他們為我開一扇窗,對美式教育與文化。因為,太多的不同。 美式青少年的教育,太過獨立自主,東方傳統文化的父母,承受不了。 只能隱身為幕後啦啦隊,為他們繼續點燃一盞回家的路燈。 工作,吃飯穿衣,又怎能不書寫? 當年,不諳世事的年輕女孩群,在謝師宴上,取鬨的要教授東南亞史的張弈善老師輪流看手相。輪到我,老師端詳半天,嘖嘖發聲,這手,真是數鈔票的手。僅管當時心裡有千萬個不依,因為,從商非我本意,文字工作才是懷抱理想。老師的預言像符咒般,從那時起,宿命似的在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扮演起貿易小兵,為眾多的臺灣中小企業者數鈔票,直到現在。 因工作,不停歇的旅行,行腳地球各個角落,心胸更開了,眼界更闊了,自己更渺小了。 俯首感激,曾經旅途相遇的人、事、物,總帶來記憶深層一剎那的光亮。那是一種尋常百姓油煙的溫度,靜靜地兀自燃燒著。例如在非洲貧瘠的國度裡,有人因擁有一雙運動鞋而歡天喜地,純然的喜悅令人動容。在伊斯蘭教國度裡,沒有恐怖主義的煙硝味,震撼宗教信仰竟是如此虔誠和狂熱,忠孝節義的家族觀念是如此的堅定。沙漠國度一片無垠沙海,天然極境之美,卻是有人為一滴水艱難地生存著。渡過恆河,印度留美苦讀有成的哥哥,幫助家鄉弟弟創業的感人事蹟,與泰姬瑪哈陵的愛情故事一樣動人。赤道雨林國度,貧窮有為的青年,藉著台灣兩台機器創業,終至坐擁企業王國。說不完的故事,在他鄉異地裡……。 種種,轉身離去的一瞬間,緩緩,依依。帶不走,也放不下了。 終於明白,生活本身就是一種書寫。 生活,庸庸碌碌;日子,汲汲營營。理想與現實,喜樂與悲傷,漂流與回歸,唯有書寫,沉澱出生命的寬廣。原來,夢想未曾遠離,築巢在書寫,銜草於生命的真實經歷。一如源自母體脫落、傳承。 如果,書寫是對生命旅程探索的一襲舞衣,那麼,人生意義的答案與印證,就在樂音響起、翩翩起舞的時刻。 啊!懷抱的夢想,怎能不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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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他們當兵的島
從小有記憶以來,舊家客廳的奶油色壁櫥裡一直放著幾罐金門的酒。 他們是櫥窗裡昂揚挺立的不變風景,周邊的擺飾品不斷淘汰變換,但這幾罐酒好像藏著什麼重大使命般地永遠是壁櫥裡不變的要角,佔著一種神聖不可取代的地位。 其中深咖啡色甕型的酒罐,那黯淡的色彩引不起我的眷戀之眼,但另一款也是陶瓷的紫藍色瓶身小巧彎翹身型的酒罐,就是我喜愛的款式了。尤其那淺紫微藍又滑亮的迷離釉色是我愛戀不已的色彩與質感,以及上頭浮雕微凸的金門島型,就像一個深刻的戳記,在我未踏上那島之前就已在心田裡烙下清明的島型輪廓。 還有兩罐透明瓶身的大酒則是我最喜歡的。金色的瓶蓋、紅色如蝴蝶結尾端的翹弧貼飾、刻畫著龍之圖騰的商標,整體以紅、金色為主體,充滿著朝氣活力感。我最喜歡拿它們觀看把玩,看自己映在瓶身上變形的有趣臉孔。對於這看來像白開水般的醇酒有無限好奇,想著為何人們會如此珍視,它看起來是這麼的平凡,真想打開來嚐看看啊! 但是這樣的渴盼一直沒有實現,金門大酒究竟是什麼風味一直是謎;充滿無邊想像的謎夢滋味。尤其爸爸說酒會越放越香、越陳越好喝,等過更久的年歲後再打開吧。於是家中陳年大酒就成了永遠的擺設品;一個封存紀念著爸爸當年在那島當兵的記憶之物,不可侵犯啜飲的。每每談起那酒時也會觸動老爸過往的記憶,說起在那島當兵的點滴。 其實爸爸在離島當兵的時光以馬祖停的最長,在金門只是跳點式的短期停留,但因酒所引發的話題總是牽引起過往的思緒,會讓老爸跳進記憶之河貪戀停在屬於金門的河段,不願起身,無邊擴大,以致於你以為他在那島駐留了很長久的時光。他碎碎講起關於島的風情、建築、港灣、搭船的勞頓、呼蕭的冬日冷風、幽寂靜夜的砲火聲、烈日下演習的苦汗……點點滴滴,拼綴出我對這個島的最初印象。只可惜當時年紀小能記住的很有限,模模糊糊間其實深印的只是老爸在講金門當兵時那眼裡洋溢的幸福眸光;有一種對青春眷戀的神采。 真正比較有清楚的島之概絡,則是堂哥在金門當兵的那時候。 那時我正讀國中,住隔壁的二堂哥到金門當兵三年。在那個交通不便在外島當兵又是最操最危險的年代,二堂哥一去就是好久好久,有時大半年才能回家鄉一次,別離的苦楚與惦念化成思念的愁容,老是掛在伯母臉上。 能夠讓伯母開懷的莫過於收到引頸企盼中堂哥寄來的家書了。伯母不識字,每當拿到信總要我們唸給她聽,我就在堂哥娟秀好看的字體裡、一句句的鋪陳間,認識了越來越多的金門。 他描述島上的樹好多好蓊綠,涼風吹來搖曳的樹葉娑婆如歌,夏蟬的噪響無比巨大。島的海畔很美,那湛藍的水色與雲天好看到難以用文字形容,海港的夕陽很美,海鳥很多,但冬日的海風叫人頭皮發麻。島的夜總是靜的早、靜的沈,月光特別溫柔明媚。如有演習,砲火的聲響分外清明,夜的音律在靜與轟隆間交錯鋪陳……堂哥總是描寫島的風情居多,寫他們假期又到那個景點去玩,很少寫到在部隊裡的辛苦面,因為他知道寫多了只會讓伯母更擔心難過,所以他信的最後總是一句,我在這裡一切安好,長官、同袍都對我很好,請家人放心、勿念。 但每每唸到此處,伯母的淚水總是自然又如泉水般生湧,我總是在淚水與擦拭鼻涕的音節中,聽著伯母要我寫的內容,將之化成文句,寫成給堂哥的回信。 一封封從金門寄來的家書,在我看來就像傳奇一樣,伯母沒法看懂文字卻深記著每一封信的大概內容,濃厚的思念都寄託封藏在這些加纍增厚的信件裡了! 但如果說到傳奇,朋友爸爸在金門當兵的那段,絕對是最經典的。 三年級的時候班上轉來一位姓鄔的同學,這特殊的姓和她講台語的奇妙口音是引起我們好奇的源頭,慢慢認識後我們知道她是從安平的學校轉來的,就認為她這與我們聽來頗為不同的閩南語腔調是為安平腔。 後來又聽說她母親在安平古堡裡賣紀念品,我們也常去那裡玩,自然就成了好朋友。我們也偶而會學她怪怪的閩南語腔,在嘻鬧間擾嚷玩笑著。和朋友更熟捻後,她才揭曉其實她與眾不同的閩南語並非安平腔,而是金門腔與大陸腔的混合體。她說她的媽媽其實是道道地地的金門人,而且從小雙腳就有問題、無法站立,得一直坐輪椅上。而他爸爸則是浙江人,是大戰時莫名其妙投身軍旅,從大陸一路打戰然後跟著軍隊撤退到金門的阿兵哥。 到了金門後大戰結束了,他們的部隊還駐留在金門,停留此島的機緣讓他爸有機會認識了他媽媽。且神奇的是,在大陸有學過一點推拿按摩的父親,竟然把她媽媽的腳疾給復健治癒了。母親為了報答這恩澤,就以身相許嫁給了年齡差距甚大的父親。後來部隊撤離金門來到台灣,老爸分配到我們學校附近的一間國宅,他們一家才定居落腳在我們的學區。 聽到這裡我不禁驚奇讚嘆,這簡直是傳奇如小說般的情節。那是動亂的時代下奇異的因緣啊,如果不是戰亂的因素,一個浙江男子怎麼會有踏上金門遇到此生另一半的機緣。一個不良於行的女子,從小遍訪名醫都得不到進步的藥方,竟在一位外地人的手中把腿疾治癒,並把下半人生託付,與他一起到另一個陌生的大島生活。這樣的愛戀傳奇,成為我心中難以抹滅的聽聞,金門是個充滿魔力的島嶼吧。 金門的確是充滿魔力的島嶼,只要是在金門當過兵的人,這裡的歲月絕對會成為他生命記憶河道上閃光璀璨光芒的段落,只要有機會聚在一起聊起當兵的日子,絕對是興高采烈無限綿延,話題似乎沒有停住的終點。 這些聽聞也串出我無邊的想像,直到去年夏天我從終於踏上這裡,做了三天兩夜的旅行。當聽聞想像與真實的風景相遇,這種感覺還真是特別。 憶記最深的不僅自然風光的風情,應該是走在民防步道和軍事坑道這種金門特有軍事設施裡的獨特經驗,最為特別。這也是我認為金門觀光最有吸引力的地方。 旅行回來,突然想喝看看家裡的陳年大在這麼多年的沈存之後,會變成什麼樣低醞香醇的風味呢?我想該是打開來品味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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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故鄉記事簿裡的回聲
(一)翻閱土地耕種的行走遺蹟 乾旱天時記載汗水。窮。低鳴。愛恨 少年阿平。在戰亂頻頻的田野荒地裡 從爛根蕃薯討回日子生計 從撿拾彈殼兌換零用錢中找到童年 十一歲。您孤單的聲音。像沒有祖國的年代 (二)田畝。活著所繫的一小塊一小塊希望 荷鋤走入祖產供給的口腹 高粱。小麥。淚水噙著的收割 您恍然不更世事的眼眸。十二歲的阿平 雙掌悉心承接密封的無解。飢餓。命運 在炊煙飄落的南方奢想啣來一頓餐飽 (三)遍地長滿坑道。口令。罪惡以及人煙裡的懦弱 少年阿平十三歲編入童軍民防隊 在許多分列式行進中閃爍愚蠢無知的步伐 前哨。後岸。夜色啟航晃漾的青春 我們僅能在鐵絲網內搓揉自己的高度 一切的遠眺。不能高於槍桿子的蓬勃 (四)國共恩怨以殺伐以仇恨餵養一座島民 如雨子彈。離心蒸發 哀嚎遍野的隻身。火紅黃昏 您沿著一則暗語躲進防空洞 那年十四歲阿平身體紋刻著倖存者的煙硝圖騰 九月。搖搖欲墜的胸膛。燃燒著 (五)孤島水位。如一座失語河床 枝椏刺蝟般的軌條砦翻轉散落 冷冽中。行過疲憊暗影的點點漁舟 十五歲少年阿平順著海濤淹沒的記憶點燃 想起家鄉霧月不曾輕洩的心事 那些捕魚人腐身糊口養家的暗啞碑銘 (六)戒嚴建構中的蒼鬱身影 我們排排站在歌頌偉人裡學習愛國 閩南話國語繁茂的口號時代擷取 一字一句咬出血。驚惶。撕裂 十六歲。您英姿勃發背誦勝利的來臨 那些年。阿平考卷裡滿滿的慷慨激昂的擠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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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腳之間
一個人的言行動機莫不來自於頭腳之間;自己會成為怎樣的一個人,究竟會行善或作惡,究竟會向著什麼樣的境界靠近,其源頭也是來自於這裡!一念之間的善惡轉變,也都是在這裡形成的。 頭腳之間只不過是一兩米大小的距離,卻能夠替自己的一生造成天壤之別的不同結局!有些人們潔身自愛、惡念不起,淨土世界的聖潔境界就因他而能夠建立起來!反之,有些人們只因一念之差就向下沉淪,日久就形成一個難以自拔的惡性循環,能否及時的超脫出來,回到初衷的善?旁人只能做為輔助,最終的決定因素還是在於自己! 一張嘴能夠說出多少句話?一顆心能夠產生多少個念頭?真是難以數算清楚!但無論什麼性質的話,無論什麼樣的念頭,莫不來自於我們的自心;而其最後所造成的結果,無論是好是壞,我們自身也都會受到其影響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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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雖然副村長已經死去真濟年,伊規家口也搬去別位徛,但是聽講伊的囝兒攏佇政府機關咧食頭路,稍探聽一下著知影。我今年已經欲七十啦,擱活是無幾年,趁我這陣目睭金金,你應該著倒去認祖歸宗,佮恁赫兄弟姐妹相認。」跛跤膨豬說著說著,內心似乎有無限的感傷。 「阿爸,無毋著,我較早有普普仔聽到一點仔關於該己身世的事志。雖然阮阿母生我,但是伊並無負起做老母的責任,從細漢就是阿爸你父兼母職,捏屎捏尿共我捏大漢的。無管別人怎樣講,無管你的想法是怎樣,即陣佇我心肝內,你才是我的阿爸,祖龕內的祖公祖嬤,才是我的祖公祖嬤,無啥物通懷疑的!我該己知影這幾年來,做了真濟予你傷心失望的事志,予你氣身惱命。阿爸,我對不起你……。」貓仔馬俊紅著眼眶,激動地說。 「你今年已經三十外歲啦,當你知影該己的身世了後,應該著倒去認祖歸宗才著。」跛跤膨豬雖然說得很勉強,但似乎已鐵了心,絲毫顧不了三十年的父子之情,想和他做一個了斷。 「阿爸,我本來就是楊家的囝孫,你欲叫我擱去陀位認祖歸宗?」貓仔馬俊已意識到是怎麼一回事,或許父親已對他徹底地失望,才會不顧及三十年的父子情緣。於是情不自禁地悲從心中來,竟不由自主地雙腳跪地,哽咽地說:「阿爸,敢是你毋挃我,欲共我趕出去?欲斬斷咱三十年的爸囝情?」 跛跤膨豬眼眶泛紅,面對祖龕的神主牌位沈默不語,可是他內心的沈痛,又有誰知道呢?三十年的父子深情,他何曾忍心要把它切割掉,只因為這個了尾仔囝已無藥可救,讓他徹底地感到寒心。 然而父親的沈默不語,卻愈增加貓仔馬俊的悲傷和痛苦。於是他竟像孩子般地跪在地上啜泣,並一再重複地問:「阿爸,你是毋是毋挃我,欲共我趕出去?欲斬斷咱三十年的爸囝情……。」 跛跤膨豬目睹他如此的舉止,非僅衍生不出一絲兒同情之心,甚至原本平靜的心湖,亦在此時起了巨大的變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動高昂的情緒,怒指著他,高聲地咆哮著說: 「我跛跤膨豬教牛犁田,毋免犁十逝,牛著上逝。想袂到我千辛萬苦教你三十外年,抑擱教你袂上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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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生活小筆記第四記下
有備無患 寒流帶著冷氣襲來,大家終於嘗到今年真正的寒冷了。這次的寒流,近在咫尺的淡水竟低到攝氏4度,入冬以來前所未有的。 入冬以來,氣象預報已經報了不知多少次寒流要來,天氣要轉冷,甚至說會有多冷,卻都沒出現,以致叫人幾乎不耐煩,紛紛說氣象局預報人員鼻子越來越長。 其實氣象這東西是不易預測的,只能就其氣壓、氣流、風向和水氣等,依學理來預估,至於實際準不準,那就要由天來決定了,跟農民靠天吃飯一樣,尤其是以前,即使再高明的農民,天不給他飯吃,他也無能為力。美國是隔沒多久就報一次氣象,整天都在報,準確度當然就大了。 記得50年前就讀大學時,從南部北來的安基,租住在台北市城區,他就常常被氣象預報所愚弄。他每天很注意氣象預報,如果預報隔天會下雨,他就帶雨具,結果實際天氣正好和他所聽到的預報相反,天氣極佳,不見下雨;如果預報天氣是晴天,他就不帶雨具,卻下雨了。他常常被氣得七竅生煙,咒罵氣象局預報人員亂報;其實這樣罵並不頂對。氣象變化萬千,不是誰所能預測,所能左右的。重要的是準備。「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只要天氣可能變化,多準備準沒錯。多帶雨具只是麻煩點,並不怎麼吃虧,否則吃虧的是自己。 年輕時候,身體狀況佳,淋些雨可能不會怎樣;年紀老大了,尤其需要特別注意。曾經在年輕時,出門即使帶了雨具,常常下雨了,仍然放著不用。那時代,交通工具普遍是機車。我常常把雨衣放在機車置物袋裡,下雨仍不穿,被淋得全身濕透,回到家遭家人「唸」,有時噴嚏連連,仍不以為忤。當時年輕,淋一些小雨或許還過得去,今天年紀一大把了,我可不敢了,有備無患;否則感冒、咳嗽、打噴嚏必然要來找的。何苦來哉? 俗語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能知天?有備無患。不怕危險不來,重要的是要有準備,再麻煩都沒什麼關係,保護自己要緊。冬天正來,穿暖些,不要穿得不夠,受冷了,那就苦了。老人家呀!誰叫你要被時光欺負得變成老人家? 把這道理,移用於其他各方面,其實應該也是滿好的。 明升暗降 大致說來,人的一生都有各自不同的階段,被稱呼自然與此同步,通常最早被稱為嬰兒,然後有各種不同的稱呼:小孩子、小朋友、乖囝仔、死囝仔脯、少年的、青少年、青年、俊男、美女、壯年人、老年人……,各階段有各階段的滋味。小時候被稱乖囝仔,通常心裡是喜孜孜的;如果被罵死囝仔脯,則是不快的。至於其他,就大多是中性的了。 記得那些年,正是年輕時候,住高雄現在已回歸地下「老家」的陳姓前輩家,我和另一位已遷居東京的鄭姓朋友常去,他總要他的兒子叫鄭為土伯子叔叔,叫我則逕呼阿叔。那是多神彩飛揚的日子呀!每次想起,都有要飛上青天之感。可是隨著歲月不時以冷臉相對,先是半推半就,接著是強力推進,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猛烈推進,只差一點沒被推倒……漸漸地,有人稱我為阿伯了,然後又升級被稱阿公了。 阿伯是我的子姪輩最先稱呼的,然後不熟的年輕輩也加進來稱呼了。「阿伯,請坐。」在公車上是最常聽到這句話了。一開始會覺得這些小子可教,會讓座。後來到醫院看病,醫師也這麼叫,心裡就開始起毛了。莫非年紀真的老了,要與疾病「常相左右」了?直趨死所了?沒想到最近我又升級,被叫阿公了。那是我的外孫女最先這麼叫的;然後,似乎會傳染,偶而也有別人這麼叫了,然後,可想而知,越來越多人叫了……。 被稱阿公似乎是升級了。敬老尊賢嘛!可是回頭一想:是嗎?似乎又不是。此中有真意。那可是明升暗降!對!是明升暗降。明裡,年紀是一大把沒錯,該被敬老,對方應該也是沒有貶意,而且極具尊崇;但是,暗裡隱含的意思是,你老了,沒用了。這不是明升暗降是什麼?被明升暗降了,聽在耳裡,整個人骨頭似乎都要散了;其實也沒那麼嚴重,不往那邊去想就是了嘛! 越來越多人以阿公稱呼我了;我則不敢敬謝不敏。只是我但願仍是一個小伙子,能夠活蹦亂跳,即使被罵死囝仔脯也高興;但是時不我予,歲月不留人!奈何? 不過,這些是人生必經的過程,不管接不接受,任何人都要碰到,只有坦然面對,尤其更要快樂地走完這最後的一程--不但快樂地走完,還要勇敢、有尊嚴、有意義地走完。 換班 「該換班了。」大概換班的時間到來的前後,將下班的人和來接班的人心中都會有這念頭。 換班其實是很平常的事。軍隊裡,守衛站崗是有時間性的,一小時,兩小時,雖時間長短不等,但時間一到,就換班。很多單位也是這樣,譬如公司裡,不管日班或夜班,時間一到就換班,譬如學校裡,教師上課時間到了就下課,下一節換別的科目,輪到另一個教師來上,譬如大廈的守衛,也是輪值上下班,譬如政府機關,主管或其他職位,不管是總統、院長或工友,也常常會輪換,譬如一家的大家長,年紀大了,就退下來,讓下一代來掌舵。 換班,有其優點,也有其缺點。優點是,一個人在職位上待久了,即使久病也可能成良醫,熟手必定比生手辦起事來效率高,速度快,不需像生手一樣,可能還要去摸索一段時間才進入情況;但是,事情往往是兩面的,一個人在位久了,疲憊和厭倦的現象,往往會出現,而且因為熟門熟路了,偷雞摸狗的事每每會出現,抄捷徑還沒關係,怕的是貪污腐敗,便不好了。刀子有兩面刃,優缺點難免。如何換班換得恰到好處,恐得交給智慧了。 換班另一個大問題是,該換上的人不願意或該換下的人不願意。這可麻煩了。該換上的人不願意還不致有太大問題,最多再找一個就是了。該換下的人不願意,問題可就大了;莫非要兩個人一起在職位上,變成曾有過的「雙胞」,前往接洽事務的人無所適從? 換班還有一個問題,是該下的人和該上的人知覺出現誤差。這會造成效率的失準。如果兩人都沒知覺,那還不很嚴重;如果該下的人有下的知覺,自動下了;但是該上的人沒有知覺到,沒去接,這空檔怎麼是好?譬如軍隊裡的守衛站崗的人知覺到該下崗而走了,接班的人沒到,那不讓敵人可以長驅直入了嗎?譬如一個機關的首長知覺到該下而走了,但是該上的人沒有知覺到,沒去接,那莫非要鬧空城計了?這些現象,大部分的人會認為是極少數中的少數,其實不見得。最典型的是家庭。一般家庭裡,不分古今中外,大家長大部分總是沒知覺的,而該接的子女也往往沒知覺。大家長通常還在「發號施令」,「頤指氣使」,而子女仍惟大家長之命是從,甚至造成無能,大家長離開後,家庭便陷入即將或實質「崩盤」的困境,那就不好了。大家長該有年老就該退位的意識,提早培養子女接手的能力,使家庭能長久不墜。這才是正道。 學到老 2002年8月,「世界詩人」的前身「國際漢語詩壇」,以中英對照方式一口氣刊出我的詩24首,引發國際詩壇對我這無名小卒的詩極大注目。其中最推崇的是住在利物浦的國際名詩人、翻譯家兼評論家米塞特(John Francise Missett)。次一期該刊刊登了他給該刊總編張智的信,指出:「中國台灣出了一個真正的詩人,許其正。」在受寵若驚之餘,我乃請求該刊總編給我米塞特的地址,寫信向他致意。從此,我們開始通信。但是麻煩的事接著而來。他的字潦草到不行。他不但大小寫不分、書寫體和印刷體攪在一起,而且把m、n、w及b、h、p及u、v、w寫得幾乎不分。每次他來信,我總要看10次以上,才勉強猜得出他寫的是什麼。雖說歐美人士寫字較隨性,這種毛病頗普遍;但是他這寫法可說太離譜了。我為此而惴惴不安;逼不得已勇敢地向他道出。他不但不生氣,而且提議改用電腦通信。我雖硬著頭皮答應;但是在這之前,我對電腦一竅不通,只好開始從頭學起。這期間,我邊學邊用,學到哪,用到哪,慢慢地,比較不很難的我就會了。 是怕難?是不好意思啟口請教他人?許多人到一定的年齡便不學新東西了。這是不少人無法突破的罩門。舉個例,好些很有才華、以前寫得很好的作家,這些年為什麼作品越來越少了?不是他們突然沒了靈感,寫不出作品了,是環境改變了。電腦還沒普遍使用前,大家都用手寫的投稿;現在電腦一普遍使用,許多報紙雜誌為了節省成本,少僱用員工,不歡迎手寫的稿子了,一般普遍歡迎打好電子檔傳送的稿子。這種稿子一到,不必費很大力氣,即可叫出編輯。至於其他方面也是如此。一切電腦化、機械化,省了好多人力。 這,問題就來了。在這樣的時代裡,不跟上時代的腳步行嗎?那只好走上被淘汰的路了。 那麼,怎麼跟上時代的腳步呢?不外是學習,學習,再學習! 自來有所謂「活到老學到老」的話。這是沒錯的。人本來就需要終身學習。不要怕難,不要以為年紀大了就不好意思啟口向人請教。韓愈早說了:「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後,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孔子自謂「吾不如老圃」,「吾不如老農」。人就是要這樣謙虛,「不恥下問」,才能進步。很多老人常以「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的態度處世,錯!那是自閉。 祭而豐? 年節是各國各地都有的。其慶祝的方式則視各國各地風俗習慣而定,每有其特色,成為一種民俗藝術。其中有一項則為各國各地所同。那就是普遍吃大餐。一般情況都是大魚大肉。其說詞,往往是敬祖先或鬼神,感謝他們的恩澤或庇佑。這情形,古今中外皆然,幾無例外。譬如歐美的大節慶聖誕節,他們是吃火雞大餐,譬如我們的過年過節,有各種粿品、雞鴨魚肉等等。 今天世界已發展到高科技時代了,人類已進入太空了,阿姆斯壯的一隻腳已把許多神話踩碎了,我們還要緊抱著那些神話不放嗎? 如果說,要祭拜,祖先和鬼神才會保佑我們,越是「祭而豐」,祖先鬼神越會保佑我們,我是不信的。那是迷信。那是賄賂。難道祖先鬼神可以賄賂收買?「祭而豐」,應該是我在拙作「那個手勢」(註)裡所說的:「拜什麼?拜嘴孔啦!」那是我年輕時某年中元節父親要我拜,我隨口回應的一句話。為了這句話,我差點被先父賞一個巴掌,幸好先父只舉起手作勢要打我。「後來才知道,那個手勢……原來是掙扎在傳統和現代間的手勢,繫著假權威和真呵護的手勢,猶豫在嚴責和慈愛的手勢……。」 年節需「祭而豐」,除感恩而外,在當年藉以「拜嘴巴」,我以為真的有其必要。那時,經濟差,吃食不足,常會有採野味、野菜和野果之舉,所以補不足也,利用年節的機會補一下並無不可。這在歐美也非不一樣。但是在今天,經濟已極度發達,物阜民豐,要什麼有什麼,一般人也同樣可以享受到古時皇家貴族的美食,以致屢受文明病的親熱,什麼心血管疾病啦,糖尿病啦,骨質疏鬆症啦,過胖症啦,好些男人還吃得大腹便便,像個懷孕的婦道人家,然後花錢花時間,看醫生啦,吃藥啦,減肥啦,做復健啦,無所不用其極,卻還要像那些貧困的年代,找機會拜拜,吃大餐,大魚大肉,何必呢? 不是嗎?那些自以為高人一等在媒體上被公然宣揚吃燕窩、鮑魚、魚翅的人和參加吃那些食品的人,現在如何?身體有比別人好嗎?不但沒有,相反地,倒聽說他們生了這個病那個病在哪裡住院哩!春節來了,好些人大魚大肉的結果,胃腸病、心血管疾病、呼吸道疾病加流感等驟增,據報導,幾乎增一倍,讓醫院急診室人員要加班,要被擠爆哩!我一向主張吃清淡些,近年來主張「遠離大餐」,吃蔬果,少肉,多節制,多喝水,勿暴飲暴食。這原則尤其老年人不可等閒視之。當年人們視為賤食的菜類如蕃薯、蕃薯葉、洋蔥、蕨類菜、番茄、紅蘿蔔、韭菜、蔥、蒜、薑、高麗菜、花耶菜、烏甜仔等,已漸見被「賤取如珠玉」了。這不是沒道理的。可見已有先見之人先行卡位了。這是吃食的新趨勢,對老年人尤其有其必要。當然,還需強調的是,要做些適當的運動喲! 註:「那個手勢」,一般被定義為小品文,我自己則認為是散文詩,才500字左右,發表於1997年3月31日出版的台灣時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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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情迷
回家慾望來潮時,她習慣隱沒那方白豔的淨土,洗滌日子的黯淡無光。 如是縱容情人的任性,她極度愛戀純白,一種情迷的滋味。是以日落之後,街道的霓虹燈亮起,新生高架橋上拖曳紅的、黃的車燈,猶如名利奔馳的煙花秀,她明白城市的主角是光影,而不是人們,也不是她。她走入這家只有外牆是雙色冷陰極管的光影,便再也瞥不至多餘的色彩,那白,指引她從城市叢林中退場,教時光的流金暫歇,一道回家的心靈指標。 她,以為又回到自己的家了。過去的、未來的,夢土。 她坐在純與靜氛圍的沙發區等待,眼前來來往往的旅人如她,一身衣著的色彩如彩翼翩至,穿梭於鐵灰色制服的服務生中,如此躍升成白屋中的主角,感覺自己如此輕易攫獲安詳,不被侵略。 「請喝茶。」幫她停好車後的門衛,貼心的從吧台區倒了杯茶水。 接著,她開始沈浸在白豔的炫麗中。白色的櫃臺、白色的吧台、白色的牆面、白色的電梯、白色的沙發、白色的燈具,一路純白的延伸,延伸到她的房間、她的世界、以及最深最隱密的心靈,那渴望不被侵略的她的人生。 然後,她被附有生命的家具包圍。 她喜歡坐在那把一體成型的椅上,凝視沈思。背自然後仰全貼著脊,壓克力的、透明的扶把,那樣任一身的壓力擺上,看似輕盈脆弱的,卻堅挺地撐起她所有日子的憂鬱。如她,外柔內剛的,似水的都市餘生記。 泛出鵝黃淡光的檯燈,吟哦水晶的華麗,款款伴奏著LOUNGE的沙發音樂,催眠著她不知今夕是何夕。 最後,她置身在三面落地玻璃的浴室,如同步上展示櫥窗的舞台,練習偷窺,她偷窺著城市的熱夜,城市也偷窺她的純白。她開放一隅的燈紅酒綠,任光彩恣意闖入,把沐浴的動作演示成一個愉快的儀式。 她多愛浴室的冷透,白色的基座再加帶點金屬的裝飾,就連洗臉臺也是一方純淨的白,彷彿飄上外太空的現代前衛;而貼著小磁磚的浴缸,如小時老家的馬賽克,一種複刻的古老記憶。她走進過去的童年、飛入未來的年老,在時光中穿梭。 所以,她放肆地在浴室嬉戲起來,幻想扮演著形形色色的角色。玩弄著筆形的蓮蓬頭,各式的水龍頭,還有花灑。當純淨的水,乖巧成柔順規律的水流,如她,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她淘氣地撥弄的水花,輕語告訴它們:「逃!練習逃亡。如我,找一個旅人的家。」是以水花肆意奔流,氣泡綿密地安撫她的心房;而熱氣蒸騰化成霧,一室裊裊,她宛若稚孩,一身赤裸去捕捉霧珠,歡愉地高聲:「我的愛情。我的愛情。」 如此,布拉格遠渡而來的沐浴精芳香,陪她昇華、擴散在房裡的每一處,用于金盞花花瓣、用于椰子皂絲的鳳梨與椰子混合的手工皂,她旅行在捷克的異想世界。她感覺家的存在,自己和自己的愛情,自己和自己的家,沒有戀人,也沒有寂寞。 她就這般被附有生命的家具包圍,快意地裸睡,在一床羽絨被枕中,尋找生活的夢土,沒有驚慌,沒有倉惶。 她極度迷戀白色的愛戀,尤其白天醒來後,一大片的白,只容陽光闖入……。 當她站在白色櫃臺前退房時。她輕易地擄獲了所有家的幸福,最簡單的。 一對失去愛戀眼眸的夫婦,相約下次前來的日子。在白色的空間中,他們找到相處的變化元素。 快分手的戀人,用滿足的目光,再度擁抱對方。 甚或,倦了的旅人,用愉悅的腳步走出。 她,如同最近迷戀的這家,白色風格的旅店,整棟建築中沒有一張掛畫,因為她的心坎中典藏了記憶,一次次甜蜜的旅夢。除了白,除了純淨,一切都是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