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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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澱淨心
這家餐館的格局不算大,曾有幾次打從門外經過,置於地上的壓克力招牌,寫的全是一些炒飯、刀削麵、水餃之類的菜單,與一般的餐館沒有兩樣,但斗大的「素食」兩字,讓人一眼就可辨別出,這是一家素食餐館。雖然早就知道這不算熱鬧的地段,有這麼一家素食餐館,但我總是像蜻蜓點水般從門前經過,從未有過進去一嚐究竟的念頭。曾有一兩次看到門前大排長龍的人潮,一探之下,才知是什麼佛誕的日子,在發送免費素食便當。生活在這個民風尚屬淳樸節儉的小島,辦起各項活動,如果少了摸好獎、拿好康的誘因,參加的人潮必定也會不如預期。像這種平白無故就可賺到一頓白吃的午餐,即使是少了油葷的素便當,也是讓人趨之若鶩,甘願在門口排隊久候。比起一海之隔的臺灣,看畫展、聽演講,參加各項活動,都得自掏腰包買門票,繳報名費,困居在這個蕞爾小島的人們,就是少了那麼一丁點的見世氣度,有種小家子鄉佬的感覺。 過去,吃素好像大多是老人家的事,我想除了肇因於身體健康外,跟禮佛不殺生,應該也有很大的關係。近年來,吃素的人越來越多,除了前兩者的因素外,應該還有驚覺到地球暖化造成的危機意識。去年帶畢業的班上,有兩個小朋友打從娘胎就吃素,每到午餐時間,其他的小朋友在教室裡拿盤端碗的忙排隊,他們則在校門口挨等家長送便當來,多少次,瞥見他們冷寂的身影在校門口徘徊,內心裡總是升起一股莫名的失落,從他們瘦削蒼白的臉上,我彷彿看到滾滾紅塵中,他們也是被世界遺忘,脫俗孤立的一群。 好友W一年前開始茹素,雖然之前她也曾茹素過整整十年之久,但人生起起落落的糾葛,這回她又重回茹素之列,正如她的人生波折起落一般。為了配合她不多的用餐選擇,她帶著兩個孩子和我,一起走進了這家餐館,五張四人座的餐桌,已坐滿了四張。隔桌有個超重量級的長髮胖女孩,正大口大口的吃著她的湯麵,從其身材與吃相,不難讓人推翻素食都是索然無味的菜色、瘦骨嶙峋身材的刻板印象。對面一桌則是全家福,爸媽帶著孩子來,不管是全家習慣茹素,或是偶爾清淡一餐,都省卻很多烹調的麻煩。每個人都心滿意足的享用著,與一般餐廳不同的感覺,空氣中流動著一股輕、緩、靜的悸動。 長髮女孩和全家福都走了,又來了一個穿著時髦的媽媽,帶著兩個孩子,一頭俏麗的短髮,眼神透露著精明幹練。男孩稍大,一臉怯生生的,有著七、八歲年紀不應有的安靜,女孩應該是還沒上學,一臉的純真。他們挑了靠門的座位坐下,媽媽匆匆點了菜後,又匆匆的搶出門,沒一會的工夫,她拿來了一疊書,攤在桌上後,我才看清是孩子的測驗卷,應該是小一年級用的。坐定後,媽媽開始督促那小男孩做起測驗卷,女孩則倚偎在媽媽身旁,聽媽媽斷斷續續的為她讀起故事書來。我彷彿看到了每一個晚上,幽靜黯淡的燈光下,一幅親子共讀的畫面,心中不覺湧上一股莫名的感激,一個做老師對家長的感恩之情。 我們已吃至結尾了,W開始支使她那還未上幼稚園的孩子,去跟老板娘要袋子裝剩食,準備打包回家;湊足錢款吩咐他去買單;叮嚀他如何開口措詞才不會失禮。孩子一臉自信從容,笑意盈盈的來回跑著,每完成一個任務,W就給予誇獎的眼神和稱讚。看到這兩幅截然不同的畫面,我不覺啞然失笑起來。 個性有些迷糊,但心思細密的W,臉上一抹淡淡的微笑。在頷首與搖頭中,我的思緒回到了小時候,老媽差使我上雜貨店買糖帶油,吩咐我拿鍋提籃歸還鄰舍的情景。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總是讓我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預念著待會開口的措詞;如果碰著了嬸婆她家的惡犬,又要如何躲避,才能免於被狠噬一口的後果,這些都是學校課堂上老師沒教的,但它卻是與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瞬息萬變的世界,每個人都需具備更多的能力,才能應付未來的生活。人們在體認地球暖化危機,棄葷從素的飲食選擇下,是不是也要為心靈一角沈澱淨心?教育的本質若只是在塑造一個一個守規、聽話的罐頭孩子,那如何叫他們去應對未來千變萬化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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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前的蛇
1. 它被創造出來以後,就成為祂。 祂,一尊高挺威武的風獅爺,佇立廟口、村前、宅後,或者沙石四起的沙路上。沙路光禿禿的,大風過後,不留一點塵沙,它們是太乾淨了,一如荒年,只剩下一層又黃又硬的地衣。 祂是怎麼被創造出的,祂自己也搞不清楚。祂一度懷疑乩童是祂的父。乩童初一、十五,或者想到任何疑難雜症,都會到祂跟前膜拜盤桓。祂檢視乩童跟自己。祂們長得不同,也沒有任何一個父親,會在兒子面前恭敬參拜的。祂摸索自己的身體,那裡還潛藏著祂還不是神的原始狀態。 那時候,祂還是它們:幾塊石頭、泥巴、磚頭跟幾擔的糯米。野狗沒事往祂身上撒尿拉屎,叼來骨頭,刨開日後將成為祂身體的砂石,藏進去。有隻凶狠的野犬則叼來一隻雞。雞還沒死。雞後來死了,也沒閤上眼,彷彿知道葬身處就要翻造為神,眼半閉、姿態柔和,如婦人低首垂眼祈禱。 雞、狗、貓,輪流來到砂石作怪。頑童站上沙堆高處,排排站,黃橙色的尿液噴出時冒著熱氣,落到沙堆後,迅速溫降、死冷。祂再摸索自己。並不是全部的沙石跟石頭,都變成巍巍矗立風沙中的風獅爺。祂的一部分,被砌成一堵牆,攔住一群豬。再一部分鋪在牛槽,什麼事都不需要做,只是等待牛大便,從高空、像黑色隕石冒著熱氣,墜落。 祂能想到部分自己的種種前生,是因為祂已經成為神。乩童持香,從廟裡走到祂跟前,插進祂跟前的香爐。乩童頂禮燃香後,挨在祂旁邊,手肘靠在祂肩上,當祂是人、是朋友、是夥伴,而不是神。日落天際,飛鳥歸陰,牠們的起落漸次成為夜侵的訊息。落風爆,一閃閃,彷彿雷電隱形,劈打著廟前方、祂的右邊,一株低矮的相思樹。樹,像偷了供桌餐果的賊,被逮住懲罰,橫躺哀鳴。狂風中的樹,鳥群無法棲息,一抖抖,飛入溝壑。炊煙從逸飛的鳥群底下升了上來,迅速被吹散。煙囪底下,屋簷錯落,大地黃澄澄的,像跟夕陽的金彩光芒,爭競誰更枯、誰更黃;誰,更像荒年? 乩童輕拍祂的背。祂精神一振,蹲獅步,雙掌平推,猛吸大氣。祂走進跟風長期對抗的戰爭中。 2. 風獅爺知道乩童只是曾經的父親,更因為祂能看到乩童看不到的地方、以及時間。 暮色低,飛鳥棲,弦月醉黃,綠油油草地卻從祂腳跟往左、向右、趨南、趕北,四野蔓延。千百匹馬或奔或立,嚼草、飲水,獵戶頭戴斗笠,揮鋤頭疏通水道,或翻曬乾草,儲備糧草。一人率眾,驅馬奔馳。獵戶停下工作,遙遙作揖。那是陳淵,唐貞元十三年、西元七九七年,奉聖旨,率領蔡、許、翁、李、張、黃、王、呂、劉、洪、林、蕭等十二姓,赴金門牧馬。 風獅爺看見千年前的陳淵,難道陳淵是祂的父親? 麗日天好,花蝶翩飛,陳淵問獵戶開墾順利否?獵戶穿短衫,卸斗笠,抬頭回話。獵戶黑,猶如一截黯沉的枯枝,卻從枯枝的底部冒出一條蛇。蛇吐信,蛇牙尖銳、蛇信駭然。那是獵戶前額蛇的紋飾,獵戶說,他在十二歲紋下蛇紋,再也不怕任何毒蛇。他十六歲時,跟一條巨大、黝黑的毒蛇在樹林中對峙,蛇尾巴盤捲如圓,上半身弓起,吐舌挑釁。蛇是族人尊敬的神,族人勒令,必須敬蛇遠蛇。當時,他為打一隻野兔,尋覓入林,越走路越荒,但沒有一條荒路足以擋卻他的步伐。直到「神」出現。 十六歲的獵戶渾身發抖,背冒冷汗,族人要他們敬蛇、遠蛇,絕不可傷害。蛇弓身,足有兩尺高,獵戶卻覺得蛇是兩丈、三丈高。獵戶顫慄發抖,蛇的眼睛如山溝深處的細縫,如掰開細縫往前走,將越走越黑,越走越找不到歸途。對峙沒多久,獵戶頭暈心悸,幾乎昏倒。他想起額前的紋飾,他把蛇的紋飾當作另一副眼睛,他默默跟眼前的毒蛇說,您是我們的神,神不會傷害祂的子民。獵戶支持不住,跪倒在地,閉上眼、抬高臉,出示他的額頭,給一條蛇嗅聞辨識。獵戶再次睜開眼睛,是聽見蛇身滑過枯葉的摩擦聲越走越遠以後。蛇擺首,翻落草叢後的山坡,一陣詭異的窸窣從山坡中傳了出來,響聲從粗而細,獵戶的呼吸卻由細而粗,最後鼓起一口氣,奔出樹林。 樹林外,卻有人跟他說,蛇只是蛇啊,只有人才能變成「神」。 那是陳淵跟他說的話。現在他騎白馬,腰繫長劍,姿態威武,停在他跟前,問他開墾狀況。獵戶點頭說,都很順利。然而,陳淵污辱族人的神,他後來奔入山林,不為獵殺野兔跟山豬,違背祖訓,抓了幾條蛇。那時候,陳淵率領部屬,剛剛抵達仙洲(金門舊名),運來馬、羊、騾馬,說是朝廷為了西北戰事,闢仙洲為牧馬場。官兵帶弓荷劍,兵威侵人。雙乳山、昔果山、後垵一帶,本來林木蓊鬱,是授獵的好去處,陳淵差遣部署跟民力,剷除樹木,闢為牧場。獵戶站在雙乳山上,望見陳淵來回奔馳,樹倒了、林衰了,他彷彿聽見蛇神的哭泣。他抓了毒蛇,摸黑貼近陳淵營帳,放毒蛇時,跟蛇說,帳內的人逼得你們走投無路,咬他、咬死他。獵戶再到馬房放蛇,摸黑回村。獵戶睡不安穩,天未亮就醒轉,又挨了一會,再回到雙乳山,藉山勢的掩護觀看牧場動靜。牧場上散落尚未清空的樹枝、矮藤,薄霧起,陳淵營帳藏在雪白的蒼茫中,獵戶知道,陳淵將如眼前霧,不久後,太陽高昇,就要蒸發殆盡。到那個時候,林木恢復原來的荒野,蛇進駐,鳥跟兔紛紛逐窩尋巢,時間回到往昔光景,獵戶將在兒子十二歲,在他額頭紋一條蛇。獵戶等許久,等到失去耐性,不禁想直趨營帳,看陳淵跟他的部屬流血身亡。 獵戶繼續等。終於,營帳有了動靜,有人吹熄帳內的燭光,掀開帳門,走出來。陳淵沒事。陳淵把門整個打開。他站在門外,像等待什麼物事。不久,帳門爬出一條蛇、兩蛇蛇、三條蛇。蛇爬往草叢,翻過山溝,迅速消失。陳淵的部屬急急地從馬房走過來。獵戶想,就算咬不死陳淵,總也咬死幾匹馬了。陳淵趕去馬房時,卻見部屬卻用刀拎著幾條蛇,蛇垂掛刀身,眼看是死絕了。獵戶料是陳淵部屬殺了蛇,潛到他們丟棄蛇屍的溝壑,才發覺蛇身粉爛,竟是被馬踩斃。 獵戶愕然,隔一夜故技重施,第二天竟又一個樣。陳淵不疑有他,部屬卻懷疑其中有鬼。第三天,天比往常來得更暗、更黑,獵戶手持麻袋,拐進村落後邊少人行動的小徑,他打定一個主意,再除不掉陳淵,他就尾隨早已遷居的他派族人,渡海過閩,回到武夷山山澗老家。那裡蛇多,各種的蛇,也就是各式的神,將保佑族人平安豐收。他行到途中,卻被陳淵部屬跟蹤,見他行動鬼祟,三、五人群起而上,團團圍住,逮了他。獵戶被帶進營帳,部屬跟陳淵報說,都是這個人搞的鬼,獵戶不否認、也沒承認。部屬扯走獵戶繫在腰間的麻袋,大聲叱說蛇都在麻袋裡。抖開麻袋,卻只有一隻野鳥。陳淵一看,鬆一口氣,部屬則顯得失望,獵戶卻大感驚愕。麻袋沒破,五條蛇從何而走?野鳥是他塞進麻袋獻給群神的,鳥身猶留蛇咬囓的痕跡,卻蛇呢? 陳淵部屬失望之後,轉為惱怒,喝聲你這土人,蛇呢?獵戶一臉惶恐。陳淵說別胡亂冤枉人,勒令屬下快快放了。獵戶走出營帳,往來路走。天黑路難辨,獵戶擦亮火石,用盡眼力尋找失去的蛇。一條蛇盤旋在一顆大青石上,待他走近就徐徐爬走。獵戶沒除掉陳淵,卻也沒渡海而去,他想起陳淵初來時,曾經提到的,蛇只是蛇啊。獵戶後來願意被陳淵所用,因為他想知道營帳內,有什麼樣的神。 唐代李氏王朝以老子為先祖,道教興旺。道教起源於民間的巫鬼信仰和神仙思想,追求天地間的道和體現人現在的德,陳淵營帳裡,掛著老子騎青牛的畫像。陳淵說,只有人才可以成為神,老子有德,故成為神,蛇沒有德,何以為神? 3. 陳淵有德,所以為神。陳淵的恩澤在開墾金門,廣佈教化,金門居民稱陳淵為「恩主公」。風獅爺這才明白,為何會看見陳淵初履金門的情景。因為那是金門開拓的開始,然而更可能的是,難道陳淵是祂的父? 風獅爺幻化的歷史,驚動廟裡的神。陳淵立在風獅爺身後,愣愣瞧著。千年前往事,陳淵看著,彷彿刻正發生,卻忘了獵戶叫什麼名字。風獅爺知道神來了,快活地奔跳兩圈,甩動兩腮肥嘟嘟的肉塊,短短的尾巴搖啊搖。祂堂堂一尊英挺的風獅爺,卻學狗樣,初時有些羞愧,轉念想,像狗又如何,狗也可以成神啊,再說,眼前的神,極可能是祂的父,兒子跟父親撒嬌,有什麼不對? 陳淵無視祂的示好,喃喃地說他到底叫什麼名字呢?重現的歷史幻象跟自己,都近在眼前,成神的陳淵卻不能開口問,只能巴望著凡人的陳淵給祂答案。陳淵望著千百年前的陳淵,罵、急,都不是。陳淵大嘆一聲,竟忘了我是神哪,做法施術,回到剛到達仙洲,視察獵戶村落的事。一個畫面映了出來。那是獵戶抬起頭,露出祂惡狠狠的額前蛇,咬牙切齒報了名字:厲歸。陳淵跟風獅爺一聽,都如釋重負。 風獅爺被故事吸引,繼而聯想,厲歸恐怕跟祂的身世有關,忙問厲歸後來怎麼了?祂像渴聽故事的孩子,頻頻催問後來發生的事。召喚了厲歸這名字以後,陳淵就熟悉故事的後來,陳淵說,蛇沒有德,何以為「神」?只有人,才能變成「神」。陳淵介紹高掛營帳的老子跟青牛。老子,春秋時人,書《道德經》作育天下,智慧萬千不可臆測,相傳儒家至聖孔子亦前往問道。你知道《道德經》、孔子?厲歸搖頭,紋在額前的蛇跟著左右搖晃,似要掉落,卻始終沒有落下來。陳淵拍了一下自己額頭說,恍然大悟地說,你當然不會知道了。陳淵無意嘲笑厲歸,輕咳一聲掩飾不安,接著說人一生都戀棧生命哪,人只有執著,難得放下,卻不知放下後,可以成仙登天,老子在自知大命將末,騎青牛出函谷關,成仙去,這才是人一生最大的圓滿。 陳淵說完,不禁懊惱,他竟是遠離中土,在此跟一個蠻夷說起道來了?故土此刻又如何了呢?有誰還知他奉王命,預防將生未生的戰事,走千里、隔重海、落夷島,牧養群馬,以跟全國另四處牧馬場,形成合圍之勢,就近救急戰事。然而,戰爭沒有來,或者遺忘了這座牧馬場,不知道過了多久,連馬都識得他了,只要他在場督導,馬群按照花色排排站好,百姓見狀駭然高呼,陳淵自己也覺得奇了。厲歸在日後聽聞這事蹟,便聳然心動。然而這一刻,卻還沒有來,厲歸只是陳淵帳下一個蠻夷。他們的關係是征服與被征服者,主子跟僕役,老師跟學生,傳教者與受教者。陳淵哀哀嘆氣、怏怏自嘲,我這是在幹什麼,跟一個土人說教?然而,眼前厲歸的一張臉卻放出四道光芒。兩道是人、再兩道是蛇。厲歸的一張臉竟似燃燒起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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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九弟,還不能走。」萬智又恢復了他慣常的笑容。 萬大明手撫長劍:「就叫林步雲、江天佐出來吧!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把我留住!」 萬智連連搖頭:「這船上只有水手,哪有什麼林步雲、江天佐?九弟啊,我說過,我不是來抓你的。」 病尉遲等推斷,萬智的船上一定有許多高手。按照計劃,只要萬大明一動手,藏身附近漁船上的郭懷一、病尉遲就會現身,鐵燕子和萬雲龍的一艘船已橫在台江口上,阻止萬智的船駛離赤崁。沈守義出身海盜,這次台灣之行,共來了兩艘船,水手大多是他昔日的部眾,其中不乏黑道高手。 萬智的話,讓萬大明如墜五里霧中,船上要是沒有林步雲、江天佐等高手,哪能抓得住他?萬智武藝平平,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那些水手一看就知道沒什麼武功。那麼萬智是來幹什麼的?看來謎中還謎,萬大明一時不急於離開了。 「四哥,你不是來抓我的,那是來幹什麼的?」 「九弟,要是信得過四哥,咱們上樓談吧。」沒待萬大明回應,萬智已率先上樓,萬大明略事遲疑,也跟著上去。到了船樓頂層的那間小客堂,案桌上已備好清茗,萬智倒了一碗,遞給萬大明,若無其事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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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萬大明輕嘆一聲:「對四哥,我的確殺不下手,不過要他親口給我一個說法,只要我有防備,他們是傷不了我的。對那荷蘭姑娘,我不能有負於她。這兩件事,五哥,您就不必勸了。」 經過短暫的沉默,黑暗中傳出萬雲龍的聲音:「郭兄和周兄的看法呢?」 「就依大明的意思吧!」郭懷一的聲音。 「有我們幫他壓陣,萬四是傷不了他的。」病尉遲的聲音。 「九弟啊!」萬雲龍略帶激動的說:「你結識了郭兄、周兄這等肝膽相照的朋友,不枉了這趟台灣之行,為兄不便多說什麼,我們就好好商量一下明天的事吧!」 □□□ 第二天(七月二十四日,陽曆八月三十一日)將近午時,萬大明乘著陳石頭的漁船,划近萬智那艘新髹紅漆的海船。水手們見萬大明背插寶劍,正在遲疑要不要放下繩梯,萬智已笑容可掬的出現在船舷上,正色地對水手下令: 「九爺來了,怎麼還不放下繩梯?」 繩梯從船舷上放下來,萬大明俐落的登上大船,萬智熱情的過來拉著他的手:「昨天見到那荷蘭姑娘了嗎?」萬大明沒作聲,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但萬智笑容依舊,邊說邊笑地拉著萬大明往船尾客堂的方向走去。 「什麼時候帶那荷蘭姑娘給你四哥看看呀?」 萬大明仍未作聲。萬智像是完全沒有查覺萬大明已對他懷有戒心似的,當他就要拉著九弟踏上狹窄的樓梯時,萬大明站在樓梯口不動了。 萬智回過頭來,臉上的歡愉一點兒也沒改變,只是眼神略帶質疑,像是在問:「九弟,你怎麼了?」萬大明不禁有些心虛:「是沈光文和五哥的情報錯了嗎?」繼而另一個念頭在心中升起:「是五哥親口說的,不會錯的!」他定了定神,決定提前打破悶葫蘆,退後一大步,瞪著萬智問道:「四哥,聽說你投了韃子,要來抓我!」 萬智先是愣了一下,但並沒避開萬大明凌厲的眼神,仍笑容可掬的望著對方,繼而笑出聲來,柔聲的問:「你是聽誰說的?」 萬大明感到疑惑,但隨即堅定的問道:「四哥,告訴我,你是不是投靠了韃子,一句話,是,還是不是?」 萬智笑容依舊,只輕描淡寫的說:「九弟啊!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禮賢下士時,忠奸豈是那麼容易分辨?我們兄弟多日不見,就上樓好好談談吧。」 「我上了樓,豈不是自投羅網!」萬大明的語氣開始不客氣了。 「九弟啊,有些事比你想像的複雜,不要自以為是。」萬智的臉上仍舊堆著笑容。 「四哥,我要你給我一個說法,你是不是投靠了韃子,要來抓我?」 萬智仰天大笑,隨著詭異而悽厲的笑聲,他以跡近哭調說:「九弟,相信我,你四哥不是來抓你的。」 萬大明仔細聽著,沒作聲。萬智繼續說:「大哥要率領大家投靠國姓爺,我們這些有家眷的,另謀出路的不只你四哥一人,你懂了嗎?要是大哥不聽信施琅的遊說,大夥留在詔安,或一起前往暹羅,相信沒人會出走吧。」 萬大明不寒而慄。他要萬智給他一個說法,萬智等於回答了。更讓他驚訝的是:萬門投敵的還不只萬智一人!答案已經揭曉,一種不可名狀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他既不能拔出長劍誅殺叛徒,又不願面對這殘酷的現實,經過短暫的靜默,他嘆口氣道「四哥,我能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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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變的愛
這幾天寒流過境,H的心理一直是暖烘烘的,十二月十九日晚的六點八級地震震出來的暖暖愛意,至今溫熱。 剛認識H時,神情總是略帶憂鬱,身體似有些微恙,聚會場所總見她默默地聽多說少。 時間久了,偶而聽她訴說家庭時,知道她有一位非常傳統的先生,對她參與的志工活動頗有微詞。當先生勉為其難答應她出來服務時,她總是非常珍惜這難得的機會,心情上愉悅許多,口裡總是充滿了對大夥兒的感謝。 一、二年過去了,按照H自己的說法,她整個人確已脫胎換骨。果真看她臉色紅潤神清氣爽,不可同日而語,唯一不變的是,她總是對大夥兒說謝謝,謝謝我們幫助她,有時她說雨芳謝謝你時,我竟不知他所謝為何?我總調皮的說:「妳千萬別謝我呀,我真的沒幫你什麼?」 H的改變,從做志工服務開始,「心的改變」是最大的原因,她調整生活步調,以家為重,試著讓先生認識幾位志工朋友,取得認同與信任,對於不妨礙家庭的狀況下,H出來服務的空間相對擴大了。 她總是臉上掛滿了笑意,快樂是會傳染的,她的快樂與耐心也漸漸溶化了原先家裡冰冷的關係。 地震的第二天,協會志工開會,H和我與幾位朋友共乘一輛車。H說在昨晚地震的一霎那,她那古板的老公居然牽著她的手說「老婆,我們出去比較安全」,走到院子兩人十指緊扣的感覺,讓H好生幸福,十幾年來了,包括九二一地震時先生都沒像今晚一般,沒想還沉浸在幸福中時,先生突然甩開她的手說:「妳幹嘛牽著我」,H的心好柔軟,她不疾不徐的說:「老公,你很愛我,剛剛地震時你為了保護我,所以你牽著我出來」,聽得我們一陣哈哈大笑,又感動不已。 在出門前,H又寫了張卡片給先生,大意是「謝謝先生這麼愛她,在災難來時,牽著她保護她……」,她進一步分享,她現在非常了解他的先生,他是在極傳統的環境下成長的,愛不輕易說出口,他表達愛的方式是以「要求」呈現,譬如,妳不要做什麼?妳應該做什麼?證明他需要她。 經過這次地震的「牽手」,她知道先生對她的愛是不變的。 她暖暖的愛意感染了車子的每個人,寒流中隱隱有一股暖流流入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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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馬溜溜
剝落了那一層保護的表面 我柔軟的心暴露在冷酷的覆蓋下 凍成一條條凹陷的傷痕,如海溝般深沈 失去自我療癒的機制,只能任著它繼續向下挖蝕 而陣陣痛楚,鑽成一朵最孤傲的玫瑰花 雕進山崖石壁,刻入紛飛霜雪 無論抒情似水或動人心魄的旋律 總要以堅定不移的指尖固守 每一段清脆的音符鏗鏘有力的自共鳴發送 又粗又硬的外殼因著淚水而軟化 是否重新蓄養那段歲月? 是否再次累積無奈的嘆息? 是否幾經試探之後依舊互不兩立 是否嘎然而止得走出我的瞳眸 以睫毛為弦,你的歌聲為彈片 俯視為恰,仰望為勾 恰,恰勾的反覆你吟唱著 左手是我無懼的決心 刷在回憶裡的你 沉默的別離 按:吉他刷弦中,向下刷為恰,往上撥為勾,而跑馬是一種快速刷弦的表演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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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時代兒女的悲歌─試論康玉德《霧罩金門》
假使同為會中人,聽了這幾句暗語後,對方就會站出來對唱;一旦得不到對方的應答,卻又會唱著: 「老哥外頭好威風,五湖四海訪賓朋。 不知老哥駕來到,小弟前來接塵風。 一別老哥二三春,不知今日又相逢。 桃園結義恩情重,好比劉備遇關公。」 但是不同的幫派亦有不一樣的暗語,例如「鹹草幫」向諸船家兜售護船小旗時,則唱著: 「廈門出了鼓浪嶼,江口出了黃翅魚。 九龍江上好風光,九九歸一鹹草幫。」 當船家無意購買時,馬上以威脅的語氣唱著: 「平時燒香未曾到,急到臨時抱佛腳。 良藥苦口利於病,且聽下回見分曉。」 看完道上幫派的幾則暗語,不管作者是有所本,還是杜撰,抑或是聽老一輩所言,站在欣賞者的立場,我們姑且不必去追根究底,至少作者把它引用在這個章節裡,更能凸顯出黑幫橫行在九龍江口與金廈海域的猖狂行為。礁尾幫的矮仔虎,除了在海上向船家收取保護費外,更在廈門開煙館、賣槍械,其手下豹仔河的凶悍,相對地也顯現出矮仔虎惡勢力的強橫兇暴。當看完這個章節,彷彿讓我們置身在爾時的時光歲月裡,親眼目睹善良的船家和百姓,遭受黑道份子脅迫時的恐懼和無奈。 在 《霧罩金門》這部廿餘萬言的長篇小說中,作者康玉德先生並非只是單一的告訴我們一個感人的故事。除了上述情節外,他同時把製作「大管弦」的技巧傳授給讀者,甚至還把錦江的傳統小調「錦歌」,透過書中人物,做了一番詮釋。讓我們知道錦歌有:「雜念調」、「哭調」;雜念調又分成:「錦歌答嘴鼓」、「錦歌紅姨調」、「錦歌雜念調」、「宜蘭雜念調」;而每一種調子又有不同的唱法,哭調有:「賣藥哭調」、「宜蘭哭調」、「乞食哭調」、「滾仔哭調」、「運河哭調」、「瓊花哭調」;另外又有「七字調」,七字調則分成:「錦歌四空仔」、「錦歌占卜調」、「錦歌七字仔」、「臺灣錦歌七字仔」等等。雖然我們不能說作者博學多聞,但至少必須對地方小調或傳統戲劇有所涉獵,始能做如此的描述,始能賦予書中人物一個鮮活的生命,而非只是文字與文字的堆疊,以空洞的意象來矇騙讀者。身為一個小說家,除了說故事外,亦必須善用書中人物的見事觀點,適時調整角度,轉換敘述口氣,方能產生更強烈的效果。作者康玉德先生已確確實實做到這一點,讓我們感到佩服。 「高利」雖是書中人物不可或缺的角色,但他的出現卻讓人感到有些突兀,因為他是矮仔虎的兒子。若以矮仔虎在廈門的惡勢力和財力,他的兒子受聘來金門教日文似乎有點牽強。依爾時的物價指數而言,試想:一位小學老師一個月能掙得幾個銀元?他的月俸與矮仔虎的財富是不成比例的。除非高利是為了一圓傳道授業的夢想,或是厭惡其父為非作歹的不當行為,果真如此的話則又另當別論。如果以另一個層面來解讀,高利的出現正是該文高潮的開始,他不僅另有所圖,人性險惡與奸詐的一面也隨著他的現身而浮上檯面。俗語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是名不虛傳,而受到嚴重傷害的就是他學校的同事──海燕。 試以人物刻畫的角度而言,雖然高利是這部小說裡的反派角色,而且是黑道份子矮仔虎的兒子,理應是一個不知人生甘苦的公子哥兒,但當他虛偽的面紗尚未被拆穿時,作者卻把他塑造成一個道貌岸然的夫子,而後巧妙地利用他和海燕交談的機會,把金門歷史古蹟做了簡單的介紹,甚至還對海燕細說讀書的大道理: ──「讀書不可只停留在書本上,不能和現實脫節,要身體力行。若是脫了節,縱然能把千百名篇倒背如流,也不能把書本讀懂、讀透。」 ──「有的讀書人,或抱一偏之見,或捕個一鱗半爪,或憑道聽塗說,妄加臆測,輕下定論,誤已是小事,還要貽誤後學,這都不是史家應有的作風。只有以史料為依據,有理有據,才能令人信服。所以我們讀書不可拘泥于一家之談,應博取眾家之長,融會貫通,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才能得其精髓,為我所用。」 ──「多讀書是好事,林小姐精神可嘉。可惜近日我觀林小姐讀書,是多了一個『躁』字,少了一個『靜』字,昔者云:為學第一工夫,要降得浮躁之氣定,需知『靜』字治得學者萬病,立志求學之人,只有內心澄靜,沉得住浮躁之氣,才能有所長進。更何況凡事應該鬆弛有度,該鬆則鬆,該緊則緊,循序漸進,步步為營。讀書更是一樣,該放鬆心境就放鬆心境,待集中起精神來,方能事半功倍……。」 從高利滔滔不絕的言談中,我們可以看出他的學識和素養,但這只不過是他的假象和虛偽的一面而已。他受聘來金門教書似乎不只是單純的傳道授業,而是另有目的。因為他不僅是矮仔虎的兒子,又入了日本籍,和日本人的關係密切,說不定是來臥底的「抓耙仔」。作者塑造這號人物時,不僅賦予他生命,也同時把他塑造成一個雙面人,一方面讓人痛恨,另一方面則能滿足讀者汲取知識的慾望。總而言之,高利的出現,除了為該文製造更多的高潮外,也啟迪讀者閱讀時的心靈,因為他與海燕的交談,隱藏著不少值得讓人玩味的人生哲理。當我們獲得這些無形的知識時,就姑且不必去管他的角色是正派或反派了。 海燕之前曾為了文福帶紅軍殺了礁尾幫的歹徒、而無辜地受到波及,遭受矮仔虎手下的圈禁和凌虐。好不容易在她受創的身心逐漸平復時,卻為了營救文福而陷入高利的圈套,被囚禁在他廈門的家中。而當她尋機逃出魔掌,卻又眼見文福已與寶珍結婚,經過種種無情的打擊,在極度悲傷無奈之下,不幸罹患惡疾致殘。追究其因,如果沒有高利這隻披著羊皮的野狼出現,海燕的命運是不致於如此的。假設以人性的觀點而言,作者做如此的安排,似乎與人道主義背道而馳,作者自己焉有不知情之理?然而,若不做這樣的描述,故事的結構則又略顯平鋪、情節不夠曲折。以作者之文學素養與慎密思維來說,想必當他在做此決定時,內心勢必是充滿著矛盾和掙扎。因為,讀者們冀望的是:海燕這個乖巧懂事的女孩,能有一個幸福的未來,但往往人算不如天算,這或許該歸咎於海燕命運的乖舛吧! 綜觀上述,《霧罩金門》除了反映時代的動亂,亦有一個明確的主題,書中人物離不開他們各自歷經過的時代環境和社會變遷,忠實地傳達他們誠摯的心聲,並深刻而細微地呈現現實人生百態。然而,即便它是歷年來浯島文壇少見的長篇佳作,但還是有幾點值得商榷的地方。 一、當四十翠和林闊在床上翻雲覆雨後,四十翠媚眼看著林闊,雙手撫摸著胸口,嬌滴滴道:「論年齡,你也跟我一樣都是三十好幾的人了,還挺會折騰人,氣力一點也不比小夥子差,差點要人家的命……。」而林闊竟然得意洋洋笑道:「這個當然,妳沒聽人說過『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這個年齡是春苗得雨正逢時,那些愣後生如何比得上我……。」「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這句話,通常是針對女性的性需求而言,含有一些揶揄嘲諷的意味,作者把它運用在男性身上,來凸顯其性能力,似乎有些不妥。 二、米粉娘雖是一個大老粗,其「他媽」的「國語」口頭禪,並非那個年代金門婦女能說上口的。本地人之於能說上幾句「普通話」,那是民國三十八年國軍撤退來金門後,大部分國軍弟兄均借住於民房,軍民在朝夕相處下,為了便於溝通,始慢慢地學會說幾句不太標準的國語,做為彼此溝通的語言,但絕不會開口就「他媽的」,遑論是一位婦人。倘若作者必須以此來凸顯米粉娘的率性,如能以閩南語「恁娘的」替代「他媽的」,可能較符合爾時少數粗線條的當地婦人,口頭常說而意義淺近的語言。 三、關於文福參加「金門義勇壯丁隊」訓練,打靶連中靶心,被稱為神槍手乙節,與事實是有些微出入的。據《金門縣志》「兵事志」記載:本縣於民國十四年成立「保董公會」,十九年改為「民團」,廿四年成立「聯防辦事處」,同年,縣政府設立「金門保安中隊」,廿五年成立「金門縣社訓總隊部」,廿六年對日抗戰則組織「金門縣壯丁自衛常備隊」,廿七年「保安隊」與「壯丁自衛隊」偏併「福建省保安隊」,三十四年抗戰勝利除自衛隊外並成立「國民兵團」,故此並無「金門義勇壯丁隊」之名稱。而彼時槍械彈藥來之不易,文福亦坦言:「我們幾個人合用一枝長槍,有的槍又不能使喚」,因此我們合理的推論:「連中靶心」之實彈射擊訓練似乎有待商榷。雖然它只是筆者主觀的論述,並不影響整篇小說的格局,但是,若以嚴肅的文學觀點而言,既然故事是以歷史為時空背景,則必須回歸到史實。不知作者以為然否? 四、文福道:「日本來了一個艦隊,連航空母艦也來了,頭天他們派出一個小分隊想在後浦登陸,被我們打了回去,哪知第二天晚上他們改在水頭登陸。」看完這一段,首先讓我們聯想到的是:小說情節雖可誇張,但必須符合常理,這是不爭的事實。無論來的是艦隊或航空母艦,作者所謂「來了」,當然指的是來金門。然而儘管金門這個小小的島嶼四面環海,卻只是淺海與淺灘,即使軍艦可以利用海水漲潮時在新頭碼頭搶灘登陸,而「連航空母艦也來了」絕對是不可能的;同時,軍艦「在水頭登陸」的可行性也不高。我們能理解作者未曾到過金門,故而對金門地理環境的書寫難免會有些微落差。再以航空母艦的構造與性能而言,我們試以日本參與侵華戰爭的「鳳翔號航空母艦」為例:它全長168.4米,寬22.7米,吃水6.2米,排水量為7470噸,如此之龐然大物,豈能進入金廈海域?倘若是航空母艦來到臺灣海峽,然後出動艦上飛機進行轟炸,或許較具說服力。 總的說來,《霧罩金門》不僅有一個完整動人的故事,也同時映現出傳統文化與風土民情的真摰情景。作者無論在創作技巧或表現手法上都深具水準,是一部可讀性甚高的長篇鉅作。對於上述幾點小瑕疵,平心而論,它並不影響小說架構的完整性,我們理應不該吹毛求疵過於苛求。然而,作者康玉德先生是大陸頗受重視的中生代作家,其作品非但受到文壇的矚目、讀者的喜愛,方家也給予很高的評價。故此,對其第一部長篇小說的要求,我們必須以高層次的水平來審視,而不是敷衍了事。冀望他日後能寫出超越《霧罩金門》的作品,來回饋這塊歷經戰火蹂躪過的土地,以及血脈相連的兩岸同胞與全球華文界的讀者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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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沈守義的話讓大家低迴不已,他說要回去幹老本行,當時沿海一帶,不少義軍打著反清復明的口號,到處徵餉、徵糧,其實和強盜沒什麼差別。經過一段相當長的靜默,蔗寮中只聞嘈雜的蛙鼓蟲鳴,不聞人語,最後還是沈守義打破這低沉的氣氛: 「我們沈大人在東南一帶有些佈置,都交給國姓爺了。五爺問過我,我們大人是怎麼知道萬四投敵、要害大明的,大人沒說,我不便問。沈大人說,國姓是個人物,應該可以撐起一片局面,不過要不內鬥才行。」 萬大明等三人聽得出,沈光文對國姓爺似乎也沒信心。蔗寮中伸手不見五指,但人人都感覺得出,一種絕望的氣氛在大家心中蔓延著。沈守義繼續說: 「沈大人得到的消息是:韃子懷疑大明握有藏金的線索,要是不能阻止大明挖掘林道乾的藏金,就會把大明來台灣的目的透露給荷蘭人。我和五爺商量過,大明最好和我們一起回去,至於挖掘藏金的事,我們在海上討生活,來去方便,只要把線索告訴我,這事就交給我來辦吧!」 萬大明為之一怔,心想:挖金子的事,當然就近委託郭懷一,怎會委託遠在舟山的沈守義?他沒回應,沈守義又說:「你先跟我們回去,挖金子的事,上船後慢慢再談。」 「看來只能這樣,」是萬雲龍的聲音:「九弟,沈大人上了岸,沈護衛就要搭乘原船回去,你就和我們一起回去吧!」 萬大明沉吟不語,千百個念頭在心中縈繞:這三個多月來,郭懷一不顧身家性命,病尉遲捨命相護,這麼重的情義豈能一走了之!再說,他答應過安娜,要和她終身廝守,他能這樣就回內地嗎?不能,不能!他心裡有了決定──那是萬牛莫挽的決定: 「五哥,我現在不能回去。挖掘藏金的事,可以委託郭大哥和周大哥,但有兩件事,我必須自己去做。第一件,我要去見見四哥,問他為什麼投靠韃子;第二件是我的私事,我結識了一位荷蘭女子,我得對他有個交代。」 「我知道你會這麼做,」萬雲龍的聲音:「不過見了老四,你殺得了他嗎?不要說有草上飛林步雲等高手,就是沒有,你殺得下手嗎?依愚兄的看法,明天最好不要赴約,我來台灣的事也不要讓他知道,只要你回到內地,韃子就會得到消息,老四自然就會離開台灣。至於那荷蘭姑娘,我看你就忘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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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完美的壺
很多事物,端看外表原本不怎麼起眼,甚或有些缺點,但是只要你願意放下心中的偏執,試著學會去接納,最後的結果也很有可能超乎原先的預期,並且有若黯黑的世界裡,兀自亮起一盞微閃但恆常不滅的燈。 記得在十七年前,某一個例假日,我專程驅車前往台北縣鶯歌鎮,準備購買一個專門沖泡「台灣高山烏龍茶」的紫砂壺。 當時的我,剛剛踏近茶道領域不久,對於茶葉及茶壺的認知,尚處於一知半解的階段,因此,心中只好抱持著隨緣及相信專業的想法。 所以,當我偶然間走進一家販售茶壺、茶器具的店鋪,表明想要購買一個專門用來沖泡「台灣高山烏龍茶」的紫砂壺,態度親切和善的老板,立即自櫥櫃中取出一個出自頗有名氣的大陸工藝師,年輕時候的作品。 壺型簡單渾圓,看起來不並不突出。但在他極力的解說與推薦之下,我毫不考慮就買下價格不菲生平的第一個紫砂壺。 回到家中,試泡結果,發現它是一個「不完美的壺」。主要的問題點在於,壺蓋於壺身密合度不夠,傾倒茶湯時,茶湯會自壺蓋與壺身接縫處滲出,同時,壺嘴出水也不太順暢。 撇開缺點不談,它的的確確能完全激發出屬於「台灣高山烏龍茶」的清洌香氣,而且還有相當顯著的加成效果。 隔日,我把壺帶至辦公室,許多私交甚篤的茶友,紛紛勸我將有瑕疵的壺退還,或是更換另外一個新品。最後,我並未接受茶友們的建議,執意將它留了下來。 才一轉瞬間,已然過了將近二十年。 這段漫漫迢迢的日子裡,因為有著「不完美的壺」相隨相伴,俾讓我品盡人間好茶無數,也度過了幾次人生危機關鍵的轉折。 臨下班前,我再度將它輕輕放在掌心之上,壺身沉澱堆積的茶香,在鼻尖隱約飄動流轉,當下,我猶若古時尋得寶劍的俠客,得意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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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遊隨筆
2009年初的這年假, 家人與我的溫馨之旅,我們來到了昔日琉球王朝所在地─沖繩, 台北是如此的濕冷, 甚而有些冰凍,總覺得是穿再多也不夠的,也許我天生怕冷, 所以對冷的感受比較敏感吧!然而我卻是不討厭冬天的。 第一次來到沖繩,它離台北是如此的近,搭飛機所花的時間和去金門是差不多的,辦完出境手續,走出那霸機場大門的那刻,一股溫暖迎面而來,當我們步行前往飯店途中,天空的太陽竟是如此炙熱,身體也漸漸由溫暖轉為炎熱。是的,我們錯估了自個兒身體對沖繩氣溫的感受度,當然,我們身上不乏毛衣、圍巾……等等禦寒物,可想而知,家人與我抵達飯店的第一件事,便是褪去身上那多餘的禦寒物,僅僅隨手帶著一件外套。 旅遊所帶來的樂趣,是無窮的,尤其是準備過程中,所投入的專注與熱忱,以及履行後心中的充實感。當我們一一見證自個兒收集來的資訊,從紙上躍然成為眼前的實體時,成就與興奮填滿心中,家人臉上由心底發出的微笑,帶點稚氣與玩心,半百的雙親也如同返老還童般,青春洋溢。這兒也是個海島,氣候和金門極為相像,溫暖的太陽與舒服的海風,總也覺得聞到了些許故鄉的氣息,當地人是出奇的熱情,與東京那繁華都市截然相違,還依稀記得幾年前的東京之旅,旅途中所遇之人,雖也不至於冷漠至極,但防衛心總是較濃厚些的,是也無哪好哪不好,只能說各地風情相異罷了。有趣的事,沖繩這兒的鎮島之寶竟與金門風獅爺有幾分相似,各式各樣的造型,別出心裁,似乎已是這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當然,金門風獅爺也是如此的。人總是如此的,當置身於家鄉時,就像水中的魚不知水的可貴般,忽略了家鄉的美好,這比喻或許有些老套,卻也扎扎實實的往我心裡頭去,故鄉的風,故鄉的水,故鄉的氣息,雨水濕潤土壤的氣味,夕陽染紅的太武山頭,濃霧籠罩的天空,昔日習以為常的景色,如今也成為記憶中、心頭上的一塊寶了。 行程規劃,除了逛逛那霸市國際通之外,品嘗當地料理當是不可少,尤其是山苦瓜炒蛋,我也實在抵擋不了,餐餐必點,餐餐美味,然而這兒是不若金門擁有各式牛料理的,牛隻在這兒鮮少,僅有石垣島,在沖繩吃牛肉自然價格甚高,變化也只有鹽烤石垣牛一項而已,喜吃牛料理之饕客,身處金門自然是謂為幸福之人了。隨後而來的三線琴之旅,更是趟沉澱心靈之旅,提及三線,許多人當是視其為日本本島的三味線,其實不然,雖本是一家,卻也不盡相同。本島之三味線,鼓身為方,沖繩三線,鼓身帶點圓,鼓皮為蛇皮,撥弦所用為牛角。三線為沖繩當地樂器,沖繩以外之地,似乎並不普遍,雖今日社會資訊之發達,購物之便利,然而,當我回到台北數月,想嘗試買本工工四三線譜來用時,卻也遍尋不著,只好求助日本沖繩購物網去了。雖然,其他地區不普遍,這三線,目前為止,卻也毫無失傳之可能,當地人視三線為寶,幾乎是家家皆有,哪怕這屋中,也無習琴之人。閒晃街頭、公園處,隨時有年輕人帶把三線,混著幾把吉他把玩著。可見他們對文化之重視,實在可取。 沖繩一日之天氣多變,早晚氣溫溫差亦大,白天太陽高照,照耀之處溫暖卻也時而炎熱,這兒的風,強度可也不小,無陽光之處偏冷,有陽光處又熱,時冷時熱,就在我們從首里城回飯店的途中,便這麼的感冒了,說是我們,其實也只有身為年輕人的我們,長輩們身體無恙,真是比我們年輕人硬朗多了,說也慚愧,平時便習慣熬夜,生活作息之不正常,仗著自個兒年輕,便是如此揮霍健康,此時嚐到了苦果,只能下定決心,回台北後作息一定要好好調整一番。這天,也只能早早回飯店休息,實在是因為頭痛的不得了,可惜至極。健康如此重要,沒了健康,哪還有愉悅的旅行呢?可見平時保養之重要,真該和長輩好好學習。 一晚的充足睡眠,隔日起床,精神也恢復飽滿,然而,這已是旅程的最後一日了,由於班機是在下午,我們也只能利用僅有的上午時間,採買土產。飯店位於市區的好處之一,莫過如此,所有採買行程,都可於最後剩下的時間之中完成。這趟旅行,收穫良多,除了眼界開闊些,家人也在這當中,更加緊密相連,也彼此增添了美好回憶,雖然,回國也已數月,然而,只要想起旅行之中的種種趣事,都可讓自個兒從繁忙的生活步調中,稍微抽身一會兒,再度投入工作中時,效率會是加倍的,適時的給自己或和家人,甚至是和朋友,規劃趟旅行吧!那會是自個兒生命中的一段美好風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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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時代兒女的悲歌─試論康玉德《霧罩金門》
《霧罩金門》是大陸作家康玉德先生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簡體字版於二○○九年四月由武漢市崇文書局出版,繁體字版於同年十二月由金門縣文化局出版發行。這本書也是文化局首次以官方名義,出版大陸作家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它的面世,對於向來以出版「金門文史叢書」、「浯島社會研究」與「金門地方文獻」等叢刊為主的文化局來說,的確是破了天荒。然而這本書能得到官方文化單位的青睞,絕非作者僥倖,亦非文化局慧眼識英雄,能讀到這麼一部好小說,可說是讀者們的福份。當我們詳閱這本文學與文史相融合的作品時,無論時空背景的演進、故事的鋪陳、人物的刻畫、文筆的錘鍊,都有其獨到之處,更有一個生動感人的故事,來激發讀者閱讀時的心靈,讓人有一口氣想把它讀完的衝動。如此之文本,倘若沒有深厚的文學根柢,以及對浯鄉人文歷史與民情風俗之瞭解,是難以把它書寫成章的。 《霧罩金門》全書約廿餘萬言,除引言外總共區分成十八章,作者是以第一人稱的旁知觀點來敘述故事。時間從民國十四年九龍江口發生瘟疫,以及因黑道橫行而衍生的綁架勒索事件作為故事的開端;繼而延伸到民國三十八年國軍從大陸撤退來金,共軍企圖登陸古寧頭而與國軍交戰作為結束。空間為金門、廈門、石碼與漳州,經過軍閥、北伐軍、日軍、紅軍、國軍等五個不同時期。故事大綱概略地為: 民國十四年,以柴炭船為業的林闊,為了營生,經常來往於石碼與金門兩地,而不幸四個子女中有三位死於瘟疫,故而不得不把倖存的女兒海燕,寄養於後浦的友人炮生家。之後,海燕與經營米粉坊而得名的米粉娘之子文福和炮生的兒子文貴成為童時的玩伴。文福和文貴卻在某年農曆四月十二迎城隍的那晚遭受內地來的歹徒綁架,然卻僥倖逃脫,躲藏於蘆葦中,復被柴炭船主林闊在心不甘情不願之情境下救起帶回金門,文福自此懷抱著報恩之心。 當年橫行於九龍江口的幫派,有「礁尾幫」、「鱟殼幫」,以及以鹹水草帽為標誌的「鹹草幫」……等,他們向來往的船隻收取過路費和保護費。矮仔虎並以其惡勢力擔任一所中學的董事,而這所學校正是文福就讀的高中,矮仔虎也是當年綁架他的幫首,當他得知詳情後,惟恐日後被他認出遭受報復而輟學回家,但對矮仔虎的憎恨則隨日俱增。就在一次赴石碼找海燕時,無意中為紅軍帶路殺了矮仔虎的手下豹仔河,復逃回金門,但海燕卻被矮仔虎押為人質,並遭受其手下玷污。尤其是在一次國軍與日軍對峙的緊張氣氛中,風聞國軍即將徵用民船載石炸沉堵塞航道,文福擔心林闊的柴炭船被徵用,力勸他駛船躲避,不料柴炭船因此被日軍炮火擊沉,林闊一家越發怪罪文福。自此之後,文福成了林闊家人人欲誅之的「掃帚星」。 抗戰爆發後,金門被日軍佔領,文福逃至林闊家裡避難,而師範畢業的海燕,則二度受聘到後浦任教,當日軍重修西園鹽場時,文福則透過海燕學校同事高利的介紹,到鹽場工作。復因西園鹽場發生抗日事件,文福遭受波及被軟禁,海燕誤以為文福涉案,故而四處奔走、設法營救,卻不幸落入高利的圈套,被圈禁在廈門住處,而想不到高利竟是矮仔虎的兒子。當她伺機從高利處逃返自家時,文福也來到石碼,並聽信傳言謂海燕已嫁予矮仔虎的兒子高利為側室,文福則落入富家女寶珍的圈套而步入禮堂,海燕眼見文福已與寶珍結婚,遭此打擊後傷心過度致殘。民國三十八年共軍進攻金門時,林闊也是被徵用的船伕之一,而卻在戰事結束後被虜,文福則是看管這些俘虜的國軍警衛,趁著他們不注意時,林闊以其矯健的身手快速地翻牆逃跑,並適時躍入海中,雖然手臂被擊中一槍,但憑著他長年與海為伍的良好水性,經過與風浪的一番搏鬥,終於泅回石碼,成為這場戰役中唯一生還的人……。 誠然,這幾百字的故事大綱並不足以代表整本書的內容和情節,當我們閱畢全文時,的確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作者出生於一九六八年,在書寫此文時只不過四十出頭,如此繁複的時空背景,寫來竟能得心應手。而身為福建龍海人,儘管與我們同一個省份,然與金門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或同宗淵源,亦未曾踏上這座島嶼一步,僅憑有限的資料,復透過敏銳的觀察和想像,善盡一位小說家的職責,把金門的人文地理與風土民情,詮釋得淋漓盡致。並忠實地傳達書中人物的心聲,復以其嚴肅的文學之筆,書寫出爾時社會的動盪和形形色色的樣貌,以及大時代兒女的愛憎與哀樂,黑道人物猙獰的面目與利益的糾葛,人性的自私矛盾與醜陋等等;再以高技巧的人物刻畫,來凸顯整個故事的美感與質感,以趨增加它的可讀性。作者所花費的心血,整本書所蘊藏的深義,我們不難從他欲表達的意象得到印證。 不可否認地,有故事就有人物,故事雖是構成小說的基本元素,但生動的人物刻畫,對於一篇以傳統方式來書寫的小說,卻是不可或缺的。因為它必須具備共性,也必須呈現永恆的人性,而且又必須反映時代,凸顯出文中人物的特質,如此始能讓讀者們接受。然而,即使《霧罩金門》有一個氣勢磅礡的動人故事,全文最成功的地方則是它細緻生動的人物刻畫。例如: ──憨厚的「水根」:他是林闊雇來的幫工,二十歲光景,做事毛手毛腳的,雇來好幾年了,林闊總嫌他不長眼色。此時正在船尾煮稀飯,只見他滿頭大汗,把臉伏在灶口,赤著一雙骯髒大腳,高高翹起屁股,手裡拿著一把篾扇劈啪直往灶口扇著,長滿厚繭的髒手往臉上一抹,一張臉越抹越黑,他卻渾然不覺。 ──老實的「炮生」:林闊路過漁具店,見店裡一人正佝僂著蝦米腰身蹲在木凳上,低頭端著碗正往嘴裡扒得滋滋響,此人三十多歲光景,半禿頂頭,白淨臉皮,八字眉,綠豆眼,眼珠子正打著骨碌。林闊一眼認出此人正是店主人炮生。 ──粗線條的「米粉娘」:林闊回頭一看,原來是南門米粉坊的米粉娘,只見她三十出頭模樣,棗紅臉色,濃眉大眼,闊頭闊嘴,腰身矯健,光著腳板,一雙大腳卻也洗得乾乾淨淨,十根腳趾結著厚繭,根根通紅發亮。又見她上著靛藍底紅碎花右衽大襟,下著黑色土布褲,肩頭、膝蓋幾處補丁是補了又補,衣服上下洗得泛白,卻是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狡滑的「矮仔虎」:他四十光景,矮胖個頭,豬肝臉色,虎頭虎嘴,眉宇間自有一股軒昂之氣,頭戴深褐色絨氈帽,身穿藍底金花綢緞長衫,腳著膠底絨面黑布鞋。林闊認得那人正是矮仔虎,嚇了一跳,急忙閃到路邊。 ──妖艷的「四十翠」:一副腰身,香甜甜,鮮嫩嫩,水靈靈,活潑潑,清爽爽!跟菜地裡剛剛拔出來的紅蘿蔔,跟剛剛蹦上船上的魚兒,沒什麼兩樣。 ──富家女「寶珍」(初見時):二十出頭光景,扁闊臉,扁闊鼻,眼睛不大,經眼影一塗,一雙眼雖不算得漂亮,倒也有七分生動,偏又長著一隻大嘴巴,一笑起來大牙外露,嘴唇經她用朱紅唇膏一塗,也能惹男人胡思亂想一番。(再見時):只見她穿一身暗紅色緊身綢緞旗袍,腳蹬一雙烏黑發亮的暗紋牛皮高跟鞋,燙著一頭波浪式披肩秀髮,兩隻黃金耳墜不知何時換成白金,光芒四射,胸前提著一串綠寶石雞心金項鍊,手腕上一對鏤花金鐲足有小指頭粗,腳脖子戴著的一對金鐲子,一步一晃搖得滿屋子叮鈴鈴響。 ──現實的「豆花」:四十歲出頭光景,生就一張青白瓜子臉,額頭略鎖,眉心微皺,蔥管鼻,薄嘴唇,茶仔油把滿頭烏髮抹得油光發亮,一絲不亂,腦後打一個螺仔髻,又見她中等身高,身裁消瘦,左手手腕掛著一串紫黑色菩提佛珠,右手手腕掛著兩隻手鐲,一隻銀鐲,一隻翡翠鐲。 從上述幾個實例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發覺作者心思的縝密、觀察的細微,無論是人物的五官輪廓,或是頭上戴的,身上穿的,足上蹬的,都做了鉅細靡遺的描述,與新世代作家的意識流寫法是全然不同的,更異於全篇滿是「你說」、「我說」的言情小說。但是,成功的人物刻畫只是整篇小說的一個環節而已,作者對金廈海域的生態環境,對舢舨和柴炭船的結構與操作,對船家航行時的生活起居,其瞭解的程度不亞於一位長年在海上討生活的水手。儘管不一定是作者的親身經歷,但如果沒有深入觀察和體會,豈能把它書寫得那麼生動傳神? 幫派的描述也是該書極其重要的一環,作者筆下的歹徒,與時下的地痞流氓並無兩樣。他們為非作歹,佔地為王,欺壓百姓,其手段之兇狠、毒辣,的確讓善良的船家聞之色變,於是始有「插爐」自保這個情節的書寫。關於插爐這個典故,作者作如此地詮釋: ──炮生問:「什麼叫插爐?」 ──林闊答道:「插爐,就是入會,幫主就是爐主。你入了會,他們就不找麻煩,廈門、漳州、石碼都一樣。你交錢插了他的爐,他發給你一方『腰憑』,他們再搗你的門,你拿它給他們看,他們就不搗。天黑路暗要是遇到盤查,你沒有那方腰憑,白白揍你一頓。一人入會保一人平安,全家入會保全家平安,不只是做老百姓的入,員警和做官的也入。」 ──林闊道:「這個爐,那個爐,你要我插誰的爐?插礁尾幫的,鱟殼幫、鹹草幫不認帳;插鱟殼幫的,礁尾幫、鹹草幫不認帳。」 ──炮生道:「你風裡來浪裡去,駛船駛在尖刀陣上,看誰的腿粗一些就趕緊插誰的爐,趁早入會吧。」 當我們看完這幾句對話,就猶如看到一個由幫派當家的無政府社會,作者倘若沒有深入這段歷史的探索,是難以作如此描述的。我們似乎可從「三點會」的詩串對唱(也就是所謂的「暗語」),得到些許印證: 「久聞久聞真久聞,老哥是個有名人。 今日有緣會金面,你我都是一家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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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 赤崁行
萬大明用官話叫聲沈大哥,剛要起身見禮,沈守義又說:「沈大人在金門知道了萬四已投靠韃子,要到台灣抓你,就急著要告訴你們萬門的人,這時五爺剛好要到鼓浪嶼晉見左先鋒施琅,我設法和五爺聯絡上。沈大人要到台灣投奔他哥哥,五爺就和我們一起來了。」 萬大明暗忖:沈光文是怎麼得到消息的?他和自己素不相識,怎會急著通知萬門?種種疑問正在心中盤旋著,只聽萬雲龍說: 「沈太僕已到台灣了,還沒上岸,正在辦手續,我是以沈大人隨從的身份跟著來的。要是國家承平,我倒心甘情願作沈大人的隨從……」 「唉!」是沈守義的聲音:「可是我們大人現在已是普通百姓了……」 沈守義蒼涼的語調,使得草寮中的氣氛更加低沉。黑暗中又傳來沈守義的聲音: 「韃子進關,沈大人先追隨魯王,再追隨當今聖上,奔走了五、六年,可是小人當道,內鬨不斷,我們大人已經心灰意冷,決定到台灣投靠他哥哥,不再過問國家的事。我也要回舟山幹老本行,多弄幾艘船、多拉些人,為光復大業盡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