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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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第二天(四月十六日,陽曆五月二十六日)上午,獄卒給萬大明戴上手銬腳鐐,押往審訊室。法官坐在高椅子上,兩旁各有一名翻譯,一位是荷蘭人,年約五十,一位就是普仔。他本想裝作和普仔不認識,但問過姓名、年齡、籍貫後,法官指著普仔對對萬大明說: 「這位通譯官說,一位船老大帶著你去找過他,說要讓他帶你去見你的族兄萬金發,有這回事嗎?」 萬大明點頭稱是。他知道普仔是為了自保,以免日後查出難以自圓其說。 「有人密告你是國姓爺派來的奸細,你來台灣只是為了探望族兄嗎?」 「小人只是來探望族兄,不是國姓爺派來的。」 「既然找你族兄,為什麼先找通譯官?」 「小人人生地不熟,船老大說,我族兄在通譯官家當帳房,他認識通譯官,就帶我去找他。」萬大明小心地應對。 「你的行李中有一本拉丁文、漢文對照的書,你學拉丁文幹嘛?」 「小人曾經跟隨耶穌會會士穆尼閣先生學習算學,他要我先學拉丁文,那書是他送給我的。」 萬大明學拉丁文的事,使法官對他增加了好感,再加上萬大明說得合情合理,他的行李中搜不出任何證物,密告的人也說不出具體證據,但密告者直接告到長官歐沃德那裡,法官不敢掉以輕心,沉吟片刻說: 「為了避免串供,要押到你族兄從麻豆回來,屆時要是你族兄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你不是奸細,才能交保,否則就要判處死刑。我們抓到奸細一律處死,你應該聽說過。」 從頭到尾,那位荷蘭翻譯沒說一句話,看來荷蘭人並不完全信賴普仔,遇到重大事件會找自己人監聽。 兩名荷蘭兵押著萬大明走出審訊室,突然閃出一名女子,阻住通道,雖然光線幽暗,仍然認出伊人。安娜形容憔悴,幽幽地說:「都是我害了你,丹克爾知道我去找你,氣得要死,一定是他誣告的。你放心,我要見首席評議員,見長官,把內情說出來,拼著被說成包庇奸細,我也要說……」 萬大明為之悸動不已:「姑娘,生死有命,只要我活著出來,絕不辜負姑娘……」 這時法官和荷蘭翻譯連袂走出審訊室,安娜撲在荷蘭翻譯的懷裡,萬大明這才知道,荷蘭翻譯原來就是安娜的父親──韓布魯克牧師,他想多看安娜幾眼,但被荷蘭兵拖回監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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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他的未過門妻子被迫自盡,他在蒙面人──就是日後結義的五哥──引介下到少林寺學藝,從此專心習武,絕口不談兒女之事。近年來他四嫂一再要為他做媒,都被他婉拒了。他們結義兄弟成家的不多,四哥是其中之一。他四嫂對他如母如姐,他為了避嫌,極少到四哥家走動,但每次遠行,四哥都會帶來四嫂為他做的鞋子。四嫂對他的關愛,並未激起他成家的念頭。 然而,安娜的出現卻使他微微心動。安娜敢愛敢恨的個性,如棒喝般,把他潛藏已久的兒女私情喚醒。當他正在回味兩天來的際遇時,突然聽到馬蹄聲由遠而近,一小隊荷蘭兵突然湧進來,一看到他的辮子,立即喝令不准動,把他綁起來押走了。以萬大明的武功,哪會輕易就捕!但他選擇了不抵抗,以免連累船老大和郭懷一兄弟,並影響此行的目的。 荷蘭兵把萬大明押上船,載往紅毛城監禁。漢人犯罪,通常交給駐軍就地處置,只有和政治有關的罪犯,才會關進紅毛城監獄,這裡深溝高壘,一關進去就插翅難逃。 當時荷蘭人對閩南一帶的義軍存有戒心,他們推斷,義軍一旦光復無望,就可能搶奪台灣。荷蘭人當然知道,義軍幾乎都是鄭芝龍的舊部,他們和台灣多少都有點淵源,鄭芝龍沒發跡前,就曾經在台灣當過通譯。鄭芝龍的長子國姓爺繼承了鄭家的「五商十行」,靠著他的聲望和龐大的錢財,正在迅速崛起。當時鄭家控制台灣海峽的海上貿易,荷蘭人不能不買國姓爺的帳,但對他也就特別忌憚。萬大明非農非商,荷蘭人早就在注意他,如今有人密告他是國姓爺派來的奸細,被捕也就無足為奇了。 關押萬大明的監牢位於紅毛城的外城,牆壁由巨大的紅磚砌成,鐵門深鎖,只有近屋頂處有個透光小窗戶,鐵鑄窗櫺粗如兒臂,任你武功再高,也逃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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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湯歲月
以前離鄉在外的日子,我跟清湯結下了良緣,喝了許多年的清湯。 煮好的白開水,或是煮過麵的麵水,加入些許蔥末與鹽粒,就成了最簡便的一碗湯,能夠為那一頓飯增添幾許清淡的滋味。 沒有太多的佐料,所以蔥末與鹽的味道顯得那麼鮮明,似乎那才是真正的湯;因為味道極為清淡,反而成為一種獨特的風味,也最能襯托出飯菜的味道,令我至今記憶猶新。 常常是在小吃店裡獨自喝著清湯,在那個年代裡,人情味還是很濃厚的,只要向老板提出要求,即使與他素不相識,通常也會免費得到一碗清湯;對於一位正在求學的窮酸學生來說,那一碗聊勝於無的清湯,就是一種善意的對待,也是一種小小的助學方式。 回想起來,在那一段歲月裡,我那來自小康家境的求學生活啊!倒也像一碗清湯,沒有什麼奢華的內容,只是勉強過得去。如今,走過那段清湯歲月,想再喝到那樣的清湯,恐怕已是不可能的事了,也是沒必要的事。只是,在我的記憶裡,那種只有蔥味與鹽味的清湯滋味,卻勝過了各種美味的湯頭,而顯得最是鮮明,也最是令我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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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孤
十月的浪潮,承載迷濛的未來; 靜寂的沙灘,伴隨殺戮的戰壕。 踩踏著鮮血,印烙在一九四九的冬夜; 向左或向右,人們只是權鬥輪迴的困囚。 每一個墜落的軀體,背後都有哭泣的雙親; 每一縷無根的靈魂,牽繫望眼穿心的妻女。 原來,不再歸來!不再歸來! 眼眸,不再睜開!不再睜開! 戰爭,不過是權力爭逐者黃袍加身的登基遊戲; 百姓,不過是大江大海上無依無憑的廉價棋子。 如果,生命真是無價,戰爭何來勝利者; 如果,造化只能弄人,百姓永留泣訴痕。 寒冷的季風再度臨襲, 一甲子的流沙,洗不透斑駁而深沉的傷口。 讓他流!讓它流!流向無止盡的世紀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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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厝老家與一棟老樓房
我在網路照片上看見了我家失落的私人防空洞,那洞頂長滿了雜草和野樹,完全遮蔽了我們栽種的一大片曇花,那曇花是從防空洞頂的花崗岩縫中掙長出來的,密密麻麻盛開一千多朵的風華一直儲存在我的記憶中,剛念小學的我會特別叮嚀家人在子夜時叫醒我一起看「曇花一現」的迷人景色。 那座防空洞是從我們家裡一個房間直接打出一個洞門,順著一道緩斜坡通向地下的,這是我們的私人防空洞,也是家裡多增建出來的一個房間,單號晚上可以安心的睡在花崗岩做屋頂,半掩在地下、怒長著一大片曇花的陰涼的洞裡。 我凝神盯看著電腦螢幕上的照片,那照片主題並非在拍我家的私人防空洞,攝影師是在拍「鍾遠洋樓」,它也被稱作「歐厝大樓」、「順天商店」,它是金門的第一棟洋樓,它也是歐厝聚落最風光的一棟洋房,這棟洋樓與我家的防空洞彼此緊臨相依了五十年,後來防空洞消失不見了,我的老家和鍾遠洋樓一起變妝,從老態龍鍾的老嫗變成光鮮的新婦,防空洞不見了,我家左邊側門外多了一個舖著石磚、長滿綠草的梯字形空間,它很優雅的和洋樓繼續相依著,熟悉的位置不再是單號晚上進駐的防空洞,它搖身一變成了可以架上大陽傘,擺上幾張小桌,營造露天咖啡座的溫馨小花園。 我把新近拍的照片攤開來看,整修過的老家和鍾遠洋樓一樣熟悉中帶著陌生,光鮮中壓著時間的朽味,新和舊同時刺激著我的神經和鼻息,然後我發現鏡頭中的自己早已不是當年穿梭在隘門內的小女孩了,老家和洋樓重新整修、粉刷成新氣象,我卻想走回舊時光隧道,再鑽進失落的防空洞,然後出洞,走進洋樓裡和相約的童伴會合,展開一場捉迷藏遊戲。 我躲藏的「鍾遠洋樓」,據親族說應該稱作「鍾應洋樓」才更真確,因為蓋這棟洋樓的人是我該稱他「大伯公」的「歐陽鍾應」,而非三伯公「歐陽鍾遠」。它看得見的記載是1916年開始興建,1918年完工,但因三伯公後來發跡興建了隘門內一大片「大厝」,聲名遠播,歐厝大樓也就冠上了他的名號。據說三伯公原本還想接續在隘門外的空地再興建一所學校的,但耀眼的光芒惹來忌妒,校址用地一波三折,終究沒能完成夢想。 我問親族,這一片隘門內的大厝發跡始末,以及當初的建造情形,親族脫口而出說:「啊!人無橫財不富啊!」問到後來,發現這「橫財」其實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歹事,而是出外人的打拚奮鬥必備的靈活、機智、再結合好運勢所創造的豐收,所以三伯公在二十六歲就衣錦榮歸的返鄉「起大厝」了。 據說三伯公十三歲離開家鄉,一去十三年毫無音訊,再知他音訊時是他寄來一張極簡的家書,信上只寥寥數語寫著請家人、親族「準備蓋房子」,這一封「措詞極簡」的家書卻掀起了滔天巨浪,讓整個歐陽姓氏「長房『鍾』字輩」親族差點滅頂,因為它引來超級的忌妒大浪之後,突然又像破碎的浪花一樣,春夢了無痕,當時同村正在興建大厝的一戶人家,從妒忌、緊張「唯恐有人大發,風華蓋過自己興大厝的風光」,轉成不屑的譏諷、嘲笑,口沫橫飛不絕的射向整個親族。 「那時整個長房──鍾字輩的,被譏笑到簡直無地自容不敢出門、也抬不起頭來啊」迫不得已,只好「先打石」,慢慢想法子來圓「蓋房子」的夢,但蓋房子這等隆重大事,豈是「先打石」就可糊上嘲笑者的嘴?親族說:當時那正在「興大厝」的人家,更是廣佈嘲諷大肆宣揚:「先打石,起厝無望啊!」。 整個「鍾字輩長房」因此愁雲慘霧,怎麼辦呢?譏諷、嘲笑的口水快淹死人了,親族一邊怨嘆三伯公歐陽鍾遠十三年來毫無音訊,一邊怪他捎來一個音訊,卻掀起二十六年都不曾發生的災難!親族幾經商量之後,決定「先借錢」再說,其餘且戰且走;在借來一千白銀後,稍稍破除了「先打石」的恥辱,準備「上樑」起厝,別人家「起大厝」都是歡天喜地,但鍾字輩親族的心中卻是一片大烏雲,憂懼著一千白銀的巨債!但冥冥中自有安排,就在「上樑」這一日,三伯公歐陽鍾遠回來了! 他走進家園時,還來不及調整近鄉情怯的情緒,立刻被眼前的畫面驚呆了,他心裡想,難道是自己走錯了家門?那在夢裡千迴百轉的家園怎麼全變了個樣?村裡是誰發跡了?這般有能耐的在此地蓋大厝?他又驚又疑,雙腳像被膠黏住一般無法再移動半步。 這邊忙進忙出的親族呢,突然發現一個陌生客,獃獃的眼神佈滿憂愁,像在找尋什麼,那表情卻是一片不著根的茫然;他們彼此對望著,啊!那留存著共同記憶的一雙雙鍾字輩的眼睛啊,終於交會流下歡喜的淚花,那一去十三年毫無音訊的人啊,眼神還是十三歲時的純情,當霹靂啪啦「上樑」的鞭炮聲炸開綿長的等待歲月,全村的人終於相信,那一封飄洋過海的「準備蓋房子」的家書是真的,不是痴人說夢。 後來「起大厝」的故事便一路風光的接演下來了,據親族說,隘門這幾間大厝,最早是先興建靠近村莊入口處的一棟,中間空隔著一間厝未蓋,反而從第三間蓋起,據說當時要蓋第二棟大厝時遭遇許多土地、人事難題,但三伯公的財力、為人的海派度量,還是解決了一切難題。這一年,三伯公才二十六歲。 當我向親族討教、詢問三伯公的少年得志,他們細談起三伯公的發跡史,去過馬來西亞的親族在紙上畫出一幅草圖,他說發跡後的三伯公開了一條「歐厝港」,從他的居家處可以環繞蜿蜒成一條帶狀的水域,三伯公最早的身分是討海人,後來發跡兼種起椰子樹,多元經營的成功背後,曾經有一段驚險的奇遇,那奇遇若認真來寫,會是一部精采的小說,三伯公的形象將是機巧、沉著、穩當、臨危不亂的角色,所以他幸運的發跡了,這故事的背後還牽涉著另一幫人物,包括走私者、海盜、沒福氣的功虧一簣的掠奪者,而三伯公是那個有福氣的人,面對惡人逃離現場、沉埋在海底的一批走私鴉片,他做了十分機智的處理,這一位我從未見過的三叔公,如果在我的筆下再活一次,我相信他也不會是一個壞人。至於親族論及三伯公的成功發跡史脫口而出「人無橫財不富」的玩笑話,可以有另一番解讀,就像面對「鍾遠洋樓」可以普遍閱讀到的資料,可以盡信也可以質疑。 當鍾遠洋樓的風光漸漸消逝在時間流逝中時,它的門面上多了「順天商店」四個字,無須多問「順天」的意涵,一頁商店史自然告訴你該順什麼、不能忤逆什麼?流年的順與不順也昭然若揭,因為經營的親族尚在,那最真確而詳實的真相,反而隱藏在你知、我知,心照不宣的選擇中。 但仍可清楚看見「順天商店」是一間特別的商店,扮演戰地融合式的經營角色,包含雜貨店、彈子房、冰果室、小吃店、洗衣店、公共澡間,角落裡還擺著一張乒乓球桌免費供休閒消遣,據親族說,全盛時代的順天商店,樓上有一檯撞球檯、樓下二檯,為了增加活動空間,還把樓下的一面隔牆拆卸下來,遇有特別節日,樓上便開放讓人「包桌」辦筵席;這多元組合的生意經營模式,讓阿兵哥進進出出,絡繹不絕。這是全盛時代的順天商店,隨著歲月流逝,經營的項目跟著變化,日漸減縮,洗軍衣的生意淡了,撞球檯前不再熱鬧滾滾、人聲喧嘩,也不再有人包桌辦筵席了,當駐軍變少,生意也日漸蕭條,在順天商店的經營尾聲,只留下進貨有限的雜貨店勉強撐持,但也只是多撐了一段時間,這時的樓房雖老,但仍屹立不搖,但經營順天商店的人卻中風倒下來了,這一棟經歷諸多世局變化的樓房,最後變成一棟不再有人進出走動的「空屋」。這時的「空」,或也可解讀為一種「順」吧!順應時勢所趨,只能放空自己,人、事、物皆然。 我在這一棟樓裡,學會了撞球,一放學就直奔而去「苦練絕技」,或是和童伴樓上、樓下玩捉迷藏,我總是從家中的房間直接通向地下防空洞,穿過「地下的房間」再爬上幾個階梯,出了洞口再走幾步就可抵達「順天商店」,這是一條充滿回憶的「祕徑」,我後來在自己的創作中不斷回溯其中的風華片段,它們也連接了歐厝大樓、鍾遠洋樓、順天商店的許多記憶,這些記憶沒有因時間而變老,反而長出新枝新葉,我的心也抽出嫩芽,當莫名的風雨襲來,我會接收到空中飄浮的一些特別的東西,那隱隱的傷愁會帶來刺痛感,像是玫瑰花莖上的細刺,既把玫瑰映照得妖嬈嬌美,卻又不能否認它是會刺傷人的,那疼痛,也將隨著時間一直延續下去,因為我的老家和一棟老樓房整修過後,還得再經歷未來不知將會是什麼的新未來。 我問親族,這棟樓曾經遭遇過砲擊嗎?親族說沒有,但想了一想改口說有,我問傷在哪裡?親族說從正門來看,它在左後邊的邊角,並不嚴重,後來整修過,所以看不出來什麼砲擊傷痕;為什麼我會在談話的尾聲特別去問這個問題呢?我自己也是模糊的;或許我仍在傷感我家失落的一座防空洞;或許我在腦海裡構思一部戰地長篇小說,發生在一棟樓房裡的故事,砲擊將是視覺上的一個驚爆點;或許只因我對整修的老家和一棟洋樓有深刻的情緣,我在檢視它的過去時,也在塑造自己的未來;或許是一個聲音銜接上我的童年,單號晚上我常是要睡在自家的防空洞內,那一個夜晚,有一記特別響的砲聲,震醒了我的夢,在黑漆的防空洞裡,看不見外面的世界,我感到一片茫然,但那聲音的記憶卻如利刃一般劃過天際,穿過一切,直直射向未來,力度足以貫穿人的一生。 面對這些觸動及體會,我自然有自己一番解讀,包括面對整修過的老家,我也在學習面對新與舊的衝突,但這些都不妨礙或阻撓我繼續「挖掘過去」的好奇心。 在和父親的閒談中,我聽父親說起:他的阿爸、我的阿公「歐陽鍾殿」是「長房」兄弟中的老么,排行第七,但我從「歐陽氏族譜」中的「長房譜系表」的世代字派(12)看見「鍾」字輩的脈絡卻有十一位,他們依序是鍾應、鍾榮、鍾遠、鍾歉、鍾塘、鍾就、鍾搖、鍾武、鍾猜、鍾格、鍾殿,我的阿公列名第十一,但父親仍清楚記得家族中稱他的母親、我的祖母為「七姨」、「七嬸」、「七伯母」,分明是排行第七的稱謂。為此我把族譜一一對照看個仔細,終於找出原因,我發現連父親都沒聽說過的「鍾歉、鍾武、鍾猜、鍾格」幾位伯公是完全沒有後代子孫的,所以我的阿公「鍾殿」就進階順位排名成第七個兄弟,這意外發現讓我們父女倆心中一陣哀悽,那不幸早逝或者無後的四位伯公,竟然就這樣默默無名消逝在時光裡,只能徒留在譜系的世代字派中,提供給有心翻閱族譜的後輩,一陣黯然憑悼。 再細究一談,發現我阿公那年代很多人都「落番」去了,包括他們鍾字輩的七兄弟,父親唯一有印象的是「鍾就、鍾搖」兩位伯父,因為其餘幾位都沒機會多作接觸,包括他對自己的父親印象也是模糊的,因為我阿公下南洋後,年紀輕輕的就去世了,那年我的祖母才二十四歲。 一棟「歐厝大樓」,列名為金門現存最早的洋樓,自然是風光的象徵,而隘門環繞六落閩南式建築也是迷人的景緻,它們曾經歷的身世背景也是精采的。但那些消逝的過去,我從親族口中捕捉回來一些畫面,不管是彩色的還是黑白的畫面, 我越是理解更多家族生態中的變數,我越是感嘆戰地人生的悲涼,彷彿電影裡的回憶鏡頭,那最值得記錄的片段,總是悲喜交集,而戰役的現場總是慘烈的,一將功成萬骨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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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的故鄉咱的詩某政客
某政客 誠趣味 滿腹道理佮仁義 九點開會十點到 點紅熏 哈燒茶 尻川坐未燒 程序先出喙 大聲細聲吱吱叫 毋是雷佇霆 親像狗放屁 官員看著伊 毋敢呻聲擱哼氣 審預算 無半撇 貸方借方攏毋捌 損益負債伊看無 拄怪官員虎膦畫 主計來解釋 見笑轉受氣 伊祖公 恁祖媽 摔椅摔桌亂亂操 某政客 誠夭壽 千聲萬聲為選民 好康逐家來相報 咱門口是暗摸摸的紅赤土 伊的豬椆邊 有路燈佮紅毛灰路 鄉親有事來拜託 喙唸龜粿粽 紅包隨汝送 討淋 討食 擱要抓 燒酒一攤續一攤 媌仔一個換一個 看著有錢人 遠遠就點頭 看著甘苦人 一步無走到 用錢買官做 人格隨水流 某政客 誠臭屁 食肉吸血免擦喙 政治這條路 看來平波波 走起烏趖趖 人講舉頭三尺有神明 歹路走儕會拄著鬼 勸伊拜佛擱修行 才會得著好報應 某政客 免歡喜 這屆選舉是春天 春天花蕊芳 日頭艷 咱的鄉親袂擱受人騙 數想用錢來買票 拳頭拇大粒也無人驚 十年河東復河西 地球圓圓輪流轉 上台總有落台時 毋通袂記咧 伊貴姓 毋通袂記咧 伊貴姓 後記:本詩創作於二○○一年八月,並收錄於《金門新詩選集》(金門縣文化中心出版)以及《陳長慶作品集·別卷》(台北秀威資訊公司出版),但基於現實環境考量,未曾在報章雜誌發表。而今親眼目睹少數投機無恥的政客們,把卑賤的選舉文化引進這座曾經名揚寰宇的小島上,的確令人痛心疾首。即便詩中的「某政客」非特定人士,然而某些政客所作所為,卻也與詩中的意象相吻合。純樸善良的鄉親啊,當你們看到這種劣等的選舉文化時,怎麼會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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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萬大明點點頭,表示知道。 「你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說著把手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姑娘過獎了,我哪是什麼英雄?」萬大明只淺酌一小口。 一杯下肚,安娜的雙頰頓時染成緋紅,她凝視著萬大明,像要從他身上讀出什麼似的,有頃,輕聲說道: 「我十九歲了,你呢?」 「二十八歲。」 「你們中國人早婚,你一定結婚了。」她像是自言自語。 「姑娘猜錯了,我還沒結婚。」 「你不會騙我吧?丹克爾就騙過我,幸虧被我父親打聽出來。」 「姑娘,我沒有理由騙妳。」 「怎麼說?」 「姑娘是荷蘭人,我是中國人,妳不可能嫁我,我不可能娶妳,怎會騙妳?」 「如果我嫁給你呢?我是說如果──」安娜慧黠地看著對方。 「哪有如果?」萬大明笑著:「在台灣嘛,丹克爾容不下我,妳父親也不會答應。在中國嘛,妳不能隨便出門,得小心伺候公婆,還得把腳裹起來!妳受得了嗎?」 「說的也是。」安娜低頭不語,半晌,她仰起頭來:「你在客棧住多久?」 「大概七、八天吧,我在等一個人,他去麻豆了。」 「我就天天到客棧找你吧!」語調興奮而俏皮。 「千萬不要!」萬大明嚴肅而認真地說:「如果姑娘愛護我,就答應我這個請求吧!」 「你是說,我們不再見面了?」安娜面帶詫異地問。 「等我辦完事,一定向姑娘辭行。」 安娜微紅著臉睨視著萬大明,有頃,才緩緩地說:「我有點累,想倚著樹睡一會兒。」 「妳不怕又出現一隻黑熊?」 「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說著倚靠著大樟樹閉上了眼睛。 □□□ 回到客棧,萬大明覺得像做了一場夢,蟄伏已久的兒女之情開始盪漾,不期然地想起十六歲時的往事── 崇禎末年,閩南的漳州和粵東的潮州一帶,成為無政府狀態,地方豪強魚肉鄉民。十六歲那年,青梅竹馬的未過門妻子被人霸佔,他潛入惡霸家中行刺,惡霸被他刺死,他也被護院活捉。小秀才行刺,一時成為漳州的重大社會新聞。他正要被惡霸家人剮心祭祀時,一位蒙面人把他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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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媽﹐妳忘了我嗎﹖
七夕,這個對她來說是孤單和受傷的日子! 她不想隱瞞什麼!願意跟自己坦白,因為相信懂愛和愛過的人,應該不會恥笑也願意聆聽吧!她也正在努力地熬過這個關卡!這是一場用生命在愛的一段感情,對方卻不能對等、公平的對待。很苦的戀情,她單方面的愛慕多,癡傻! 七夕的前一天晚上,他們一場耳鬢廝磨、纏綿悱惻之後,坐在床邊依偎著;她幫他按揉著手,還幫他搓腳底厚皮,她喜歡撫摸他身體的每一吋肌膚,連腳丫子也不放過!他說:「在妳面前我像個皇帝。」 「是呀!你是我的神、我的一切……」她一直當他是皇帝般的伺候著。 突然,「叮叮」的簡訊響聲,劃破這美好的氛圍!空氣凝重得讓她連呼吸都不敢太明顯;低著頭,忍住鼻酸卻無法止住眼眶中的淚珠! 一通簡訊,他選擇北上了,即使已經有心理準備,她還是得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故作大方的接受「沒關係的,我可以一個人開回高雄,你放心!」她這樣回答他,是不想給他壓力;他連一句不捨的字眼都沒有,只是淡淡地說了一聲「抱歉,我不得不回去」。原來,七娘媽只能牽住兩人情緣。 他腳踏兩條船,台北的女友正跟他鬧脾氣好多天,他怕失去台北的女友! 日前,他們相約在台中,也因為他說會隨她南下回高雄老家,所以她決定開車北上會合;北上的心情是愉悅興奮的;一路上都沒有休息,想著期待已久的相會,她感到身體的細胞與毛孔都打開、活躍了起來,總讓她不自覺地發笑,她知道自己心花怒放了,一路哼著小調,直接開往台中。 她因興趣與他結緣,他才氣縱橫,滿口的生命真誠,藉事練心修身修行。他是個愛自由的人,不只一次的告訴她:「我不想用道德與倫理的制約壓迫自己的慾望,自有分寸,不是欺騙算計。」 「我自有我要走的道路,誰也約束不了我的,我不可能只愛妳,這是人性。」 她被他深深地吸引住而無法自拔,都是自己活該啊!他一開始就表明心意的,不是欺騙呢!天曉得,她愛他愛得無法判斷、無法分辨「情」與「傷」是什麼了呀! 「不是我絕情沒有同理心,是我再怎麼安慰妳也無濟於事,妳的痛苦不會因為安慰而緩解」在她開車南下的途中,她反覆想著他說的話!她撥了電話給他,哽咽得讓她無法言語,沿路上哭罵著「王八蛋」 ,聽到他的聲音當下,她仍然不敢說出她內心真正的需求!他在電話中說:「妳罵我沒關係,讓妳罵!」 然而,她什麼都不會做,只會哭啊! 卑微、退讓、不敢說出需要他,分離焦慮讓她失控!她內心裡一直有揮不去的陰影,童年的影響吧!她哭喊著:「為什麼我最愛的人和說愛我的人,最後都選擇拋下我而離開」她不只一次地反問自己。 獨自一人開著車在高速公路上,數著從身旁急駛而過的車輛,時而高速飆駛至135km,時而慢如龜速60km,往南的路途好遙遠!南下的每個休息站她都停下來休息,她告訴自己,就當作重重關卡一般,一關比一關進步,流的眼淚也要一站比一站減少,她獨自面對的情人節的難關題,也因為自己不夠聰明,太執著,而只會用(哭)和(愛)來答題,一直祈求、希望諸佛神明十方神聖聽到了,給她智慧和勇氣! 曾經,走過南台灣某處鄉間的寺廟,發現其中供奉的是七娘媽,他們一同入內祭拜,他告訴她:「七娘媽,指的是天帝的7個女兒,包含織女在內;據傳說,陷入愛河的牛郎織女怠忽職守,引得天帝震怒,一氣之下強迫倆人分居於銀河兩岸」。 「好殘忍,她們這麼相愛啊!」 「原本天帝的命令是每月開放會面一次,誰知喜鵲卻傳錯話,變成一年只能見一次」。 「是喔!那我們算是幸運,我可以常常看見你呢!」她傻傻地回應著;他繼續說:「為了彌補錯誤,所以喜鵲只好在七夕這天,搭成橋讓分隔兩地的牛郎織女能見上一面,以解相思。」 她靜靜地聽,融入了他訴說的傳說中。她心想,我這麼愛你,七娘媽肯定感應得到的,他們一同焚香對著七娘媽跪求……。 竹現在回想起來,他們跪拜、祈求的是同樣的心願嗎?如果是,那麼七娘媽怎麼會搞錯呢?她仰頭問蒼天,她揪心得再次紅了眼眶!無法繼續前進了,把車子靠在路肩埋頭啜泣著! 感情是一門修行的功課,任何人都幫不了忙,他要她記住一句話:「要能夠獨立面對,彼此也不懷疑對生命的深深善意,我不是灌妳迷湯或洗腦,這是一場生命的磨練,承受不起就別玩」。 「我懂的,我不當作是在『玩』 啊!」她回答。 「我是為了彼此生命成長而著想,非討好的甜言與言過其實的保證。」他是這麼說的。 多麼冠冕堂皇的說法,她想反駁卻都變成了忌妒、吃醋等等的執著表現了。 過去她一直反對感情只看「當下」,她對待感情都是細水長流般的深植心中,現實與想像的差距,如同紙上作業的愛情與實際操兵似乎差距甚大,還有什麼可以維持下去呢!她質疑了,只有讓自己陷入更不堪的局面吧! 她是個重情重義的女子,曾有長輩說:「妳如果生在古代,就是俠女了」她重視、珍惜每一段發生在她身上的情感,不論男女,但是現代卻時尚「速食」胃口,只能掌握著當下,美其名是把握、享受當下發生的每件事物,卻也被迫要接受,接受無情的變化! 為了療傷,她開車去他的老家,獨自走在三合院的迴廊,合掌拜著他家的祖公仔「公媽我是不是愛不對人了?」她流著淚對著公媽廳喃喃自語。這處古厝在她們未熟識前她就曾來過,是冥冥中安排這場苦(戀)煉嗎?最後,還是只剩她一個人枯坐在簷前台階下……思念!漫天風沙,把眼淚帶走,她得學著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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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身上「皮蛇」的疼痛
「皮蛇」是一種皮膚病的俗名。它是濾過性病毒引起的病,一顆顆的爛瘡,在皮膚上滋生、蔓延,紅腫成一大片;疼痛起來椎心刺骨,真的是要人命。 母親的脊椎尾部附近生了皮蛇,一顆顆爛瘡生膿流水,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她側著身子睡久了,腰痠背痛,非常痛苦。 痛在娘身的身體上,也痛在兒媳的心坎裡。身為兒子和媳婦的我們,為了治好母親身上的紅腫,忙得焦頭爛額。 急病亂投藥,四弟買了舒通筋骨的藥粉,往母親身上的患處一噴;病痛非但沒有減輕,她的背部和肚子開始長出更多的水皰了。 疼痛的範圍更廣,母親痛得哇哇叫,她躺也不舒服,坐也不舒服,看起來好可憐喔! 「皮蛇」像頑固的惡魔精靈,不斷在母親的皮膚上擴大它的勢力版圖,各種消腫止癢的藥膏再怎麼塗抹,都沒有辦法消滅它。 記得小時候如果有人身上長出「皮蛇」,都會帶到道士(俗稱師公)那裡;只見道士拿起硃砂筆,在皮膚患處一邊畫圈圈,一邊唸唸有詞(咒語)。道士說:「這樣,皮蛇就不會到處亂竄雜生,原有的也會消腫脫皮。」 當時醫學不發達,鄉下連診所都沒有。民間用這種祖宗留傳下來的「畫符咒」對抗皮蛇,至今雖然不知原因何在?但是印象中,皮蛇這種怪病倒也真的痊癒了。 這兒沒有鄉下的道士,可以如法炮製「斬皮蛇」;我和小弟只好帶著母親到亞東醫院就醫,醫生說:「民間所說的這種『皮蛇』,是因為免疫系統不好,被濾過性病毒侵佔了皮膚,很不容易治好;如果要早一點好起來,必須自費買特效藥--這種最新研發出來的藥膏,一條一千六百元,但健保局不付費。」 「只要能減輕母親的痛苦,當然要買!」我和小弟同聲地回答醫生。 任何辦法,只要能夠消除母親的疼痛,都要嚐試看看。 那條特效藥膏塗抹完了,母親背部腰間的「皰皰」消失了;可是一顆顆的皰破了之後,肚皮上反而連成一條又長又深的傷痕。 傷痕是一條紅紅的深溝,快要傷到肚內的腸子了。 肚臍下的紅溝,因為夾在兩層肚皮之間,不容易結疤痊癒。母親的身體只要稍為一動,就會痛徹心扉,一向勇敢的母親一直喊叫:「好痛!好痛!痛死我了。」 我和弟弟不忍心年歲大的「阿娘」,如此痛得哎哎叫,為了治好她身上的「皮蛇傷口」,到處去搜購能夠消腫止痛的藥。 藥膏、藥粉、藥水,瓶瓶罐罐,擺滿了一個小桌面;這些別人口中的治皮蛇特效藥,都好像失去藥效似的起不了什麼作用。 我只好帶母親到診所打針;打止痛消炎針劑,雖然不能治癒『皮蛇』,至少能夠暫時解除母親痛楚的感覺。 「我教她多唸『阿彌陀佛』。」弟媳異想天開地說:「觀世音菩薩很靈驗的,衪會保祐阿娘的傷痕早點好起來。」 「真痛喲。痛到不能翻身了,一翻身,肚子就會像毒蛇在咬一樣。唸『阿彌陀佛』還是痛呀,只是輕了一點點而已。」母親含淚感恩地說:「我嘜對觀世音菩薩許一個大心願:只要伊乎我好起來,我嘜打一塊金牌答謝伊。」 她苦中作樂的神態,讓我們都跟著笑了。 疼痛了將近一個月,被病毒吞噬皮膚的母親,好像坐在針氈上面,吃不好、睡不好。上次大病之後,再胖起來的身體,又變成皺皺的一層皮著包骨頭了。 「皮蛇作怪,是免疫系統出了問題,抵抗力差的人,容易被病毒感染。」我憐憫地說:「老人家的傷口,本來就不容易好;加上阿娘有糖尿病,傷口當然更難癒合了。」 一向不怎麼聰明的嬸嬸聽了我這番話,突然有了靈感:她到處去向朋友打聽--有沒有專門給糖尿病患者治療傷口的藥物? 皇天不負苦心人,弟媳的朋友告訴她:有一種很好的藥膏,是親身用後有效的,可治好糖尿病患的傷口;弟媳聽了如獲至寶,馬上到藥房買回來,為母親治療。 藥膏小小的一條,要花四百塊錢。 「只要能治好阿娘的傷痛,再貴也沒關係。」一向節儉到把錢打四個結的弟媳嬸嬸,突然慷慨起來了。 「真的有效耶。」母親露出了笑臉說:「塗完了半條,坑嘴(傷口)就慢慢嘸擱癢,也不那樣疼了,暗暝也比以前好睏入眠嘍。」 「那多買一條來塗吧!只要能夠治好,塗十條也無所謂。」我高興地遞了四百元給弟媳說:「每天幫阿娘多塗抹幾次,傷口也許很快就癒合了。」 塗完了三條藥膏,母親的傷口終於完全癒合了。 斬掉了「皮蛇」的病痛,覺睡得好,飯吃得飽,母親也就不再神情痛苦、眉頭緊蹦了。 母親高興地拿了兩千元給弟媳說:「這攏是廳頭那尊觀世音菩薩的保祐,快去幫我打一塊金牌轉來感謝伊。」 我帶著孩子再上小弟家,對著眾神燃香拜拜的時候,看到了慈祥的觀世音菩薩,脖子上掛了一面金黃色的金牌。 在閃閃的金光中,我想到了母親身上的「皮蛇」,想到了母親那張菩薩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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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國慶兒
今天是小女兒16歲的生日,二八年華的清秀佳人,出落得亭亭玉立,氣質不凡,身為母親的我,還真有些不由自主的沾沾自喜呢! 小女兒選在十六年前的國慶日出生,當時距離預產期還有兩個多星期的時間,家人常戲謔的說她是為了看國慶煙火提前來報到,儘管嬌小身軀的她,卻讓媽媽在生產過程吃足了苦頭,但也為自己爭取了一個特別的日子誕生,就在舉國歡騰的日子裡,處處洋溢著熱鬧慶祝的氛圍,彷彿舉國上下也在為她慶生呢!說來好笑,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年生日,興奮的指著電視,笑著對我說:「媽媽!電視也在幫我唱生日快樂!」我說:「對呀!妳是爸媽的寶貝,所以媽媽打電話到電視台,請他們幫你唱生日快樂。」我的一句玩笑話,讓女兒笑得更燦爛了,當時不忍掃女兒的興致,所以爸爸沒有戳破媽媽的謊言,一切將錯就錯,沒想到女兒就此信以為真,因為年年有國慶,年年有生日啊!她就在國恩、家慶的喜悅中歡度生日。直到921地震那一年,全國陷在災難的哀傷情境中,國慶日沒有任何的慶祝活動,當然也沒有生日快樂歌,女兒疑惑的問我:「媽媽!妳今年忘了打電話給電視台喲!」我才啞口無言的慢慢去解釋大人無心的謊言,女兒表情有些失望和落寞,看來我做了壞示範,但我高興她已經大到聽得懂我的解釋。 今天女兒的生日禮物、卡片、電話、簡訊多到數不清,她處在極度亢奮的狀況下,就如一隻花蝴蝶般在家中翩翩起舞,雖然已是高一的大女生了,卻像小孩子般的說了一整天,笑了一整天,讓全家人感染她快樂的心情,真是家中的開心果,女兒抱著我說:「國慶日生日真是帥呆了!別人想忘也忘不了,所以祝福和禮物特別多,媽媽,謝謝您!」我想女兒的邏輯未必正確,但她得到的祝福真的特別多,從幼稚園、國小、國中、高中的同學都有,甚至有遠赴美國就讀的異性同學也提前寄禮物、捎來祝福,我看在眼裡也相當忌妒和感動!一整天我分享了女兒的快樂和幸福! 當晚全家來到氣氛不錯的浪漫餐廳,一家四口溫馨的談心,桌上的美食,微氳的燈光,小紅蠟燭,望向對岸的觀音山和淡水河,這是浪漫、寧靜的享受,我們與孩子的心更貼近了,生日的祝福看出孩子人際關係的端倪,我告訴女兒:「身為父母的我們,很開心你們擁有良好的人際關係,在你付出真心的同時,想必也會得到相同的回饋,所以不要吝嗇付出,因為付出後的驚喜是會讓你意想不到的!」女兒也同意的點點頭,今晚藉由女兒的生日聚會,讓我們享受到忙碌之外甜蜜的家庭時光,也希望女兒一直保有熱誠的心、良好的人際關係,永遠擁有國慶日的璀璨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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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人
她笑了。低頭拉皮包鏈。我站起來催她走。我謊稱吳董事等我談話。她也莫名其妙,只得匆匆離去。 新年期間,關帝廟香火鼎盛,商界人士最多,他們都前來拜神,以祈求生意興隆,財源茂盛。問卜者絡繹不絕,最使我驚訝的,許董事長夫人也翩然而至,她坦率得實在可敬可佩,許總去了一趟海外,動手術,服藥,如今不僅恢復了青春活力,而且百戰不厭,使她有招架不住之感。「像猛男吧?」我笑問她。 「我的媽呀,他比猛男厲害十倍。他像一頭驢,來一次等於八次,刺激、過癮。先生,你真是料事如神,本來我想登報道謝,怕丟人……」她從皮包取出一張禮券,放在桌上:「你的西裝外套,灰色的。拜託您親自去門市部,量身,愛拿幾件,都行。」走了。 作為一個命相算卦的人,穿西裝外套,四不像,除非出門作客,才穿得著。去年,我向許夫人要外套,那是玩笑話。想不到她還當真話兌現。為了生怕「驕者必敗」,我把禮券轉送給兒子,作為他考取大學的禮物。並且再三囑咐他,只要一件外套。 為人算命,不讀歷史文學是不行的。元朝作家貫雲石,維吾爾族,他的散曲寫得極好,晚年辭官作了隱士,他的「求名求利不多爭」,作為我處世座右銘。我瞭解有些人是瞧不起我的,我也只是靠著眼力、經驗去評斷所謂命運。但是,我待一般正直的人,絕不貪婪,而心存厚道。這種風評從甲到乙,從張三到李四,傳遍了我的好名聲。於是,問卜者絡繹於途,我的生意從早忙到晚,累得回家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妻勸我:「別幹了,你在家休息兩年吧。」可是,客人找上門來怎麼辦?除非像貫雲石一樣,作了隱士。 我拿起了中號毛筆,趁筆濃墨飽,我在宣紙上寫下那位元代作家的詩句: 覺來評:求名求利不多爭。 西風吹起山林興, 便了餘生。 白雲邊創草亭, 便留下尋芳徑, 消日月存天性。 功名戲我, 我戲功名。 放下毛筆,晾乾,送到裱糊店,裝入木框,掛於書房,每日見到才氣洋溢的作家詩句,如見故人一般。 雖然內心嚮往隱居生活,但是一摸到鈔票,又留戀了社會。只要講三分鐘的話,便賺進五百塊新台幣。這年頭,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的大爺坐上席,半世紀來,還沒有看到算命的發財的新聞呢。 那天,生意清淡,我正在看晚報,一位珠光寶氣的闊太太前來問卜,而且還帶了一個女祕書。我記憶力強,六年前部慶酒會上,見過這個剛從紐約回來的司長夫人。三十出頭,儼然是小家碧玉,她不太愛講話,稍嫌孤傲。她丈夫是哈佛法學博士,回國派任司長,眼睛長在頭頂上,對部屬談話,從不看人。即使像我這樣資深的專門委員,也是一樣。 我和司長打架,只是因為他甩了我的卷宗。如果忍耐,也不會引起衝突。當時我問:「你為什麼甩我卷宗?」 「你想怎麼樣?」他冷笑,眼睛看窗外。 「給我撿起來!」 「姓賈的,你知道我是哈佛大學的助理教授,還從來沒有替別人撿卷宗的習慣。」 「哈佛大學算個屌!」我彎腰拾起卷宗,朝外走。 「站住,回來!」 「幹什麼?」 「侮辱長官,撤職!」 「咱倆都是十一職等,只是你的命好,佔主官缺,別耍官僚架子啦。」 他唬地撲了過來,扭住我的領帶,幸而我轉身把他雙手抓住,否則他真會勒死我。接著,我將他來個過肩摔,撞到桌角,頭破血流,送進台大醫院急診室。 人事處通知,將記我一個大過。我說,記五大過也沒關係,我辭職不幹了。人事部門以為我作戲,馬上遞了辭職報告,身患喉頭腫瘤,有醫院證明書。不過,是良性,尚無危險。同事苦勸,上級慰留,我辭意已堅,皇帝也留不住,何況台灣是民主制度? 這位司長夫人參加部慶酒會時,尚未發生打架事件。因此司長夫人不認識我,我卻認識她。 我批八字,態度謙和,不茍言笑。按照她的命運,丈夫應是副部長地位。 她現出了驚異的神情。 妳問什麼? 她一問丈夫官運是否順利,二問身體是否健康? 我低頭算卦,嘴裡低聲用方言咒罵她全家撞死,上吐下瀉,房子被燒,她啥也聽不見。抬頭,正色說:「妳老公可能外放國外作大使。不過,今年七月情人節,他可能發生車禍,若想化解,下週再來。」 多少卦資? 十八萬。 這麼貴。 現鈔不夠,可以刷卡。 次長夫人走後,有點懊悔,我說的數目太少了些。 過了一週,次長夫人姍姍來遲,坐定,我為她老公化解災厄,子丑寅卯一番,三分鐘後,作了結論:「妳老公流年不利,過了八月節,肝發生硬化現象,化解與否,由妳決定。今天只付十六萬。」 你的意思,如化解,下週再來。 就是這個意思,我冷漠地說。 過了一週,次長夫人翩然而至。她說我算的真準,前幾天在台大醫院檢驗血液,肝部確有問題。我低頭寫字、畫符,口中唸唸有詞,痛批青年才俊混帳、驕傲,她聽不清。三分鐘後,再作指示:「今年九月九日重陽節,請妳務必不要讓妳老公出門,否則車毀人亡。妳自己也得留意,重陽節,當心盜賊上門。化解,下週再來。今天要付卦資多一點,三十九萬。」 次長夫人翻了臉:「先生,我老公可是學法律的,你不能亂要卦資。」 「學法律的,妳為啥不早說?既然學法律出身,妳今天得付卦資七十萬,不付,我去法院告妳。嫌多,你們可以到法院告我!」 她的臉綠了。 你說,到底是三十九萬還是七十萬? 七十萬,少了不能化解盜賊上門。 她說盜賊上門,根本是百年不遇的事,用不著化解。她還覺得今天付三十九萬,已經有些窩囊了。我充耳不聞,不付三十九萬,不准走。次長夫人刷了卡,噘著嘴走了。為了讓問卜客人靜心等候,外面會客室擺了不少畫報,八卦刊物。偶而我也翻一下,多為吸引女人購買的衣物首飾,以及胡謅八扯的政壇內幕。十月份剛寄來的一份週刊,記述駐美大使即將走馬換將,接替人選有兩位留美新官僚,其中一個就是現任某部政務次長。我這才恍然憶起個次長夫人許久未來此算命,大抵被我的竹槓敲死了! 十月十五日下午二時,次長夫人帶著女祕書光臨命相館。女祕書坐在會客室看雜誌,次長夫人坐下,問我:「請你看我的面相、手相,有否當大使夫人的希望?」 我在紙上畫了半天,嘴中嘟嚕開運術語,終於在紙上寫了八個漢字:「外放有望,提前進府。」 她看了露出笑容,問:「提前是哪個日子?」 「具體地說,月底以前。一定得在月底,按照命理而言,雞鳴早看天,中午以前為宜。」 「先生,進府,哪個府?」她又問。 「妳應該進去過吧,還用問麼?」 「我進……不,我老公進總統府找誰去?」 「不會是去找收發主任,或是工友吧,當然是去見主人。」 次長夫人恍然大悟:「明白了。今天付多少卦資?」 「九十一萬五千元,少了不行。」 她的大使夫人面孔,提前擺了出來,「如果算的不準,我會告你。」 「按照我算的時間,提前進府,面見主人,妳老公一定當了大使。」 次長夫人刷卡,轉頭步出命相館,毫無風度。 十一月中旬,我收到台北地方法院的傳票。準時到庭應訊。被告賈明,原告未出席,是一位面熟的中年男人,西裝,戴眼鏡,自稱是次長夫人的代表。 法官問:原告控訴你算卦不準,說明「外放有望,提前進府」,一定成功。原告依照你說的話,十月三十日早晨八時,到了總統府,可是適巧那日上午八時,總統陪同外賓南下,參觀軍事演習,直到晚間十時才搭「空軍一號」專機返回台北。次日,三十一日,放假。原告直到十一月一日上午十時才見了總統。結果發佈人事令,失敗。原告控告賈明詐欺罪。 我的理由很簡單,「提前進府」,即是月底前,何以拖到三十號才去?為何二十八、二十九號不去?這兩個日子也算「月底」啊。至於「詐欺」,我的卦資,當時次長夫人若嫌多,可以討價還價,我並沒有詐她欺她,這豈不是羅織罪名麼?我還要告「毀謗」罪呢。 法官思索一下,宣佈休會五分鐘。原告、被告可以到庭外商議,和解。 原告代理人叫林添福,現任主任祕書。他是我的老同事,如今已老了些。怪不得不認得了。我當科長時,他作專員,是一位誠懇老實的屏東楓港人。 「科長,你老了。」他充滿感情地說。 當年,我跟「青年才俊」打架,老林非常清楚。他還為我打抱不平呢。 「科長,和解算了!」 「回去,你怎麼向次長夫人交代?」 「什麼時代了,法官也有希望咱們和解的意思。」 五分鐘後,繼續過堂。法官詢問原告意見,老林願意和解,法官看了我一眼,我點頭表示同意。於是,宣佈退堂。 走出法院,老林堅持以他的轎車送我,我也無法推辭,回了命相館,已有七、八位客人等待著我。 常走夜路,早晚遇上鬼。年底,次長因涉嫌貪污,鋃鐺入獄,進了土城看守所。一家八卦週刊報導了這個消息,而且還登了照片。不過一般讀者多不知道此人,客觀而論,他還比不上算命師賈半仙有名哩。這真是一個畸型的莫名其妙的社會,思之粲然。 小說家朋友打電話說:這個「青年才俊」恐怕今生今世做不了駐美大使了!我不以為然。我認為這個貪污犯說不定隔上兩三月,東山再起,當上外交部長呢。這不是按照命理發言,而是依據執政黨的傳統用人哲學說話。小說家朋友啞口無言,只有默聲嘆息。半晌,他在電話中向我認真地說:「我從不相信命運,更不相信你們算命師的鬼話。老賈,若是這傢伙果真東山再起,我向你磕頭拜師,學習算卦,我把寫的尚未完成的二十萬字小說,燒了,今生今世再也洗手不幹了!」 我捂嘴偷笑,小說即使完成,也沒有刊物發表,你早該洗手不幹了,寫了三十年,文壇上還從未出現過他的名字,邱禹,你聽過麼,見過麼? 我和妻子早已商議妥當,等她退休,便在花蓮濱靠太平洋的公路旁,買一棟小樓,過起隱居生活。幸而作了三十年命相館,喉頭炎並未發生任何變化,當年我和「青年才俊」打架,故意誇大病情以良性腫瘤為由辭職。直到現在說話仍未發生啞嗓現象,值得慶幸。 那日,生意清淡,邱禹匆匆趕來,有些激動,他拿著一份報紙,一進屋便發牢騷:「貪污犯翻案,馬上發佈駐美大使,老賈,你可真成了半仙了,我服了你,拜你為師,改行算命!」 接過報紙,看了一遍,才知道上級交代,審查經費用途,因數目龐大,牽涉企業界,經過詳細調查,終於還了次長清白,立即宣佈新職。心中暗想,這還不是演戲、套招?官官相護? 午間,我和邱禹到附近飯館喝酒、吃飯。既然他有意作命相師,我便把這裡的設備、房屋讓給他。他欣然接受。關帝廟,關羽這位三國時的蜀漢武將,成了人們膜拜的神,這也是歷史的誤會。在我們命相師心目中,關羽走運。若是他生長在二十世紀中葉國共內戰時代,被老共俘虜、解放,後來經過香港到了台北,蔣老頭一定批「嚴加考核,永不錄用」。關將軍只得窩在台北公寓,鬱鬱而終。小說家笑了,不住地點頭。 福建泉州有座關帝廟,香火鼎盛,清康熙年間,時任水師都督的施琅,一日,閑來無事,走進廟內參觀、行禮。驀地,大殿供奉的關羽、旁邊的周倉,以及數尊塑像嘩地一聲,站立起來。施琅笑著揮了揮手,步出了關帝廟。這是留傳了三百多年的神話故事。這說明了施琅的官位,比關羽高得多;施琅於一六八三年率水師攻滅鄭成功政權後,建議在台灣駐兵屯守,以備抵禦西方殖民者的侵略,為清政府所重用,封靖海侯。 關羽為何成了神?被俘不屈,忠於劉備,為後世統治者所喜,列為楷模和榜樣,這不是走運是什麼! 邱禹說,命相家是革命家,對於社會有一定的貢獻。他說小說家在資本主義社會,難以發揮力量,決心放棄了。我勸他不能放棄,因為那些搞武俠的,以及「空頭文學家和美術家」還沒死光;而且仍在招搖撞騙、到處拉風。如果小說家不留下具有歷史性的作品,怎麼能向文化負責?向歷史交代? 我瞭解邱禹做命相館的目的,在於認識社會各階層人民的思想與生活。高爾基曾建議把文學稱作「人學」,有它的道理。邱禹是小說家,他應記住高爾基是把文學的目的,放在「幫助人瞭解他自己,提高他的自信心,並且發展他追求真理的意向,和人們身上的庸俗習氣作鬥爭」發現他們身上好的品質,在他們心靈中激發起羞恥、憤怒、勇氣,進而鼓舞起神聖的精神,為人們服務。 「你只要作兩年的命相師,便可以蒐集到不少創作素材,提高你寫作的宏觀眼光。」我誠懇地對他說。回了命相館,已有不少問卜者等候了。 「你看,咱們的社會同胞,精神還是苦悶,到處尋找心靈寄託啊。」我悄聲告訴邱禹:「別忘記提高他們的自信心,作家!」 我和妻子是那年重陽節搬進花蓮新屋的。兒子已去南部一家化工廠任職。我的離開台北,像夜晚飛失一隻螢火蟲,微不足道。賈半仙不久便從人們的記憶中煙消雲散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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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當時台灣屬於荷蘭的東印度公司管轄,行政上採評議制,最高首長稱長官(漢人稱之為「王」),即評議會的主席,首席評議員的地位僅次於長官。 萬大明想起丹克爾用馬鞭抽他時的嫉恨眼神,不禁後悔跟著安娜外出,但他喜怒不形於色,安娜哪能看得出來!安娜笑逐顏開地指著密林邊緣的一棵大樹說: 「那次父親帶我來,就在那棵大樹底下野餐,父親說,那棵樹有幾百歲了。」 馬車在密林邊緣的一棵數人合圍的大樟樹下停住,僕婦鋪上帆布,擺上帶來的食物,安娜像個孩子似的,抓起一塊麵包對萬大明說: 「你吃過我們的東西嗎?」 「吃過──」 萬大明剛要說是在澳門吃的,面向密林的安娜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只見一頭背部拖著標槍的黑熊朝著他們飛奔而來,萬大明說聲「不好」,一躍擋在安娜前面。 「快點躲在樹後!」萬大明一面吩咐著,一面迎向前去。那黑熊身中標槍,變得兇野無比,吼叫著向他撲過來。他站穩腳步,目不轉睛,等黑熊撲到近前,忽地一閃,黑熊撲了個空,他手中卻多出一支標槍!黑熊回頭再撲,隨著一聲慘叫,黑熊的胸口上赫然多出一支標槍!牠人立著悲鳴幾聲,頹然倒在地上,抽動幾下就不動了。 這些動作剎那間完成,快得讓人看不清楚。安娜想起昨天的一幕,現在又看到更驚險的一幕,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神啊!他到底是什麼人啊?」她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在夢中。 這時從密林中跑出十來位黥面的西拉雅平埔族勇士,都帶著弓箭和標槍,他們也看到萬大明刺死黑熊那一幕,同樣震驚不已。勇士們都認識安娜,殖民地的牧師不多,一個牧師帶領助手負責若干番社的教化﹝註﹞,她常跟著父親到番社佈道,附近的平埔族幾乎都認識她。 ﹝註﹞:據《東印度事務報告》,這年全台灣只有六個牧師。牧師不足,只好由各地駐軍充任教化工作。荷蘭人在若干番社設有學校,教授荷語、新港語、基督教教義等。台灣原住民語言複雜,荷語又不易學習,只好以新港語(新港社即赤崁一帶)作為宣教通用語言。詳見村上直次郎論文〈荷蘭人的番社教化〉。 安娜也會西拉雅語,她指著萬大明說了一陣,勇士們連忙向萬大明行西方式鞠躬禮,看來荷蘭人的教化已頗有成效。萬大明抱拳回禮,安娜笑著說: 「我對他們說,你是漢族的第一勇士,他們就向你行禮了。」 當西拉雅勇士們把黑熊抬走,安娜歡愉地招呼萬大明坐下,然後分了一份野餐給黑人僕婦,讓她在馬車上吃喝。她準備的野餐很豐盛,有麵包、甜點、香腸、燻肉和紅酒。她倒了紅酒,一杯遞給萬大明,閃動著碧綠的大眼睛說: 「你知不知道我們西洋人崇拜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