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田浦城的東門外，是一個岐斜的坡道，道旁儘是磐岩處處，薄薄的土層覆育著畦畦的農田，初春的早晨天是藍藍的麗，海是澄澄的碧，田裡的土豆苗在風中嫩嫩地搖。我們行入岐坡的斜道，來到海邊的採石場，要找柯能靜老先生開講，老人家喜歡和年輕人閒聊，他有豐富的生活體驗和人生歷練，採石場裡孕藏著無數珍貴的花崗片麻岩，他的生命裡也孕藏著無數珍貴的朵朵奇葩。       所謂採石場是一處荒棄的海邊石礦場，場地原本是老先生的田園，他一生用青春年華緊守著一舍甜蜜蜜的家，用手繭與腳胝墾殖著幾畝磽瘦瘦的田，生活雖然艱鉅，但是天倫的美滿卻足以燦爛他歡樂的人生。然而有一天金門花崗石廠的採礦專家相中了他家這幾畝地下面的礦藏，地下的礦藏所有權是國有的沒錯，老先生深明大義地同意騰出土地讓花崗石廠清地採礦，幾畝地的田，園頭有一間牛寮，四周邊圍都有一排密密的芒菅草來擋風，採礦的時候，他們從田的中央採挖，留下了園頭的牛寮、邊緣的芒菅岸和幾股不成區段的小畦田，被無端割裂的園區，顯得有些零碎，還有挖得凹陷的礦場，有一段深入海平面之下的水中，形成一個小水池，一面凹槽般的簸地有如一張大大的嘴巴含茹著旭日的霞藹與汪洋的濤聲，老先生一派樂天的性情，並沒有因為這不合理的改變而要求些甚麼，採礦期間每年一萬五千元的作物生產損失賠償，在這物價騰貴的年代裡幾乎可以說有與無已經沒有什麼差別了，但是老先生一點也沒有計較，當礦場荒棄了以後，老先生自行僱請一部大貨車載運了一車車的泥沙從礦場高岸的一端傾倒下來，然後他日復一日一鏟又一鏟地將沙泥鏟上手推車，他一車又一車地推著泥沙又把沙泥一鏟又一鏟慎重地敷蓋在硬硬的花崗片麻岩上，像裹覆一具遍體鱗傷的身驅，他將汗水化成希望撒向一寸寸的土壤上，「園是祖先披荊斬棘墾殖出來的基業，沒有好好的守住家園真是有辱祖先的功德阿！」老先生的每一分愛與情都執著於祖先留存給他的每一分土地上，儘管這地的土層是那麼的淺以至於磽薄得遇雨就泥泥濘濘的，遇旱就枯枯涸涸的。       那天我們來到了老先生礦場中的農場，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幾畦像竹筷般瘦小而乾褐的蒜苗，垂頭喪氣的兀在泥土裡，好像在抗議大地為什麼還不還我綠的本色來，幾粒高凸在枝梗上結得有如巴掌大的甘藍菜，搖曳著幾片萎萎縮縮的小葉子，向遠到來訪的我們投訴它們是一群營養不良的小可憐兒，日子確是難過，但是還好有慈祥的老人每天把水把肥的用心照料，海上弗弗的飄風夾著鹹鹹的鹵味沒暝沒日的襲擊著它們，老人在風口處栽了一排寬寬的芒菅岸來擋風，岸外幾株木麻黃用禿了頂的枝椏寫出它們以生命抵禦風神摧殘的光榮記錄，窩在岸內的蒜苗與甘藍雖有不滿於先天環境的不足，有了老人的相培也就安然無憾了。       老人疼惜這裡，呵護這裡，為了這裡的一切，他在園中蓋了一座可以避風遮雨的小屋，簡陋的門柱上寫著「環山圓坐清風微微，滄海直流綠浪滔滔」矮小的青龍窗眉上書著「倚田逍遙」，白虎窗眉上書著「伴海吟嘯」，門眉上寫的是「如是我願」看著這些老先生的自白心聲，必能了然於斗室之中另存有乾坤，方寸之間亦羅布著奇坵與巨壑，老先生的的天與地，就是逍遙於這幾行高舉著傘葉的檳榔芋和幾粒潛伏在泥地之中的蒜球之間的迷戀之情吧！或是吟嘯於長濤淹岬清風飄砦的咿哦之愛吧！       已是八十幾歲的老先生，自是兒孫滿堂，但繞膝承歡的喜樂仍溫不住他的心，唯有田園的招手才能鉤住他的情，也唯有大海的呼喚才能迷濛他的愛。海邊石縫間探出幾朵明熀熀的夜宵花，當春分時節玄鳥翔集的季節裡，那灑落在翠綠葉芽上的黃，顯眼省豁，豔麗中帶有幾分傲岸的芬芳，就如老先生的祖先柯大材於明朝萬曆年間鎮守田浦城而被封為明威將軍時一樣的雄偉赫然，或如他的六世祖於清朝中葉在兩錫侍丞作師爺時一般的慧光明仁。與老先生一席閒聊，我的思緒穿梭在金門整個時空的大宇長宙之中，想這寂天寞地有一分老人的愛與情，難怪園裡石壁上的鐵線蕨是四時盎然一抹的綠。

    婆娑之洋，美麗之島       今日正式向國際聲明易名為LP共和國       並堅持以LP共和國名義加入聯合國       因為我們總統很有LP，而且很LP              共和國令：官員升遷任期以LP大小決定       因為總統稱讚院長石油調漲很有LP，留任       （想必總統院長LP一般大吧）       三隻小豬也嗤之以鼻的部長次大，留任       （請速在大學加開PLP課程培養人才）       扮猴子的小丑局長再次大，留任       （請用Rap速向國際發聲LP共和國於今成立）       五元菜錢的主委又次大，留任       （菜錢小漲何干，只要人民有LP，難關可過）       小車部長更次大，留任       （物價飛漲與我何干，只要我LP還在）       巧克力部長稍小，差可留任       （請加速訓練巧克力部隊舉LP打共匪）       共和國另令：呂副總統葉秘書長陳市長速辭職       （所有共和國女性官員概莫能外）       只因為妳們沒有LP       從此共和國人民頭可斷血可流，人人緊抱LP       LP共和國從此國富民強國泰民安       LP共和國萬歲              唉，老妻，早知今日       我們何必教導兒子禮義廉恥       當初只要努力替他生個大LP一切解決       嗨，你別看我，我LP很小的       所以只能退休充幫閒文人，寫詩歌頌共和國       （日出東方唯我不敗堯舜禹湯唯我LP最大）       LP共和國萬歲，LP總統萬歲

    他不求名利，只求溫飽，他連漁船上的水手都願意幹，他還在乎什麼訓導主任？童校長握緊秦範的手：「杜恆是愛國主義者，他對政治毫無興趣，咱們應該瞭解他、同情他，你說對嗎？」         秦範急忙點頭，心裡卻噗噗直跳。         秦範接了訓導主任，搖身變成了諸葛亮，抱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決心，使學校煥然一新。人心齊，泰山移。杜恆把全副精力投入體育訓練，往日的謠言，煙消雲散，全校教職員都也忘記了這段不愉快的往事。         童沐天辭卻校長，攜帶妻兒赴港，使杜恆感到意外。       

    天還沒亮我就醒了，我有認床的毛病，在別人家裏總是睡不習慣。       這年我上了初二，頗唸過一些通俗小說，總覺得每一戶深宅大院，都藏有不為0人知的秘史。現在我睡不著，滴溜著四周的漆黑，愈感到恐怖，只有盯著面前那方小窗——磚砌的，用幾根鐵柱架著——因為那兒至少有一點兒星光。       隱約有了早啼的雞鳴，我在燥熱的空氣裏翻滾、滾翻，終於決定在黑暗中探起身子。我把雙手攀在那窗的邊緣，它噗噗的掉下一絲磚灰，我將雙眼擱在窗沿上，就像拍偵探片那樣窺視著外面。       藉著那點星光，我辨識出這是大宅的後院，亂草的顫動，加上什麼東西穿過前的陰藍。啊，我突然撼動起來，一顆心既害怕又興奮的亂撲亂撞，一幢小屋，一幢磚砌茅頂破舊小屋！       這才知道那窸窣聲其實是來自那屋裏的。面對我的這方，我看不到一扇窗子，只在門旁靠地發現了一個小洞，約莫二十公分見方，但是，沒有透出一絲的亮光，茶褐色的門板，漆彩剝落，陰幽的藍光一襯，斑斑有如乾涸的血跡，門把上扣著一支大鎖。       那聲音又出現了，像是什麼東西的低吟，我倒抽了一口氣，後縮了頸項，只剩下一雙眼皮擱在窗沿上了。       我惶惶的躺回統鋪，滿腦子鬼怪，昏沉的再度闔上了眼。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表妹的祖父家。       姨丈的老家在中部的一個小鎮，是老式的宅子，前後一大片地，植的都是果樹哩！尤其是荔枝，到處都有。每年暑假表妹一回去，都是滿載而歸，也送給我們整箱整簍的，好不叫人羡慕。       住在都市，哪見得滿園果樹呢？而且這荔枝又肥又甜，說什麼我也要找個機會去瞧瞧。於是，這年暑假，徵得同意，就隨車南下了。       其實姨丈的父親並不在老家，他長年的居住日本。這一大片地原是屬於三個兄弟，自從小弟夫婦早逝，二弟長居國外，這一家大戶的主權就都屬於大哥——姨丈的伯父。小孩兒都喊他伯公，我也跟著表妹叫。       再度醒來時，天已大亮。一道強烈的陽光從小窗中射進來，所到之處，塵灰僕僕。我搖醒身旁的表妹，一骨碌的跳下床。只見院中累累的荔枝樹旁，正架著長長的竹竿，一群人賣力的採著高枝的果子，陽光烈烈的曬著他們黝黑的背脊，樹上迴廊一簍簍鮮紅欲滴的荔枝果，我看得興奮異常。       早餐吃罷，就迫不及待的要去享受林中採果的樂趣。我和表妹決定先從前院大門第一棵荔枝樹開始，一路兒吃將過去。那果子真是好，以為這是最豐熟的了，前面還有更肥碩的；以為這是最甜的了，前面還有更甜的。也不曉得吃了多少，表妹突然不走了。       「妳累了嗎？」我問。       「不。」她搖頭。       「那為什麼不走？這一排只剩幾棵了。」       表妹嚴肅的搖搖頭：「我阿媽說不要去後院。」       「為什麼？」       表妹轉動她大而漂亮的眼睛，膽怯的說：「憨喜在那裏啊，好可怕，就在那小屋裏，瘋瘋的，嚇死人。」       「憨喜是誰？」       「我三叔公的兒子。」       「妳看過他啊？」       表妹倒退兩步，我靠近她的身旁，她嚇嚇的說：「我很小的時候看過，他總是蹲在門邊，文文的笑，就這樣文文的笑，」表妹擠了一個表情，「還流著口涎，眼金金的看著妳，有時候怪怪的伸出一隻手來，嚇死人。」       「只是文文的笑，真的很可怕嗎？」       「阿媽說他是瘋子，是瘋子喏，好可怕，會掐死人。」骨碌碌的大眼，比了一個掐人的手勢。       原來那破屋中住的是憨喜仔，就是那死去的三弟夫婦所留下的孩子。這大宅果然有些故事。我想到我看過的書，真是得意極了。       「可是，阿嘉，為什麼要把憨喜仔關在那裏？總是蹲在門邊，想來也不會害人。」       「我也不知道，本來是憨喜仔的二哥在裏面，他二哥死了，就換他進去了。」       「什麼？他二哥也是………」我大駭。       而空間裏驀然傳來一聲：「阿嘉，快回去，妳媽找妳。」我吃了一驚。這聲音就在我們的背面，不急不徐，冷靜清晰，彷彿早已在那兒佇立多時。我回頭看見表妹的阿媽，有一種窺探別人隱私的羞赧，慌慌的低下了頭。       阿嘉高興的扯著我的手：「我媽要開車載我們去玩啦，一定的，快，快點！」她說著已領先跑去。看到親家婆咪咪的頷首，我放下了心，隨著飛奔的表妹往大廳跑去。       阿姨果真是開車帶我們去玩。這幾年，姨丈在台北發了跡，生意做遍東南亞，還回來為家鄉鋪了路，一條直挺挺的柏油路，壯觀的開進林蔭小道，到了陳家大院門前便戛然而止，往後的樹蔭又再自動靠攏，還是崎嶇的亂石道。開路那陣，厝邊人都掛著極羨慕的臉色，說陳家的子孫有出息。       同行的還有表妹的姑姑。我們到豐原市繞了一周，然後到溪邊玩水，回途已是傍晚時分，我和表妹倒在後座上，累得一蹋糊塗。       「聽說明雄今年要回台灣？」       「是啊，伊很少回來。」沈吟了一會兒：「想伊也可憐，父母早死，二個弟弟又是那款。」       「那時，也沒人知道三嬸有那款不正常的血統。不過，明雄也有夠狠，放伊兩個弟弟，一去美國就沒消沒息，最近才想到回來看看。」       「唉！伊哪有法度，連出國的錢都是大伯給的。三叔只剩這一個兒子，好嘉在伊有出息。」       「唉！」壓低了聲音：「憨喜仔現在啥款？」       「誰知？聽媽說………」       矇矓裏我翻了一個臥姿。當下歸於沈寂，悶悶的，被撥開的風在車窗呼嘯，福特轎車劃過向晚的街道。       這夜我還是失眠。想起滿園纍纍的荔枝，餐桌上嘩嘩的笑聲。       「今年大豐收啦！」       「是啊，是啊，今天賣到好價錢，真好運！」       「明早卡打拚咧，趁好價錢給它賣掉。」       「對！對！」       舉杯而盡，喜孜孜的笑語，大刺刺的迴響在莊園裏，一家子歡天喜地。       隱約中彷彿還可聽到喧笑的聲音，然，這夜已經深了。我望著窗外，天像鋪張的藍油布，彩色不均，天上一輪似嬰孩無邪的睡臉，起伏的月色，如潑翻的牛奶，流了一地。沒有再聽見呻吟聲，夜色很美，靜靜的，安詳的，卻有些莫名的沈悶，有點未見的惶然，像一則天寶遺事，悵悵的叫人擔心。       天未大亮。後院傳來一陣凌亂的步伐，雜草窸索作響，步伐顯得有點慌張。女人的聲音，低低的交換著。       「死了嗎？」       「不知，昨兒我放的東西，伊都沒拿去。你看，還在那裏。」       「會不會是生病？」       「誰知道？」       我攀上那窗，兩個短布衫的女人，背對著我。碎步的、小心的，移動腳步，有時若想上前去拍那斑斑的門板，有時若佇立凝思。       「口荷！嘿！」前院又開始幹活了，準又在高枝上卸下一簍荔枝。       「卡緊！卡緊！」急促而愉悅的喊叫。       「免著急啦，咱兜的荔枝第一讚，免驚賣沒人愛！」       「今年賺大錢囉，哈，哈！」       我彷彿看見油黑的笑臉，咧著一張大嘴，忙碌的汗珠，涔涔的滲透了背衫。我的眼神逐漸拉遠，彷見一幅滿足而令人沈醉的畫面。定過神來時，兩個短布衫的女人早已不知去向。       我三兩下跳離統鋪，繞過廚房，悄悄靠近那幢小屋。       突然，拐角處閃出一個人影，我驚嚇的退到門後。       是親家婆，那個守活寡的女人。她若鎮靜徐緩的步向小屋，停在門前，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蹲下身來，取走了洞口的食物。嘩嘩的人聲隨即湧到，伯公大步邁向前去，目視著小洞，眾人見食物不見了，面色都顯寬鬆。伯公佇立許久，半天才用手一揮：「我們走吧。」       我窺視這一切，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心裏很不高興，像是跟誰生氣似的，我蹩扭的走回臥房。       今天太陽很毒，我沒有什麼採荔枝的興緻。阿嘉帶我到屋外的果園，推開竹籬，迎面撲來一陣甜鬱的香氣，熟透的芭樂掉在滾熱的泥土中爛去，嗡嗡的一堆蒼蠅。       「這裏好像沒人整理。」       「還是有啦，只是這裏果樹種得很雜，每一種產得都不多，不像荔枝。」       樹蔭還是遮去了一點毒日，於是我樂意在裏頭逗留，我們隨手摘了一些果子吃，無目的的走著。       「咦，有人在這兒？」我看到兩只半新的竹籃，裏頭塞著毛巾和水壺。       「大概是竹仔嫂她們，這兒是給伊們整理的。」       果然，不遠的林後，傳來兩個女人的聲音，我們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有點奇妙。       「想來嘛真殘忍，一個活跳跳的人，給伊關在那兒，吃甲放都在這會，沒死嘛弄得生病！」       「伊一家都很有錢，竟會容不下這個人，沒父沒母，已經有夠可憐了，還………」       「唉，不過，話說轉來，換做是我，也不知怎樣處理卡好，這款事，愈少人知愈好。」       「你想，今天早上，那吃的是憨喜仔拿去的嗎？」       「我看有些古怪。」       「是啊，不過，就算說憨喜怎麼了，伊們也不會宣揚的。」       「嗯，說不定憨喜仔早就死了咧，嘖嘖………」       聲音愈來愈近，陡地現出兩個人，四人相對都大吃一驚，半天沒有話。       這兩人我知道，就是早上那短布衫的女人，她們互望一眼，然後微笑的向著我們：「來這裏玩啊？卡早回去哦，不要給大人找沒。」然後拿起竹籃，兀自走去。       不高興的情緒又衝上心頭，夾雜一些莫名其妙的因素。我衝動的要去看看憨喜仔。我不再害怕，他不是瘋子，他是一個可憐的人，可憐的白癡而已，我要去看他，要去看他！       捱到眾人都午睡，我快速溜到後院，壓住一顆激動的心，慢慢逼近那小屋。我企圖找到一扇窗子，轉了數圈，才發現離頭數尺有一緊閉的小窗子，正好在這屋的背後，若不刻意走近，任何人都不得從宅內看到我。       我挪了幾塊大石，蹬腳上去，去推那窗頁，一次，兩次，它現出一點兒縫，心跳更劇烈了。我屏著氣把眼睛湊上去，向左，向右，向下，甚至向上，沒有，沒有，連個影子都沒有。       只見蕭條的四壁，和滿屋的臭氣。我急躁的拉大窗頁，那空隙正好可以容下我的臉。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快哭了，不知道為什麼傷心。我固執的站在石上，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好不容易才決心做這一件自以為是的壯舉，可是……。       ——「說不定憨喜早就死了。」       ——「這款事，愈少人知道愈好。」       ——「………」       日光還是刺目，紅艷的荔枝隨風招搖。我卻覺得天色逐漸暗了。離去時，彷彿發現門上的大鎖換了一個方向。       這晚我意外的入眠，卻是夢也不得安寧。我終究沒見過憨喜仔，可是他披著長髮長鬚滿宅子亂走，兩隻眼睛充滿恐懼和畏縮，一群人在他身後追趕，親家婆冷峻的臉龐，伯公凝重的皺紋，不斷的交織重現，向我襲來。       一大早就回台北了，路旁的樹夥同夢魘逐漸從飛馳的車後褪去。       回家後，我鬧了幾回肚子，流了鼻血，媽說我是荔枝吃太多了，弄壞腸胃。她問我好不好玩，我皺著鼻說：「還好啦，只是一些古來的作風，我無法接受。比方說，臥房裏一個大尿桶，實在受不了。」媽哈哈的笑了。       我不再想起那些天的事。只是，偶然聽媽說起，今年荔枝大豐收，賣價奇慘，果農的歡喜早已變成失望和憤怒，伯公的荔枝寧可送人，不肯賤售。而台北的荔枝還是貴得嚇死人，云云。

    從出生開始，他就是家裡的大哥。父親自幼喪父，聽祖母說祖父過世時，父親只有五歲，在送葬的途中，年幼的父親手拿白幡快樂地搖晃著玩，根本不知這是陪自己阿爹的最後一程；而他們全家也常拿這段往事當玩笑談。祖母帶著唯一的兒子在家徒四壁的環境中，含辛茹苦地把父親養大。長大後的父親英俊挺拔、能言善道；愛上鎮上有錢人家的獨生女，那女孩既漂亮、對父親又多情。兩人雖然家境懸殊，門戶不相當，但是雙方父母的反對卻敵不過兩個年輕人的愛情；富家小姐終於帶著豐盛的嫁妝嫁給風度翩翩的父親，成為他們五個兄妹的母親。       他只記得小時候爸媽整天忙著家裡「電器行」的生意，他們五兄妹是由同住家中的外公外婆帶大的，反而對祖母的印象模糊不清。最清晰也是最後的印象是，他小六那年的一個深夜睡夢中，看見祖母回來看他，叫他要乖要用功讀書。第二天早上爸媽告訴他，祖母已經在昨晚病逝於屏東的堂伯父家，當時他只覺得從腳底涼起、全身雞皮疙瘩落滿地！       他確實是個稱職的大哥，不但每學期名列前茅而且也考上第一志願的初中和高中。外公外婆疼他如命，父母更放心的把教導弟妹們的重責全交給他處理；其實他很愛弟妹，更關心他們的學業成績，可是他覺得父母好像把「會讀書」的基因只傳到他身上，迫使他每天得為弟妹的成績生氣。長大後弟妹還會調侃著笑說：「小時候，大哥好可怕！我們若不讀書、不寫作業或成績不好，他就命令我們罰站、用棍子打我們，有時我們還會跑給他追！我們若躲進房間不敢出來，他就鑽牆縫從天花板下來K我們，好慘！」       當他上高中時，常來店裡泡茶聊天的叔叔伯伯們都稱父親是「未來的醫生老爸」，父親也很自然且高興的接受這個稱呼。可是老天好像故意在開他玩笑，竟然讓他重考兩年都沒考上醫學系！懊惱之下，只好勉強離家去讀一所還算可以的國立大學「農產運銷系」。那四年大學他幾乎翹掉二分之一的課，他把大部分的時間用來教自己組的家教班。因為父母告訴他家裡的生意不好、又被鄰居倒了好幾百萬的互助會……等等。他是長子，怎可束手旁觀？因此，他固定每個月寄兩萬元回家給父母家用。慘的是，老爸把他拿去當支票的保人，當他好不容易混出一張大學文憑時。老爸宣佈破產，當然年紀輕輕的他，也跟著破產，做了一輩子「呆人」囉！       畢業前，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他認識了一位外表清秀的學妹，他見那學妹長髮披肩、纖細窈窕的身影經常穿梭在校園裡；他開始向同學打聽那女孩的科系、住處和交友〈男〉的所有資料。一切都還符合他要交的女友條件。於是他開始展開攻勢，情書、情詩、邀約………不斷攻陷女孩的心防。終於，女孩成了他的女友。就在父親50大壽那天，他正式帶女孩回家為老爸祝壽。女孩畢業後，兩人很自然的訂了婚，因為他重度近視所以不用當兵；婚期就訂在那年的年底。這時老天爺卻又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讓他在這個時候得了一種造血機能不足的病，叫做「再生不良性貧血」。       這個噩耗來得那麼震撼，醫生說唯一能根治的方式只有換骨髓，否則他無法活過20年，未婚妻的安慰與鼓勵是他最大的支柱，但他痛恨岳家對他的不信任！她的家人怕她嫁給他之後，會變成寡婦！他甚至痛恨醫生，怎可用一句話摧毀他的幸福？婚期不斷的被延宕，家人無助的神態使他覺得自己失去「大哥」的威嚴，尤其是母親的眼淚幾乎使他崩潰，世界上母親是他最愛的女人！他是多麼不甘心要在這種混亂、衝突、仇恨中等待！他曉得未婚妻是個心軟的女孩，所以只要他心中覺得委屈或不滿，就故意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把自己演得活像個受盡欺凌的病人。而且還對她說：「你如果在此時離我而去，我肯定活不了！」。他用盡「哀兵之策」，還故意演一齣「因失望、不得已、重回舊女友身邊」的戲碼。       未婚妻是個單純到有些笨的女孩，怎經得起他那種「似是而非」的把戲？終於在29歲那年，他「連哄帶騙」的娶得嬌妻。他很得意自己打了這場漂亮的勝戰！       從此，他把心裡對岳家和對老天爺的不滿變成「拳頭」加諸在妻子身上，他看不見妻子的眼淚！他不明白原來溫順的妻子為何會對他怒吼？他氣瘋了，拿起木頭椅凳往身懷六甲的妻子摔去！椅子四分五裂，現場只有妻子趴倒在地上哭泣的聲音和他自己野獸般的謾罵聲！父母和弟妹們圍在兩旁，沒人敢出聲，因為他是「大哥」！       終於有一件令他興奮的事，妻子為他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兒子！他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兒子身上。但是此時妻子卻吵著要搬出父母的家，他不了解妻子為何非搬不可？因為他看不見妻子身上的傷與心中的痛；他不了解妻子那種寧願「自己過」有家暴的生活，也不願當著他們全家人的面挨揍、挨罵而求救無門，她想為自己留最後的一點尊嚴活下去。       於是他有了自己的家，當然每個月鐵定要拿一筆不小的錢回去孝敬父母。他與妻子兩人拚命的教補習班、接家教賺錢；請住在對門的阿桑幫忙照顧兒子。夫妻倆依舊吵吵鬧鬧，他的拳頭還是會揮到妻子身上。直到兒子五歲，妻子懷了第二胎，他才停止肢體暴力。因此妻子常抱著女兒感謝上天的垂憐。也許他不是一個好丈夫，但他真的很愛自己的孩子。尤其是掏心挖肺的愛他唯一的兒子。他為兒子精心計劃著如何升學、深造、娶妻生子………的完美藍圖。他把自己這輩子沒辦法達到的目標都放在兒子身上。       但是，兒子卻沒有考上第一志願的高中，他比任何人都鬱卒！三年後，兒子總算考上「高醫心理系」。他告訴妻子：「我終於吐了這三年的鳥氣！」。其實兒子身上早就流著和他一樣自私的血液，只是未考上大學前畏懼他的權威，以致一直壓抑著。那年暑假兒子知道自己已經可脫離他的管束時，在一次激烈爭吵時脹紅著臉大吼：「你們一家都不是人！為什麼我童年的記憶裡只有你們的爭吵？為什麼老是看到爸爸打媽媽？以後我再也不管你們去狗咬狗一嘴毛了！」。妻子聽了無比震驚，私底下叫他好好與兒子來個「男人對男人的談話」。他譏笑妻子太神經質，他說兒子只是一個孩子，不用太在乎他說什麼！       兒子終於成為醫學院的學生，雖然不是醫學系，可他也相當滿足了。從大二開始，兒子就把同班的女朋友帶回家裡同居。他樂觀其成，妻子更不敢有意見，且見那女孩外表沉默乖巧，也就認了。她毫無怨言的幫他們洗衣、燒飯、清洗床單、打掃拖地、倒垃圾………。那女孩酷愛藍色，妻子特地為他們鋪上藍色花樣的床單，更貼心地為那女孩買衣物、婦女用品………。妻子做這一切，只因為她想彌補兒子自認為「缺乏愛」的童年。       但是他們的生活作息越來越不正常，兩個年輕人整天黏在一起，晚上玩樂到天亮，白天若沒課就睡整天，幾乎不與家人溝通。妻子看不過去，找兒子勸說，兒子根本不為所動；幾次過後，妻子說話聲音變大了，那女孩躲在房裡哭，兒子出來對妻子吼：「媽！你若不喜歡筱晴，我們就搬出去！」妻子傷心的向他求救，他反而替兒子說話。他罵妻子管太多、肚量太小、太神經質，千錯萬錯都是妻子的錯，還當著兒子和筱晴的面，無情的打罵妻子，展示他在這個家的權威。兒子大四那年家裡更是鬧得烏煙瘴氣，他們不再與家人同桌吃飯，妻子嘔到得肺結核，天天咳血，他視若無睹。可憐那年，正逢女兒要參加大學聯考，他也毫無所謂，他只在乎兒子快不快樂。甚至警告妻子：「世界上有兩個人你絕不可以罵，一個是我媽媽、一個是我兒子，否則『後果』你自行負責！兒子的事不用你管，我甘願為兒子做到死！」妻子無話可說，那年妻子哭花一隻右眼。       其實從兒子高三那年起，他若得了重感冒，就必須住院補血才能痊癒。這二十多年來，他不去看任何血液科的醫生、不吃任何藥。妻子若勸他看醫生，一定翻臉！妻子落淚，他就開罵：「你擔心我有用嗎？我不會因為有你的擔心而多活一天，也不會因為你不擔心而少活一天！當年醫生說我活不過20年，如今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信他的『鳥』醫生！」。       兒子大學畢業後，頭也不回的，馬上與筱晴搬出去同居。女兒考上一所私立大學，開學後就住校去了。偌大的房子，只剩下他與妻子兩人。起初他怪妻子害他與心愛的兒子分隔兩地；後來他慢慢覺得，兒子果真不怎麼甩他這個老爸。一年多前，醫生又發現他的膀胱有一顆寬1.5，長3.5公分的大結石！醫生建議他接受內視鏡的開刀，免得結石發生病變。但是他猶豫了，因為他貧血太嚴重，視網膜剝離，眼睛的黃斑部也壞死了，根本無法開刀，如今視力剩不到二分眼。他現在會對著妻子苦笑說：「我如今是全身的器官壞光光了，但是組合起來還很好用！因為我還要讀書，養父母和妻女！」。妻子也會跟他一起打哈哈，笑在一起，妻子不願讓他看見自己哭泣的時候，因為他在娶她入門後，眼和心都已經瞎掉了。如果這是老天爺開的玩笑，那麼主要的受害人是妻子，不是他！       去年他還苦讀考上某科技大學的財務經營研究所，他告訴妻子，今年要去考「殘障低等公務員」。哪天他死了，不但可以領到勞保金、學保、還有公務員死亡退休金！每一次他在算計這些時，妻子總是默默的聽，嘆口氣，對他說：「你不要那麼會算計，還是把身體顧好比較重要！」。       最近妻子喜歡坐在電腦前寫文章，他不知道她寫些什麼，但是什麼使當年溫順乖巧的女孩，變成現今這個冷漠的婦人？是他讓她改變的嗎？可是，這些年，他真的沒再傷害她了呀！他只是個力不從心，沒有能力再做個正常丈夫和擔待所有家計的男人。妻子的話越來越少，他則向妻子劃個大餅說自己今年一定可以考上「殘障人士公務員特考」，他每天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說還要準備考土地代書………眼科醫生建議他去接受雷射手術，因為他已經算是「全盲狀態」，但是回到家他又對妻子說：「聽他在亂講！別的眼科醫生說我若去接受雷射手術，能看清楚一點的時間頂多只能長達半年，到時候才會變成完全看不見的瞎子。現在我至少還有一、兩分視力可以看東西，我才不願意冒這種危險咧！」。妻子只會默默聽他像開連環炮那樣罵醫生，然後回答他：「我沒意見，你高興就好。」之後又坐回電腦前面繼續敲打她的鍵盤，他有些茫然的想：「妻子的世界裡有些什麼人物或情境，使她恁地沉醉？」。是的，他永遠進不到妻子的世界，就像這輩子他從來不懂要如何真心愛妻子一樣的悲哀。       以前妻子罵他像隻駝鳥，不看醫生、不吃藥。如今他看妻子像是另一隻駝鳥，把自己的頭埋在文字堆裡，拒絕正視極少聯絡的兒子和多病的他。現在只有女兒的言語和笑聲，她才聽得到！他覺得妻子對生活的冷漠，好像是對他的「無言抗議」。有時他寧願妻子像別人的老婆那樣碎碎唸，也不想見她只願意對電腦「說話」，因為他懷念多年前那個又傻又笨的女子。他知道，現在能與他共度晚年、面對病魔的人，只剩下妻子。老實說，他也不希望會有今天這等光景，他常會納悶地問：「老天爺，我到底錯在哪裡？」。會這麼問，才是他最悲哀的地方。

    學校畢竟還是比較單純的團體，童沐天派了幾個知己教職員，做調查研究，很快地便查出反對派首腦──公民教師秦範。         秦範是童沐天從屏東帶過來的老同事。此人曾做過縣教育局秘書，文筆不錯，常在文藝刊物發表評論文章，頗有人緣。後來因和一個女青年作者勾搭成姦，被髮妻捉獲，因而離婚與撤職。當初童沐天曾幫助過他，卻想不到秦範恩將仇報，妄想把童沐天趕出明潭高中。         去年，杜恆剛到校時，秦範便向童沐天表白心願，他只要擔任兩年訓導主任，混個資歷，便離開學校，參加地方民意代表競選。童校長當時雖未答允他，但也沒有拒絕。這便是造成雙方情感裂痕的原因。         為了和平共存，為了讓杜恆能夠在學校工作，童沐天最後決定以妥協方式，找秦範談話，化解誤會。         秦範雖然在官場混過，但他畢竟有文人氣質，性格也很率直。他讚揚杜恆為學校爭取了榮譽，讓明潭高中在台北縣挺立起來。         「老秦，你和杜恆都是我的老朋友、老同事，咱們講話不必轉彎抹角。」童沐天喝了一口茶，低聲說：「杜恆是個好教練，他的行政領導能力，比不上你。我想把他換下去，專教體育，請你接訓導主任，幫我的忙。」         「這不太合適吧！」秦範發出一陣苦笑：「這麼一換，我以後怎麼能夠跟老杜相處下去？」童沐天向他解釋，杜恆是個憨直的北方漢子，老來得子，是他最大的幸福。       

    十一月二十三日早上翻開金門日報，驟然看到兩篇有關楊媽輝老師逝世的報導，心中百感交集，十分難過。回憶三十多年來與楊老師交往的點點滴滴，歷歷在目。我不是體育專業，對體育介入如此之深，如果不是亦師亦友的楊老師， 我絕不會投入籃球和桌球的訓練工作。       民國六十四年我到城中服務，當時楊老師已在城中經營多年，城中的各項體育競賽，在地區都是首屈一指，尤其城中男生籃球隊幾次赴台比賽都取得不錯的成績。我在年輕時也是籃球選手，對體育十分有興趣，每逢楊老師拉著大嗓門在運動場操練或運動代表隊比賽時，只要有時間，我一定去觀賞，加油。       民國七十一年楊老師請我幫忙訓練女生籃球隊，在訓練的過程中，楊老師都會不斷地提醒我，指導我。人聰明並不算什麼，一位體育人有智慧才是稀罕。楊老師告訴我當年在台中體專，美國教練來臺灣講習，那時的國手劉俊卿、邢無至、錢一飛都在請美國教練指導基本動作，只有楊老師用盡各種方法，取得美籍教練的訓練課程計劃和相關的資料。直至今日，楊老師的籃球素養仍然是一流的。七十年代金門常有籃球講習，其中名教練洪濬哲、張春華都來過，楊老師都會安排我參加。今天我有不錯的籃球專業知識，歸功於楊老師的引入門和協助。也因此創造了七十年代城中女籃的輝煌時代。       可惜那時金門不能參加全國聯賽，不然城中女籃定會打出好成績。楊老師也因金門無法參加聯賽而到處奔走，當教育部官員蒞金訪問，開會時楊老師就當面向這些官員抗議說，全國聯賽應改為臺灣區聯賽，令在場官員十分尷尬，也因而後來金門地區才有參加的機會，湖中、沙中男籃也因此各獲全國聯賽冠軍一次。       民國七十年後，男女生籃隊交給陳振秀老師和我，楊老師又投入另一個不是他專精的領域—長跑。為了協訓一位極有潛力的選手—許績勝，楊老師費盡心力，想盡各種方法，還不時拿些國外的資料拜託我幫他翻譯。在美國青少年教練不是叫coach，而是叫instructor，instructor具有老師和教練的雙重身份，一位instructor除了傳授技術外，最重要的是要教導做人處事的道理和中心思想—責任、榮譽、犧牲、忠誠—美國NCAA籃球名校北卡大學的教練史密斯（Dean Smith）堅持他的球員嚴守四個尊重—尊重教練、尊重隊友、尊重練習、尊重比賽—所以北卡大學的球員畢業後不打球，在其他領域也有不錯的發展。楊老師教導許績勝期間，每天都跟他說一小故事，就是在加強中心思想。許績勝一輩子心繫金門，比賽所穿衣服永遠繡有—金門—二字，這都是楊老師諄諄教誨的結果。       楊老師的教導方法有時也令人拍案叫絕，某一天他說：「績勝這孩子實在難得，平日能自動自發做完每天的訓練課程，有一次我要他從金城跑到山外，繞太湖一圈，如果還有體力再跑回金城，不然就坐計程車，結果他從太湖跑回金城。」楊老師表面雖要績勝自己跑，實際上他騎摩托車偷偷地跟在後面。許績勝能成功跟他個人身體條件和人格素質有關係，但楊老師的「智慧」教導才是最關鍵的因素。       有一年許績勝一直無法突破瓶頸，楊老師居然用錄影機慢動作計算世界級馬拉松選手每分鐘的步伐，他發現世界級女選手每分鐘能踏到195步以上，如果許績勝想突破，定要加多每分鐘的步伐數。這點連臺灣的名教練都沒想到，楊老師的用心和智慧可見一斑。       清朝黃宗羲：「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多年來楊老師的教練獎金，從未入自己口袋，全部捐出去，試想現今有多少人能做到這點。       楊老師多次參加區運，也到羅馬參觀世界杯田徑賽，別人是只參加或參觀，而楊老師帶回來的是舉辦運動會的相關資料，甚至於從羅馬世界杯拿到內部文件，不但了解如何籌措運動會，而且也明白場地的控制和進行的流程。楊老師辦運動會除了截取他人長處，也加入自己的人文創意。所以王金練老師詩曰：「您是幕後推手，細密的策劃，巧妙的設計，創意無限，推陳出新，一次比一次精彩，一次比一次成功」。       民國八十年後，我漸漸退出教練工作，但85年楊老師和王鴻章主任再拜托我指導桌球隊，使我又一頭栽進辛苦又沒有休假的日子。當時楊老師和大陸體育界十分熟識，時常從大陸帶乒乓球雜誌和訓練相關資料送我，令我的訓練工作得心應手。從85年到92年，城中桌球的全盛時期，培育了許多地區青少年頂尖好手，楊老師是幕後推手。       92年到95年，因偶然機會我又投入男生籃球的訓練，已退休並且是詩人的他，還不時到球場關心，令城中男籃又創另一高峰。協辦縣運期間，身體不適，但他的責任感令他堅守崗位，因此延誤了病情。退休後，他一直想把金門的體育歷史和資料做一有系統的整理，可惜因身體的緣故，未能實現。       清朝詩人朱然：「世間多少偶然事，要知偶然不偶然。」楊老師的成功絕非偶然，他的專業、執著、用心、智慧都是要素。       美國著名登山教練恩索（W.EUnsoeld）常說：「你消滅不了我的精神，它像高山，歷經萬古，堅強有力，永遠永遠長青。」楊老師的精神深深地影響著我和他所教導過的學生。楊老師！安息吧！

    「因為妳的成績不僅比我好，而且還是我們學校的前幾名，考上初中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志宏坦誠地說。         「阿母實在太辛苦了，照理說我應該留在家幫忙，讓你繼續升學才對。況且，在傳統的觀念裡，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是沒有用的，但阿母卻要我們兩人一起來考，甚至說出『誰能考上誰就有書讀』的重話，實在讓我不知所從。」婉玉說。         「姐，考試憑的是實力，而不是靠僥倖。如果我沒有考上而沒有書讀，我絕無怨尤。我一定會在家裡協助阿母農耕，也會繼續到頭家的雜貨店幫忙，賺錢供妳讀書的。」志宏極端感性地，而後又說：「並非我貶低自己的身價，我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塊讀書的料子，可能是天生的『做穡命』。姐，妳儘管放心，我絕對會分擔阿母肩頭的重擔的！」         「考試尚未結束、錄取名單尚未公佈前，的確是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現在談這些未免太早了，下午的常識好好考才是真的。其他的，我們以後慢慢再說吧！」婉玉開導他說。         志宏淡淡地笑笑，內心似乎很坦然，沒有一點挫折與失落感。難道誠如他所說的，是天生的做穡命？         常識，或許是所有考生公認為最簡單、最好考的科目。考試時間只過了一半，就陸續有人交卷。也由此可以發現到，志宏想以這個科目的分數，來拉高自己的平均得分，已是不可能的事，甚至於事亦無補，必須接受落榜的事實。       

    資深也者，並非他們學歷高、經歷豐富，而是在這所學校服務時間較長。這幾個教員以秦範為首領，在學校向杜恆展開鬥爭。他們聯合地方上的民意代表、記者、以及學生家長，散佈杜恆是討海人、政治嫌疑犯，採取以鄉村包圍城市戰術，向杜恆進行攻擊。但是他們的主要攻擊目標，則是想把童沐天拖出校長室。         每次學校代表隊球員出去參加友誼賽，總會奪得冠軍，也受到外人的嘲笑與奚落。外面的隊友說，新店明潭高中的球員身上散發魚腥味。起初這些天真未鑿的小青年，茫漠不解，以為是開玩笑的話。這話傳到杜恆耳朵裡，他有了警覺心。他曾在順風號漁船工作過，渾身都是魚腥味，這是無法擺脫的事實。他向妻子訴苦，金花笑起來：「你怕什麼？打魚是正當的職業，又不是作奸犯科，讓他們說去！」不久，學校傳出杜恆曾在屏東受到情治機關的審訊，因為他在年輕時代參加過反政府運動。         杜恆聽了火冒三丈，他去找童校長，提出辭職。         「你這種做法，讓親者痛，仇者快，中了人家的圈套。我把這個傳播謠言的人揪出來，你再辭職，行嗎？」童沐天安慰他說。         杜恆無言以對。         在戒嚴時期，「扣帽子」是知識份子慣用的手段。許多有理想有抱負的人，都無聲無息被這個浪潮淹沒，這是國家民族最大的損失。童沐天受過這種委屈與迫害，他深惡痛絕，卻不知道誰是這次政治鬥爭的幕後主導人？         童沐天為了留住杜恆，曾和他懇談很久。他計劃若能找出攻擊他的人，就索性聘請此人做訓導主任，杜恆恢復原職，擔任專任體育教師，這種安排使杜恆非常滿意。       

    大概得自母親的真傳吧，不認識的人，只要聊得來，感覺上來了，就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不但一見如故，更是無所不談，完全卸除心防輕鬆聊天，那種心情分外美好。       有一回，學校來了一位代課老師，剛好坐在我的對面，因為她第一次到學校，所以對環境現況有點陌生，藉著「地利」之便，朝會後的空檔，跟我聊起天來；最初話題，當然是正事，接著就彼此「認識」對方一下，沒想到越談越投緣，一時之間，很難將話題打住。       有位資深老師走過，看我們有說有笑，好奇的問我：「你們以前就認識嗎？」我搖搖頭。他滿臉狐疑的回話：「既然不認識，為什麼談得來。」我只好順勢補充一句：「雖然初見面，卻有『一見如故』的感覺，不是挺好的嗎？」       因為距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我們兩個人並沒有立刻離開座位，繼續著未完成的話題，沒想到這時候殺出一個「程咬金」，走到這位代課老師面前，冷不防的冒出尖酸的話：「這位老師，請妳不要跟宋老師聊天。」       這位代課老師，被突如其來的話語打斷思緒，楞了一下，隨後順口問：「為什麼呢？我們聊得很開心啊！」       這位「程咬金」，也是我多年的好友，口無遮攔的說：「妳不知道喔，宋老師從事寫作，他跟妳聊天，就是在蒐集寫作題材；妳現在講的話，說不定哪一天，變成他文章的一部分，也說不定哦！」       我急著要他踩煞車，趁機插嘴：「有這麼嚴重嗎？我不否認，曾經把同事的話題拿來當作寫作素材；但是我會謹守分寸，以報喜不報憂為主，絕對不會扯人家後腿的。」       她聽了以後，並沒有因此退卻，只是轉移話題；此刻，她反而對寫作充滿了好奇，一直追問我寫作的心路歷程，我只好簡潔以告。沒想到自此以後，她表示願意提起試煉的筆觸，把童年的夢想，透過文字優美的逸韻，描繪出婉美的記痕；這是「程咬金」始料未及的啊！

    但亦有部分同學，不知如何下筆，只草草寫了二三百字，再也接不下去，當下課鈴聲響起，不得不跟著其他同學一起交卷。         第二節考的是多數同學較弱的一科──「算術」，即使如此，但亦有部分同學思維較綿密，又擅於思考，無論問答或計算題，幾乎都難不倒他們。然而，在考場上往往會有緊張的時刻，再加上看錯題目或粗心大意，因此，考滿分的機率並不高。婉玉考來可說得心應手，志宏則連最簡單的計算題也難於理解，算術也成了他初中入學考試的致命傷。         上午考國語與算術，下午則考常識和口試。         當姐弟倆準備到街上午餐時，婉玉迫不及待地問：         「考得怎麼樣？」         「作文完了，算術的計算題全錯。」志宏搖搖頭，臉色凝重地說，而後問：「妳呢？」         「差強人意。」婉玉簡短地答，然後看看他，「作文題目應該很好發揮才對啊，我們可以寫些鄉土民情和砲戰的經過，以及未來的展望；算術的計算題也不難啊，其中有一題我前天不是給你講過了嗎？怎麼一下全給忘了！」         「這一次鐵定是沒有希望了。」志宏有些沮喪。         「下午常識要好好考，據說採取的是三科加起來的平均分數。如果能把常識的分數拉高，足可用來彌補前二科分數的不足。」婉玉分析著說。         他們來到一家簡陋的小吃店，裡面賣的是一個二塊錢的包子以及一碗免費附贈的「大骨湯」。當老闆幫他們端上後，志宏一口包子一口湯，吃得津津有味，不一會就把它解決掉。婉玉知道他的食量，卻有點捨不得花錢，但還是幫他再叫了一份。         「姐，真好吃！」志宏興奮地誇讚著。         「這種包子只有城裡才吃得到。下午的常識要好好考，一旦考上了，將來到城裡讀書，偶而的還可以來吃一個解解饞。」婉玉說後，又再次地叮嚀，「但願我們兩人，都不要讓阿母失望才好！」         「姐，坦白說，考完國語和算術後，我已深知自己沒有希望了，讓阿母失望已是不可避免的事實。幸好有妳，只要妳考取的話，我想阿母就不會感到失望。」       

    細微的風吹來閃閃的光       美感       不需離開故土       不消塗抹異族野貌       心裡總有依情              灑在落花生上的才是童年記憶的趣味       沒了阿爸滴落的汗       花生就缺了土氣              能蒸散淚水，教失望亡逝       唯有那塊承受著老厝古史       永無埋怨的一田舊土       才能茁壯脆甜的花生              靈魂的根，深掘老土       也許懷有自由美夢       希望飛離蠢愚       如鳳凰，永恒佇立堂尖之巔       然靈性在落地那一刻       已與祖先的血汗繫合難解       逃避、謊言       只是催眠自我的偽傲              淺淺的海浪，緩緩的輕風       與對面樹蔭底的老農       僅是如此，簡樸的日子       日出時，親吻晨曦未睜的眼眸       日落時，梳理夕陽紛亂的金絲       札束辮子共赴夜的鄉會              一對蟲子在櫺上鳴唱       一雙雀鳥正依偎       無聲，實際的自在       符合血性       夜，暖暖啼唱       西風徐徐       催促著稚雅的心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