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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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三通暢遊武夷山
緣起 我們在民國106年5月,經由小三通進入福建,暢遊武夷山後,從金門搭機返回台北;小三通自民國90年元旦開通後,對福建地區的商旅大有助益,目前已經從早期的「兩門對開,兩馬先行」,擴增了臺北港、臺中港到平潭的定期渡輪,使得旅遊更加有彈性。由領隊協會主導的麗娜輪武夷山廈門五天團,交通工具包含渡輪、遊覽車、高鐵、小三通渡船、遠航班機,行程兼及兩岸福州、廈門、金門三城市,還有武夷山、鼓浪嶼兩個風景區,在第三天晚上安排欣賞印象大紅袍;是一趟相當別致的行程,個人感覺此行收穫頗多,願與大家分享。 行程介紹 第一天早上由臺北港,搭乘麗娜號渡輪,穿越臺灣海峽,中午到達福建省平潭縣海壇島,在福建的第一大島上用過午餐後,改乘遊覽車前往福州,因為路上有幾段路堵塞,我們于黃昏時分扺達福州,走過三坊七巷,趕往林則徐紀念館,又因一路上小雨不斷,以致錯過進入紀念館的時間,只能在館外攝影留念。 福建平潭與臺灣間,目前有臺灣經營的麗娜輪,臺北港與平潭間每日往返;以及大陸經營的海峽號,平潭與台中港間每日往返,可充分解決臺灣本島與福建的交通問題。 省會「福州」之名始於唐開元十三年(西元725年),福州的西湖公園、鼓山,西禪寺和三坊七巷等,都是有名的風景區。同樣因時間不夠,只能走馬看花的參觀三坊七巷;三坊為衣錦坊、文儒坊、光祿坊,七巷為楊橋巷、郎官卷、塔巷、黃巷、安民巷、宮巷、吉庇巷;現存有明清建築約三百幢,其建築特色:風火牆建築,俗稱馬鞍牆,前有門罩,進門後有石鋪天井,正廳旁有花廳,花廳與後院間有花園假山,許多老宅前還留有門當與戶對(門當:就是門擋;戶對:就是門楣上的磚雕或木雕凸出物,用來表示其社會地位);目前三坊七巷均已劃定為步行街區,部分建築物內同時販賣茶葉、田黃石、印章石等當地特產,買東西時走進古建築的內部參觀。我們由南後街的文儒坊進入參觀,步行到林則徐紀念館後,始進用晚餐。 第二天一早,由福州搭乘高鐵北上,一個多小時就到達武夷山站,隨即換遊覽車進入武夷山風景區,參訪天遊峰、雲窩、水簾洞、一線天等景點,以天遊峰與一線天最為壯觀。 武夷山自古以來,便以特殊的「丹霞地貌」吸引人,所謂「奇秀甲東南」;由雲窩向上走進奇峰峻拔、巨石參差,標高410 公尺的天遊峰,號稱「武夷山第一勝地」,有人說「不登天遊,等於白遊」,因此我們用了一個多小時,攀登上風吹雲蕩天遊峰的最高點;在天遊閣停留時,向下俯看九曲溪,溪盤山繞,山轉水婉的美妙景象,是其他風景區難得見到的山水景觀。途經「武夷精舍」,是朱熹在武夷山,講學、著述和生活50餘年的所在。一線天景點部份,在武夷山群峰中,二曲溪南面有一座巨岩,宛若城廓,岩傾斜而出,覆蓋三個毗鄰的山洞,其頂有裂隙,岩洞非常狹窄,寬度不到30公分,我們必須取下背包側身通過,通過時因為洞穴又黑又窄,需得小心行走,在洞中抬頭從裂隙中仰望,只能見到一線天光。 第三天繼續遊覽武夷山風景區的九曲溪、仿宋古街、虎嘯岩等景點,晚上安排去看,張藝謀編導的印象大紅袍大型山水劇場。 遊覽九曲溪最佳方式,就是坐傳統的竹筏,這種由雙竹筏並接的古早遊船上,放置六張座椅,坐在古意盎然的竹筏上,其上無遮頂阻擋視野,我們從上游九曲的星村碼頭,一路漂流而下,飽覽「九曲十八彎」的轉折濚洄,共有八灘五潭,長約9.5公里,山光水色令人心曠神怡。虎嘯岩是一個獨具泉石天趣的佳境,在武夷山中,一岩而兼有群峰之勝。 《印象大紅袍》以武夷山景為劇場場景,由大陸知名導演張藝謀籌畫的「印象系列」作品之一,在2010年3月底正式開演,演員多達300人,並首創360度旋轉觀眾席,讓觀眾享受前所未有的視覺饗宴。該劇場以「茶」為主題,整場表演圍繞著武夷山岩茶文化、山水傳說與岩茶製作技藝打轉,演出分為五段,整場表演長達70分鐘。觀眾在觀看演出時,可感受武夷山最著名的大王峰、玉女峰突然現身眼前又瞬間消失,讓觀眾驚歎連連,這也是印象系列最引以為傲的手法,把山水實境化為舞臺的一部份。導演真正的意圖是希望觀眾能「放下」,放下煩惱、放下鬱悶、放下抱怨、放下痛苦,然後拾起輕鬆、拾起幸福、拾起感激……。 第四天早上由武夷山站再次搭乘高鐵到廈門市,先坐渡輪遊鼓浪嶼,傍晚回到廈門,參訪海上明珠塔,坐太陽能電瓶船來一趟篔簹雅遊,飽覽廈門夜景。 鼓浪嶼是廈門市思明區的一個小島,面積不到2平方公里,人口約2萬,有「海上花園」、「萬國建築博覽會」、「鋼琴之島」的美稱。除環島電動車外,不允許機動車輛上島,因此氣氛幽靜清新,我們進入菽莊花園的鋼琴博物館參觀,展示有古今中外200多架的鋼琴。回到廈門後,在傍晚時分,去到海上明珠塔,登上195公尺的塔頂,可360度全景鳥瞰海上花園都市夜景;俯攬懸浮式的海滄大橋,美麗的白鷺洲公園。篔簹雅遊係採用純太陽能的遊艇,在大型的海水人工湖內,觀賞湖中心的鷺島,遊湖同時也飽覽環湖四周的廈門夜景。 第五天早上遊覽廈門南普陀寺、五通燈塔公園,午餐後坐渡輪到達金門,參觀莒光樓,採購金門特產後,搭機直飛台北松山機場。 廈門市別稱鷺島,是大陸最早對外開放的四個經濟特區之一;南普陀寺是一座具有千餘年歷史的佛教寺廟,香火興旺,環境清幽,寺內有絢麗的佛像,寺外有蓮花池,都能引人入勝。五通燈塔為一有紅頂高70公尺的燈塔,原設計為翔安隧道上方的通氣孔,園中有別具一格的燈塔文化,塔身四周浮雕有世界著名的10座燈塔。前往燈塔的途中,可看到「一國兩制統一中國」的標語,與大膽島上「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大幅標語,遙遙相望;展現著民國70年代,中共對台灣與蔣經國對大陸的政策遺跡。 由廈門碼頭乘搭小三通渡船,一小時左右便到達金門,金門原名浯州,過去是反共大陸的要塞。莒光樓高三層,建於民國41年,表彰在古寧頭戰役和八二三炮戰的英勇國軍官兵,鎮館之寶為胡璉將軍的青天白日勳章。貢糖、鋼刀、一條根、牛肉乾還有馬家麵線,則是當地代表性的特產。 結語 五天的武夷山行程很快就過去了,但的的確確讓我留下深刻印象,我有三點感想,說明如后: 第一:我能登上天遊峰,雖然只是一個半小時的山路,還是有賴平時多走路的訓練,否則就應了:「不登天遊峰,不算到武夷」那句話了;出外旅遊,總不能不用到兩腳走一走,所以有志旅遊的同好,別忘平時多勞動你的雙足。 第二:在廈門五通燈塔,看到30年前留下的標語:「三民主義統一中國」,以及「一國兩制統一中國」,如今三十多年過去了,究竟是誰統一了中國?我們不要再作井底蛙,要打開心胸面對事實,才能找出解決擾攘兩岸近七十年的老問題。 第三:《印象大紅袍》山水劇的啟發,希望觀眾能「放下」,放下煩惱、放下鬱悶、放下抱怨、放下痛苦,真是一帖醒世良藥,放下之後我們才能重拾起輕鬆幸福,倘佯在無憂無慮的心安世界裡。這個意境與《紅樓夢》第一回,跛腳道人唱的《好了歌》,有異曲同工的妙處,轉錄於後,希望有助益「放下」,並為本文作一結束: 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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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境之西.大膽日月系列】大膽老兵之淚
所有當過兵的男人,談起軍旅生活無不口沬橫飛、意氣風發,彷彿神龍再現,然而若有機會回到當年軍中駐地,當下的心境又會是如何呢? 107年5月因報名大膽島志工,有機會回到闊別30年之後的金門前線禁地,雖然當年弟兄早已失聯,我仍然隻身前往。當船隻靠近大膽碼頭時,聽到熟悉的一長二短警示鐘聲,不禁心情激動。上島後在一片芒草荊棘中,找到初下部隊的中央連03據點平台,一股電流衝擊全身、心跳加速,環顧四周,景物依舊人事全非,眼眶的淚水在打轉,想我當兵時再苦、再累、再想家,也沒掉過淚,此時不知為何,就是想哭。 中03據點門口,是軍犬來福的籠舍,當年排副戴著護具,在這裡訓練牠咬合;前方寬闊的視野是監視水鬼上岸的絕佳景點,大膽指揮官曾在夜間來此訊問我海岸敵情;晚上水鬼丟石頭試探是常有的事;下面的小崗哨,是我當菜鳥時為大家餐後洗碗的地方。大石椅還在,到現在也不知它有何典故;下方坑口戰防砲是我跳砲操的地方;打蒼蠅、構工、灌水泥、爆破、扛石頭、吃戰備口糧,眼前一幕幕像放電影般的回放我的記憶。排副!各位弟兄!你們還好嗎?如今安在?我們有生之年還有機會見面嗎? 感動、想哭,是所有大膽老兵初上島的共同心境,這種情感會發生在其它駐地的老兵身上嗎?也許因人而異吧?我在台中成功嶺45天的大專訓、在高雄仁武一個月的新兵訓,即便在大金門四個月的報務訓,都沒有讓我有重返駐地的感動,唯獨大膽島上一年的軍旅生活,深深的烙印在我心靈深處,不管你樂不樂意,穿上這身草綠服,拿上槍桿子,就要有隨時和敵人拚命的戰鬥思想。同島一命是大家的信念,有人因此付出了生命,有人因此落下殘疾,最大的期望卻僅僅是平安退伍,這輩子這樣的經歷,那裏能遇得到呢? 幸運退伍後,每個弟兄各奔前程、為了生活而打拚,慢慢的也就淡忘了這一段刻苦銘心的記憶,直到兒女成群、事業有成、歲月催老,再回到這塊英雄島上,無法控制的打開了情緒的潘朵拉,觸景而泣!泣的是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回到大膽島,泣的是荒草漫漫,弟兄都到那裏去了?泣的是這裏曾經有我青春歲月的奉獻!我們還會再回來,回來的時候,希望大膽島已經是兩岸的重要觀光景點,不再有戰爭、不再有你死我活。帶著兒孫前來,訴說自己當年的英勇事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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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砲戰的砲管變花瓶
在靠近建國北路的瑠公圳公園裡,看到一個藝術裝置作品,據說是一位日本藝術家設計的,我覺得頗有創意。 原來,他申請使用金門823砲戰時,我國軍艦使用過的砲台和砲管為基座,那砲管直立後,他在上面蓋一小屋,裡面是台灣傳統客廳擺飾,有電視、電扇、茶几、沙發……等等,典雅而舒適。 神奇的是,那砲管最前面細長部份,延伸、穿過小屋的地板和茶几桌面,在茶几化身成兩個花瓶,分別插上台灣常見的薔薇和百合花。 藝術家的構想,在於用大砲代表戰爭時期,對比舒適客廳的承平時期。但以砲管尖端化身成花瓶,也是少見的創意了。 我們遊客,則是可以在散步時,走累了,就爬上小屋裡,俯視綠意盎然的公園,小坐片刻,看看書,聞聞花香了。 社區公園,有國際藝術家的裝置藝術擺飾,也可增長我們市民的視野和創意素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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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的狂淚
117座島嶼,118條水路,無數小橋成為不可或缺的道路,日常貨物及民生食材的運送方式皆依靠人力推拉,垃圾車、救護車、TAXI計程車,一律是船不是「車」,連送葬隊伍都只仰賴雙腳,風光走完人生最後一程,墨鏡、海風、小油頭,氣概萬千的海上男兒,一邊吟唱那迷人的古老義曲,但不知怎麼著,就是少了那份浪漫,多的是迎接世界各國的觀光財浪潮。 那日,從奧地利的首都維也納連續搭乘九小時巴士,馬不停蹄直奔威尼斯。坐骨神經從小成長至今,從未接受如此大的考驗,臀部從對稱雙邊搖晃變成了三瓣,我正後座兩位外國老奶奶體力驚人,她們可連續七小時完全沒有離座如廁、無起身站立、還各自吃了個漢堡堡,也許是多數歐洲人早已習慣在地幅遼闊的歐洲,使用巴士工具做跨國移動。抵達中途站斯洛維尼亞時,有名短金髮大眼的女孩,下車上洗手間誤認車次而上錯班車,她的包包丟在另一輛巴士已駛離,在得知消息後又差點被我們此車的司機趕下車,她眼眶立刻潰堤,崩潰大哭高聲請求協助,她驚天的哭聲也使全車乘客不知所措,我只好抽張面紙,從走道伸出我曬黑的小黃手,安慰安慰拍一拍那啜泣顫動無助的背。 威尼斯因地理位置之便,故有得天獨厚的海洋捕撈環境,漁港裏各式各樣的海鮮魚貨,便是最好的證明。按種類擺放的魚類、甲殼蝦蟹、貝類、軟體與棘皮動物,來來回回看完這架上的新鮮蛋白質,口水像待收涎的孩子直直流。中午用餐時刻嚐了墨魚麵,麵體飽含湯汁,墨魚鮮甜彈牙,氣味多層次而豐富,我顧不得滿嘴像中毒發黑,前後換不同店家嚐了兩次。飽餐一頓後,往知名聖馬可大教堂的路上時,突然有「恐怖份子」從空中襲擊,那是一大坨高空鳥屎噴炸,真的是一大坨溫熱純白沾點芥黃的稠狀物,從頭髮、圍巾、大衣全沾上海味兒,人在義國國土上連續遭受兩次迎賓大禮,這下全身果真是名副其實的Made in Italy,古有云走鳥屎「黃金運」,就代表有好運降臨,靈機一動清理完畢趕緊跑去買張刮刮卡,刮開圖案的那刻,淚往肚裡吞了……。 小巷小弄史上極度複雜,連google地圖也時常疑惑,迷路也成為日常一部份,在威尼斯島上闖蕩四日,見識水都稱號,經歷晴陽、雨霧、甚至巧遇滿月漲潮,水淹整座島嶼,最深已超過膝蓋深度,難道海神也傷心淚流滿溢了嗎?就像中文歌詞裡唱的:「你潺潺的淚水,匯成威尼斯流域」,海水漫延整個聖馬可廣場、教堂、商家,當地人早已習以為常,紛紛架起臨時空橋供人行走,其實也就是木板高架起來,兩人寬度大小的木板路,多數人臉上無一不掛著真掃興的表情,小孩子在一旁可樂著,踏起水花大聲嬉戲……。各國旅客仍願意雙腳浸泡海水,端坐在戶外飽受強風吹拂的坐位,為的就是要品嚐上一杯咖啡,那是在聖馬可廣場中,1720年12月29日營業至今的花神咖啡(Florian)。步行時與一對問路的烏克蘭祖孫女相遇,因為已在當地住宿三日,所幸帶路大夥四人一起遊玩,教她們搭火車、搭船、鑽探小路,我一副導遊樣的樣子,自己不禁莞爾一笑,奶奶知道我們真實年齡都嚇壞,頻頻詢問年輕的秘密為何?向她表示這是亞洲人先天優勢,奶奶仍一臉驚嚇不敢相信,直說想來台探尋原因。 布拉諾島(Burano)又名彩色島、蕾絲島,人稱一輩子一定要拜訪一次的小島。那時,買好船票在風浪極大時從威尼斯島出海,約40分鐘航程,簡直乘坐海盜船,連貢多拉船夫都集體休船的日子,果真不適合出海,幸虧暈船藥起了作用。彩色島之名,據說是漁夫太太當初為了讓丈夫,在漆黑夜晚或在濃霧中,返家時能輕易分辨自己的家,所以在房屋外牆塗上鮮艷色彩,相鄰房子還不可以選擇相同顏色避免混淆,現在想變更塗色還需經政府同意呢。事實上,是中古世紀黑死病盛行,已被傳染的居民用白色石灰抹在外牆消毒,然而無受到傳染的居民,為表區隔就將自家外牆塗成彩色。島上手工製蕾絲源自15世紀,現今紀念品大多是批發而來的同款式廉價成品,傳統縷空針繡蕾絲相對稀少,作品也要價不菲。陽光配上整座如同調色盤的建築物,戶戶獨具巧思的佈置,來到此地人人都是攝影大師,可惜當日飄著小雨海風冷冽,但無損好奇探索之心,期許來日將再次拜訪,面具節再與之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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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漂流系列】 吳文藩 人生如幻財富如煙!
父親體弱多病,文藩十三歲的時候,父親溘然長逝,母親早已不在,大哥落番溜溜去了,家中只剩下四口人:大姊、弟弟、童養媳及他。父親有四個兄弟,父親排行老三,四嬸看他一家零落,就要求文藩過繼,童養媳送歸本家,大姊嫁上林,弟弟送給伯伯收養。 文藩雖然年紀小,仍覺得茲事體大,按照四嬸的盤算,父親的三房就沒了,他堅持不同意。老來回想這個決定,認為仍是正確的,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孩,當初何以有這樣的識見,敢於反抗長輩的安排,至今依舊想不透。 為了撐起這個家,他上山撿麥穗撿地瓜,勉強維持一家四口的生計。抗戰勝利之後,南洋恢復通信與通匯,大哥從新加坡寄錢回家,生活才漸次改善。家中的童養媳本來要跟大哥成親,大哥落番一去不復返,這個要做他嫂子的童養媳,就在長輩的安排下,肥水不落外人田,於一九五○年跟他成親了。 文藩今年八十七歲,妻子「某大姊」長他三歲,他說也沒有甚麼結婚儀式,就買了一個豬頭,在祖厝的預定地上,上香祭拜祖先,就算綁在夫妻樹上了。婚後他育有四男一女,女兒到汶萊之後出閣,兩老午夜夢迴思女情切,想見一面而不可得,人生有很多無可奈何的事,唯一的掌珠遠適異國,成為心中難以割捨的心頭肉。 女兒不易見到,只有一次帶了兒女回到烈嶼,盤桓了十幾日,算是最長的。現在兩老年邁了,兒女都不在身邊,文藩成為「三等」老人:等吃、等睡、等兒女回來。文藩四個兒子在台灣個個有成就:老大是房仲,老二是大律師,老三是台北捷運公司的管理階層,老四是一家銀行分行的經理。 但是兩老長夜漫漫,心中頗為空虛寂寞,當年拚死拚活養小孩,怕養不大沒出息,一旦有了出息了,個個都飛出去了,他又希望有一個兒子留在身邊看前顧後承歡膝下。 文藩說妻子九十歲了,不久前摔倒,醫生不敢開刀,至今臥病在床;他的身體一向很好,在汶來學會開車,回烈嶼照開不誤,前天突然昏倒在地,外勞看到之後嚇了一跳,緊急送醫。他說假如他再倒了,一個外勞怎麼可以照顧兩個老人?他巴不得有一個兒女在身邊。 兒女在台一家一業,文藩何嘗不知?誰要他把孩子培養得個個都有成就呢?兒女其實也都盡心盡力,儘量抽空回家陪伴兩老,只差沒有像古時候晨昏定省而已。 奎新說他每個禮拜都回去看爸爸媽媽,他在金門有相關業務,一年來往台金兩地一百多次,一個禮拜最多來往六趟,一年花在機票錢三十幾萬元。他在烈嶼與大金門各留有一部車,把父母親的事牢牢記在心中,有空就回去探望。 文藩以前怕養不活孩子,在艱難的年代經過艱難的生活,對國家社會盡到了責任,也盡到了丈夫與父親的責任,一路打拚,甚至於下南洋謀生,這些都是他人生的履歷、辛勤努力的結果。 老來他申請榮民救養金,每月一萬多元,屢次申請都被打回票,政府認為他兒女的收入足以奉養他。然而他說當年他在拚死拚活,擔心養不活兒女的時候,還要冒著砲火構工,漏夜上山耕田,及或出操、搶灘、出勞役,只要一個命令下來,怎敢說一個不字了呢?當初服軍勤有分貧富嗎?現在政府有能力,應該回頭來照顧這些老人,怎能有排富條款呢?這是政府理應給他的獎賞與酬報,跟兒女孝養他是兩回事。 走過了一生的風雨歲月,經過了一生的起起伏伏,從日據時代、國府轉進、國軍進駐與八二三砲戰,到落番三十載又回歸原點,千金散盡不勝愁。他一花開五葉,見證了時代的變遷,社會的演化,倫理的遞嬗,體味了老年孤單落寞的生活,回頭來叩問人生:幸福到底是甚麼滋味?(吳文藩訪談時間:2018.01.29 訪談地點:烈嶼上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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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有夢
暗夜醒來。驟雨如豆炒著 屋角躲隻秋虫唧唧吱吱 搬著陳三五娘愛情劇碼 思緒纏繞七八柁線 肆意生長霉味隨機出現 朽了的情節攤開通風 折舊夢境蛻變成一顆陀螺 旋轉脫掉的枷鎖 針一樣的細緻刺痛 幽婉而綿長等待 更迭鐘聲點數偶而掉落雨滴 我側臥如一頁待翻的短扎 澄澈覺悟是只黑色包袱 封印太多陳味詩意 三更書枕和夢的混淆 才知道那壺白痴開水的禪境 醒著。聽雨和夢的私話不斷 (稿費捐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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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量少讓外人借住了
十幾年前退休時,在居家附近另買一四樓老舊小公寓,整修為書房。當時以工作室為主,故兩房皆只有書桌椅,我和老妻各有一間。客廳一角則設有和室,有升降桌,可供親友聊聚、喝茶,若有親友要留宿,亦可供四人躺臥。另舊陽台,亦打出去做成一休憩臥鋪,可供一人休息。 故當初此工作室亦借住過不少北上的親友。但有次老妻接待幾位大學同學來工作室小坐,有來自香港的同學,看到和室和休憩臥鋪,忽然說:「啊!以後咱們來台灣,都來借住這裡就好了!」 我一聽,心生警惕。他們香港同學,身居狹小島嶼城市,喜歡往台灣旅遊。若借住習慣了,一一來訪,他們省了旅費,我們則不好意思收錢,反而勞累要接待幾天,準備床單、棉被的,也免不了要請吃幾次飯或陪遊的。因此,當時也不敢答應,打哈哈過去。 七、八年前,工作室遭小偷了,我開始憂慮不在那裡睡覺的我們,若借住給親友,如遇到小偷事件(甚至於失火事件),危害到親友安全,不知要負甚麼責任呢?因此,便以換了比較難開的鑰匙為理由,逐漸主動或被動婉拒親友的借住。 的確,這幾年來,工作室的小冰箱壞了,而我們也老了,實在無體力再費心去準備借住客人的居住事宜,或交待他們如何啟動各種電器或淋浴設備等。像這種只是去閱讀、寫作一下的工作室,在我們年紀老了之後,只好盡量不再借住給親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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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照看見曾經年輕帥氣
軍旅二十八年除了三年十個月外調澎防部與十軍團擔任體育官,都在步訓部體幹班、體育組任教,即使退伍逾十年了,還在體幹班做終生志工,可以說人生精華四十年都與體幹班同在。 退伍後,為自己許願:發起體幹班之友社,每年聚會且辦新書發表會,這個願望不但具體實踐,而且已經持續好幾年,聚會則因增加了半年會而有十幾次,我也出了十七本和國防體育、體幹班教育訓練息息相關的「專書」了。 體幹班之友社的聚會,不限於體幹班受過訓的人,只要認同與支持的人都歡迎共襄盛舉,因此彼此呼朋引伴,成員來自各界,總以退役的軍士官─尤其是士官居多─因為體幹班招訓以士官為主要。每一次看見許多人迢迢而至,出錢出力出人,都讓我格外感動。 這幾年,因為各地紛紛成立士官校友會,聚會報名的模式有了微妙的轉變:從個別參加變成校友會統一報名為主,甚至好幾個校友會聯名邀請與承辦,因此,體幹班之友社的聚會也成了士官動員的集結,一兼二顧,更增意義。 體幹班之友社暨我的《發揚槍道南北行》新書發表會改在台中市舉辦,各個校友會都動員,尤其以台南常士班校友會參加人數最多達六十六人、常備領導士官班居次也有三十人,席開十八桌,場面熱鬧且溫馨。其中有個叫呂軍的人,在我逐桌致意時,從手機裡秀出一張照片,赫然是當年我與他們那一期體幹班合影的舊照。照片的背景是七一四高地,他們著草綠服穿護具,實施的課目進度是刺槍術的特種地形對刺訓練。 那張照片的我,身型精瘦,戴副墨鏡,掛著笑容,不但自在而且年輕帥氣。看照片遙想當年,那是民國八十三年,真虧他還特別珍藏在手機裡隨身攜帶─或許也是為了此次聚會,特別要秀給我看的吧? 那些年,每一期體幹班都得上山做各種地形對刺,山坡上對下、下對上、平行搶左避右,壕溝、牆角、樹林、草叢、沙灘、夜間等不同狀況下衝鋒陷陣,一整天都在外頭,中餐送便當,那是體幹班的另類打野外。 特種地形對刺是我編撰,且拍攝教學影片,主角當然也是我。那是更接近實戰的對刺訓練,我們在山頭上衝鋒陷陣,殺聲在滿山遍野裡迴盪,當時雖然辛苦,但山上操練不同於操場操課,環境氣氛不一樣,倒是苦中作樂的好時光,拍照就是「法外開恩」的例外。 呂軍的照片有我帥氣的模樣,這是回想當年最有力的憑藉,它也將成為我新書上的亮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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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漂流系列】 吳文藩 人生如幻財富如煙!
從烈嶼過汶萊,展開了他一段新的人生旅程,這時是三十四歲的盛年。他拿的是工作簽證,僱主是姑丈,只能在他的店裡幫忙,其他的地方都不能去,何況他人生地不熟,馬來話也不會說,也是去無可去。 他起初幫姑丈做工,一天八塊汶萊幣,一塊汶萊幣等於新台幣十四塊多,那時台灣一錢金子兩百多元。做了一段時間,姑媽運用關係,請管理員挪出一個攤位,讓他到巴剎(市場)擺攤。 為了做生意,他入境隨俗學「番仔話」。勞工部如派人要來檢查,管理員是番仔,就會先跟他說:「今天你不要來賣。」汶萊的管理很嚴格,文藩說:「要是不小心被查到,二十四小時內就得遞解遣送出境。」所以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他落腳汶萊六年之後,妻子帶著三男一女下南洋依親,全家搬去汶萊,沿襲著金門人落番的天命,在汶萊他又生了一個么兒。文藩說兒女讀中華中學,課程的重點有四:第一番文,第二英文,第三日文,第四是漢文。 兒女下汶萊讀書,適應不良。一九六一年出生的次子吳奎新說,他一九六九年八歲之齡去汶萊,讀汶萊中學附設小學部,唸的是香港教科書,繁體字,但沒有注音符號。他在烈嶼上岐國小唸小二,到汶萊又從小二讀起,唸英文、馬來文,他未從小一讀起,沒有基礎,進度跟不上,很痛苦,害怕,因此在他小小的心靈裡產生抗拒。 文藩眼見如此,妻小在汶萊前後六年,一九七四年妻子就帶兒子搬遷回台。奎新說他在汶萊讀完小五,汶萊的學制一年有三個學期,台灣是兩個學期。他十三歲,汶萊第一學期結束,三月返台,到三重正義國小接讀小六,唸了兩個多月就畢業了。 他說小學讀了三個學校:烈嶼上岐國小、汶萊中華中學小學部及三重正義國小。 三重正義國小畢業後升讀三重民志國中,男生有十二班,他被分發到最後一班放牛班。他從小喜歡讀書,手不釋卷,烈嶼的長輩常喊他「認真的!認真的!」他說那時還不知自己名叫吳奎新。 他在民志國中發揮了一貫認真的精神,逆游而上,國一結束考了全班的第二名,國二就重新讀增額第三班的好班了。(吳奎新訪談時間:2018.02.02 訪談地點:台北市長沙街) 文藩先用四十五萬元在新莊買了一間房子,等到兒子在三重讀書,就換房到三重安置了妻小,此後他在汶萊變成一隻孤鳥,也成為台灣與汶萊之間的空中飛人。他的工作簽證開始只有一年,每年都要回到台灣一趟,後來是兩年一簽。 每次往返台灣與汶萊之間,他都會到新加坡大哥那兒勾留幾日,大哥生了十個兒子,螽斯衍慶,枝葉繁茂,極一時之盛。 他說初抵汶萊之時,擺攤賣「番仔糕」,這時汶萊人口只有二十萬,華人六萬人,他返台之後就學炸油條。他說在汶萊賣油條很好銷,也很好賺,一根油條賣一毛錢,一斤麵粉至少可炸二十根油條。一斤麵粉才四毛錢,扣除一點油錢,可以賺一塊多。 他在家裡炸好之後,拿到市場去賣,起先賣給唐人,後來番人學會吃之後,認為好吃,銷路才厲害。 一九八五年他五十五歲,這個年齡在汶萊不能再做工,他就退休返台與妻兒團聚,頂了一間店面做生意。他唯一的女兒,在汶來嫁給烈嶼西路村來的鄉親,親家已落番幾十年,家道殷實。女婿這時返台跟他做生意,不幸發生車禍喪生了,而女兒又有了身孕,他返台已過了四年,就束裝重回汶萊照顧、陪伴女兒,仍然做吃的生意。 一九九四(民國八十三年),文藩六十四歲了,結束了整整三十年落番飄泊的生涯,返台定居。這時他擁有幾千萬元的身價,而台灣錢淹腳目,經濟情勢一片看好,名列亞洲四小龍之首,股市飛漲上萬點。 他看到一個朋友在玩股票,天天漲停板,心想:「怎麼那麼好賺。」他身邊有的是錢,如果投資台北的房地產,就會成為烈嶼的大富翁,然而他投身股海,剛開始賺了六百萬元,嘗到了甜頭,高興的不得了;這時國壽漲到一千九百多元,一張股票一百九十幾萬,他一下子買了六張,約一千兩百萬元左右。 但好景不長,後來股市翻轉向下,國壽股價盤跌,他沒有設停損點,反而加碼想要攤平,然而股價一直下跌,他加碼不僅沒有作用,損失越來越多;越損失越捨不得出場,越攤平就損失得越多,幾乎溺死股海。 每天看著股市驚跌,他的錢就減少,他的心就驚駭,最後股市跌剩幾千點,他眼見血本無歸,一生心血要化為泡影了,吃不下,睡不著,有如伍子胥過昭關一樣,一夜之間白了頭髮。 文藩痛定思痛,他回想當初的境況:「會死人,幾幾乎要去跳樓了。」他每天憂思愁苦,茶飯無心,沒有那個福份,財富得而復失,那種痛比貧窮忍饑耐餓還痛苦,讓人刻骨銘心。回首前塵往事,一切錢財如春夢一般了無痕,化作人生旅程的一道雲煙,讓他高興保管了幾十年,又回到財神爺的懷抱。 兒子看他如此傷心慘痛,擔心他想不開,就要他遠離台北的傷心地,回到老家上庫養老。他回到故居,住在閩南式舊家,兒子帶媳婦回來,因缺乏現代化的衛浴設備,回來一次就嚇死,他不得不把僅餘的五、六百萬元,蓋了現在居住的西式房子。他繞了地球小半圈又繞回了原點,接了地氣,與鄰老相往還,緬懷與父母親相依為命的生活記憶。 他是一個斷腸人,回到故鄉療傷止痛,想到小的時候,無衣無食,每天都在為賺錢發愁,因此當聽到一天可賺兩塊銀元的工錢,大喜過望,簡直要跳起來,最後錢沒有拿到,空歡喜一場。後來落番下南洋,賺了幾千萬元,那是年輕時夢寐以求的,但是辛苦了三十年,幾乎一夕之間又化為烏有。 他出生於烈嶼,又回到烈嶼的祖居地,難道這是他的天命,老天要讓他勞苦一生的報償嗎?回想八歲的時候,日本的鐵蹄佔領了金門,他跟父親到現今的陵水湖曬鹽,由日軍統購銷往廈門。他說上庫鹽場用破瓦片去鋪,鹽滷可以過濾洩底,因此鹽巴帶有甘甜的味道,比西園鹽場的鹽還好。 日據金門時代,民眾生活普遍很苦,然而上庫因為曬鹽賣鹽的關係,鹽巴收成堆得比房子高,外用泥漿封糊,防止下雨流失掉,因此上庫村民生活比其他地方略勝一籌。除了跟父親曬鹽,就是種田,日本時代還種鴉片,父親被保長誣報偷藏鴉片,被日本人抓去打的半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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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復陽「進士」加「博士」
金門雖是蕞爾小島,但自南宋朱熹擔任同安主籌期間,在此設置燕南書院講學,教化子民,因而文風鼎盛人才輩出,縣府在浯江溪口伯玉亭設立「進士牆」,以彰顯鄉賢俊彥成就,惕勵後人效法,歷代共有進士44人,鐫刻登錄於象徵科舉菁英的牆上。民國以後,金門人文薈萃,已有415位登錄鐫刻於伯玉亭「博士壁」。其中已鐫刻於「進士牆」的蕭復陽進士,除了是「進士」外,還擁有「博士」頭銜,應該也可以「飛牆走壁」的鐫刻於「博士壁」上。 金沙鎮東蕭村的蕭氏家廟有蕭復陽「進士」匾額,也以蕭復陽的「吏部郎中」為金門蕭氏燈號(如圖),祖譜詳載:其父親確軒公(蕭章),母親為張氏,是遺腹子(五子),號見心,嘉靖辛酉科(1561年)舉人,乙丑科(1565年)進士,任江西撫州府金谿縣,陞南京太倉州,復陞戶部主事,監臨清鈔關,復判順天府授「國子監博士」觀場。復轉湖廣清吏司戶部員外郎,奉訓司徒大夫,壽八十五。 博士一辭源於戰國。秦及漢初,博士的職務主要是掌管圖書,通古今以備顧問。漢武帝設五經博士,教授弟子,從此博士成為專門傳授儒家經學的學官。國子監博士就是相當現今的國立大學系主任,而明朝全國僅有兩所國立大學(分別在順天府及應天府)。 明朝文人黃洪憲《鑾坡制草》卷之二,記載蕭復陽其父親確軒公(蕭章)獲敕命為「贈修職佐郎國子監博士」,等於是當今時代的獲「榮譽博士」頭銜。確軒公(蕭章)的墓瑩經過近四百年的歲月,還保存得相當完整,宗親會會長--蕭永平年年帶領宗族人去掃墓祭拜,緬懷先人。(稿費捐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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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古詩】 故鄉柿
卿自故鄉來, 應知故鄉柿; 老欉芒徑邊, 秋蕊結籽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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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漂流系列】 吳文藩 人生如幻財富如煙!
吳文藩,烈嶼人,一九四九年大陸易幟前夕,他年方十九歲。嫁到上林村的堂姐,丈夫落番到新加坡過世了,又改嫁給了一名福州人。 大陸淪陷之前,堂姐從大陸回到烈嶼,說丈夫在廈門包了政府的工程,想找幾個鄉親去做工,一天兩塊銀元。文藩說那時聽到這個價碼,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高興得要死,遂組成一個十六人的工作團,大概農曆六月份左右,前往廈門的金瓜亭做工。 金瓜亭在山上,旁邊有一間廟宇,很漂亮。文藩說那時少不更事,甚麼事都不懂,傻乎乎的一個,既沒讀書不識字,國語又不會說,一句也聽不懂。這時老闆改說工錢一天一塊二銀元,八毛錢是供吃住。他們在山頂上做迫擊砲與高射砲砲陣地,挖了既深又遠的壕溝。 早餐吃稀飯配菜脯,午餐與晚餐一看吃白米飯,高興得跌了一跤。他說那時金門窮得要死,大家平日那有吃過甚麼白米飯?個個像是餓鬼投胎似的,儘管沒有甚麼菜,大家打衝鋒狼吞虎嚥,吃得鍋底朝天,吃慢的人只有餓肚子。 休工時,村社裡常有人來跟他們聊天,他說共軍的組織與宣傳很厲害,已經派人深入到村社來了,說國軍很壞,紅軍多好。文藩記得的說詞是:紅軍會把有錢人的錢,拿出來分給窮人。 他說那時有錢人一村只有三兩家,其他的都是散赤人,看到富人吃白米飯,自己吃糜都吃不飽,心中早已有一股不平之氣;及至大家一聽支持紅軍可以分到有錢人的錢,心底無不暗自高興萬分。 他們一夥人做了一個月工,在山下的民房打地鋪,睡到七、八月的光景,夏末秋初天氣還不冷,每天早上聽國軍吹軍號起床集合。但是一直等不到發薪水,大家就心裡犯嘀咕,起疑。他心想堂姊的老爸也是做工的一員,老闆不會連老丈人的工錢都不給吧! 過了沒幾天,說紅軍來了,他說那一夜亂糟糟,沒聽到發一槍一彈,國軍一溜煙已不見蹤影,也沒看到紅軍的一兵一卒,村社已被拿下,各家各戶立馬升起五星紅旗。文藩說他們七個人比較驚駭,心想應該趕快回去,否則那一天回不去怎麼辦? 七人吃了早粥,走路到何厝打埔(已毀)找大姊,天已快黑了。大姊從小送人收養,文藩先前認過親,姊夫姓黃,也曾來過烈嶼,彼此見過面了。他把狀況跟姊夫說,錢沒拿到已不要緊,想趕快回去。 大姊煮麵條給他們吃,天已暗了,沒有船隻到烈嶼,姊夫就帶他們到黃氏祠堂住宿。天亮了,姊夫帶他們到海邊僱船,然而時局動蕩不安,想僱船都僱不到,因為紅軍來了,船夫害怕船到金門被國軍扣住回不去。 有一個行商,平日往來兩岸做生意,跟雙口許多人熟識,挺身而出願意送他們返鄉,代價是四塊銀元。大家領不到工錢,身邊不名一文,文藩就跟船夫說,他有一個伯母住雙口,到時再拿錢給他。 船夫載他們到了雙口海域,國軍對空鳴槍,他們怕被一槍打死,就脫下衣服盡力揮舞,裝成豎白旗投降的樣子。上了雙口村,向人借了四塊銀元付了船資,駐軍又放了船夫回去。 七人上岸之後,立即被送往雙口祠堂駐軍的連部盤問,國軍問說:「那裡人?」 文藩說:「上庫村。」 問:「為甚麼去大陸?」 答:「家中沒有錢,生活困苦,有親戚找我們去做工,一天薪水兩塊銀元,我們一聽說就去了。」 問:「怎麼回來的?」 答:「我們向某某人雇了一艘船,開到雙口海域,國軍對空鳴槍,我們怕被打死,就脫下白襯衫揮舞。」 問:「你們回來時,看到廈門的狀況怎麼樣?」 答:「我們聽說紅軍已拿下廈門,隔天只見整個村社都升起紅旗,但沒有聽到槍聲與砲聲。」 上庫村民「虎獅」那時是烈嶼軍管區民政處的幹事,就為他們具保。 隔了四天,剩下的九個人僱用同一個船夫,也安全回到了烈嶼,文藩說他們連釜與鍋碗瓢盆都拿回來。老闆發薪水一天延過一天,一直用安撫政策,他們拿不到錢,索性把家什都拿了回來。 廈門是一九四九年國曆十月十七日失守,文藩的說詞由於年代久遠,記憶已經模糊,加以又用農曆計算,他們是否在廈門已失守的狀況下還能逃出來?確切的時間已難掌握。 回來之後,不僅上庫的國軍盤問,後來上林洋樓的駐軍也三不五時抓去問話。他說鴨子聽雷,而家中經濟窘迫,生活苦不堪言,生逢亂世,死一個人跟死一隻螞蟻一樣。 一九五○年,他二十歲,父母都已不在了,長輩就把他跟家中的童養媳送作堆,翌年老大奎潤誕生了,一家住在閩南氏的舊房子,旁邊開了一扇窗。晚上嬰兒哭泣,文藩說那時沒牛奶喝,都吃人乳,新生兒都抿著蜜水。 小兒夜啼,不是尿布濕了,就是要吃奶,晚上黑漆抹烏的,妻子起身要給小孩換尿布,當劃上火柴時閃光一閃,巡邏的軍隊剛好經過窗前,隔天一早就把她抓走了,被吊在番石榴樹上吊了兩個小時,理由是「匪諜」。軍方的說詞是她用閃光,跟大陸打暗號聯絡。當時的政治氣氛,寧願錯殺一百,不願放掉一個,這是明顯的欲加之罪。 文藩說妻子是一個農婦,根本不曾上過學堂,大字不識一個,連電話都不會打,要怎麼跟大陸聯絡呢?但是軍方不予理會,照舊抓去吊起來逼供,就放著可憐的兒子在床上任他哭,抓去多久就哭多久。文藩不在嗎? 他說那時身為民防隊員,到南塘的衛生連服軍勤,晚上就睡在那邊不能回來。南塘是十四師的師部,師長尹俊,有時也要到師部去出公差,當妻子被抓時他完全蒙在鼓裡,而兒子嗷嗷待哺,他沒有盡到保護妻兒的責任,想了就心痛。最後鄰長出面才把妻子保出來。說到那時,他說很歹命。 文藩從大陸脫險歸來,中國大陸緊接著陸沉了,國軍如潮水般轉進到烈嶼,兩岸的鬥爭上緊了發條,搬上了歷史的檯面,金門的民防隊納編,加入了鬥爭的序列。 文藩說回來之後開始挖戰壕、出操,不停的徭役,一刻也沒有閒著。他說平日從上庫走路到青岐出操,中午休息兩個小時回家吃飯再歸隊,來回都得走路;一個禮拜出操兩天,其他時間讓民眾耕作。 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砲戰爆發,他是二十八歲的青年,編入上庫民防隊,擔任班長,也是配屬到南塘。他說歇火的時候,要出去搶救傷兵,碰到晚上星月無光,伸手不見五指,整個戰地是寂靜而恐怖,他要豎起耳朵傾聽,如有呻吟聲的還沒有死,就把他放到擔架抬回土坑內的醫院。 他說軍令如山,每常摸黑出去救人,烈嶼軍隊傷亡不在少數,有時摸到一隻手,有時摸到一條腿,有時摸到了一句不哼的死人,翻他一動也不動,想救都救不了了。 除了支援救人的任務,還要冒著砲火挖戰壕,上庫後面駐了一個連,為了防範共軍登陸,出動民防隊挖防戰車壕溝,一隊二、三十人,趁著晚上去構工。他說派一個人瞭望,一看見廈門的砲火閃光,就要大家趕緊伏在溝底。 他不時要出軍勤,妻子與兩個小孩就躲在自己挖的土洞,然而烈嶼的掀天砲火持續不斷而猛烈,好像要把它吞噬一樣;為了生活,他要晚上抽空去種田,然後再挖地瓜回來吃,妻子在土洞點「土油」煮地瓜湯,餵養著嗷嗷待哺的孩子。 這時他也到羅厝去搶灘,他說身體瘦弱,一包米兩百斤搬不動,一個人要搬四十包,搬一包發給一隻籤支。有一次他真的搬不了,累癱了,躺在堆疊的米牆下休息,一個班長發現,火冒三丈,把他打得半死;經他一再哀求,派他到羅厝營房當廚工,因此跟阿兵哥學會做饅頭。 砲戰之後,烈嶼地瘠民貧,民眾的生活普遍困難,他經親戚介紹,到湖下村的福利社幫工。晚上水鴨子從後浦運貨到后頭,他們就去搬回來,沒有工錢,只吃一餐飯,另外每一個工人可以到後浦帶一袋子東西回來。烈嶼家家戶戶都拜拜,他每次都帶金銀紙回來,一下子銷光,賺一點錢再向軍隊買米回來吃。 八二三砲戰之後,烈嶼的駐軍多如插棘,漫山遍野每天都有人在做工;他從小對種田就沒興趣,這時就變花樣去賣,如賣花生糖、金貢豆、油剪(麵粉包花生再去炸)。晚上軍隊做海堤,幾千個兵一起做工,那時沒機器,都用人力,一看到他賣東西,饑腸轆轆,東西很快銷售一空。 他說多少賺一點錢,生活才改善。文藩說:「光靠種田,沒得吃,要餓飯。」 一九六四年(民國五十三年)姑媽從汶萊返鄉,看到他的生活這樣艱難,動起了惻隱之心,說要幫他做「大字」(工作簽證)去落番。姑媽返回僑居地,過了不久就寄了資料過來,他尋著行政系統申請,屢次被縣政府打回票。他出不了國,心中頗為懊惱。 有一天他找上南塘調查站,站長姓張。文藩跟他說姑媽寄了「大字」來,他想下南洋去做工,不然孩子怎麼養的活?張站長告訴他,出國時不要亂說話,然後幫他在資料上蓋了大印,這一顆大印決定了吳文藩的前途。他再向縣政府申請,終於准了。 現在鄉巴佬要落番了,以前金門人是經過廈門,再轉經香港到南洋;如今則不然,軍方用了大禮請他搭軍機,取道台北松山機場直飛香港,殊途同歸。他沒到過台灣,松山機場在那也不知,鄉巴老拎了一個行李勇闖天涯,不過他不得不佩服自己那時很勇敢。 他投宿在鄉親的旅社,就與旅宿主人陳玉堂說:「我一個人飛往香港,不會說廣東話,英語甚麼也聽不懂,又不識字。」他如實的說出了他的憂慮。 陳玉堂送到松山機場,一路跟他說:「你聽不懂、不知怎麼轉機沒有關係,不用害怕,只要把『米沙』(簽證VISA的音譯)拿給服務人員看,他會帶你到登機口。」 他先前又擔心說一旦到了汶萊,「番仔話」又不會講,要是等不到人接機,怎麼辦呢?那時沒有電話,陳玉堂就事先幫忙寫信告訴姑媽,言明某年某月某日搭某一班班機,幾點鐘抵達機場。姑丈旅居汶萊已六、七十年,取得公民證,表哥雖素不相識,但完成了接機任務,讓他一顆憂疑的心安定了下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