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回鄉感言
清明時節返鄉,剛好錯開連假,機艙內零零落落坐沒幾人。萬里稀雲,朗朗晴空,思緒還沒入定,薄霧中熟悉的島鄉已漸入眼簾……。 家鄉對我恰似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年輕時在未來的憧憬中奮鬥或戰鬥,只能把眷戀思愁鎖在記憶寶盒,無暇無能也無心。如今開始進入歐里桑階段,父親年歲已大,母親數月前往生,才多有幾次回來。也許,疏離長久,歷經人世折騰翻滾,回鄉,品嘗滋味正是此時。 前一些時回來都在街道小巷,鄉鎮村落流連,彷若旱田滋潤雨露,大渴需索無度,盡情暢飲風林颯聲,悠囀鳥鳴,晚霞落日,林樹石岩,碉堡工事,滄古村厝,幽寂小徑,撫拍浪聲……。大地母親,帶給我無法言喻的心靈療癒與幸福。 心靈滿足後的正常,對快速變化中這塊土地的所見,自然油生感觸與想法。平實而講,金門是座美麗夢幻島嶼,硬拙崗岩、秀麗海岸、閩式屋厝是最麗質資產。歷史因緣,烽火戰亂,金門卻幸運在禍中得福,同時也注入了大量軍事歷史人文元素,島上軍營碉堡隨著時間解除軍事功能,息入觀覽揣懷的島物遺跡。接替的是兩岸觀光人潮的來去。當軍事構築和諧無違成島物,解嚴後的富庶與自由所帶來的方便舒適,錢流人流,卻對環境物貌造成衝擊與挑戰。思考消化恐怕趕不上快速變化,環境美學與返樸歸真心境的熟成並未在富裕的能量中呈現。所以島上所見,呈現的是富裕的自由及美感的落差,空間的破壞及審美的疲勞,景觀視野破碎化及美感庸俗化。舉兩三所見例子:田野裡筍露般只該出現在市鎮街道上的大房子;村裡屋外到處能見的亮晶晶圓整整石桌椅;圍著小池塘或曲橋的直方方死板板的生硬石柵欄;還有戶外公共區域過顯精緻的石地板。高級的材料卻沒能與大自然融合為一體,結果只是折騰眼睛與惋惜連連。 有機會得以參觀在文化局場內舉辦的在地藝術家書畫展。頭一次來這裡,看完展順便外圍周遭走走逛逛,有一件事看到後也是很有感觸。正門的左側一方區塊立有古碑牆,用水泥固定封住,石碑的背後空間是停車位,正前面的是複刻品及現代政治人物政治標語墨寶。所以,這是寶貴的古文物展示還是華貴的車場飾牆呢?而且封上水泥還加上政治,觀看完後滋味雜陳。可以不負責任憑空亂想像一下的話:一座具深度及創意的閩式建築意象文化局大樓,前方廣場上一區塊的古石碑林,每塊石碑都被寶貝的費心思樹立著,石碑旁附有原文及白話文釋義,並石碑來源典故。這樣,呈現出樸美石碑古物氛圍,也連結了現在與過去的歷史縱深及心靈情境。文化,盡在不言中……。 站在慈湖或海邊,可以看見對岸高樓林立,想當然爾也是蓬勃發展。偃兵息鼓下的和平,其實,還有待真正誠意及氣度的闡示,而非中國式政治無意義的文字辭令。也因此,心知肚明外還要有顆清醒而非一廂情願(移情)的腦袋。在台灣在家鄉,凡我鄉人談起政治,十之九九立場意識形態一致,真可謂同仇敵愾,說起台灣論到中共均不是滋味。我想提出的角度是:同理心與危機意識。金門面對大陸與台灣的角色位置,恰極似台灣面對中國與美國的角色位置,只是比起台灣,金門處境更顯尷尬無力與嚴峻。有深刻的同理心才有務實的主體思考,也才能做出對金門真正最大利益及長遠效益的策略方針與發聲。 母親過世了,彷彿不是真的,常常意識過來的時候,淚水就在眼眶打轉。為我年輕時信仰基督一事,母親傷心到把身體都哭壞了,這是之後父親告訴我的。金門宗祠寺廟密度全國第一,又是蕞爾封閉小島,可想而知,宗親無形約制力量之大。宗族血脈等同宗教信仰,盡孝與祭拜合為一體。細思量,祭拜又高於孝養,生前不孝死後祀拜所見不鮮,卻斷無生前盡孝死而不拜遭惹非議。這已是日光底下天經地義之事,其中道理長輩只有誥之以嚴隆神聖,代代相承。我很感謝父母家人的寬容接納,即便親人困惑,族人或不能諒解,那也是抉斷後必要的付出,無所怨,也謝謝關心。生命,是巨大而終極的課題,答案絕對又唯一,沒有選項也無法投機,更要謹慎信仰舒適圈。創造主與受造物的唯一關係性,比同於父母親於兒女的唯一關係性。(沒有誰會逢人稱呼爸爸)。創造主與受造物的尊卑與界限也非死亡能打破的。以上,稍許論到宗教,只是母親過世,遇上信仰杆格,對敬拜神明與慎終追遠之間的連結,提出個人慎重的思考。 在台灣家裡兩三個月來,幼稚園般的學吹洞簫,吹出單音後,練習了一首曲子,想說返鄉後可以稍微上陣跟老爸奏南音,無奈身體虛弱調養尚未恢復,臉白氣虛配合不上。也許,真的「老」了,又也許這些年歷練了魔鬼訓練,剛爬完天堂路,正待元氣復原。我很感謝父母親對我的愛,對我的信仰的寬容。我的人生經歷,少能盡到孝道,父親也只輕聲一句:我不怨你!淡淡語氣下無盡的慈愛。飛機正航返台灣的上空,這之後我會更多的回來,看望我的家鄉,陪伴父親,跟大姊敘舊。也許,我也可以跟父親談談,媽在醫院的最後一晚我跟淑美照顧,清晨我為媽禱告經歷的事。上帝必記念母親為她兒子所流的眼淚,會使媽媽的哀哭變為歡笑。我愛我的家人親人族人家鄉人,我愛我的鄉土。我知道,當進入永恆的那一天,這裡的一切永是我記憶寶盒裡的夢幻寶石。
-
難得的聚會
親朋好友、同事或同窗等之間能夠經常或久久相約聚會,都是一件非常難得的好事!民國五、六十年代,當我在台北市求學及在屏東市教書時,我唯一的胞姊,三次在未告知我的情形下,帶著不識字的老母親前來北市或屏市跟我聚會,因關心我,她倆才辛苦從老遠的故鄉佳冬坐火車到台北市和屏東市找我! 此三次我所意想不到的可以跟母姊在異地聚會,並無意間看到我所日思夜想的她倆身影時,除了當場讓我感到喜出望外之外,至今,對這幾次聚會所代表的親情可貴仍讓我最難以忘懷! 後來,胞姊偶爾也會請住在故鄉佳冬鄉萬建村附近的小女兒及女婿開車載她跟姊夫一起到距家算是不近的屏東市來探望我,胞姊的子孫共有十幾人,雖僅四人跟我和內人一起聚會聊聊,但我覺得這已是很難得了! 另外的四次聚會,則是胞姊帶著全家約二十幾人一起到屏東市來找我,第一次是民國八十四年,我生了一場大病,居家經高醫數月治療的期間,胞姊經常私自一人帶著水果來探訪我,並安慰當時仍未婚的我要好好的靜養! 當我大病初癒時,她還邀約全家大小一起前來寒舍看望我,胞姊還包了一個大紅包祝福我身體健康,我高興的只收紅包紙而已!為感謝胞姊全家人的關心,當天我在日式餐廳請她們大夥兒一起用午餐,聚會中大家談些各自在小學、公私幼稚園的教學情況、家鄉老母安養及我生病治療過程等的情形! 第二、三次是在我結婚後,我跟內人先誠意邀請胞姊全家到寒舍聚會,在屏東市住家附近的餐廳用餐聚會後,後來,住在屏東市的大女兒也在屏東市不同的一間餐廳聚會以回請我跟內人,胞姊全家也全員一起出席此次聚會! 第四次是胞姊全家人到屏東市參加小姑孩子的喜宴時,大家一起先到寒舍聊天,這四次難得的聚會,都是愛弟情深的胞姊一手所促成,前年胞姊已不幸病逝後,或許,這些難得的手足聚會因少了胞姊,跟姊夫及外甥、外甥女們聚會的機會變得渺茫,但仍很期待! 因胞姊在世時每次生病或住院開刀時,全都不讓我知道,所以我就只在她健康時經常去探望過她而已。她在前年底她腦部血栓住院時,經外甥女的通知我,此次的跟胞姊聚會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因她生病到醫院探望她,當我到達醫院時,一大堆的親友早已守候在加護病房門口,等待看望她並希望她早日康復,首先進入加護病房的我發現此時已半睡半醒的她只會稍微點頭示意而已,隔天,她便已不幸往生! 俗諺說:「人生苦短」、「人生無常」從此以後,我再也無法聽到胞姊在聚會時所自然而不做作的爽朗笑聲了,我也一再在電話中邀請姊夫、外甥及外甥女等,希望他們往後能夠相約多來屏東市找我一起聚會、歡談,以回味往日聚會的溫馨!
-
街頭藝人盲歌手
彈奏著吉他的手指 冰冷 喉間溢出的歌聲扣緊滄桑命運 看不見的眼看見更多懷著惻隱之心的光 音符跳躍於眸中之海 焦慮地街頭走唱討生活 歌聲拋向群眾,唱出內心發燙虹彩 流浪是生命本質,戳記於生命迴廊 揭示地青春活力打賞了榮耀的夜色 至少一碗粥,煙霧蒸騰 便足以溫飽空蕩蕩靈魂 輕輕撥動琴弦 眼前風景晃漾在暗影路燈下 不敢說疲倦,歌聲卻淒惻哀傷 無法折返的時間巷弄裡 勇敢站立街頭,讓自己被看見 歌聲是最透明的語言 以愛 帶來光明
-
國之北疆火濛濛
武哨依舊思量 痛楚卻遽疼……… 僅因槍桿只能目視,而戰火亦詩如畫! 汗滴成帆胎 杏眼如舟 脊骨是等一場鏽 當結痂欲傲立於冬狂,激越便提著假寐 隱喻虛妄,實至卻成影 不如濤浪躺於角缺,昂火灘破 讓遺身不再生茫 然而弱夕襲上 名與姓廓出一絮江河,滄桑或逍遙 於風雨站著 耳窩若然響澈尾聲間 但遠離又過於 離遠,恍如 國之北疆橫出了壁壘,卻禁不起流春吟草 而漸墜一幢雲霧
-
【小說連載】 島鄉往事
因此,倘或要記恨,不如選擇原諒,因為冤冤相報永不休,惟有展現寬宏大量原諒別人,才能求取自己的心安。畢竟,這是一個無法抗拒的時代悲劇,即使他們曾因一時的衝動,在島上發生許多讓島民無法接受的個案,對那些受害者我們必須要有同理心,但這些跟隨國軍南征北討、有家歸不得的軍人卻也值得同情。」福生哥滔滔不絕地說。 「你的分析不無道理,我也相當認同你的觀點。實際上也只有受害者才能體會自身的痛楚。既然不能彌補的憾事已造成,金花亦已回歸塵土,班長也音信杳然,村人也早已忘了這件事,身為受害者的家屬,似乎也不必把這件陳年往事牢牢記在心坎裡。尤其是自小沒有母愛關照的孩子,更不必讓他的心裡存在著一道無形的陰影,這樣勢必會傷及他的自尊。」罔腰仔說。 「木興出生後不久,幾乎都是由我一手帶大,也因此而建立深厚的父子親情,對於他母親的死因則從未問起,這點我是較為放心的。 (一六五)
-
【科幻沙龍】K-26
一、 我在旅行的時候,聽到了這樣的一則故事。故事是趴在觀景欄杆上時,聽與我同搭一艘星際客輪的遊客說的。故事的內容雖然無聊,且因為遊客也是從其它人那裡聽來的關係,在角色的描述,乃至情節的銜接上,常有模稜兩可、霧裡看花、左支右絀的地方;然而,故事當中所呈現的微妙的心理感受,以及對於人類未來的強烈憧憬,卻令我久久難以忘懷。總而言之,會記下這一則故事,絕對不是出於什麼「保存民間故事」、「智慧都藏在口傳文學裡」之類的,這一些淺薄的說法。各位讀者若不嫌棄,就往下一讀吧。 這一則故事,要從「K-26」講起。光是這一點,就常令聽眾誤會,以為這是故事的開頭。事實上,由於故事在宇宙港間輾轉已久,所以它真正的開頭,似乎早已遺散在星海的波濤間了。向我說故事的遊客,對此毫不在乎。畢竟,只要繼續旅行下去,總有一天會撈到故事的開頭的。另外,到底故事的開頭為何,終究也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故事中吸引人的部份。所以,大部份的人都會從「K-26」講起。 「K-26」是一部教育用的機器人偶。但是,又有一種描述,說「K-26」並不是機器人偶,而是「像古董機器人偶一樣的」老教書匠。「K-26」真有其人,而「機器人偶」只是比喻。哪一種說法正確,恐怕得等到找回故事開頭的那一天,才能見其分曉。現在,就姑且將「K-26」當成一部教育用的機器人偶。 雖說是教育用的機器人偶,但K-26的外表總是髒兮兮的,一點也不光鮮亮麗。每當他進入酒店,所有站在曲尺形的大櫃臺前喝酒的工人,都會看著他笑。 「K-26,你又被別人打啦?」有人咧嘴問道。 K-26不回應。或許是程式沒有設定的關係。他的眼神,專心地在酒店的空間裡搜索著。 「K-26,你一定又是去那一戶家長是小偷的人家了,對不對?」尋開心的人高聲嚷道。 「請……請你不要,汙衊學生的家長。」K-26總算答道。 「無罪推定,是法律的基本原則。在法官做出判決之前,任何人都是清白的。」 「什麼清白?」尋開心的人說道:「在法官判決之前,我明明就看到,那戶人家的家長,爬窗戶、摸鑰匙孔。這樣子,你還敢說他們有什麼清白?」 「即使如此,還是要依照無罪推定原則。無罪推定原則,是為了避免審理期間,司法機關以殘酷的刑求逼供……。」 K-26接連說下去的話,惹得酒店裡的人哈哈大笑。什麼「基本人權」、「死刑問題」,都是那麼富有想像力、不可思議的奇妙東西。店裡頭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二、 在一片歡笑聲中,K-26看見了目標。可以說,他就是為了這件事,專程到酒店裡來的。在曲尺形櫃臺的後面,他找到了一名幫忙溫酒的小孩。然後,他開始向小孩說話。 故事裡突然出現這樣的情節,實在令人錯愕。講述的遊客,也為此十分感到困擾。若說K-26其實是一名落魄的老教書匠,還能夠理解。由於受到前述客人的恥笑,但又因為當眾破口大罵,實在有失氣度,所以只好找櫃台後的小孩談話。面對小孩,他馬上能擺出教學者的威勢;一見到教學者的威勢,那群嘲笑他的客人,論誰都會更尊重他一些?國民教育如此普及。即使是工人,小時候也上過學;在課堂上也被老師教訓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只要勾起了眾人這段記憶,當下酒店中的光景,瞬時將大幅改觀。 假使K-26只是一具髒兮兮、舊式的教育用機器人偶,剛才的那一些說法,完全都不管用。K-26不過是依照程式,在指定的時間內,完成學生課後輔導的任務。僅此而已。這是最合理的解釋,卻時常招來聽眾的勃然大怒。「你怎麼知道,機器人偶不會感到羞恥?」聽眾在大吼之後,緊接著,就是提出那一番「機器人偶有沒有心靈」的傭俗論調。講者要是堅持不住,就會被怒氣衝天的聽眾拉走。此後在故事裡,就不免加油添醋,把它變成了一道俗陋的鄉野大雜繪。 暫且不論什麼原因,總之,K-26走近了曲尺形的櫃臺,向坐在柔聲滾動的熱水面前的小孩說話。 「今天讀書了嗎?」 「讀了。」 「那麼,我來考一考。這是一道情境題。今天一進門,老闆便要求員工,在煮酒的時候,往瓶子裡摻水。因為,現在經濟蕭條,酒店的生意,已經到了不摻水就維持不下去的地步。可是,上門的客人,先是要求把溫酒的瓷瓶搖一搖,檢查有沒有水的聲音;接著,又緊酊從罈裡舀出的杓子,親眼看它把酒注入瓶裡。在如此嚴密的監督下,摻水的機會,一點也沒有。請問這個時候,員工該如何處理才好?」 小孩望著熱水的騰動,一言不發。過了許久,伴著酒被溫好後發出的香味,傳來一陣回答的聲音。 「我是這間酒店的千金小姐。今天會坐在這裡溫酒,純粹是為了欣賞熱水滾動、冒出氣泡時,浮現出來的優美的線條。酒裡要不要摻水,是家父的決定。但家父的決定,我並不一定要遵守。我已經12歲,到了不得不思考實際問題的年紀。很快,再過幾年,我就會繼承這間酒店,成為它的女主人;接著,想必就會嫁給仗恃著才氣,卻沒有一雙好看眼眸的富有青年吧。花的色彩,雖為了明日的希望褪去,終究是徒然。就讓摻不了水的酒,倒去這間店。在它的廢墟之中,我將站立起來,成為一流的藝術家。要是拿不起畫筆,就成為宇宙艦隊的司令官,航向未開的世界。」 酒客聽了,無不鼓起掌來。 「敬大小姐!」一名客人喊道:「喝一口醇黃酒,疊一塊明日的敲門磚。」 三、 故事說到這裡,各位讀者一定非常期待,髒兮兮的老舊教育機器人偶,與盯著溫酒時熱水的紋絡的酒店千金小姐之間,究竟會發生什麼互動?但是,就像我先前說的,這則故事在宇宙港間輾轉已久;除了開頭不見蹤影之外,有些故事中的情節,也丟失在茫茫星海中了。 這對讀者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人類的傳播系統,是一套巨大的精煉裝置。當故事被一位又一位星際旅人講述時,俗濫且無益的渣滓就會被濾除。只有那些最能掌握住人類心理微妙狀態的、最能激起對未來的憧憬的片段,能被保留下來。即使是為了消磨時間而生的無聊故事,大體也是這樣的。 所以,在講完K-26與盯著酒店千金小姐的談話後,和我同船的遊客馬上告訴我:忽然有一天,喝酒的人們發覺─K-26已經許久沒來了。會發現這件事,是因為千金小姐的家父決定,在新勞動政策頒佈後,做生意的日子減少;為了維持收益,必須嚴查帳簿。兩名被追帳的酒客,因此大打出手。當他們在曲尺形的櫃檯下,扭打成一團時,專心盯著溫酒熱水紋絡的小姐,懸著被打擾的蹙眉站了起來,說:「何不去找K-26問問呢?看日期,是K-26定時來訪的日子。」 兩名氣喘吁吁的酒客,霎時被千金小姐冷冽的睿智點醒。他們手忙腳亂地滾出店門,探聽K-26的下落去了。 在如此為人所需的時刻,K-26竟然消失無蹤。有人說,K-26消失的那天,他最後的行程,是去拜訪那一戶家長是小偷的人家。在新勞動政策之下,休假日僱用長期看護的價錢,變得格外昂貴。市面上興起了以機器人偶,取代真人看護的風潮。於是,那戶人家便偷走了K-26,以便照顧重病在床的爺爺。 比起這則離奇的謠言,酒店的千金小姐寧可認為,K-26像不摻水的黃酒一樣,替人類明日的希望發揮了作用。瀏覽報紙時,她讀到─「與多國合作的『霞光課後輔導計劃』,已經告一段落;教育機器人偶已陸續回收。」 在報導中,刊出了一位機器人工學研究者的說明。在成千上萬的機器人偶中,總有幾部,會遭遇研究者所設想不到的處境,並得出一套的演算法。蒐集、分析這些演算法,就能改良機器人偶肢體運作,乃至思維模式。下一代的教育機器人偶,將以更為流暢的反應,幫助學生的學習。 K-26的工作經驗,想必能在研究者的分析中展露光芒吧。 「當時要是他能說一句:『不要取笑!』,就更好了。但願新一代的教教育機器人偶,不要變得太懦弱呀。」千金小姐冷澀的臉龐上,浮現擔心的笑容。 講到這邊,同船的遊客告訴我,故事到這裡就斷掉了。時隔多年,在另一趟旅行裡頭,我終於聽到了一段敘述。姑且,算是故事的結尾─酒店最後倒閉了。但是,酒店的千金小姐,既沒有成為一流的藝術家,也沒有當上前往未開世界的宇宙艦隊司令。她懷著一顆溫暖的心活著。
-
烏龜也要曬太陽
春雨綿綿幾天,好不容易天晴了,和老妻趕緊出去散步。 陽光暖暖,又逢假期,大家也都跑出來曬曬太陽,去除一些陰霾之氣,於是台大農場周邊滿是人潮。台大農場位居市區,交通方便,鬧中取靜,又富田園之美,是難得一塊都會綠洲,怪不得大家愛來這裡做半日之遊。 動物何嘗不喜歡曬太陽呢?樹上鳥兒跳躍著,唱著輕巧脆亮的歌兒,連池子裡的烏龜,也爭先恐後地爬到池中石頭上,爭取日照權。一、二、三、四、五,一塊水石上,竟然就擠了五隻烏龜,伸長脖子,懶洋洋地享受陽光呢! 連烏龜也知道要曬曬太陽,這春日的陽光多好!
-
車流中殞落的歲月
快十年了,臭豆腐的貨車一直在固定的停車格裡沒有移動過,兩個小孩很安靜乖巧的坐在貨車旁的紅磚道的木椅上,他們面向馬路上的車流,頭微微向右跟著車流前行,有時又向左追尋另外的車流,或是低頭發呆,偶爾是兄弟兩三言兩語打罵嬉鬧。大多時候,他們的眼神是空洞無主而面目槁灰;空空的兩手,有時垂放,有時當枕頭,累了,就低頭攤在椅背上。 遠看,像是木椅上擺了兩具不動的娃兒,每天的下午二點到六點。 夫妻邊賣臭豆腐也邊和客人聊天,沒顧客時,夫妻倆面對面兀自聊著天,不明就裡的人還以為這兩個孩子是誰家「放生」的。 學校老師們的建議,父母敷衍應允著;不知情又熱心的鄰居們,送了腳踏車,帶了繪本和玩具給兄弟們,卻遭了狠狠白眼,父母說兄弟兩將來只要繼承臭豆腐小本生意,還有一點家產,就可以好好過活不愁吃穿。 五十公尺距離遠的一棟路邊透天厝的騎樓,老人家坐在椅子上,身體舒服的斜靠在椅背上,翹著腳,雙手交叉於胸前。他面向馬路上的車流,頭微微向右跟著車流前行,有時又向左追尋另外的車流,佈滿皺紋的臉龐,銳利的眼神,悄悄打量一個一個走過的路人,從早上到黃昏。累了,就起來晃晃手動動身體,或隨著陽光的移動,找個溫暖的角度,低頭攤在椅背上打盹。 偶爾,在一年的幾次節日前,晚輩烘焙了些糕點,就由老人家顧著販賣,解開大家對他是否是獨居老人的疑惑。 短短一百公尺內,六隻眼追隨著車流,卻是老少兩樣情:他的餘生,安穩的在透天厝騎樓的角落,捕捉陽光的餘溫,細數車流看著來往行人;但他們自幼到小學的黃金時期卻單純而空白的在車流行人中一分一秒的殞落、消逝。
-
芝山岩
攀在石上 伸手圍住整座城 整座城圍住了我 自冰河到現今 寂寞在遷徙 我與歸的惆悵 於高點躲避洪水 夢裏 台北湖的子孫 與化石共舞,裝扮成 梁柱旁的門神
-
【小說連載】 島鄉往事
如果從另一方面來說,以班長的家世和為人,理應不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才對,在沒有充分證據可以佐證下,我們似乎不能擅自下定論,更不能冤枉人家。」罔腰仔有所顧慮地說。 「從我們剛才的推測來看,似乎可以合理地懷疑,這件事與班長絕對有密切的關聯。但事情已過去那麼久了,死的死、走的走,倘若硬要去追根究底也沒有多大的意義。或許,外面的傳言早已隨著金花的死而消聲匿跡,即使整件事我們比其他人清楚,但過去的就讓它從我們的記憶中消失吧!」福生哥感慨地說。 「如果班長在沒有走之前,把事情的真相透露給你,你選擇的是仇恨還是原諒?」罔腰仔突然問他這個棘手的問題。 「說真的,我只是受害者的丈夫,而且這件事又發生在婚前,的確感受不到事發時內心的衝擊。或許只有金花才能體會到受害時身心的痛楚,要不,她的精神絕對不會因此而失常。倘若要金花原諒他那是不可能的。 設若站在男子漢大丈夫的立場,一旦娶妻當然要娶一個黃花閨女,誰願意自己的妻子婚前跟別的男人有過性關係。雖然我們不知道加害者當時是基於什麼心態,才犯下這個強暴少女的滔天大罪。但無論是一時的糊塗,還是早有預謀,莫非都是時代的悲劇。假若沒有國共對峙,蔣介石率領的國軍部隊節節敗退,班長他們也不會跟著部隊撤退來到我們這座島嶼,如此似乎就不會發生一些不能彌補的憾事。 從班長被金花認出後的種種作為來看,想必他必有一顆悔悟之心,要不,他可以不加理會,甚至還可以理直氣壯地怒指他人誣陷。因為它原本就是一樁陳年卻又沒有任何證據的無頭公案,任誰也不敢公然地誣指是他所為。(一六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