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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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之詩與冬之詩
季節詩篇 季節踅入深秋,枝頭翠綠依舊 遠處傳來風聲 不知能否為疏林指點迷津 時光使者遣來今年第一波冷鋒密令 順拜測試老松風骨是否依然堅硬 眾樹成林,繫住歲月 歲月盡頭曾載錄童年奔跑時光 玩伴們跳格子過五關抓蝴蝶 如今迢遞成迷濛光影 還給永恆 啊!不必追緝過往 天暗了下來 疏林暮色自一團濃霧中升起 節奏有如華麗的樂章 冬日記事 秋天安靜過後時序進入立冬 節奏時而如山嵐飄忽 時而如暖陽如此和煦 而你受傷的心卻冷沁如雪 此刻落葉滿地,楓紅滿天 晦澀的日子裡湧動著迷離幽光 髮絮糾結,你心中缺口不斷擴大 半生回首,你說僅剩一片頹然廢墟 那原先堅信的城堡居然逐漸傾圮 信念霎時枯萎 你陷落於蛛網滿佈座標不明的幽囚裡 我期待或許在最深的暗夜裡 有一盞燈會為你燃亮 安撫你 漂泊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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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鄉往事
「如果妳當年嫁的是駐守在我們村郊的排長或連長,說不定幾年後就是將軍夫人了。假若嫁的是一個士官,有一天也會升上軍官,縱使不能成為將軍夫人,也會當起官太太。金花,妳之前為什麼沒有想過這一點?」罔腰仔隨口說說而已。 「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那些在這裡吃閒飯、等反攻大陸的北貢兵。他們在我們這裡做了很多壞事,將來一定會得到報應,死後一定會被棄屍在荒郊野外,成為沒人祭祀的孤魂野鬼。」金花痛恨地說。 「做了很多壞事?」罔腰仔重複她的話,內心不免有些疑惑。據她所知,這些北貢兵從大陸撤退駐守在這座小島後,縱然有軍民紛爭的個案,但大部分還是與島民相處融洽。儘管她對於金花的過去有些微耳聞,可是卻不清楚她與軍人之間,到底有什麼糾葛而讓她心生憤懣,因此不可能去道人長短或揭人瘡疤,只是偶而地跟她開開玩笑而已。但仔細想想,明知她精神方面有點問題,理應要有同理心才對,的確不該把她當著一般人來開玩笑。 雖然罔腰仔自認為是開玩笑而已,但對於一些較敏感的話,聽在金花耳裡,就彷彿是一枝銳利的針刺在她心上,讓她痛苦不堪。尤其當罔腰仔無意中提起軍人的那刻,霎時,那個北貢兵猙獰的面目就在她腦裡盤桓不去。「不許喊叫,不許反抗,要不,我就掐死妳!」的威脅聲,此時此刻依然在她耳際繚繞,讓她既膽顫又心驚。 縱使這件不名譽的事已過去了好幾年,她也嫁了一個從未懷疑她貞操的好丈夫,可是每當有人挑起她的神經線,則仍舊是她內心不可承受之重。 (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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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識大膽島
客歲的九月四日,軍人節的後一天,台金兩地凡三十三名藝術家,在本縣文化局黃雅芬副局長的陪同下,一路浩浩蕩蕩的由水頭碼頭搭船,前往12000公尺之遙的大膽島參訪;當天風平浪靜,水波不興,一碧萬頃,視野遼闊,船行海上,頗為平穩,在同行的藝術家中,有好幾位知名的攝影師,一見美景當前,沒有一位端坐得住,紛紛從座位上一躍而起,隨心所欲的盡情捕捉心目中的景色,才一會兒功夫,整艘船上上下下,都籠罩在喀嚓、喀嚓的拍照聲中。 遊船繞過小金門青岐海域以後,眼前視野,更加豁然開朗,只見一座座有名的、無名的小島,一一印入眼簾,有識途者說再過不久,就可抵達目的地了;回想當天我們出發,約莫上午十一時,抵達大膽碼頭,是十一時四十五分,航程相當於從金門搭乘飛機赴台北的耗時。 上得岸後,大夥分乘兩部悍馬式吉普車,每車坐八到十人,直奔島上遠近馳名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精神照壁集合,聽說那可是當年全島官兵眾志成城、同心協力,在沒有先進的擊碎工具等不利條件下,他們將一大塊、一大塊碩大無朋的巨石,敲擊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小石子,耐心的拼湊組合所堆砌而成的傑作呢! 大膽島目前仍屬於小金門的守備範圍,兩島往來,約需半小時航程,島的面積約為0.97平方公里,約莫只需一個小時光景,就可以徒步環島一周。可惜目前為因應戰備需要,只開放北山,不開放南山,所以我們一整天,都只能待在北山參訪、拍照、寫生和寫作,渴了,就喝點隨船帶來的礦泉水,餓了,就吃點西點麵包、香蕉或乾糧充飢。 甫一上岸,蔣故總統經國先生親題的「大膽擔大擔,島孤人不孤」醒目的精神標語,立刻出現眼前;文化局的何小姐為我們當義務導遊,她說,全島分成南山和北山,藉由中間的生明路相連接,因為這條六百公尺長的濱海大道,不但十分筆直,而且兩旁又佈滿了獅座,所以大家都暱稱它為「盧溝橋」,我和同行的朝枝兄等都覺得還蠻有趣的! 聽說,有如迷宮般的地下坑道貫穿全島,可惜因為尚屬軍事管制區,有國軍駐防,大夥無緣進去參訪;又聽說更早的時候,島上還住有一些老百姓,但後來因應局勢需要,請他們都搬遷到小金門去居住,現在島上只剩下國軍弟兄和海巡部隊駐防了。 我們登島參訪,當然是選在漲潮時分,聽說退潮時,本島距離大陸最近的距離僅僅只有五公里之遙,不難想像,在當年兩岸還沒解嚴前,海峽兩岸那一種如臨大敵、劍拔弩張的緊張態勢與肅殺之氣了。 由於大膽島四面環海,運補船是全島唯一的對外交通工具,島上所有人員的物資運補全靠它。聽說在以前,俗稱的「菜船」,每天上午滿載著蔬菜、肉類等民生必須品,從小金門的青岐碼頭出發,配合潮汐的變化,搶在最佳時間登島,為勞苦功高的英勇國軍服務,解決其民生問題。 眾所周知的,每年國曆的四、五月是金門島群的霧季,特別是大膽島上的霧,不但讓人有種置身世外桃源的飄渺與浪漫,還帶有幾分空靈和脫俗之美,但卻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因為只要一連碰上幾天濃霧,就會被迫停止運補,島上的駐軍就得靠吃乾糧和罐頭過活,這種特殊際遇可不是好玩的,應該沒有尋常人憧憬的那種遺世獨立與詩情畫意吧? 當年,因為她位居島外島、最前線,戰略地位格外險要,所有軍中最好的戰備罐頭或食品,幾乎都優先撥補給島上官兵食用,只要你想像得到的品項,這裡鐵定都應有盡有,特別是美味可口的荔枝罐頭,更是咬勁十足,如能先冰過後再吃食,更是沁人心脾的涼爽可口,常令人垂涎三尺、愛不忍捨! 聽何小姐說,後來國軍在北山從無到有、蓽路藍縷的開闢了大膽農場,弟兄們辛苦的撒下菜種,經過細心的澆水、鋤草、施肥,無微不至的照顧後,每過兩、三個禮拜,大夥就可以採收一次,剛好足夠弟兄們名副其實的「加菜」。後來更因為管理有方、經營有成,農場儼然變成登島勞軍的演藝人員、巡視長官參訪的固定行程了。 一般來說,島上的生活是刻苦的。水,更得省著點用。聽說大膽島的水有兩個主要來源,一是海水淡化,一是戰備水。當年島上只有一部海水淡化機,一天生產不了幾噸水,官兵的飲用水全靠它;至於平常所需的水,就得仰賴戰備儲水池所蓄積的雨水了。 島上的神泉,聲名遠播;一提起神泉,可是有典故的。據說這口井是鄭成功發現的,在這個四面環海的小島上,其他的水源幾乎皆飲之無味、乏人問津,唯獨這口井水,味道卻十分甘美香甜,真個是異數啊! 不過它也有忌諱,就是不能讓女子接近,否則水源就會枯竭。在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下,每一輪守軍都恪遵此禁令,更有甚者,國軍還為它立廟,由官兵每天上香三炷,並命名為「大膽神泉」,可惜參訪當天,神泉卻大門深鎖,大夥都迫不及待的探頭探腦,但極目所見,只見其周遭堆置的沙包和滿地四溢的泉水,因不得其門而入,只好悵悵然離開了。 島上除了神泉以外,還有神雞與神犬墓。位於北山的神雞墓,埋葬著一隻母雞。根據墓前碑誌記載,這隻母雞色紅艷美,體重三公斤,日產一卵,八二三砲戰一開始,每逢對岸砲擊前,牠就先展翅鳴啼、飛走窩藏示警,使得官兵能適時躲避,保全性命,因此被稱為「神雞」。 神雞在民國四十九年一月間,走完生命歷程,官兵為其修墓,表達感念。現有的神雞墓,是五十年三月由埔光部隊建造,五十四年海鵬部隊再整建塑像。 島上另一處茜露墓園,則是靈犬助戰的英勇故事。茜露為德國種狼犬,經過嚴格的軍犬訓練,四十三年分發到島上服役,擔任大、小虎山間斷崖、巨石縫隙等死角的搜索、警戒勤務。 根據墓誌記載,四十四年冬天,三名共軍水鬼摸上小虎山,茜露撲殺二人,重創一人,官兵有感於牠的忠勇,譽之為「戰鬥英雄-茜露中尉」,戰後,中外貴賓踏上此島,都以一睹靈犬英姿為榮。 茜露生於三十九年六月二十日,自分發大膽島後,一直堅守著戰鬥崗位,直到五十九年二月三日,以二十歲高齡揮別人間,守軍官兵為感念其勤於職守、忠義感人的精神,特別在大虎山側構工修建茜露墓園以為紀念。 至於島上遠近馳名、讓對岸每覺芒刺在背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精神照壁,從動工到完竣,經過約三個月的千錘百鍊才大功告成。聽何小姐說,這塊長約百米的照壁,在夜間燈光照明下,成了從對岸反覘最明顯的目標,現在更成為島上著名地標,每天都有為數可觀的大陸旅遊船,停泊在海峽中線,讓船上的遊客盡情的拍照。 當天,我跟朝枝兄在照壁附近觀賞對岸的旖旎風光,正為眼前的美景所吸引時,就有兩艘旅遊船經過照壁前的遼闊海域,只見船上遊客,個個如獲至寶似的,鎂光燈此起彼落、閃個不停,久久不忍離去。 如今大膽島,已經面臨轉型期,官兵的生活環境改善很多,隨著兩岸政治環境大幅改變,過去壁壘分明,不得越雷池一步的水域,現在已不再是針鋒相對、秋毫難犯;從早年國軍基於守土有責,奉令驅離的槍砲聲,到現在如入無人之境的觀光水域,一向神秘的英雄島,真的是跟以前判若兩島了。 經過多年努力,金門縣政府已經爭取到大膽島開放了,但是目前島上的基礎設施仍不足,水電是問題,住宿是問題,民生是問題,交通更是問題!我們期待縣政府展現行政魄力,寧願開放得晚,也不要因為急就章,為開放而開放的破壞或減損她的神秘感和原始風。 須知,大膽島之所以吸引人,不在於她有現代化的設施,而在於她曾是一座鳥不生蛋、人跡罕至的蕞爾孤島,但她卻掌控中華民國數十年的命運;她是一座充滿歷史記憶的精神堡壘,更是一座兩岸皆必取之而後快的閩南保障,雖然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時代已遠颺、反攻大陸的口號已不再震天價響,但她卻曾是多少個英雄豪傑、多少個志士仁人,一生中永遠憧憬的夢土、一輩子無法忘懷的聖島! 真心企盼,靜待她再次重整容顏,再次整裝待發的日子能早早到來;更衷心企盼有朝一日,同行的每位藝術家、有緣人,都能夠再次攜手同心、重返斯島,撫觸、捕捉、書寫這座在每個國人生命角落裡,都能留下珍貴回憶與深刻烙印的島嶼。 個人不才,追隨藝術家前進大膽島創作團隊,初登夢寐以求的大膽島,頓覺百感交集,縱有千言萬語,雖不是拙筆所能道其萬一,然雪泥鴻爪,無非片片記憶;僅略抒斯日所見、所聞如上,唯只恐紙短情長,不能盡敘懷抱與丘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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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西阿伯
晴朗的冬日假期,於四張犁農村公園健走之後,在健身器材旁遇到的一位阿伯,是台西人,他戲稱自己是「■死人」(台語),每回都和孫女玩文字遊戲。 這位幽默又喜歡抬槓的老先生,問他貴姓,他說:「兩欉樹仔」,他問我的姓,我就答:「長長的弓」來回應他。 既是台西人,我問林阿伯,在家鄉是種田或是討海?他說「種」蚵仔,是垂掛式的牡蠣養殖。但其實25年次的林阿伯,在民國四十多年就離開故鄉到台北奮鬥,身經百般歷練,後來又和兒子移居台中,他們居住的社區距活動中心一百多公尺,老人家每週二和週四會到里民活動中心的關懷據點,那裡有很多志工,又有提供鹹粥。 我和這位阿伯很投緣,他一直刺激我的大腦活動,我的老婆在一旁一直笑,阿伯就說:「這位是你的小三。」我說:「伊是我的大三!」他就解釋說,大的叫大房,第二個叫二奶,第三個叫小三。他又硬坳說前幾天看到我和別的女人走在這公園裡,我立即還以顏色說:「阿伯,我已經十多年沒有走入這個公園了,你一定是看到一個長得很像我的人,不是有個張姓的議員嗎?很多人都說我長得像他!」阿伯才說他大概看錯了,老人家眼睛比較不明亮啦! 阿伯說他受的教育不多,才讀兩年半的書就遇到戰爭空襲,他說:「但是我看報紙的字,無一字是我看不懂的!」我說:「阿伯,你真是天才!」他說:「我是帶文昌來的,你聽懂嗎?再加上後天的打拚(努力)。」我猛點頭。 我想唱一首歌送給阿伯,曲名是「挽仙桃」,未唱之前又有一場言語交鋒,我說仙桃生長在天上,我們是摘不到的。他說:「我最愛吃仙桃,現在市場都有在賣,你去買來請我吃!」我說仙桃是長在王母娘娘那邊,凡間這種是假的。 我開始唱了,阿伯還一起合唱,唱到「熟悉是親像雲過月,甘也有相逢的機會」,他插入一句:「有喔!」唱完這首歌,他說:「你可以來我們的關懷據點唱給老大人聽。」我說自己平常時間排得滿滿,要看緣份。兩人話題欲罷不能,終究是萍水相逢。 告別林阿伯,我向老婆說:「他的口氣很像我岳父。」岳父生前就常常指教我,女婿說東,他常常說西,總是有不同的答案和思維方式,雙方也常常腦力激盪。我身旁的內人靜默不語,我們快步走出公園,往家的方向前進,我記住這段緣分,林阿伯的話語不時拿出反芻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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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陽下的美好
雨點自光禿蕭瑟的枝條空隙落下,滴滴答答,不成節奏的節奏,聽得路人心煩意亂。連日來的細雨紛飛,造就陰霾灰暗的天空,使東北季風籠罩的冬更顯陰鬱,連人的意志都包裹在厚重微濕的外套裡,逐漸消沉。 這天,難得露臉的陽光褪去夏日嬌豔毒辣的形象,自窗櫺透下的光束,和煦而溫柔,親近且隨和,讓人忍不住想膩在她的懷抱中,片刻不離開。心動不如馬上行動,拋開案牘堆積的壓力,擺脫紛雜瑣事的羈絆,走出戶外去享受人生,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偌大的公園,在冬陽的照耀下,寧靜溫馨中透著悠閒的迷人氛圍。機靈的松鼠趁著天晴無雨的暖日覓食,看牠靈巧的奔向草地把腮幫子塞得鼓鼓的,旋即飛身轉向枝頭,模樣可愛極了。信步走向池邊,才發現這裡可熱鬧了,各方鳥兒在此劃分勢力範圍,彼此互不侵犯。池塘裡的綠頭鴨三兩成群優游水面,忽東忽西,和水面下的錦鯉玩起了「躲貓貓」;小白鷺躡手躡腳低頭漫步池中,緊盯前方獵物,準備一擊中的。石頭上的夜鷺,縮起脖子、瞇起雙眼閉目養神,蓄勢待發,靜待夜間的另一波攻擊。 不遠處傳來的歡笑聲劃破此刻的寧靜,我的視線瞟了過去,原來是一個可愛的小娃兒,正踩著搖搖晃晃還不純熟的步伐,追逐拍打著漂浮於空中的彩虹泡泡,童稚的臉蛋滿是笑容,咿咿呀呀惹得爺爺奶奶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攏嘴。兩老不時的逗弄著小孫兒,嘴角曲線隨著小娃兒的喜樂而變化,有時癟嘴微笑,有時嘟起嘴來裝可愛,表情豐富,細心呵護的眼神裡滿是慈愛。想必這組爺孫大概也是不想錯過這難得冬陽的生活高手吧! 冬陽一如母愛春暉照拂大地,溫暖人間,我坐在池邊角落的石椅上,暫且什麼都不用想,也不要想,只需沉靜心靈,啜飲手中的拿鐵,在自己最愛的咖啡香氣下,靜靜聆賞眼前一幕幕的美好,暖身也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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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島鄉往事
「我是來找我們家福生哥的啦,不知道他有沒有在妳這裡?」金花結結巴巴地問。 「自從幫我阿母料理完喪事後,福生哥就沒有來過我們家。」罔腰仔據實說,卻也不免好奇地問:「找他有事嗎?」 「這隻老猴一天到晚亂亂跑,不知又跑到哪裡去找女人了。」金花隨便說說。 「他不都在山上耕種嗎?」罔腰仔不解地問。 「哪有,」金花不屑地,「人家已開始種花生了,他到現在還沒把地整好,更別說是撒糞土。」 「金花,妳有沒有搞錯?種花生是明年清明前後的事,現在才剛過完冬至,還早!」罔腰仔糾正她說。 「對、對、對,種花生還早,我是說種地瓜、種地瓜。」金花反覆地說。 「不管是種花生或種地瓜,都是明年的事!」罔腰仔不耐煩地說。 「對、對、對,我是說明年、不是現在。」 「既然知道是明年,妳現在急什麼呀?」 「我是怕我們家那隻老猴太閒,男人若太閒就會胡思亂想,就會不安分,就會作怪,就會去找女人,就會去喝酒賭博。罔腰仔,說真的,我什麼都不怕,唯獨獨怕他去找女人!因為我沒有人家漂亮和豐滿,而且身體也不乾淨。」金花隨便說說。 「你們家福生哥可說是一個中規中矩的老實人啦!妳應該放心才對。」罔腰仔並沒有聽出她最後說的那句話。 「男人哪有什麼中規中矩的?見到漂亮的女人就不老實啦,像妳這種奶子大、屁股翹,又有一張漂亮面孔的女人,他們看了都會心動流口水!」金花不屑地說。 「我是黃臉婆一個,而妳卻是一朵又香又美的金花,怎麼能跟妳比。」罔腰仔故意誇讚她說。 「真的!」金花興奮地摸了一下臉頰說:「還是妳比較瞭解我,雖然妳看來比較豐滿,但都是一些贅肉,衣服脫下來就鬆垮垮的,一點也不好看。而我則是嬌小玲瓏、麗質天生,很多人都說我是這個村子的一朵花;福生哥能娶到我,可說是他家燒好香、前世修來的福份!」金花得意地說。(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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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趣味謎語賞析
謎語是指「影射事物或文字任人猜測的一種隱語。題目稱謎面,答案稱為謎底」,在我童年時,大人小孩或同學之間常會玩起猜謎遊戲,這些謎語大都就地取材或來自周邊事物,不僅以閩南語發音,且有押韻之美,也不知何人所創,如今回想,饒富趣味性與鄉土味,由於歷時久遠、記憶漸失,僅就印象最深的幾則,從各種不同的角度來探索謎語創作的本意、分析當年的時代背景與生活樣貌。 ◎「頭尖尾尖,放屎臭馦馦;上桌無人嫌。」──謎底是「雞」。首句已然道出雞的外形,運用映襯手法,將糞便之惡臭與肉質之鮮美作一強烈對比。早年農村社會,雞是最基本的家禽,家家豢養、雞鴨成群,門口埕就是牠們活動的樂園,滿地糞便,臭味薰天;伴隨而來的蒼蠅,飛天匝地;步行其間,步步為營,然而養雞是早年的副業、是年節待客的佳餚,冬令進補,更非雞莫屬。 ◎「一查甫穿紅衫,厝前厝後歕呼哈(借音)。」──謎底是「雞■」。以穿紅衫的查甫人暗示身著彩衣的公雞,「厝前厝後」道出農村社會「雞山雞海」,擾人清夢的啼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就像吹嗩吶一般,讓你不醒也難! ◎「頂開花,下結籽;大人囝仔愛食仔強欲死。」──謎底是「土豆」。「強欲死」是快要死、差一點就死,極言花生好吃的程度。花生為一年生草本,花呈黃色,所結果實長在土裡,故稱土豆。吾家曾種一畦,收成之前要先澆水,將土壤潤濕鬆軟,而後整棵連根拔起,即見整串結實纍纍的花生,左鄰右舍相邀在大樹下挽土豆是兒時難以忘懷的畫面,採收的花生經過煮熟晒乾之後,香酥可口,「愈食愈續喙」,欲罷不能,旁觀者則是垂涎三尺,故有此謎。 ◎「一欲死欲死,倒擱背兩包米。」──謎底是「膦屌」。以一位垂死邊緣的人譬喻常態中未勃起的陰莖,以兩包米譬喻垂吊的兩顆膦核(睪丸),膦脬(陰囊)如袋、米粒堅實,垂頭喪氣的模樣,傳神貼切,由衷感佩創作者的想像力。本則難度頗高、充滿玄機,不動點「歪腦筋」,難以猜中。 ◎「一垺黑蕊蕊,毋驚風,毋驚鬼,僅驚驚仔西北雨漲大水。」──謎底是「牛屎」。早年金門幾乎家家務農,牛是不可或缺的生產工具,牛為農家任勞任怨、勞碌一生,由於牛以雜草為主食,雜草生於荒郊野外,一邊覓食、一邊排便,郊外的牛屎的確無懼風鬼,唯一害怕的是西北雨,大雨驟降、匯流成「河」,牛糞一經沖刷、分崩離析。牛糞之於農家也是「珍寶」,曬乾的牛糞就像曬乾的雜草,在薪柴短缺時也是農家用以炊煮的燃料。 ◎「紅關公,白劉備;烏張飛,走去覕。」──謎底是「荔枝」。荔枝皮紅肉白籽黑,由於籽在內心,最後才出現,故言躲藏起來。本則以荔枝的紅白黑三層結構,正巧是關劉張三人的膚色,以三國人物桃源三結義為譬喻,頗有創意,且詼諧有趣。 ◎「紅布包白布,一喙食,一喙吐。」──謎底是「食甘蔗」。甘蔗表皮為暗紅色,蔗心為白色,一邊啃食,一邊吐粕。首句為甘蔗結構,後二句為啃食情狀,生動傳神,頗有趣味。 ◎「一矮股矮股,佇門扇後等查某。」──謎底是「尿斗仔」。早年家中沒有衛浴設備,只在床旁一側懸掛門帘,內擺矮小尿斗,專供女性方便之用。本則乍看之下,容易讓人想入非非,誤為「守株待兔式」的色狼,充滿懸疑刺激,可惜新新人類未曾經歷這段生活,很難猜想。 ◎「一陣風,一陣雨;一條芎蕉交落土。」──謎底是「放屎」。人在放屎時,經常屁(風)尿(雨)齊放,一條香蕉(屎)就在此時跟隨落下。採用譬喻手法,將放屎說成「風雨交加」,彷彿是強風豪雨摧殘香蕉落地,想像豐富,令人佩服。 ◎「有聲無影,有氣味無鹹■。」──謎底是「放屁」。屁乃由肛門排出的臭氣。放屁時只聞聲響,不見影子;只有嗅覺上的氣味,未有味覺上的口味。以摹寫的修辭將放屁的情境描寫得有聲有色,誘導猜者往食品上去思考。 ◎「上棚活跳跳,落棚死翹翹。」──謎底是「布袋戲偶」。布袋戲偶上台演出時栩栩如生、活靈活現;下台之後,不論是垂掛或橫躺,完全了無生氣、如死一般。乍聽之下,有點恐怖,竟在上下之間生死兩隔,誤為人生舞台中的人,有其玄妙之處。 ◎「有跤無手,有衫無鈕;出門專■紅燒酒。」──謎底是「蠓仔」。紅燒酒指有體溫的「人血」。蚊子四處飛舞、無孔不入,專噬人血,不必花費,任由吸取。 ◎「九橫六直,孔子公想三日。」──謎底是「晶」字。照理說上半句已足可當謎面,何以加上下半句?一則暗示謎底是由三個日字所組成,讓謎底呼之欲出,且有押韻之美;二則誤導猜者,連至聖先師都要想三天,況乎平凡的我輩!似在故弄玄虛,誤為難度甚高而放棄猜想。 ◎「無跤會走,無喙會吼,無身軀會拋輾斗。」──謎底是「風」。風是空氣的流動,看不見腳,卻能快速奔馳;看不到嘴巴,卻能呼呼作響;沒有身軀,卻能翻滾,道盡了風的特性。相信許多猜者會從動物的角度去思考,這即是本則謎語的妙處。 ◎「四枝竹仔■四邊,一尾烏龍滾上天。」──謎底是「煙筒」。早年家家戶戶都設大灶,以薪柴為燃料,一到煮飯時間,炊煙裊裊,蔚為壯觀,也是早年鄉村的一項特色。當年的煙囪以竹子固定四周,再以弧形瓦片圍成一圓柱或方柱型的長筒,柴火燃燒之後,一團黑煙滾滾而上,形似烏龍上天。 ◎「柴身軀,鐵腹肚;逐日行,■艱苦。」──謎底為「時鐘」。早年懸掛客廳的大時鐘,下垂鐘擺,的答作響,鐘框為木質材料,中心為金屬零件,每日不停運行,從未訴苦。採擬人手法,生動有趣。 ◎「一枝竹仔直溜溜,尾溜一把鬚;神魂隨人去,骨頭無人收。」──謎底是「甘蔗」。甘蔗筆直有節,形似竹子,頭在土裡,尾長蔗葉,形似鬍鬚;蔗心之汁即甘蔗精髓所在,故以「神魂」喻之;蔗渣隨地吐,故言無人收。首二句為甘蔗之外形,後二句言甘蔗之內在,內外呼應,特徵齊備,實為好謎 ◎「一枝箠仔花彔彔,一錘仔硬硞硞。」──謎底是「秤仔」。早年以桿秤為唯一衡具,秤桿上之點狀刻度,密密麻麻,行外人看不懂,故言花彔彔;秤砣為金屬鑄造,當然是硬梆梆。今日小孩未曾見過桿秤,難以猜出,似此具有時空性的謎語,如今看待,已不合時宜。 ◎「兩兄弟,日時分開,暝時做堆。」──閩南式的古厝,大門左右兩扇,形狀相同且對襯,就如孿生兄弟一模一樣的長相,早年金門治安良好,白天門戶大開,夜間就寢才須關門。本則採擬人手法,將門活化。 ◎「樹頂一塊碗,雨來落■滿。」──謎底是「鳥岫」。鳥巢形狀似碗,開口朝上,由於以雜草殘枝構築,雨來隨即洩光,所以裝不了雨水。創謎者以譬喻手法讓猜者生疑,樹上有碗何來? ◎「出門一蕊花,入門一條瓜。」──謎底是「傘」。傘是家庭必備器物,出門開傘,形似花朵,傘柄如花柄、傘布如花瓣,回家收合,又像長條瓜果。以花、瓜譬喻,頗為得體,五顏六色的傘布彷彿五彩繽紛的花朵,而垂懸之瓜又像收拾之傘,傳神玄妙。 ◎「一坵園仔鬆鬆鬆,三蕊花仔紅紅紅。」──謎底是「香爐」。爐內香灰像翻鬆的農田,三炷點著的香又像三朵紅花,以金門大都信奉佛道又以務農維生,譬喻極為切合。 謎語創作者善用各類修辭與六書架構,轉移猜謎的焦點或用誇張的手法,增強謎題的難度感與懸疑性,並能掌握謎底的特性,一則好的謎語,不僅能夠咀嚼玩味,甚能歷久彌新、流傳久遠。 猜謎遊戲在功能上可以啟發智慧、激盪腦力,不受時間地點所侷限,且能增進家庭和樂與朋友情誼,有其相當的價值。兒時這些謎語,在吾輩之中,無人不曉,且能琅琅上口;事隔數十年,不知尚有幾人記得,是否傳承下去?這類珍貴的文化資產,值得保存與提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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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蓮阿嬤的綠園餐館
「這四十年來,我不時都在懷念。」那晚,在南雄的綠園餐館,頭髮花白的朱旺藤說,「我當阿公了,有七個孫子,最大的孫子現在讀國小。」輕摟著乾媽何雪蓮的肩,朱旺藤的聲音裡有著湧動,「打電話來綠園的時候,聽到阿娘還在,眼淚都要掉下來。」這是六十餘歲的朱旺藤,在退伍後,首度返金。「我是民國六十六年八月二十六號退伍的。」 綠園的老頭家娘何雪蓮丈夫早逝。彼時,三十七歲的她,得一手拉拔六個孩子長大,「以前附近就是師部,阿兵哥很多。」往昔仍歷歷如昨,「阿兵哥彼此之間還會說,如果要洗衣服,就要拿來給綠園的歐巴桑洗,可憐她六個孩子還那麼小……。」「那時候,整天熨衣服,還有撞球、網咖、賣西瓜……,以前三女兒比較會煮,現在媳婦煮,我來幫忙,沒做的話怕無聊,做習慣了啦!」將這一切細細講來,何雪蓮以大把大把的青春,見證了島嶼駐軍的消長與小店民生的興衰。 「來到這邊有家的感覺。」軍民一家的情感,同島一命的相依,「因為懷念在台灣老家的母親,來到這裡,看到綠園阿娘的勤儉持家,覺得相當親切,所以就跟著叫阿娘了。」「我是做廚房的,以前我做饅頭啊,如果有剩的話,我也拿出來給阿娘吃,還被憲兵抓呢!」提起過去,朱旺藤如此解釋著。而在軍旅生涯的最後那段時日,朱旺藤移防至烈嶼,何雪蓮甚至渡海親送一塊「豪氣干雲」退伍留念紀念牌至烈嶼予朱旺藤,而朱旺藤這回返金,也不忘取了這塊紀念牌前來認親。 「四十年了,這裡都沒有變。四十年,不是四年,也不是四個月,我跟你講,我思思念念著,我是夠懷念的。」「阿娘,你來台灣,我帶你去逛百貨公司,我帶你去遊覽,要去哪我都帶你去,不會讓你無聊。」朱旺藤的語氣裡如是殷殷,滿是熱切。「我還準備了以前的照片,我人生最快樂的時間,就是在金門當兵的這段日子。」幾張褪色泛黃的老照片,筆挺的軍服、英挺的丰姿,兩相映照下,一路狂奔的時光,只有綠園餐館在這數十年來,仍在南雄屹立著,一往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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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
冬夜 月白如雪 雪樣的清 雪樣的冷 雪是天是地 我心似明月 凝成團團鄉愁 結晶在天際 待春來 粒粒皆是珍珠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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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
曾經,她是這個鎮上最美麗、最漂亮的女孩;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性感的豐唇、雪白的肌膚及烏黑亮麗的秀髮,只要見著她的男孩,沒有一個不為她神魂顛倒、醉心不已的。只是,面對眼前眾多追求她的男孩,她的心卻顯得空洞不已,因為,她不明白這些男孩究是真心喜歡她,還是純粹迷戀她的外在呢? 很快的,她便得到了答案。一日,當她現出於那些追求她的男孩眼前時,少了昔日愛慕與下跪求婚的戲碼,每個男孩先是驚聲大叫,後便紛紛走避。原來,在那女孩的臉上,多了兩條好深好長的傷疤,那是即便化妝或整容都掩飾不了的。面對眼前如此高度的落差,女孩的心裡難過不已,她終於明瞭那些追求他的男孩,心裡是如此的膚淺而現實。於是,她開始用面紗掩飾自己,甚至希望不要再有人認出她來。 然而一日,一位男子終於還是認出了她,接著便帶著微笑,緩緩走到她面前,告訴她:「過去我幾乎無法近距離看清楚妳,現在我卻清楚:即使卸下了妳的美麗,我依然還是愛妳。」女孩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是一位長相、衣著平凡的男子,和過去其他追求她的少爺相比,顯然遜色了不少。然而,他的態度卻是那樣的誠懇而真切,令她感動不已。於是她試著要和這位男子相處,並確認他是不是真心喜歡她。 一連好幾個月下來,她終於清楚了他的真心;當他們走在路上,面對其他人的指指點點、閒言閒語,甚至看壞他們的交往時,只有他能坦然接受,並保護她不再受到傷害。於是她決定要將自己的一生,託付給他。 在婚禮上,前來祝福的人雖然不多,但她的心裡卻有著滿滿的幸福,也明白這兩條傷疤所換來的苦痛,是「值得」的。當男子當著牧師的面對她說出:「我願意。」時,她笑了一下,伸手將臉上那兩條又長又深的傷疤撕掉,在一陣驚呼聲中,對他說出:「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