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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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添丁嫂上過香後,萬富對著志堅他們說:「來、來、來,快向你們父親上香,請他保佑你們平安,蔣麗早生貴子。」說後遞給他們每人三炷線香。 然而,即使他們誠心誠意向父親上香,但卻不能像他們的母親低聲細語、唸唸有詞,僅只舉香象徵性地拜了三下就結束。添丁嫂和萬富也能理解現代的年輕人,故而並沒有多說什麼。 可是當萬富舉起香時,他卻高聲地對著墳墓說:「添丁哥,孩子們都長大成人了,志堅也娶了媳婦,而我和嫂子亦都已年老。往後的人生歲月,我們會相互照顧的,請你放心。」說後把線香插在墓前,並拿起五彩墓紙交給他們說:「墓紙要一張張放置在墳墓上,而且要有間隔,顏色也要交叉才好看,還要找小石子把它壓住,才不會被風吹走。」 「萬富叔,說真的,我們都長這麼大了,小時候也跟著娘來掃過墓,但對於清明節的諸多事宜,仍然不太明白。」志弦說。 「這個問題問得好,豈止你不明白,不知道的人簡直太多了。大部分人只知道清明節是民俗的四大節日之一,其實每個重大節日,都有它的傳說故事。就比如說清明節吧──(二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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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漢《廉隅清節蔣孟育》序
一九九六年,我的《福建文學發展史》出版,此書論列的是福建歷代重要的作家、流派和討論某些區域文學史全局性的問題,挂一漏萬,今天稱作閩南的漳泉兩地,進入重點研究視野的不過歐陽詹、王慎中、李贄數人而已,而且是淺嘗輒止。 《福建文學發展史》脫稿之後,我著手研究的是晚明晉江作家黃克纘,其《數馬集》刻本傳世極少,一九九七年由廣陵書社影印出版,由我撰寫前言。 龍溪張燮所著的《東西洋考》,為經世致用之作,頗受海上交通史家的重視。早年我治六朝文學,曾在鄭州大學古籍所見到一部張燮《七十二家集》(有殘缺)影印本,故對張氏有較多的留心。一九九九年,沈葆楨後人、台大沈冬教授,在李亦園院士的帶領下,到泉州研討泉州學,席間,我請沈教授代為留意藏在台北的《群玉樓集》。沈教授是位有心人,回台不久,便為我影印郵來,讓人感動不已。《群玉樓集》是現存張燮詩文集中最晚的一部,之前所作、流傳至今的還有《霏雲居集》和《霏雲居續集》,部分留傳下來的還有《藏真館集》。以個人之力,搜集張燮諸集費時費力,依我的個性,既然對張燮的研究有興趣,開了頭,一定要堅持下去。張燮的研究有一個較龐大的計劃,包括全集的整理、年譜長編、以張燮為主的漳州玄雲十三子研究等等。年譜長編和「十三子」的研究,涉及到上百位晚明泉漳人物,特別重要的也有二三十位。于是,又得著手搜集相關的別集,讀方志。「十三子」的別集,除了張燮的數種,迄今見到的只有鄭懷魁的《葵圃集》、高克正的《木天遺草》、陳翼飛的《長梧集》和蔣孟育的《恬庵遺稿》數種。當我得知台北藏有日本內閣文庫藏本《恬庵遺稿》影印本,心喜若狂:一則蔣孟育是出生在龍溪的金門人,《金門志》有傳;二則蔣孟育之集為張燮所編,張氏併為之序;三則此集多達三十六卷,存錄了許多與泉漳人士往來的書牘和詩歌,內容十分豐富。 研究張燮不能不讀蔣孟育的集子,不能不對蔣孟育有較多的了解。但是限於精力和時間,對蔣孟育的研究,肯定不可能像研究張燮那樣花很多的精力和時間,甚感遺憾。恰好這幾年投到我門下的博士生有好幾位來自家鄉金門,出於對故鄉的熱愛,他們的選題多不離金門古代近代文學和文獻。在金門的博士生中,王振漢本科和碩士讀的都是中文系、所,古文基礎相對其他同學好。蔣孟育的《恬庵遺稿》沒有整理過,沒有標點本,研究幾乎處在空白的狀態,無所傍依,沒有較好的古文基礎,絕對作不了這個課題。經過審慎考慮,我建議振漢領走這個課題。蔣姓在金門戶籍數很少,蔣孟育的名字在金門也很少人聽說過,更遑論讀《恬庵遺稿》了。大家都知道蔡厝有蔡復一,知道蔡復一卒後贈兵部尚書,卻不知道浦邊有蔣孟育,不知道蔣孟育卒後贈吏部尚書;蔡復一(部分)文集有學者整理研究,蔣孟育的研究在王振漢之前沒人問津,相差也太大了!振漢從事蔣育孟的研究,張皇金門歷史文化,發掘金門文獻,經過數年努力,完成了研究蔣孟育的博士論文,同時還完成了《恬庵遺稿》的標校工作,振漢將兩者合而為一,名曰《廉隅清節蔣孟育》,獲得金門縣文化局補助,即將出版。此書出版之後,相信蔣孟育在金門不再寂寞,相信更多人能知道《恬庵遺稿》、讀《恬庵遺稿》,振漢功莫大焉! 其實,蔣孟育在金門不太為人所知,也有它的原因:林豪《金門志》卷十《人物志》二《蔣孟育傳》曰: 蔣孟育,字道力,號恬庵;浦邊人。入龍溪庠,萬曆戊子舉人,己丑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以終養歸。起補,歷國子監祭酒、南吏部侍郎。古心謙德,無貴態;操守廉潔,始終如一。在吏部時,其子履決,不能補,相視笑曰:「吾父子何貧也。」終以清節著。卒,贈尚書,賜祭葬,諡「文介」,祀鄉賢。所著有《臺閣文獻選粹》等書若干卷。 「入龍溪庠」四字,隱約道出其緣由。蔣孟育萬曆十七年己丑(1589)金榜題名,然《龍溪縣志》、《南靖縣志》、《漳州府志》或說他是龍溪人或說他是南靖人。張燮〈通譯大夫南京吏部右侍郎恬■蔣公行狀〉一文則明確說蔣氏「其先為同安之浯洲人」,則孟育為金門籍無疑。據振漢考證,孟育之父嘉靖間移居龍溪,以《毛詩》教授諸生,孟育當出生於此地。孟育之父早年離開金門,孟育也不是出生在金門,蔣姓在金門又不是大姓,故金門人知之不多,也就情有可原了。 蔣孟育父移居龍溪,孟育生於龍溪並「入龍溪庠」,由此我想到另一個問題:金門人離開家鄉到外地發展(無論是內陸、台灣或者南洋),我們都不要忘記他們。金門鄉先賢中還有一位入了他籍而成了進士的重要人物林釬。釬,字實甫,號鶴臺,甌隴人。由龍溪籍舉萬曆四十年(1612)鄉貢,萬曆四十四年(1616)進士,殿試一甲第三名。授翰林院編修,歷國子監司業,遷祭酒監。現在金門當地知道他的人也不是太多。在大家的記憶中,許獬是會元,廷試二甲第一名,如果從廷試的名次看,林釬的一甲第三名還略高於許獬。林釬這位以他籍舉鄉貢、廷試進入一甲的金門人,似乎也應進入研究者的視野,應當讓金門民眾對他有更多的了解。 往昔舊志,大多講金門人從哪裡來,較少講金門人又到哪裡去;講內陸的官員在金門的建樹,很少講金門籍的官員在內陸的作為;講金門人內陸的座師是誰,很少講金門人在內陸有多少故吏門生。振漢進行田野調查,在漳州市區發現一座「兩京■歷」蔣孟育的牌坊,這座牌坊係明崇禎四年(1631)、即蔣孟育卒後十二年所立。我們知道,蔣孟育萬曆三十二年(1604)為會試分考官、三十四年(1606)為浙江鄉試主考官,這座牌坊為孟育的門生故吏所立,門生故吏都是當時遊宦於福建會城、泉漳和莆田的地方官員,包括龍溪縣知縣徐耀、同安縣知縣曹履泰。振漢對建此座牌坊的蔣孟育門生故吏作了一一考證,蔣孟育在內陸培養了這麼多的人材,實在不簡單。蔡復一晚年任貴州巡撫並節制四川、雲南、湖南臨近貴州的郡縣,以羸弱之軀統帥三軍,病卒於軍中。過去的文學史,總是說蔡復一盡棄其學而學竟陵。鍾惺且不論,萬曆四十四年(1616)蔡復一駐守辰陽,時為諸生的譚元春拜蔡為師,蔡為之延譽。此後十年,譚元春始終執弟子之禮。蔡復一卒,譚元春連續作〈送少司馬蔡師閩襯文〉(《譚元春集》卷二十六)、〈武陵侍少司馬中丞師祭公黔襯五首〉(《譚元春集》卷十四)、〈敬夫師易名祭葬後未即入閩展拜傷懷作歌〉(《譚元春集》卷十二)以弔之,師生情宜之深,讀之令人動容。 我一向主張,研究一位歷史人物,如果他有詩文集和相關著作,應當從標校詩文集入手,從研讀其著作入手。當代某些所謂學者專家,研究歷史人物,不讀相關的詩文集及其著作,而是忙於搜集當代的研究論著,從中摘取他認為有用的「材料」,連綴成文成書。我建議振漢,如果有可能,趁便標校《恬庵遺稿》。剛開始,振漢覺得「頭大」,當他進入研究的實質階段,反而受益甚多。上文說過,蔣孟育的集沒有整理本,附在振漢論文之後的標校本,也就成了世上第一個標校本。別人讀博,完成的是一篇論文,是一個成果;振漢完成的,實際上是兩本書:一本論文和一本古籍整理著作,是兩個成果。我堅持這樣要求學生,有好幾位學生也照我說的去做,但是真正落實出版的,目前也就只有振漢一位。研究古代文史,必須先讀懂古書;要讀懂古書,必須從句讀開始。誰想繞過這一關,誰就會吃苦頭。當然,振漢初次作標校工作,也許未必盡善盡美,但有了這第一步,將來可能會越做越好。 蔣孟育研究工作雖然可以告一段落了,但是我還是認為振漢的研究工作尚未完全結束。《金門志》著錄蔣孟育的《臺閣文獻選粹》,此書一般都以為失傳了,我以為不妨繼續查找。明興,臺閣文風鼎盛,歷二百五十年之久,蔣孟育編臺閣文粹,有無重振臺閣詩文雄風的用意?振漢還考得蔣孟育或注或評的兩種駱賓王的文集,並且得知這兩種著作都藏於日本。在資訊非常發達的今天,獲得這兩種文獻似乎不太艱難。崇禎間,龍溪張燮整理包括駱集在內的初唐四子詩,不知蔣、張的喜好是偶然的巧合,還是閩南人對初唐詩有所偏好?種種問題,似都可以加以探究。 振漢這部《廉隅清節蔣孟育》的著作得到金門縣文化局地方文獻項目的補助,即將出版。文化局推出這個補助項目,凡是喜愛金門地方文獻的專業或業餘的文史工作者,無不以手加額,以為呂坤和局長甚有遠見。振漢請序已經有些時日了,我答應他八月初到金門之後交稿。入住金門大學之後,花了好幾天的時間看一本博士論文。今天,已經到了最後的期限,希望不影響本書的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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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青苔石上
青苔石岩附近的涼亭 有咱們初次約會留下的蜜意 這次妳先提議 我感覺真有默契 可惜目前咱們卻處在蹺蹺板的兩端 妳那頭加碼了太多的喜悅 我這頭也跟著 放上等量的憂懼 我躲在青苔石後 遙望妳身輕如燕地走來 又見妳的身影緩緩離去 妳來的時候 左手提著期待 右手挽著興奮 洋溢著第一次約會時的歡愉 妳走的時候 左腳拖著疲憊 右腳絆著失落 似乎勉強撐起妳的瘦弱 從深夜到黎明的等候 妳的他依然沒有在妳眼前出現過 期盼相見又不敢見的矛盾隨著我的視線遠遠 緊跟在妳背後 我自私地只想到自己 未曾移動半步 深恐失足滑落 相見恨晚妳我各有體悟 妳的世界我是妳愛的唯一 我的世界妳是我不敢愛的第二 妳給我妳完整的愛 未曾後悔過 單純得可愛 可愛的單純 是否這就是浪漫? 務實碰到浪漫 先是迷惘後被迷醉 於是 我也給妳未曾後悔過的愛 可是 複雜到多了一個可是 穿著背叛的外衣回家 門檻卻總要先脫掉它才敢跨過 背叛的外衣穿穿脫脫 愛 是否還叫愛 對妳? 對她 如果還存有的話? 何況背叛二字不僅顯現在外衣上 它早已刮不掉地刻在我心頭 該老實說 我早已滑落 墜入罪惡的深谷裡 不在青苔石後 妳 繼續浪漫地等候? 不該再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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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袋戲風采迷人
傳統民俗戲劇薪傳先人智慧,經過歲月的醇釀,散發著迷人風采…… 假日,和內人造訪雲林布袋戲館,紅磚建築、綠色格窗、拱形門廊……連結成美麗畫面;古樸外觀,彷彿述說著美麗故事。 「好漂亮的戲偶!」走進館內,舉目所見充滿驚豔。一樓為展覽區,各式各樣的布袋戲偶,羅列其間,教人目不暇給。「史豔文!」「藏鏡人!」看到熟悉的戲偶,有些人會脫口而出呼喚其名;甚至還會模仿布袋戲特有腔調,頗為逗趣。置身布袋戲世界,眼前依稀浮現「金光閃閃」高手過招的畫面,除了戲偶之外,還有兵器、服飾….等介紹。從早期的掌中戲、金光戲到新潮的霹靂布袋戲,一一呈現,並搭配生動文字,勾勒出各時期特色,猶如展示一部布袋戲演進史。的確,偶而回顧往日步履,更能彩繪出美麗願景。 除了靜態文物之外,這裡設有DIY體驗區,為回味當年自製布袋戲的情景,特別和內人前往觀看。「好棒喔!」小朋友拿起剛完成的作品,臉上流露出喜悅與自豪;場內親子互動非常熱絡,每位參與者都充分發揮想像力,專注地完成獨一無二的創作。記得在四、五十年代,自製戲偶是很普遍的技藝,找塊軟木頭或地瓜刻成戲偶頭部,繪上五官,並配上手巾或碎布,即大功告成。在物質匱乏年代,自製玩具是不少人共同的回憶;而這些融合自己創意的作品,玩起來格外具有成就感。最有趣的是,不少人心血來潮,隨手拿出戲偶隨興演出,自娛娛人,逸趣橫生。 為何布袋戲如此受到歡迎?除了早期農業社會娛樂場所較少之外,主要是由於布袋戲的劇情講求人情義理,並添加幽默元素,頗能牽動人心;通常一開始,惡勢力會頻頻得逞,隨著劇情發展,高潮迭起,最後正義必然得到伸張。「邪不勝正」是布袋戲永遠不變的定律。布袋戲隱含著正面的人生啟示,不論是劇情鋪陳或對話內容均非常講究,頗值得玩味。 布袋戲隨著社會型態與科技的發展,亦融入不少新思維。前些時候,至宜蘭傳藝中心旅遊,巧遇霹靂奇幻嘉年華,看到不少年輕人參與角色扮演,生動活潑的打扮與動作,維妙維肖地闡釋布袋戲角色,賞心悅目的畫面,教人歎為觀止。傳承先人智慧,並注入新觀念,民俗技藝的腳步才能隨著時代變遷,不斷向前推移;現代布袋戲加入更多元的科技聲光效果,戲偶尺寸亦放大許多,裝扮亦更為新奇華麗,劇情也更具有深度與廣度;甚至也拍成電影,將鄉土的布袋戲推向國際舞台,令人刮目相看。 走訪布袋戲館,內心盪漾著遇見老朋友的喜悅。創意與科技帶來布袋戲的新風貌;然而傳統的布袋戲融合著時代走過的步履,伴隨不少人度過成長歲月,點點滴滴,仍讓人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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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你說我會騙你們嗎?」萬富反問他,而後又說:「砲戰期間,什麼奇奇怪怪的事都可能發生。」 添丁嫂接著說:「萬富叔沒說錯,砲戰期間讓人料想不到的事簡直太多了。想當年戇嬸婆被砲彈擊斃時,我和你萬富叔拿著臉盆,在倒塌的大廳,四處撿拾她的屍塊,希望能併湊出一具完整的屍體。唉,可憐啊!不提也罷……。」 萬富和添丁嫂在這個荒郊野外的墳墓旁,對著兒媳談起二十幾年前發生過的往事,的確讓他們聽得目瞪口呆、毛骨悚然,蔣麗還不停地往志堅身邊靠。萬富目睹這幕情景,趕緊把籃子裡的膨粿和紙錢,擺放在添丁哥的墳前,然後點燃線香,先給添丁嫂三炷,並說:「妳先來。」 添丁嫂接過香,神情肅穆地立在墓前,對著印象已逐漸糢糊的夫君低聲地說:「添丁仔,今天是清明節,我帶志堅、志弦及剛進門的大媳婦蔣麗,來給你掃墓。如果你在天有靈、在地有知,請保佑他們健康快樂、萬事順心。同時我也必須告訴你,你已走了二十幾年,而我亦已年老,自小和你一起長大的萬富,年近六十則未有家室,在兒媳的鼓勵下,日後我們決定相互照顧到終老,相信你會祝福我們的!」(二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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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候(鱟)翟山坑道的海龍蛙兵士官長-張永善
獲得民國103年金馬獎和104年香港電影金像獎的電影《軍中樂園》,就是以民國58年金門戰地為背景,在這個風光明媚的小島上,不可能相會的一群人,在時代的狂瀾下被席捲、群聚,準備著一場也許永遠不會發生的戰爭。片中的海龍蛙兵,即是中華民國的陸軍第101兩棲偵察營蛙兵,他們的稱謂、番號很多,有人稱他為蛙人、蛙兵、水鬼、兩棲偵察隊、成功隊、海上蛟龍。 飾演海龍蛙兵--張永善的陳建斌以感人、堅毅同時令人同情的老兵奪得最佳男配角獎項,電影裡張永善一口山東鄉音,脾氣臭又硬,戰功彪炳,曾游泳至廈門潛入戲院挾持放映師放映國軍政宣片,坐在金門北山斷崖上,手持一瓶高粱酒,望著大陸廈門,忍不住對著海大喊:「娘,俺想你!」癡戀侍應生阿嬌。影片到最後阿嬌對著張永善說:「你們這群外省仔,永遠回不去了!」張永善一氣之下,掐死阿嬌,自己也被憲兵帶走,軍法審判後應是唯一死刑。 同樣在父親服役的中華民國陸軍一○一兩棲偵察營第二連(翟山連)也有一位叫做張永善老士官長,和電影〈軍中樂園〉的張永善一樣是籍貫山東省,也是和父親一樣在古崗翟山連服役超過二十年,民國七十八年退伍後一個人就住在翟山坑道旁古崗村外違建房子,屋裡掛了不少他服役期間的獎狀,有一張是七十七年的佳樂小姐第一名凌蕙蕙去大擔勞軍時,和他的合照,當時的他寬厚結實的胸膛掛著手槍及子彈,十足雄壯威武,那年他正好六十歲,隔年就退伍了。養了兩隻一公一母的大黑狗陪伴,另外還有住在樹上的放山雞(記者楊肅民報導),常獨自落漠的坐在椅子看夕陽餘暉,守候(鱟)著翟山坑道,直到民國100年生命消失為止。一個人能有多愛金門?如果用著二十年服役在翟山坑道,二十年守候(鱟)著翟山坑道,那樣的執著,是不是最深的愛戀金門? 外人只看見一落寞老人--張永善在看夕陽餘暉,但他內心是沉浸在那過往遙遠的回憶中:民國41年,老總統視察金門前線,謀劃反攻大陸並為金門守軍題字「勿忘在莒」,同時指示成立一支秘密的兩棲偵察部隊,用於對大陸沿海的滲透、偵察和秘密作戰。翌年成立陸軍兩棲偵察隊,任務是針對大陸實施偵察突擊和情報搜集。43年擴編並命名為「成功偵察大隊」,意思是只准成功、不成取義。一江山、大陳島撤退後,江浙人民反共突擊軍及海上突擊隊已解散,國防部命令凡祖籍浙江、山東、福建、廣東,每單位挑選年紀輕、體格雄健的,接受兩棲偵察訓練,精挑細選後,父親利燈儉(廣東合浦籍,近年中共已改成廣西壯族自治區合浦縣)、張永善(山東籍,電影〈軍中樂園〉就是用這姓名)、王承魯(山東籍) 、陶文懋(浙江籍)皆是其中的一員,有三百多人。這三百壯士就集結在金門最大天然湖--古崗湖操練,他們雖然籍貫不同,但都是天涯淪落,海角飄零的孤臣孽子,正如同江河之匯合,凝聚無比剛強力量,他們不斷在古崗湖旁演練操舟、潛泳、摸哨、擒拿、格鬥、搜索。工兵部隊也分三班二十四小時,正在如火如荼,不眠不休的開鑿開挖翟山坑道,翟山地質為花崗岩,特別堅硬,軍事安全性高,可以讓眾多小艇在關鍵時刻躲避炮擊及搶灘運補,但也相對地開山鑿洞的地下工程愈加艱鉅。蛙人們當時只能借住於董允耀洋樓,至今這棟洋樓大門的右側依然書寫「海龍」兩字,左側則是畫有一蛙兵,左手持短刀,潛水執行任務,還有肅殺的氛圍。 古崗湖旁有翟山及獻臺山,獻臺山上有一處著名的摩崖石刻,即南明監國魯王所題「漢影雲根」,魯王永曆五年受鄭成功之迎,移蹕金門,永曆十六年薨於島上。寧靖王朱術桂所撰〈皇明監國魯王壙志〉中寫:「其地前有巨湖(古崗湖),右有石峰(獻臺山),王屢遊其地,題「漢影雲根」四字于石。「漢影雲根」四個字,寓寄明朝王室之國運不絕,分支必據守其根據地,再造風雲。張永善及父執輩同袍們在完成陸上萬公尺、水上五公里的體能訓練後,應有登獻臺山,那時「漢影雲根」四字的「根」字早已不見,早於民國49年已被雷打掉,他們一定感嘆飄搖零落,如雲之無「根」可繫,「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來這小島已經超過五年,是鄭(正)要成功了嗎?還是變成失「根」的蘭花? 那個花落飄零的年代中,只能在暗夜啜泣悔恨的孤寂靈魂,總是期盼有一天能反攻大陸,重回家園,人歸故里,誰知這一切都只是個妄想。 在那個反共抗俄的年代,到處都可以看到消滅萬惡共匪,解救大陸同胞的標語,氣氛肅殺,人心惶惶,隔著一條惡水,就是敵岸,兩軍時傳互相摸黑上岸,偶而擺放些傳單,偷偷收集情資,甚至安裝爆裂物,以戰術小隊滲透到大陸沿海對大陸一些軍事設施進行偵察和破壞活動,最遠滲透到張永善和王承魯的故鄉--山東。民國54年包括王承魯在內的7名父親海龍部隊同袍們搭乘小艇,登陸突擊大嶝島,執行代號「邵陽計畫」的偵察行動,不料事機不密,被共軍大部隊海陸兩線包抄,王承魯在對方陣營與敵軍激戰兩個小時,用火力掩護友軍撤退,最後在八艘砲艇的圍攻下壯烈成仁,得年34歲。今年退役同袍們來到大嶝島,找到他當年埋葬的所在,並集資打造一座紀念碑,本來預計6月10日為王承魯的紀念碑揭碑。或許是「九二共識」未明確,四十多名海龍退伍弟兄,無法經由小三通前往大嶝揭碑,只到溪邊向供奉老營長劉雨成將軍等陣亡袍澤的蛙人忠烈祠上香致敬,再到位於料羅灣畔的海龍蛙兵營部,與現役的海龍學弟們共同慶祝61周年隊慶。 當時海峽兩岸之間神秘而又恐怖的摸哨戰,雙方兩棲蛙人部隊進行相互襲擾摸哨的一種作戰,持續時間長而且防不勝防,對前線的官兵來說,是一場比激戰更讓人感到折磨的戰爭,島上留有一副對聯上聯為「摸哨衛哨哨摸哨」,橫批為「哨哨驚魂」名句。民國57年時,大嶝島的鄭瑞勇當時只是中共15歲的民兵,某天夜晚,當他邊站哨邊打瞌睡時,但從金門潛伏過去的父親兩棲偵察營海龍蛙兵沒有殺了他!當他找回槍枝時,發現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你年紀輕輕,不要為共匪賣命,不要再睡了,這一次我不忍心殺你。」這個隱藏40年的故事,只是那個時代裡的個案,事過境遷,當年15歲的小男孩已成家立業,還建了一座自己的美術館。鄭瑞勇這麼說: 「那麼那位親愛的水鬼呀!不知你後來用什麼方式交差?如今是否安康?」 電影中的張永善就還是孩童時期的他就在回家路上被軍隊抓走從軍,而後跟著來台。電影中有包餃子的情節,更成了劇中人物不言則明的的心情寫照,讓畫面變得更有力量,媽媽仍不知情地在家裡包著水餃時,那段畫面沒有音效、特寫,沒有哭號、言語,就只是這樣靜靜地包水餃,播了好長的一段時間。父親是南方廣東省合浦縣人,最有名氣當然是合浦明珠,父親常不自覺的重複寫下「合浦珠還」四字,一心期待反攻大陸回故里,重見爹娘。金門和合浦環境不一樣,是沒有明珠可採的,但金門和合浦同樣有沙蟲,父親年少在合浦就是弄潮兒、浪裡白條,在金門這兒服役一待就是十幾年,熟諳金門的每港灣和沙灘,而且也因為擔任「任務」的關係,也對沿海港灣、陣地瞭若指掌,他常自嘲說:他才是真正的「金門海口人」,抓沙蟲首先要觀察灘地,若發現疑似「龜印」或「狗足」的痕跡,就以加長形鋤頭猛力將沙蟲挖出,早年金門海邊大部分皆佈雷,只有海龍部隊才知何處可下海捕抓來,帶回部隊用大火快炒,Q脆口感,市面上是沒這道料理,記得小時候張永善伯伯有來家裡幾次,父親皆以沙蟲為主菜招待他,張永善伯伯偶而也會一如電影中包水餃。現在金門已完成全島除雷,沙蟲普遍可採拾而成為一項特產,連電視劇〈夏日協奏曲〉中也有「沙蟲」這角色。 電影中的張永善掐死阿嬌,自己也受軍法審判,真實的張永善一直守候(鱟)著翟山坑道,直到生命消失為止,希望張永善伯伯不是現代版曾參殺人,被汙名成殺人兇手,生為晚輩的我只希望張伯伯能回翟山坑道。我去年在金門日報副刊寫了「九十一年跟隨觀光團回金門時,已是翟山坑道開放的第五年,一到坑道口,兒時記憶湧現,這是父親兩棲偵二連的常駐地。記憶中父親一直住坑道口第三間單人寢室,第一間是文康室,第二間是排長單人寢室,後段是通鋪寢室。進去一看,前段單人寢室還保留著,後段通鋪寢室已拆除。今年回去舊地重遊,單人寢室已由木頭隔間變成鋁門窗隔間,門鎖著,想像裡面應該是空蕩蕩的。」若能將電影版或真實版的張永善及父親-利燈儉的功績遺物移回翟山坑道,對後人遺族是感動萬分的。(稿酬轉贈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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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餃子開張囉
我們家有個傳統,就是「包餃子」。對於包餃子的經驗可說是從小到大累積而來,但可千萬別以為我們經營餃子專賣店,我們家做的餃子實屬限量版,都是包來自己吃的啦!所以想買還沒有的喔! 那天,爸爸心血來潮想要自己擀餃子皮,他信心滿滿的說:「我可是從小看你們爺爺包餃子,我的功夫也沒他差!絕對好吃的啦!」說完就和媽媽前去市場採買需要用到的材料,殊不知擀麵皮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可是有一番學問的!我們細膩的分工,爸爸和我負責擀麵皮,姐姐與媽媽則是將擀好的餃子皮加入餡料包進去,但才一開始就面臨了種種「困難」,首先是爸爸覺得餃子皮應該要乾一些,所以一直叫媽媽少加水,但媽媽卻一直認為不要把餃子皮用太乾,這樣口感不佳,最後只好各自妥協,成就一個個「不濕不乾的水餃」。之後又是姊姊將餡料有時放太滿,有時又放太少,導致每個水餃有些過「胖」有些過「瘦」,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後才分配均勻。 爸爸總是喜歡在包餃子的時候跟我們訴說他小時候的回憶:「你們知道嗎?我小的時候,就是看妳們爺爺在那擀麵皮包餃子,那時我就在一旁跟著學,妳爺爺包出來的餃子可說是又大顆又美味,但我怎麼就沒有遺傳到他那身包餃子的好功夫啊?」他看著眼前列隊排好的水餃,感慨的說。 「哎唷!每個人包的水餃都有自己的特色啊!想要漂亮的水餃,那不如去外面買就好,自己包的水餃無論美醜都是最好吃的!」媽媽的一席話,鼓舞了我們水餃「供應鏈」的士氣,於是我開始更奮力地擀起麵粉來,大家也繼續開心地包著餃子,包著包著也就餓了,媽媽俐落地將包好的水餃一顆顆送進滾燙的鍋子中,最後一道流程就是等煮好的餃子上桌了!我興奮的拿著碗筷在旁焦急的等待,鍋子打開後,便迫不及待的嚐下第一口。 「嗯……」我繼續低頭咀嚼。 「怎麼樣啊?好吃嗎?」姊姊在一旁著急地問 「我怎麼覺得……」我又再度咀嚼。 「到底怎樣啊?好吃嗎?」 這時爸爸已經在旁大聲說道:「餃子皮也太厚了吧!」 全家頓時陷入寂靜,大家紛紛拿起筷子品嘗,果然每個人都說皮擀的太厚,餃子變得超有嚼勁的!雖不是多難吃,但實在是有種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嚼的是餃子還是麵疙瘩之類的東西。 雖然此次的製作餃子皮初體驗有些失敗,但過程卻十分有趣好玩,讓人也不怎麼在乎餃子皮美不美味這回事了!其實透過每次包餃子的過程,都可以使這一代與上一代間的傳統得以延續,包餃子不僅僅只是簡單的包餃子,裡面包的不只是餡料還有濃濃的想念,知道爺爺在另一個世界一定會很開心我們如此想念他。一顆顆餃子代表一份份思念,沈家餃子會一直一直延續這份傳統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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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故事
有陣子常跟住在同樓層的大叔一起去釣軟絲,間或聽到不少故事,姑且不論是真是假,聽到那些故事,彷彿置身海邊,帶一點海風吹來的鹹味,絲絲入扣。 農曆七月,通常是學生放假的日子,而習俗上也稱鬼月,通常不宜前往海邊。因此,有些釣客也因忌諱而休養生息一個月,待到七月過後再去。終於熬過了七月,隔壁大叔約我一同前往夜釣,我們甫到熟悉的釣點,卻看到附近灑了冥紙,立了根柱子,正當我在想那是什麼,大叔心中彷彿有了答案,但沉默不語。 那天釣況不好,草草收工回去睡覺。回程時,大叔對我說:「你應該很想知道剛剛看到那柱子與冥紙是什麼意思吧,詳情我也不知道,但有兩個說法,一個是去年的釣客落水,家屬為他做法事,順便立了根柱子可以祭拜;另一個是過去有幾個做復育軟絲的研究者,但前些年有位研究人員不幸罹難,因此,家屬與學生在每一年他的忌日,都回海邊找那根柱子,因那就是罹難地點,在那邊哀悼。」 我一聽這兩個說法,心情有點沉重。也難怪人家說在海邊很危險,因為水下藏有不少未知的事會發生,就算技術再好,也敵不過一時的大浪與漩渦。他一看我眉頭緊鎖,口氣一轉,便說:「其實海邊也不是全充滿這些悲傷的事。」二十幾年前,單身的他無聊,過年去夜釣,遇到幾個很會潛水的朋友,他們下海如蛟龍,抓一大堆龍蝦,還有大魚,直接在海邊就開美食派對,邀請當時在附近的釣客一起同遊。他說,釣過那麼多次,每次的收穫有多有少,有喜有悲,但最快樂的還是海邊的人情味,在那個海洋未受環境破壞的年代,要吃什麼,要釣什麼都很容易,不像現在一堆漂流木,一堆垃圾,到了海邊就像一個清道夫,根本不用釣。 接著,大叔又說了自己親戚的故事。他說,他有一個堂弟,整天在瑞芳海邊靠著捕魚、釣魚生活,沒有正當工作,以前自給自足還很夠,偶而會抓幾隻龍蝦、螃蟹來給他吃。後來,生活越來越艱困,靠以往的生活模式真得很難存活。便低頭向親戚們借錢,後來也放棄了與海邊為伍的生活,為了妻兒,認命去工地上班。 大叔笑著說:「釣魚,興趣就好,是不可能當飯吃的。」確實,如果能天天有魚可釣,過著閒雲野鶴的生活也很好,但以現實的狀況來說,釣魚當個興趣就好。 開車約莫一小時多後,我們抵達租賃處。一路上,我回想起大叔說得那些海邊的故事,那些人、事、物就彷彿你親眼在當場看到一般,令人回味無窮。而那些故事,有喜,有悲,也極富啟發性,可以說就是人生的縮影。難怪有人說,海邊是個充滿很多故事的地方,我相信確實是如此,但如果沒有親自走一遭,沒有接觸那些海邊的人、事、物,我想也不會如此深刻,如此地勾動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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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都二十幾年了,墓土經過雨水的沖刷,早已成為平地,再加上野草藤蔓覆蓋在上面,很不容易辨識。要不是當年我親自來挖墓穴,又和阿火、阿呆和村長四人合力把他抬到這裡埋葬,也不會有那麼深刻的印象。」萬富據實說,隨後卻又突然想起,「做人啊,有時也不能太現實,當年添丁哥遭遇不幸時,向來以服務村人為職責的村長,卻假裝不知情而不聞不問,被我娘訓了一頓後才肯出來幫忙。 那天,當我們把棺木準備放進墓穴時,正好有一顆砲彈在附近落地爆炸。霎時,濃煙密佈、塵土飛揚,鏗鏗鏘鏘的彈片四處飛射,村長一時緊張,竟隨著棺木跌落墓穴裡。而這具用舊木板釘製的克難棺材,那能承受他的身體重量,只聽折地一聲,棺蓋的薄木板應聲而斷,村長的臀部正好陷入棺木裡。在驚恐又慌張的同時,整個臉幾乎都綠了,我們幾個人也嚇呆了,趕緊伸手把他拉起來。 而當他站起後,卻目瞪口呆地望著前面出神,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事後我跟阿呆他們都在猜,可能是添丁哥知道他現實而故意戲弄他。」 「真有這種事?」志弦疑惑地,「萬富叔,你不要故意嚇人好不好?」(二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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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飄盪的安仔
看著眼前這位理著光頭,身材碩壯的大男生,一轉眼宗安在我們家也住了半年多,像自己的親人一樣,他是弟弟朋友的朋友,因緣際會的跟國中剛畢業不久,還在呼朋引伴四處晃的弟弟認識,弟弟就這樣帶他來家裏住。 當他對我說他要上台北時,我問他:「宗安,你真的打算上台北,不回你爸爸的身邊?」 「大姊,我實在不想回去,喜歡過著流浪的生活,而且過去三年我也活得好好的,相信餓不死才對。」 宗安雖然不是我的親弟弟,但是承他叫我一聲大姊,而且又在家裏住了一段時間,大家都有了一份類似親人的感情存在,當我聽到他要離開南部上北部,繼續唱他的流浪者之歌時,還真有幾分的不捨,彷彿要面臨人生的悲歡離合一般,不過畢竟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也不能強留,只能勸他回去跟他父親團圓,有空歡迎他隨時回來,只是倔強的宗安仍然不願意回他父親的家。 「大姊,我會的,以後我每到一個地方會寄張照片給你們,告訴大家,我很平安,阿明不在,拜託妳轉告他一下,大姊我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使我想起他剛來的時候。 「阿明,快叫你們那些朋友來,媽已經煮好飯。」為了慶祝弟弟跟幾個朋友結拜為兄弟,爸媽特地請大夥吃飯,由於老弟是個外向得不得了的男生,不管到那裏總是一群人在一起,媽稱他們為狐群狗黨,爸爸則認為這是小孩子的自由。 大夥兒一面吃飯一面喝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又來了二位,不過好像不是阿明的兄弟,「阿明,他們是誰?請他們進來坐。」 「是宗安和阿義,最近剛從台北回來。」 宗安有一付輪廓鮮明的五官,高高壯壯的,皮膚黝黑,流著一頭浪子頭,口裏叼根香煙,一付屌兒啷噹的樣子,這就是他留給人的第一個印象,平常阿明總喜歡邀三、五個兄弟到家裏過夜,這次宗安也留下來,然後那些大小朋友總會圍著我說:「大姊,聽阿明說,妳會幫人家看相,幫我看看。」 「宗安,你這個人一定很有個性,天生的流浪命,不容易安定下來,而且會遇到很多的挫折,不過都有貴人相助。」 我心裏想,其實我那裏會算命?只是胡亂蓋罷了,胡謅一番,唬唬這些毛頭小子而已。 「大姊,妳說得很有道理,以前我爸爸打我的時候,我都是跟他反抗,所以我們父子根本無法相處,我剛從台北流浪回來。」 「喔!宗安,你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從這個時候開始,宗安暫時住在家裏,當時總是奇怪他好好的家為什麼不住?漸漸的從他口中知道他的身世。 「宗安,你媽來找你。」 「宗安,你不要媽媽了嗎?回來屏東,也不來找媽媽,你這死囝仔,你以為你長大了,就很厲害了。」 他媽一來就破口大罵,那有這樣的媽媽?等他媽媽走了之後,我說:「宗安,你媽還很年輕啊!」 「哼!是她先不要我的,還不是為了我的錢才來的,也不想想她當初怎麼對我的?」宗安答非所問的回答。 「你爸媽的感情應該不錯吧!」 「他們在我九歲的時候就離婚了,當初根本沒有考慮到我們三個小孩的感受。」 看他滿臉的憤怒,只好慢慢的開導他:「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也許是因為個性不合的關係才分開。」 「個性不合?還會相處九年?生下我們三個小孩,根本就說不過去,還記得他們剛要離婚的時候,我常常一個人拿著啤酒躲到甘蔗園裏喝得東倒西歪的,讓老師到處找,爸爸稍一不如意就拿我們出氣,好不容易忍耐到國中畢業了,到台北找工作,存了三年工作的錢,買了一輛摩托車,剩下的錢都被我母親及她那個同居人騙去花掉了,我剛回來時,就說他們的壇要擴大,需要用到錢,好說歹說的跟我借去用,結果有去無回,兩個人也不去工作,整天只知道喝酒,害我現在身上連一毛錢都沒有。」 心裏想著又是一個典型的家庭悲劇,孩子碰到這樣的事情總是無所適所又茫然,「那你的車子呢?我怎麼不曾看到?」 「拿去當了。」 「缺錢用?不心疼?」 「不是我自己牽去當的,是王一治惹了麻煩,需要逃亡路費,只好先把車子拿去當。」 小孩子做事常這樣莽莽撞撞的,還自以為是講義氣,「他爸媽知道這件事嗎?」 「他爸爸要是知道,會把他打死的,而且恐怕車子也要不回來了,一治是我的結拜兄弟,我很瞭解他的個性,他是個很會耍賴的人。」 「既然這樣,那你怎麼還要借給他呢?」 「當時他一直拜託我,他保證三個月內回把車子贖回,可是到現在已經超過三個月了,車子恐怕會流當了。」看他說著車子的事情,臉上偶而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表情,我想以後他可能還會有麻煩發生。 自從宗安來了之後,我常跟他聊到十二點多,陸續知道他的事情,有時候他睡得很不安穩,老是半夜起來,拿著棒子去打那些吠得厲害的狗,宗安到底有什麼心事?這樣年輕的一個男孩子。 到了七月中旬,眼看著各高中職校紛紛在招生,我嘴裏茉叨唸著阿明:「還不趕快看書?夜間部招生簡章拿了沒?去報名了,今年不能又像去年一樣,唸了半學期惹事而唸不下去,宗安,你也可以去考看看。」 「大姊,我已經三年沒有摸書了,恐怕字已經不認識我了。」 「沒關係,考個經驗,順便邀幾個朋友一起去考。」 考完之後,阿明說:「大姊,我告訴妳一件事,張順福他好絕,有個題目的答案是安全帽,他不會寫這三個字,就畫了頂安全帽在上面,妳說好不好笑?」一回來弟弟的幾個朋友互相糗來糗去的。 時間就這樣悄悄溜過,到了放榜的日子,阿明因為差了幾分沒考上,只好去高雄唸私立學校而住宿,幾個人當中只有宗安考上電機科,重新過著學生生活,我心裏一直替他祈禱,希望他能夠順利的唸完三年的學業,不要半途而廢,學費及一切的學生用品都是在他東湊西借之下,好不容易能夠像個學生的模樣去上課。 宗安新生訓練回來說:「大姊,我們老師選我當班代。」 「喔!看不出來嘛!老師怎麼選上你的?」 「因為全班就我的年齡最大。」 開學不到幾天,就接到學校的記過通知單 「宗安,你被記一支小過,怎麼回事?」 「因為新生訓練的時候,看別人不順眼揍人」。 「宗安,你的脾氣這麼火爆,有一天總會惹禍,凡事稍微忍一下就沒事。」 「那是他們欺人太甚,我才出手的。」 想不到接下來的還有更精彩的,至少過了一個多月的平靜日子,到了十月中旬,宗安說:「大姊,今天我們老師結婚,明天開始請假一個月,老師臨走前對我說:『簡宗安,老師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希望老師不在的這段時間裏,你能夠好好的照顧班上的同學。』大姊,其實我每天上課時都在打瞌睡,快唸不下去了。」 也難怪,宗安白天要上班,晚上還要上課,挺累人的,有一天晚上宗安躲在屋裏看小說:「宗安,你今天怎麼沒去上課?」 「大姊,有人要找我麻煩。」 「你到底出了什麼事?」 「那完全是誤會,昨天我們幾個兄弟,騎著風神在賽車,碰到另外一批人,結果他們以為我們在追他們,今天放出風聲要找我們算帳。」 「既然是誤會,就要解釋清楚。」 「大姊,妳不知道,他們根本不會聽的啦!」 我跟他說,希望這次沒事才好,上次弟弟惹的麻煩,已經讓家裏的人嚇到了,真搞不清楚現在的小孩子是怎麼了?果然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宗安下課後:「宗安,有人找你。」 「誰啊?」宗安才跑出大門,就被三、四個不良少年圍在一起揍,宗安被揍也不吭聲。 「幹××,你昨天為什麼追我的兄弟?」 「你們誤會了,那不是追,是我們在賽車。」 「明明是追,還強辯,揍。」 「宗安,你們在幹什麼?要打死人了,不要打了。」幾個少年仔,一見到媽媽出去就溜掉了。 「宗安,要不要緊?」 「沒關係,只流了一點血而已,我真的被打得莫名其妙,非要找人報仇不可。」 「宗安,冤宜解不宜結啊!」 話雖這麼說,可是年青氣盛的他們那聽得了這些話?日子就在恐懼中溜過,宗安有一陣子的確想振作,白天去做他的本行-水電工,晚上唸補校,可是一連碰上幾件麻煩事,他的意志受不了考驗。 剛開始只是偶而翹課,後來乾脆連課都不上了,看他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一再的好言相勸,總是希望他能好好的唸書,可是卻發生不了作用,最後他還是在老師假未滿之前就辦了休學。 其實他是個本性不錯的孩子,聽弟弟說,他國中曾當選孝順楷模之類的榮譽,上次後面人家失火,他也義不容辭的去救火,因而弄破一條長褲,對朋友很講義氣,奈何他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無法帶他走入正途。 後來認識了一位很乖巧的女孩子,對她付出真感情,想為她重新做人,改掉嚼檳榔、喝酒、騎快車、抽煙、打架的那些壞習慣,也許他們都太年輕了,也許是受到朋友的影響,感情來得急,也去得快,不久就分開了。 愛情對他們來說,似乎來得太早了,當那個女孩子宣布跟他絕交時,宗安曾對我說過一句話:「大姊,秀子跟我斷覺往來了,我不想再當好孩子。」 當時除了安慰他之外,我又能做什麼呢?平常自認為懂得小孩子的心理,一直利用機會剖析給他聽,只是說歸說,仍然起不了作用,宗安休學之後,也不去上班,整天與他那群老是想打群架的兄弟混在一起。 有一天晚上,宗安對我說:「大姊,車子已經贖回來了,我想去台北,其實我本來很不願意留在屏東,只是不甘願車子沒有贖回來,現在我又可以去過流浪的生活了,也許我命中註定要流浪吧!」 「宗安,也許等你當兵回來之後,你的想法就會改變,希望你能平安的渡過這段的暴風期,不過你真的不考慮回家?你是長子,該為家裏盡一點責任。」 「現在我不敢回去,我老爸一定會揍死我。」 「好吧!你要珍重,有空回來玩。」 從此宗安在我們的生活中消失,每個人過著同樣規律的生活,照常上班下班,吃飯睡覺,只是偶而想起這個流浪的孩子,不知道現在過得怎麼樣?他爸媽真的不管他了嗎?想起一首歌,流浪的雲,他總有個故鄉吧!宗安,你也應該有個歸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