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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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裡的孤獨靈魂十帖
1、在屋內撿到一枚鏽的足址 那是海子來訪留下的殿堂 放置愛與孤獨以及不朽 敲著履音走盡的人生落暉 彷彿詩句漂泊的龐大穿越 彷彿火車舔著鐵軌奔向浩瀚 2、俯身聆聽。眾人卑微齷齪靈魂的哭聲 像一條沉長小河吶喊。無盡奔流而去 您以巨大的筆和窮人。乞丐以及小偷握手 並且以不畏勞役和迫害抗拒生命的懦弱 「罪與罰」。「地下室手記」。字字斑斕的人道主義書寫 在黑暗世紀裡與良心和真理對話 用生命熱力照見世人永遠的曙光 「杜斯妥也夫斯基」伴著我們迢迢長路前進 彷彿在風雨細節讀出一條救贖的方向 冗長名字。悠遠時空。不息心靈的火花綻放著 那是人類傳閱美好心智的一盞明燈 3、您跳動著飛翔翅翼。像弦律 懷抱低音遼闊的傾入 把洋洋灑灑字粒燒灼在喉口 為亂世年代寫序。為金振玉碎的履聲找出口 您以孤影小名匿隱成救贖的聆聽 在一冊冊「小市民的心聲」中撼動無知與混濁 像零散的昨日初齋。鏽的陽光 悄悄晒在我書房來訪的一記蕭蕭風雨 4、在一本書聽見您的聲音 像是追問一顆流星。智者的方向 我們對視著一個困頓世代 面對良心評判。以左翼作家的沉重 背負十字架的期待。聽您召喚 循向蠻荒森林裡的黑暗搖顫日月 彷彿千燈撐起的典籍風範影翳 尋尋覓覓純粹知識以及闡述自由正義力量 為這塊島土注入新生和人文主義 並且以耀眼身姿擦亮舊體制 在生命長跑隱遁中掙扎。發熱 用唐文標式的跳動。高歌痛且孤獨的希望 5、窄窄小小詩句裡。長著飛揚肢翼 像風霜摩擦後遼敻航行 靜止。就有滿屋著生命的陽光 對照索黯幽忽的時間。燃起燈火 從童詩到泣血渾然天成的純真書簡 給遠方。給詩的宿命以及心靈告白 在這塊土地撒下衍生的種子幼苗 在漂泊島鄉撐起一彎星輝彩虹 您以一介小兵的謙卑寫下滂沱氣勢的永恆 您把楊喚默想成速度的凋落 您以優雅意象同自己一併寫入歷史 那年。您只留下一記足印刻在時間的翹首 6、夾在書頁裡的嘆息。形上學的聲音 曝曬著二元論的表象意志探討 覆誦生命真知以及滄溟中的光年 在現世絕望裡以哲學論述彰顯永恆 譬如現象問題。譬如本體世界問題 諸多外相受苦的叫喊。您喃喃訴說 以藝術真知和心靈的晴朗度一切苦厄 升騰為閃爍光源。像觀世音菩薩 在十九世紀廣場獨與巍峨相望相知 越馳陷溺的平庸以及學院聒噪的虛華 穿行內心的本質。發現人的悲劇力量 您以藝術良心設想為世人鋪展鏗鏘的對話 聖者的低吟。啊。叔本華 您構成的宇宙世界藍圖已轉化為節奏的喝采 7、三坪界址尺寸裡的汪洋 漲潮聲衍繼著七○年代湧出 每句浪沫火花。翻騰。燒爆 歷史靜止。讀著雪夜穿透的抵抗 艱難的句點。三兩行國家的掩住 彷彿陳映真耗盡的哭聲。拉扯和顯現 在黑夜摩擦。痛但輝煌 8、椰子林尾翼靜靜彈奏沉滯重量 憂鬱和浪漫。刮著心膛裡的幽寂 整座台北憮然地寂寞起來 遠方的野鴿子將暮目染成嬌小心事 說給自己聽。嘆息和青春 一個少年吹響時間縫隙裡的定格 我想起一幅畫裡的淡墨風韻 小小的晴朗。愛和脆弱 在最落漠的黃昏遠眺 在一屋子的流浪殺戮。印證和堅持 只為隱匿身後某種王尚義的生命復甦 就像虹彩剎那閃爍的美麗 您終究逐成豪華璀璨裡的一箋蝶衣 9、魂靈出世的託付。一聲晚鐘 梵音愛憎擊住紅塵早春的喟嘆 您將身命送別給八荒凋殘的花魂 您欣喜承受今世風雨碧血 在人生境遇冷暖洗盡鉛華 在眾生寂苦中植下慈悲和情懷 允諾且舒展向佛的堅貞及輝映點亮 並且以弘一法名修習來世曠原承繼 燈火日月。您用隕落肉身回覆黑暗裡的跳動 默然圓寂。幽微中成眾人淚痕裡的佛 10、您在細弱時代的脈管找脈搏 您選擇荒蔓小路前進。孤獨為伍 一路走回平民精神。耕讀寫作 把字句裡的痛投入強韌的民族意識 告訴世人我是楊逵。我是土地的子民 艱深引領黑暗火光。給苦難同胞 願隱身為虔誠的真理信徒 藏好自己一生的貧困和潦倒 用不朽章篇抵禦腐敗和邪惡 為島民生活引領一條鑑照遠航的路 悲慈行誼。來自挺拔風範的道德力量 八十歲月。悄悄爬滿歷史額前刻痕 綻亮每吋肌膚以及不被擊倒的精神召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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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我把我的船靠岸讓所有的兵員下船後,這時候已經開始退潮,船也出不去了,我只好把船丟下,上岸從海邊沙灘一直往東北方向跑,再從營山上岸經過沙美,跑到西黃來,我知道榮福嫂你還沒回蓮河去,一定就在西園。」 清吉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又端起碗到缸裡舀了一碗水喝。 這時天已經慢慢亮了,淑女進廚房把這幾天拜拜的菜熱了幾個,先讓清吉充充饑,之後讓他在榮才先前所睡的後房裡去休息,一個夜晚沒有睡覺,再加上跑了十幾里路,清吉確實累了,不多久就有打鼾的聲音從房裡傳出來。 天亮以後,風勢也漸漸趨緩,「共匪在安岐登陸了!」「金門打仗了!」來自阿兵哥的消息開始在金門東北角一帶傳開來,起先大家原本擔心匪軍一旦登陸,必定會選在離大陸最近的東北角某個地方,沒想到卻選在西北角登陸,讓附近的居民鬆了一口氣。百姓這時才看到一些軍隊開始整隊出發往西半島移動,但是附近的海岸還是有不少部隊駐守,偶而也會聽到一些零零落落的槍砲聲。到了第三天,連零落的槍砲聲也聽不到了。 「勝利了,我們打勝了!」住在村子裡的阿兵哥都高興的叫著:「我們在古寧頭把共匪打敗了!」可是老百姓卻不知道那代表什麼意義。 「既然打勝了,那我們可以回蓮河家去了嗎?」淑女這麼問清吉,清吉搖搖頭,是不知道?還是不可以呢? 清吉發現村裡住的兵愈來愈多了,他是躲在淑女家的後房裡偷偷從窗子的縫隙裡看到的,起先他怕被共軍發現會把他捉回去,後來聽到共軍打敗了,他又害怕被人當成是共軍,所以一直躲著不敢出門。 淑女也曾帶著孩子到西江海邊去探視,回來後告訴清吉:「海面上一條船的影子都看不到,而且阿兵哥對進進出出的人都查得很嚴,我看你暫時還是躲起來,不然被發現就慘了。」 「躲在哪裡呢?」 是啊!要躲去哪裡呢?躲在家裡一旦被發現豈不是更慘?那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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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
下了課回家,看見父親眼眶紅紅的,一定發生了大事--在我記憶中,爸爸也只有這一次流過淚。媽媽說:「祖母早上不幸去世了,我們得即刻回鄉。」 在習俗上於出殯的前夕要做一整夜的「師公」──超渡亡魂。在外面廣場上,掛滿了很多很恐怖的地獄圖,道士們口中唸唸有詞的又是唱又是吹「喇叭」,其中有一幕死者的家族必須選派一個人跟著道士繞著桌子跑,大堂哥算是長孫,所以這個任務就非他莫屬了,一個鐘頭後,大堂哥氣喘喘的,迫不急待地找張椅子坐下來,他原來就有點口吃了,這下子更吃力的說: 「下……下次我再也不幹了,每次都要我跟著跑,上次三伯去世,宜蘭也不知道是什麼風俗,出殯時還要我捧著三伯父的神主牌跟著他們跑,他們,一個個騎著摩托車舒舒服服的。以後要是我死了,我一定要我的子孫一切從簡,真是迷信,做什麼『師公』嘛,那外省人、外國人怎麼辦?」 是的,如果大家都能遵行政府所提倡的節約,該有多好呢!心裏是這麼想,卻沒敢講出來,惟恐挨一頓臭罵。 在正廳裏,爸爸和四伯父正在召開家族會議,其他四房因伯父均已去世了,所以由兒子或女婿作為代表,大家一致決定喪葬費均由「公款」來墊補,如果有不足之數,則由六房來平均分擔。二房的招贅女婿阿時仔,首先瞪著大眼喊著: 「那怎麼可以,我岳父早就不在了,我岳母又是守寡的,我們哪來錢出呢?」 正值血氣方剛的哥哥也不甘示弱的說: 「每年我們林家僅有的五分田賣的穀子錢,還不是由六房平分了,也沒有因二伯父去世了,就少分你們一毛,像你們這種只有進沒有出的人還敢開口,再說二伯母也早跟人家同居了,還有你只不過是招贅的孫女婿,這裏那有你說話的餘地,也不想想,你那大兒子是不是你的血統,去驗驗血吧!」 「你住口,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嘴。」爸爸氣虎虎的瞪著哥哥直罵。 堂姊夫一溜煙地跑走了,在座的每個人都撇著嘴偷笑,我聽不懂後半句,偷拉一下哥哥的手,他朝我呶呶嘴,示意的要我到一邊去。 「你啊,傻丫頭,你沒聽大人說,堂姊在嫁給他的時候,肚子已經好大好大了,他只不過是當個現成的爸爸。」哥哥老氣橫秋的指著我的鼻子說。 「那她為什麼不嫁給小孩的父親呢?」 「她又怎麼曉得是誰?笨死了,跟那麼多人睡覺,又不是只跟一個人睡覺。」 「她為什麼要跟那麼多人睡覺?」 「誰叫她媽媽太愛錢了,把她送去妓女戶,一直到肚子藏不住了,才把她接回來,當然,也只有像阿時仔那種人,才會給她招贅了。」 「哦。」 我似懂非懂的楞楞地點點頭,哥哥惟恐有些大人的話給聽漏了,又急急地鑽進人堆中。 又在嘈雜聲中醒來,我趕緊把拿來當枕頭的服穿好,也忙著把妹妹該穿的服整整齊齊地穿好後,隨著人潮到馬路邊去參加祭拜。到了祭拜場只見已團團圍住,好多好多陌生的面孔,很顯然的看熱鬧的人和家族夾雜在一起,我年齡雖小,但仍屬第三代,還算是別人的「長輩」呢,因為還有第四代。 爸爸媽媽和伯伯堂哥們都忙著處理大事,也只有像表嬸、堂嫂們的這般女人,一窩蜂的七嘴八舌的你一句我一句,每個人都爭先恐後地,搶站著自認為視線最好的地方,好像這喪禮前的祭拜是千載難逢的好戲。我和妹妹個子小被安置在最前排。像司儀般的伯伯首先念完祭文,然後有條有理的喊著××人拜,……又接著喊孫女婿拜,立刻引起一陣騷動。 「這最好看了,看看那個孫女婿最會拜。」 「這個很會拜。」 「這個都不會拜,不過人長得很英俊,喂,趕快問問看是那一房的女婿。」 「………」 小堂哥人高,他說他看見了祭拜桌上有一盤?薯,問我們喜不喜歡吃,待會兒他乘機把薯藏起來,等著出殯回來以後吃,妹妹歪著頭問我:「你說小堂哥會不會騙人啊!他到底要藏在那裏嘛!如果我們去『山上』的時候,被別人看見了偷吃掉怎麼辦?」我還來不及想這個問題,就聽到有人大叫: 「出發了,出發了,大家拉著繩子。」我和妹妹緊跟著表嬸的後面拉著繩子,圍觀的人潮立刻散到路旁去,這模樣好像學校的拔河比賽,又那麼多人在看我們,我突然感到很不好意思,於是把服的帽子拉低些。 「喂,你看看那一擔芭樂好青脆、好漂亮,看起來好好吃哦!」前頭的表嬸偷偷地告訴堂嫂,聲音再怎麼壓低還是讓我給聽到了。 「你們這些女人,祖母死了到底傷不傷心,這時候還再偷瞄芭樂。」 堂哥憤怒地大聲叱罵,這種女人真是活該挨罵。 堂姊哭得死去活來,小堂哥說她是假哭的,他說: 「因為啊,每次祖母去吃飯的時候,她一定用個小盤子挾些菜要祖母坐在小板凳吃,每次就只有青菜。你爸爸每個月給那麼多錢,都給他們拿去當加菜金了,你看看,他們那一房的那個不像「水泥桶」,胖得要死。你再看,她又是哭又是叫,還不是要路上的人說她最會哭,哭得最傷心了,我才不上當呢!你們住那麼遠當然不知道她有多壞。有一天晚上睡覺的時候,祖母流著淚對我說:『難道我想死就會死嗎?』就是她罵祖母還不早點死,好可惡哦!」誠如爸爸常說的:老來是自然循環的現象,而不是罪過,現在的年輕人,又有幾個懂得敬老尊賢呢? 走了很久,我猛然抬頭,發覺到走的是相反方向嘛,我急急地回過頭跟小堂哥說: 「你看,他們走錯路了,一定是大人太傷心了,把路都帶反了。」 「你好笨哦,這就叫作『繞街』嘛!」 「為什麼要『繞街』,我走得好痛哦。」 「我們林家的子孫那麼多,起碼有一百人以上,光是樂隊就有五隊,還有大堂哥特地從板橋請回來的『孝子哭墓團』。我看過很多的葬禮,就是沒看過這種,好像歌仔戲的哭調仔,好熱鬧呢!路上圍觀的人他們都一直在注視著『孝子哭墓』團,這在金瓜石來講還是破題第一遭呢,還有大堂哥的那些義警朋友,一個個都穿警察制服,為我們林家爭了不少面子,你說大堂哥是不是很能幹,將來我也要當義警,聽說那制服還是公家發的不要錢呢。」 的確,路上的人都在說: 「那麼多子孫為她送葬,又那麼大的排場,真好命。」 一座座的墳墓,一個比一個漂亮,剩下那些七零八落的幾座,相較之下顯得很是落寂,躺在地下的那些先人,必會埋怨他們的子孫,不為他們爭口氣「整修門面」。那個當「司儀」的伯伯,好像是這次葬禮的總指揮,又在叫了: 「孝人啊!趕快來墳墓這裏繞一圈,然後把剛才發給你們的穀子、釘子、錢,一起撒到棺材上,快點……。」 「孝人啊,來啊,趕快哭啊!」 堂嫂們的眼淚,像水龍頭般的說哭就哭,說不哭就不哭,要我就沒辦法,所以大人們的確很能幹。 「你看,滿山遍野的蘆花,我去摘給你,幫你做一把傘。」 小堂哥像猴子般的一跳兩跳就不見了,約五分鐘後,他手裏拿了好多蘆葦,很得意的像英雄般的朝我們跑來。 「小堂哥,你也要做一把傘給我,還有等一下我們走在隊的前面,要不然你剛剛藏起來的薯,被人家偷吃掉了怎麼辦?」 妹妹依然忘不了那盤薯,好像祖母的死她絲毫不感傷心,其實也難怪她不懂,她也只不過是十歲的小孩子嘛,又何嘗知道什麼叫作「難過」呢?大人懂得感傷,卻又有幾個人真正在為失去一位長輩而哭泣呢? 烈日當空,每個人都熱汗直流。 「熱死了,肚子餓得咕咕叫,走這麼久的路還不快點到家。」 「聽說這廚師菜燒得很好。」 「我吃過一次,就像人家娶新娘的喜桌那麼棒,上次隔壁的阿水嬸端來一大碗公的菜尾,裏面的料很好,都是些肉。」 「我們走快點去佔位子……。」 「開始吃了,吃的是我們自己花的錢還客氣些什麼,管他別桌吃了沒有。」堂嬸看見菜上桌,就趕緊用筷子一挾,迫不急待的往嘴巴送,又左顧右盼了許久說:「所幸剛才我們走在前面,你看看好多散了工的工都圍過來吃,真不要臉。阿美下課怎麼還不回來呢?還不快點來吃。」 「這道菜很好,哇,好多肉,來來另外去拿個碗挾起來。」我飛也似的從廚房抓個碗就跑回來交給堂嬸,免得被她們吃光了。 堂姊赫然地從口袋裏抖出一個五斤重的塑膠袋,把剩菜一一倒入,連羹湯也絲毫不放過。 「奇怪,早上祭拜的那二隻大雞怎麼不見了,去去,去四房的廚房看看。」 「只剩下一隻了。」小堂哥氣喘喘的邊跑邊說。 「為什麼只剩下一隻?我就知道,她那個賤人最會來這一套了,四伯母被她活活給氣死,也不想法積點陰德,連一隻雞都要藏起來,她就會比別人多長一塊肉。」 在我尚未出生的時候,四伯父就已經姘上了她,動輒伯父就拳打腳踢的對待伯母,有天早上,伯母口吐鮮血倒地送醫急救就撒手西歸了,於是「舊人才從前門抬出,新人已從後門跨進」,難怪在家族中,她一直不被人所諒解,稍有過錯就被人指責,數說不已。 「你們知道她現在已是全金瓜石最出名的人了,前些時候她那拖油瓶的養女,因害怕她的虐待,逃到山上躲了起來,到了第三天才被找回來,誰不知道她是有名的潑婦……。」 中飯終於吃完了,爸爸的飯依然未動,一定被她們七嘴八舌的給吵得吃不下去,因為爸爸最怕吵了。 臨行前,媽媽帶我們到祖母的靈前再上香和行禮,媽含著淚說: 「下次回來,你們再也見不到祖母了。」 哥哥搶著說: 「我們才不再回來了,祖母既然死了,我們還來看誰呢?」 是的,我們還來看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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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59年﹐我在金中的日子─寫在賴始秀老師重返金門前夕
屈指人生58,剛好有29年在金門成長和工作,29年在台灣。要說我這一生最慶幸的事是什麼?那莫過於能夠生在金門、長在金門。民國四、五十年代,對孩提時代的我們而言,古寧頭大戰、93砲戰、823砲戰都好像是久遠以前的歷史,但今天替我們父母輩設想一下當時的情景,他們應是驚魂甫定,剛經歷過如龍應台「大江大海」裏的情節,必須在逃或不逃離家鄉之間做出艱難決定。感謝父母所做的決定,才能讓金門成為我永遠魂縈夢迴的故鄉。 現在看來,我的父母在大時代洪流前是押對了賭注,但若不是古寧頭大捷和後來發生的韓戰,我們這輩人將無可避免的成為紅小兵,將成為打倒孔家店的急先鋒,甚至做出批鬥父母的人倫悲劇。相反的,偏安的局面讓我們弦歌不輟,讓我們有幸沒成為失落的一代;但一連串的偶然所造成的歷史必然,尚不足以說明成長在金門的慶幸。在金門從小學唸到高中,升學壓力雖有似無,使得我能夠天馬行空,不帶目的性的涉獵和學習,因而豐富了人生視野,至今仍感到受益無窮。 我是在民國59年進金門高中的。前一年,我們都半夜起來守著黑白電視,看美國阿姆斯壯登陸月球;也半夜起來,看中華少棒隊在威廉波特把美國少棒隊打得落花流水。現在想起來雖然舉國都瘋狂和阿Q,但卻是證明我們還能繼續存在的自我救贖。民國60年我們退出聯合國,「莊敬自強,處變不驚」不只是口號,不久也化為具體的行動,十大建設開始如火如荼地進行,從而開啟了台灣的經濟奇蹟。那是一個風雨飄搖的年代,也是一個美好的年代。 對一個15歲青少年的我而言,不必也沒能力對嚴峻的外在環境,做出任何回應,但狂飆的內心卻喜歡對抗權威。囫圇吞棗一些自己其實是一知半解的書,就大言不慚的在課堂中與老師對話,甚至質疑老師的說法,曾經因逼哭了一位女老師,而被教官找去個別談話 ,說:「全校最年輕漂亮的女老師教你們,你還不滿意?」,那時候真是年少輕狂啊!其實,很多老師都是大學剛畢業,充滿教學熱誠,對我不但不以為忤,還待我亦生亦友。多少年來,我一直想對自己當時的少不更事,向老師們表示道歉。 在副縣長吳友欽同學的邀請下,我們高一國文老師賴始秀老師將重返金門,我們這些老學生也將回到金中,再上一堂賴老師的課。賴老師是台大中文系畢業的高材生,上課旁徵博引,他的國文課是我的最愛。我對文史的興趣,一向高於數理,後來卻隨波逐流唸了理組。大學考上了白先勇也曾讀過一年的成大水利系,我當然沒有白先勇的才華,但大一時卻懷抱著「為往聖繼絕學」的浪漫情懷,曾經認真想過是否要轉中文系?我想賴老師帶給我的影響是深遠的。 與師別離後,倏忽已43年,「中間消息兩茫然」,感謝友欽兄的安排,得以重續師生緣。昔日的少年郎,如今已「塵滿面,鬢如霜」。謹摘錄改寫杜甫「贈衛八處士」中的詩句,來紀念這次的師生會:「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焉知四十載,重上夫子堂。」也希望老師和同學們都能珍重自己,共度這美好的人生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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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就在你到金門來的兩三天後,共軍就佔了蓮河,國軍撤到大嶝和小嶝,中秋節過後,我的船被調去運送兵員過海打大嶝,我既要運兵員到大嶝,又要送傷兵回蓮河,每天都要跑,到第三天才打下大嶝島,那天是八月廿一。 「九月初一那天,我們又被集合了,不用說大家都知道,這下一定是要打金門,我們連船帶人都不能離開,日也等,暝也等,等到昨天晚上天黑以後,我們才一個一個被叫上船,出發以後,海面上開始颳起強風,一陣比一陣強,從不同地點調來的船,有從蓮河的、有從大嶝的、也有從澳頭的,聽說總共有一兩百艘,整個海面都是船,一起向金門出發,因為風大,卡過來叩過去的,我們接到的命令是要在後砂登陸,但是因為出發後的強風,把許多船隻都往西邊吹過去了,因為這條路我常跑很熟,只看到少數幾條船跟我的船一樣,其他的船都被吹偏到西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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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英帝國2013年王位繼承法笑譚
壹、序言 2011年10月28日,在澳大利亞舉行之英國聯邦政府首腦會議上,與會王國首腦同意修正1701年《王位繼承法》,無論男女王室成員均取得同等繼承權(僅對查爾斯王子之後裔發生影響),但不改變已有之王位繼承順序。同時,英國君主不得與羅馬(天主)教徒結婚之禁令亦一併遭廢止。2013年英國王位繼承法之制定,對於歷經三百年以上君主立憲政體,並曾自詡為日不落之大英帝國而言,的確是個重大改變。雖然帝制與我國遠離百年以上,不太可能再還魂,然而再稍微瞭解一下,英國王位原來如何繼承?有何限制?為何要改?等等仍具法制史上意義,或許亦有娛樂效果。 貳、本法制定之經緯 一、形成背景 限於男性始得繼承王位之歐陸君主制國家,例如,瑞典、荷蘭、挪威、比利時、丹麥等自1980年開始,不問男女均得繼承,符合男女平等世界趨勢。受此影響,勞工黨出身之布萊爾任英國首相期間,即著手於憲法改革,期間亦有保守黨議員提出男女平等繼承王位法案,可惜的是,布萊爾以本案複雜並缺乏實益為由,不予支持,直到布朗(2007-2010)接首相後才積極進行。2011年10月28日,英國聯邦國家16位首腦舉行會議,就英國王位繼承法,達成二項共識原則:第一,廢止男子優先繼承王位規定;第二,廢止與羅馬(天主)教徒結婚就喪失王位繼承資格規定。之後,威廉王子妻子凱特懷孕消息傳出後,現任英國首相卡麥隆宣佈,英國將修正《王位繼承法》,此為英國憲法具有歷史性意義之轉變。 二、制定經過 2011年10月28日,在澳大利亞伯斯舉行之英國聯邦政府首腦會議上,與會英國聯邦王國首腦同意修改1701年《王位繼承法》。2012年12月31日,英國政府以達成前述修正合意,及威廉王子妻子凱特懷孕為理由,期能澈底解決爭議之繼承順序問題,向下議院提出法案,並請求迅速通過該法案。英國下議院也呼應此請求於2013年1月28日快速通過該案,並於翌日送到上議院審議。上議院照案未改於同年4月22日通過。本案於2013年4月25日經女王正式批准。 參、本法之構成概要 英國2013年王位繼承法之整體結構,得大別為:一、男女平等繼承王位(第一條);二、廢止與羅馬天主教徒結婚喪失王位繼承權規定(第二條);三、縮小王室婚姻應先得到君主同意之範圍(第三條);四、其他規定(第四條、第五條)。茲依順序簡述如下: 一、男女平等繼承王位 君主立憲之英國王位繼承制度,三個多世紀以來一直遵循習慣法,以其封邑為世襲規範,王位繼承法仍然存在「重男輕女」觀念。詳細地說,英國1701年頒佈之王位繼承法規定,同為英王子女,不論年齡大小,男性排位先於女性。若長子亡故,王位由其子嗣繼承。英王如無子女,王位由其弟繼承。現在位之伊麗莎白(二世)女王就是因為其父無男嗣,而其伯父早已放棄王位所致。 現實上,許多與英國王室有親戚關係之歐洲王室,均已建立男女平等的王位繼承制度,例如丹麥、瑞典、挪威、比利時、荷蘭以及盧森堡。 伊麗莎白二世擔任英國君主六十二年,英國目前王位繼承順位如下:第一順位:查爾斯王子。第二順位:威廉王子。第三順位:劍橋王子。第四順位:哈利王子。第五順位:安德魯王子。安德魯兩位千金碧翠絲公主和尤吉尼公主則分別為英國王位第六和第七順位繼承人。 故本法第一條規定「決定王位時,2011年10月28日以後出生者,對於(不論出生日時)他人,不得以性別為由優先於本人或其子孫。」 二、廢止與天主教徒結婚喪失王位繼承權規定 亨利八世(1509-1547)與羅馬(天主)教會決裂後之英格蘭教會採用新(基督)教,其後,信奉羅馬天主教之詹姆士二世(1685-1688)遭議會事實上予以廢位。由其信奉新教之女兒瑪莉二世(1689-1694)暨其丈夫威廉三世(1689-1702)共同統治後,發生繼承王位之光榮革命。因信仰不同宗教互不相讓之結果,從十七世紀末到十八世紀初期所制定之權利法案或王位繼承法,不僅限制君主本人須為基督教徒,而且如其與羅馬(天主)教徒結婚者亦喪失君主繼承資格。該規定與英國現行法律中禁止宗教歧視之條款衝突。自伊麗莎白二世繼承王位以來,英國王室已有兩人因為與天主教徒結婚而放棄王位繼承權例子。 故本法第二條規定「與信奉天主教徒結婚者,不因此喪失王位繼承或在位之資格(第一項)。前項婚姻於本條規定施行前締結者,其施行後之現今仍生存之本人,就該婚姻,適用第一項之規定(第二項)。」 三、縮小王室婚姻應先得到君主同意之範圍 喬治三世(1760-1820)時代,考量王弟與門戶不相當者通婚而損害到王室之顏面,引起國王不悅,而倉促制定1772年王族婚姻法,以規範王族們婚姻。該法規定:喬治二世之子孫(除嫁到外國之公主外),君主或其皇太子,或繼承人,所締結之婚姻,如事先未獲得同意者無效;未得前述同意之人,如已超過二十五歲者,將婚姻意思通知,除兩院議會宣告不承認該婚姻者外,自通知送達樞密院後十二月仍有效力。迄今,喬治二世子孫之婚姻,依同法規定應經同意者已達數千人之多,更顯示修改該法之必要性及急迫性。 2013年之本法,於廢止1772年王族婚姻法之同時,並規定須君主同意之王族婚姻,僅限於具備王位繼承資格之前六順位內者;未獲得君主同意之婚姻本身並非無效,只是無繼承資格而已。 故第三條規定:「在第一至第六繼承順位上者,結婚時應得君主之同意(第一項)。獲得前項同意者,應履行下述程序:(一)經聯合王國國璽蓋印。(二)於樞密院宣誓。(三)登載於樞密院登記簿上。(第二項)。違反第一項規定者,結婚當事人暨其子孫無王位繼承權(第三項)。1772年制定之王族婚姻法廢止(第四項)。依同法無效之婚姻,符合下述之要件時,不視為無效:(一)結婚時或雙方當事人未列在第一至第六順位繼承順序上。(二)關於該婚姻,依同法第一條規定未請求同意,或依同法第二條規定未通知者。(三)考量一切情事後,關係人結婚當時不知同法之適用,有相當理由者。(四)任何人於本條規定施行前,未基於當該婚姻無效所為之行為。(第五項)。 第五項之規定,除王位繼承事項外,完全適用之(第六項)。」 四、其他規定 本法第四條規定(相關配套法律):「與本法相關法律:1351年大逆罪法;1688年權利法案;1701年王位繼承法;1937年攝政法之整理,於施行細則中規定之(第一項)。於其他法令,援引權利法案中關於王位繼承或在位之規定,改依本法規定之用語而引用之(第二項)。下述(有關王位繼承暨在位)法令之規定,與本法規定無妨礙:(一)1706年蘇格蘭合併法第二條。(二)1707年英格蘭合併法第二條。(三)1800年愛爾蘭合併法第二條。(四)1800年愛爾蘭法第二條。(第三項)」 本法第五條規定施行、引用暨縮短法律名稱內容。 肆、結論 古老的英國王室在今天依然存在並散發出活力,有人認為源於其與時俱進、審時度勢,以及善於精準掌握英國人民心理之生存智慧。正如同伊麗莎白女王所言,君權神授早已成為陳年往事,君王制度只有獲得人民之支持始能繼續存在下去。永遠走在時代前端之英國女王,不僅要實現性別平等,去年還支持同性戀法案通過,此一舉動創造執政六十二年後另一新里程碑。古老的帝國,不老的女王,創新及貫徹新觀念作法,足堪後輩參考,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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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常人生
「有一天突然驚覺發現自己的乳頭怎麼凹陷進去也拔不出來,就心慌的趕快就診,才得知自己已是乳癌第三期了。守寡獨居的我三月份開刀、六月份死了老母親、七月份又死了親哥哥。有時心裡總會莫名的問自己,我也不是個歹心毒腸的人,做了幾十年的苦工也沒做過什麼壞事,怎麼命運會這麼壞?接二連三一連串的悲傷事全發生在我身上。遇到了,目屎流一流,擦乾了還是得上工顧腹肚啊。 …生活愛保持歡喜心過日子ㄟ咖ㄏ過啦。做人只要對得起良心就好啦、人我間凡事不要太計較,計較心在鑽牛角尖起煩惱,傷害到的還是自己啦。 查某人遇到乳癌這款病,尪婿那變心自己也要想開或看破,勿倘心肝結仇恨啦。…」 在放射治療的等候中,因化療六次而掉光頭髮又再繼續面對34次電療折騰的五十五歲阿鳳,每天每天一大早來到腫瘤放射科時,總是話匣子一開便嘩啦嘩啦的對候診長椅上那一整排等候著輪番躺進直線高速放射加速器下那診療床上的病友們侃侃而談的聊說著自身的生活「經歷」。 阿鳳顯露出的,看似是坦然正視並接受無常厄運次次的突擊襲訪,再又樂觀言談的慰撫著同病相憐的病友們。 但,懷著好似做夢的夢境一場般迷離心情下,又難以置信卻不得不坦然正視面對自身果真是個乳癌患者而正等候著放射治療的清麗,在靜靜聽聞的微笑靜顏下,卻感受出阿鳳那滔滔言敘裡,她那內心深處那股無奈又無處訴告的苦悶愁懷與惶茫疑懼的心情。 「爽朗的笑談有時是為了掩飾內心的害怕與不安。」清麗心所感懷的暗自思忖著。 「妳很勇敢、很豁達。相信療程結束、一切過去後,都會有更美好的新生開始的。」清麗按捺下心深處的疑慮而故作認同與鎮靜的回應著每日候診時嘴巴總不得停歇的阿鳳。 但,就那麼一日的隔日,清麗卻再也沒見療程尚未結束的阿鳳到放射治療候診室。 霎時裡,整排的病友們陡然闃靜得頻頻狐疑著:「阿鳳怎麼還沒來『開講』?」 到護理站一問,頓時間,讓人瞠目結舌驚訝得萬千感慨:「命運多舛的阿鳳,她,厄運何其多啊!」 「人事有遷謝,往來成古今」;而,世事,無常! 原來,那日「開講生活故事、電療完」後的阿鳳,在回程後竟意外的出了場極其嚴重的車禍,胸腔肋骨也斷裂了,人,正躺在醫院的加護病房裡垂危掙扎於醫治拯命的奇蹟冀盼禱望中。」 得知阿鳳這惡耗的清麗,等候高速放射電療時那靜定的容顏下,心田裡當下漫漶開來不捨與耽慮的思緒心情,頻頻禱唸祈冀祝願著阿鳳能厄運淨除,否極泰來啊。 「…念彼觀音力 能救世間苦 ;妙音-觀- 世- 音 …慈眼視眾生…;…念彼觀音力 能救世間苦 ;妙音-觀- 世- 音 …慈眼視眾生…能救世間苦」,迴向病友阿鳳,業障病障悉消除,順緣增長,違緣淨除啊。 清麗定一定憂忡的心神,再次默默的在心中,至切深懇的,喃唸,喃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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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夜晚的風聲聽來格外冷清,卻又能讓人睡得格外的深沈。 一夜的強風吹拂,金門西北角正陷入一場壯烈的苦戰,而東半島的百姓,卻還沈醉在酣睡當中,戰況固然激烈,槍砲聲也算震響,可是那些都在下風處,畢竟蓋不過強勁的風聲。 黎明後的清晨,強風叩著門發出的聲響,一陣比一陣更急更緊,仔細聽,卻又不像是強風叩門的聲音,那是手指叩門發出的「叩叩」聲,再仔細聽一聽,沒錯!是有人叩門的聲音,叩的正是房門外的那個側門。淑女起身披上件衣服,先輕輕打開房門,僅有兩步距離的側門又是一陣叩門,還配著叫門的聲音:「榮福嫂!榮福嫂!幫我開門,我是清吉,蓮河開船的清吉……」這時淑女身上的毛孔豎了起來問:「你說是誰?你是清吉?」。 「是我啦榮福嫂,我是清吉,快給我開門!」 淑女聽出來了,那確是艄公清吉的聲音,於是打開門,清吉很快的閃身進到門裡,「是昨天過來的嗎?還是什麼原因這麼早就來了?」淑女一邊問,一邊帶著清吉走到大廳裡。 「有沒有水?我渴死了。」雖然已經在門外敲門等了有一會兒了,或許是心急,這時還有點喘噓噓的。 淑女端了一個碗,打開廊下的水缸蓋舀了一碗水給清吉:「不好意思,沒有燒開水,這水是乾淨的。」清吉邊把水一仰而盡,一邊走過去自己掀起水缸蓋,接連喝了四碗水,才放下碗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急,我慢慢再說給你聽。」待他把氣喘過後,清吉才開始訴說這兩天的經過:(九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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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酒
──向我未曾謀面的父親洪當福先生致敬 前年接到金門酒廠來電表示唐振瑜導演要拍攝一部有關金門高粱酒從草創、札根至茁壯歷程的紀錄片,因為許多酒廠老師傅提及我父親洪當福先生對金門酒廠貢獻,因此唐導演找我們兄弟去協助紀錄我父親在金門酒廠點滴,霎時腦海中浮現了一股淡淡的哀傷。 民國六十年五月一場突如其來車禍帶走了我的父親(因為父親騎機車被撞身亡,金門成為中華民國第一個規定騎機車要戴安全帽縣巿),那時我哥哥四歲,媽媽懷我五個月,從此我母親董彩昭女士獨自撫養我們兄弟長大。為避免我母親傷心,「父親」是我們家禁忌話題,也是我最陌生的稱呼。 成長過程中,家裡幾乎沒提過父親的事,每次別人提到我父親的時候,我們兄弟像是個局外人。父親的事情,我們都是長大後,陸續聽到別人說,常常都是,(驚訝的口氣)什麼!洪當福是你爸!你是洪當福的兒子,你知道你爸怎樣怎樣嗎,老天真不公平啊!民國九十七年我有幸回到金門高中擔任主任教官,教育局李再杭局長、學校許維權老師是我父親的學生,對我關照有加,深深體會到,原來父親在天上也一直在庇蔭我啊。 我的父親洪當福先生台大農化系畢業,原在金沙國中任教,後來到金門高中擔任理化老師,當年金門酒廠規模還不大,且製酒技術不穩定,常釀出酒精零度的酒,民國五十五年還是軍管時期,金防部為改善金門酒廠製酒問題,便找到全金門理化背景學歷最好的父親去擔任酒廠技術製造課課長。父親到職後,在釀酒的技術上帶來了重大的突破,讓金門高粱酒釀造趨於穩定;期間父親還研發出龍鳳酒。另外,酒糟在發酵過程中產生的液體原被當作廢水排棄,父親發現那是可以釀酒的,於是鼓勵員工收集釀造,並改良酒糟池,致使金門酒廠製酒產量大增。 「戰酒」拍攝時,酒廠老師傅常對我們兄弟講述父親待人和善、積極爭取員工福利和改善生產等點滴,感念之情溢於言表。很感謝梁清進、陳兆生、陳啟良幾位年逾八十歲酒廠老師傅及蔡承德大哥提供我父親洪當福先生在酒廠的事蹟,不然就像梁清進老師傅說的「現在金門酒廠還記得他的,大概就我們這些老員工了,但我們真的都很懷念他」。 我們全家觀看了「戰酒」紀錄片,我太太問我有什麼感想?我想歷史是要傳承的,不能被遺忘,很佩服也很感謝唐導演能紀錄了這段可貴的歷史。金門高粱酒是很多人在各個時期共同努力才有今天這樣的成果,我父親洪當福先生只是在金門酒廠最需要他的年代做出他的貢獻,但在他逝世四十年後,這些酒廠老員工仍然感念他的為人及貢獻,讓身為兒子的我們感到十分驕傲。我想向未曾謀面的父親洪當福先生按個「讚」,並獻上最深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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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偏的電視機
那些年,他的生活看似穩定,可是多少還是有些小小的波瀾。像是弟弟結婚要他北上時,他正好閃了腰,所以禮到人未至,因此惹來弟弟的電話,表面上是責怪他逃避奉養老父的責任。又像是前陣子,香姨的右手臂忽然不能著力,連一瓶醬油也拿不起來,醫生說不是「網球肘」,但又找不出確切的病因,所以那段時間店裡所有的粗活都是他和另外一位老零工來分攤。 然後,是他的右上排,最後一顆大臼齒,莫名其妙地掉了。接著,母親在睡夢中過世,這次是大姊通知他,父親不准他北上弔唁,但是他沒理會。見到母親已經素妝,最後的容顏時,他只有淡淡的哀傷,沒有出聲或是掉淚,最終只是向站在棺木旁的中年男子,默默點頭致意。 從此,就像是瘟疫,久病的大姊也走了,留下的遺憾是沒見到長男娶媳。接著是父親,再次因為酗酒,胰臟炎復發,插管搶救,變成植物人,載送療養院的途中,病情急轉直下,不能算是意外,突然的撒手。 依照習俗,做七、告別式、火化、捧斗,以至最後到靈骨塔的安厝,他每次都北上,一切行禮如儀,善盡香姨不斷勸化他,為人長子最終的責任。但是,他並未感到難過或悲傷,當然沒有掉淚,弟弟也是,倒是小妹在等待父親火化時傷感地說:「今後,這個家真的是,散了!」 本來,當父親在山上安厝後,他就要立即回程,但是因為弟弟說父親還有一筆補喪葬補助金,以及一些金飾,因此詢問是否要回家商量怎麼分配。事實上,他明白真正值錢的是父親和弟弟一家人在鬧區裡共住,四十幾年未曾改建的老公寓。 「這間房子,爸爸生前就已經過戶給我,說是讓我結婚用,這件事你們都知道吧,」弟弟無視於他和妹妹滿臉的疑問,自顧自繼續說,「後來我把隔壁也貫下來,兩戶打通,現在還在付貸款,所以這間房子就算了,不用分了,你們同意吧。」 又是一個像是疑問句的肯定句,他無所謂,妹妹似乎心中旱有定見,所以也沒說話。「關於喪葬補助和奠儀,正好用來支付這次葬禮和靈骨塔所有的費用,你們要看細目嗎?」弟弟手指床板上的透明資料夾說。 妹妹搖搖頭。他第一次開口說:「算了!」 弟弟從資料夾取出一個白信封,倒出裡頭的一條金項鍊和四枚戒指,像是鬆了一口氣輕鬆地說:「那麼,最後值錢的就剩這些了,我們分一分吧。」 當妹妹檢視戒指上的雕花紋飾時,他無聊地環視這間他後來從未再踏進,父親的房間。三坪大的空間,一張老式的大眠床就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積,緊靠床緣是一張桌几,几上清淨無物,桌面已見斑駁掉漆。其餘的空間除了一個實木製的舊衣櫥外,到處堆滿了紙箱或是塑膠收納櫃,看似雜物間,卻又有條不紊。 他想起兒時,那時妹妹可能還沒出生吧,父親當鬼,弟弟躲在後陽台,他爬進衣櫥裡那排長短厚薄不一,擁擠垂掛的衣褲下,等到母親喊他的名,說是要吃飯時,他才發覺木門卡住,推不開,因此驚嚇大聲求救。他想起來了,那時他還有點胖,那時父親還沒喝酒,父母還沒吵架,事實上,印象中父母親從沒大聲說過話,就連母親說要離家的那次,兩人也是在這間房間裡輕聲地說話,像是在討論是不是可以再擠出一點錢,幫他買雙新鞋,舊球鞋早破底,雨天時襪子外罩塑膠袋根本不濟事,穿了半天還是會滲水,腳板還是冷。既然如此,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事情過後,父親如此消沈,怨恨母親? 就在他瞥見並排站在房間角落,藏身一落三層無門木箱後面,那兩台兒時的老電視機時,他的心情突然有些震動,因此手指電視開口說:「金子給你們,我只要那兩台電視機。」 弟妹同時望向電視機的方向,面露詫異。弟弟說:「那地上那台手提電視你要不要一起帶走,還可以用哦?」 當他和弟弟合作,將電視機抬到樓下的小貨卡車,經過客廳時,弟媳、妹夫和三位小孩正圍坐在沙發上,觀看掛在對面牆上那片夾板一樣的電視,重播昨天的新聞畫面。 他始終不清楚所謂的電漿電視和液晶電視的差別,但是就在他打算到賣場問明白時,弟弟來電通知父親的死訊。此後他再也不需要找到解答,因為不知何時起市面上已經幾乎看不見電漿電視的蹤影。 ● 此刻,蝸居新租的公寓,在客廳背牆的正中央,這台已經色偏的彩色電視機穩坐在矮櫃上。 左側並立那台北部搬下來,沒有映像管的老電視機,據稱還堪用的手提電視正好鑲嵌在電視機的空洞裡,代替原來被他的父親撞碎的映像管,只是經他測試,手提電視機也壞了,只有聲音,沒有畫面,他想或許可以當成收音機來使用。 最最原始的那台腳架型,帶門的電視機,現時就站在最右側,當他開門檢查現況,擦拭完灰塵後想要閣上,發現一邊的拉門卡死,他不想硬關,所以就變成虛門半掩的窘境。 香姨說的對,做人是該自立自強的,只是他和香姨住在一起時並沒有學會這件事,反而讓他更加依賴香姨。所以當香姨的「外甥」限令他一個月內搬出他和香姨共住了十幾年的樓仔厝時,著實讓他有些苦惱,不過也只是一下子而已。事後他還是重整心情,努力找房子,畢竟名不正言不順,他和香姨只是住在一起的老闆雇工的關係而已。 就像他的講法,一切都像是瘟疫,而他就是那個瘟神。父親死後,弟弟通知他對年時,父母親的靈位要「結爐」,他又嚴重發燒感冒了,下不了床,所以清晨例行的食材採買工作換由香姨來做。 警方依據車禍現場及路口監視器研判,事故應該發生得很快,只是瞬間,香姨就被迫離開了這個世界。肇事後,酒醉落跑的駕駛宣稱他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記得,駕駛只是一個外國籍的白種人而已。 彼時,正在研究所攻讀博士學位,香姨的外甥,事實上戶口名簿上登記的是收養的關係,迅速展現遺傳自香姨的精明幹練,一邊採取種種必要的手段壓迫兩邊的政府確實辦案,償還庶民百姓一個公道,另外一方面則是結束飲食店的生意,在香姨的告別式後,和他了結這段非親非故的關係。 他從不明白,一向不多言,香姨的外甥,這次怎麼那麼決斷。 身處不上不下尷尬的失業年齡,想再找份穩定的正職對一般人來說是個問題,但是他沒有這個煩惱,因為他根本不打算再找工作。白天精神不好的時候,他找尋僻靜的,香姨曾經向他描述過的山路,競速飆車;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讓那台他和香姨合買的,那時色彩還是正確的電視,低聲放映所有電影台重播的老電影。 轉台的間隙,一則聳動的新聞專題引起他的注意。畫面裡,主持人和固定來賓利用剪輯的新聞畫面圖卡道具,以及豐富的聲腔肢體動作,漸漸地催眠說服,讓他相信,原來1969年美國太空人的月球登陸不過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所謂月球上的蒼涼只不過是截取美國中西部的沙漠畫面而已。 於是,他想起看過的第一個電視卡通影片,「大力水手」,他不禁懷疑,吃了波菜罐頭以後手臂真的會變得強壯嗎,抑或這又是一個無聊的玩笑罷了?為何會有這樣漫無邊際的聯想,他也不明白,不過他終於知道,難怪有人說,電視看多了人會變鈍變笨。 儘管生活一切從儉,畢竟還是坐吃山空的日子,幾年以後他開始感覺到經濟上的壓力。這時,他已經厭倦無聊的快車遊戲,於是他開始散步,能走多遠就走多遠。某日,他來到城西的舊城區,遠遠地,一間店面引起他的注意,走近一看才發覺那是一爿回收及銷售修理好的二手家電的商店。 店門口,堆滿分離式冷氣機和冰箱,還有幾台陰極射線管,書架型的老電視機雜置其間。他愣愣地望著那些電視機,想起在車上聽過的廣播,心中忽然有了主意。他決定,在積蓄花光以前,至少學會修理電視機的技術,回收別人不要的老電視機的零件,說不定家裡的老電視機還有「重見光明」的一日。 就在他問明政府開辦的職業訓練課程內容,準備報名下一期的「家電維修班」時,他的電視機壞了,嚴重的綠色偏,因此所有的電視畫面都像像是褪色的照片,看似虛假卻又真實不欺。 ● 他接受那位電視維修師傅的建議,決定就這麼「將就」看電視,不考慮修復了,同時也打消了他參加職業訓練課程的念頭。 電視維修師傅還說:「這一行注定是沒什麼前途的,先不要說現在的小孩子都已經用手機,或是電腦來看電視,就算從技術的角度來說,現在的液晶螢幕已經可以做得像紙一樣薄,誰知道,以後搞不好還可以投射到空氣的水霧中,連螢幕也不要了。」 事實上,他倒不在意電視維修師傅對電視機前景的評論,只是單純地認定,他的電視機不需要修理,所以也不需要再去參加那個無聊的職業訓練課程。因此,他又恢復以往,省吃儉用的生活。 直到那一天,電視的搖彩節目精確地報出他手中彩券的六個號碼,他中了,貳獎,單注,五百萬出頭,扣稅以後還有四百多萬;他又核對了一次,確認無誤。以前,香姨見他每期必買一注,電腦選號的樂透彩時就說: 「如果這樣都能中,那一定是財神爺賞給你的,只是超過生活所需的大筆錢財只會惹禍,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所以,他幾乎沒中過獎,甚至連最小的獎也沒有,直到這次老天爺才想起他,但是沒讓他中頭彩,只是幫他準備了退休金。 兌獎以後,他依香姨以前到廟裡捐香油錢的習慣,他捐出十分之一的彩金做公益,剩餘的錢他打算用來開設一爿舊電視機的回收商店,因為他想起以前電器行門外的電視牆,如果能讓回收的舊電視機站滿店裡的三面牆,各自播放不同頻道的影片,那個場面一定十分熱鬧有趣,他在夢裡已經預見這樣的場景。 所以,他又改變主意,決定報名最近一期的「家電維修班」,但是家裡的電視維持現狀,用到老死為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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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香」文化
自古以來約制人們的力量有二,一為外在的法律,二則為內在的自我約束力;外在的約束力是被動的,而內在的則為主動的。為了強化內在的動機,「宗教信仰」在民間可說是非常的重要,我們更時常藉由許多活動的推展來加強此一信念,「割香」即為其中之一。 割香為閩南語口譯音,是閩南對神明遶境的稱呼。割香主要的儀式為請火->放軍->行香、鎮符->收軍。請火的意義一是向祖廟的神明祈請祂加強子廟的神力,二來是向祖廟神明分調兵將,補充子廟五營的兵力,另外也藉由這個儀式加強雙方之間祖靈的聯繫。割香前幾天需先「放軍」、「犒軍」。「放軍」就是將境內東、西、南、北、中五營的兵將及馬匹安置在轄區內的五方鎮守,儀式由道士舉行,除祭拜的牲禮、金紙外,尚要準備乾淨的盆水與一把糧草供予兵將的馬匹使用。「犒軍」意為犒賞境內五營兵將,家家戶戶自備菜湯飯,通常在黃昏、接近晚餐時間,於門口放張桌子、或者是一條長板凳,上面放幾碗的葷、菜,向門口方向拜拜。 在割香當天,家戶要準備祭拜的香案拜拜。割香隊伍有二,一為道士為主的鎮五營,二為神輦為主的村里遶境行。鎮五營的意義所屬特性有二:一為劃分領域,二為精神性的防禦,有制煞、除魅、安定人心的作用。在古代,村里之間的交界常模糊不清,藉由鎮五營的作用,可將彼此間的領域劃分出來,有宣示主權之意;而鎮五營時所安插的兵將亦有象徵保境安寧的意思。而「食香案」,有些甲會在門口祈拜遶境的隊伍,有些則是集中在廟宇,依各甲風俗不同,其中有些甲會請道士逐戶讀疏文。且割香隊伍行進中拿頭旗的人,為當年輪值的頭家,而選頭家的資格依各甲不同,有的是當年新婚的少年家,有的則是家中兒子剛娶媳婦的。最後則是收軍,意謂將放出去的兵將收回,須將放軍時準備的盆水及糧草潑灑在地及燒掉才算完成儀式。 農曆正月時四甲的「割香」,是小金門固有之傳統習俗,割香的日期與路徑多為固定,惟民國三十八年政府軍撤退至金門之期間,適逢戰亂,以及有所謂「破除迷信」之說法,暫緩舉辦數年矣,故其歷史久遠。而今日社會變遷急遽、科技之進步、帶動了建設與發展。相較之下,傳統文化該如何保存與延續卻是一大隱憂,年輕學子對於如割香這樣的活動,多半是一問三不知,且參與意願與投入程度亦不如往,活動主力依舊是由年長者籌畫辦理,因而產生了「文化斷層」之問題。面對此一課題,應建請政府單位擬定更完善具體的配套措施、推展社區力量,結合當地居民協同文化存續的維護。「歷史必須透過記載才能廣流於世間,而文化更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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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到了第三天,槍聲終於停歇了,接著是有零星的船隻從大嶝島過海,載來了一些兵員,「大小嶝島都淪陷了,都被共匪給拿走了。」那些住在淑女家隔壁那棟空房子裡的兵,開始互相討論說:「看這情形不用幾天,就要輪到我們上戰場去了。」 又過了幾天,又有大批穿著同樣顏色衣服的兵住到村子裡來,新來的兵說廈門也被共匪拿走了,秀玉似懂非懂的問媽媽:「阿母,他們說的就是爸爸和叔叔的廈門嗎?」 「是啊!看樣子不用等太久了。」媽媽說這話時,眼裡閃著淚光,好像充滿了某種期待。 時序已進入仲秋之末,海島的十月,小陽春的天氣有時東北季風狂號,有時卻又艷陽高照。連續好幾天都是白天悶熱,到下午過後才有陣風,可是那東北風卻又是乾燥難耐。這天晚上入夜後,開始颳起了東北季風,到午夜時分,風勢更加強勁。(九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