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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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惟這些舊衣服係美國番仔所穿,他們的體型較高大,無論是成人衣服或是童裝,均不適合東方人的身材。貧困的島民領到後若想加以利用,可能還要花費一番工夫來修改,否則的話把它擺一邊,勢必會辜負美國番仔的好意。 為了公平起見,工作人員在每一堆舊衣服上面都編上號碼,然後由冊列貧戶公開抽籤。惟不管抽到那一組,均不得要求退換或有任何意見,必須趕快取走、盡速回家,以免中途遇到砲擊發生意外。 添丁嫂抽到的是四十二號,內心不免想,全鄉甲級貧戶還真不少,並非只有她們一家。於是她二話不說趕緊跑過去,打開麻袋三兩下就把整堆舊衣服裝進去。至於合身不合身、能穿不能穿,一切回家看了再說,身為一個甲級貧戶戶長,對於人家施予的救濟品,那有嫌棄的理由和權利?因此,不管別人的想法如何,她會珍惜美國番仔這番心意的。 (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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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雪芳
雪芳是我們辦公室的文書小姐,她的皮膚如她的名子一樣雪白,短短的捲髮配上滿臉的笑容,使她成為辦公室裡人緣最好的人。可能是身材瘦高,看起來有一點兒駝背,這不影響她愛把自己打扮得非常lady的心情。上班對她而言,像是提供一個展示新衣服的舞台,而她就是那個天天好心情的模特兒! 坐在斜對面的同事林珠,卻常在雪芳背後道她的長短。她最喜歡跟另一位黃先生把雪芳當笑話來討論! 有一天黃先生對林珠抱怨:「林珠,你知道雪芳有多笨嗎?早上我請她幫我打一份報表,叫她報表四周留0.2公分,她卻留1.2公分!問她怎麼會這樣?原來她是從長尺的1公分開始算!天啊!」 「呵呵呵……你現在才曉得她笨喔?當初若非她爸爸介紹,憑她只有高職畢業的學歷,怎麼可能進得來?」。林珠笑得花枝亂顫。 「論人長短」真的有那麼興奮嗎?怎麼連工友阿興都跟著他們笑得那麼開心?這時候,坐在我右手邊的劉老先生開口:「哎,雪芳不是笨,她只是憨直罷了。」辦公室裡的笑聲顯得有些尷尬地停下來。只見雪芳面帶笑容的從門外走進來,絲毫不知別人把她當笑柄。 雪芳走到我的位子,悄悄對我說:「巧盼!我媽叫我下班後帶妳回家!」 「有事嗎?」 「沒事,想妳吧!」她神秘的笑著。 既然是汪媽媽的懿旨,豈敢怠慢?下班後,我隨雪芳走進了她家,雪芳大聲叫道:「媽,巧盼來了!」。害得坐在客廳看報紙的汪爸爸嚇一跳,趕忙丟下報紙,起身招呼我:「巧盼啊!歡迎,歡迎,請坐,別客氣啊!」 「謝謝汪爸爸,打擾了!」 「不會,你是我們家雪芳的好朋友嘛!」 汪爸爸是退休的公務員,壯壯的身材,說得一口湖南腔,親切得很。只見汪媽媽胖胖的身軀從屋裡高高興興的「晃」出來!見了我像拾到寶一樣,笑開大著嗓門說:「巧盼呀!怎麼這陣子都沒來家裡玩?非得我請才肯來!」 「哪理!是我自己玩瘋了,忘了來看汪爸爸和汪媽媽,真對不起!」 「說這什麼話兒!來,快過來這邊坐,雪芳,你去倒茶給巧盼。」 我不知道汪媽媽在高興什麼?只好陪著笑,直覺好像有什麼「大事」要宣佈! 「巧盼啊!上個月你肯陪雪芳的哥哥傑力出去玩,我們全家都好高興呢!」。 OH!又來了!雪芳笑起來,接著說:「我哥說,那個巧盼好奇怪,我要請她看電影或去唱歌都不要,只要我陪她在台中公園餵蚊子!」 「我告訴我那傻兒子,這種女孩兒是在幫你省錢,能有這種女朋友才是你的福氣!」汪媽媽牽起我的手笑咪咪。 「我哥也蠻喜歡你的,可就不敢再約妳,只好請老媽出馬囉。」 我愣愣的聽她們母女自說自話,有些哭笑不得。 「巧盼!我媽在問你這個星期天能不能來我家吃飯?」 雪芳忽然大聲把我的魂兒喊回來。我只能抱歉的回:「喔,汪媽媽,對不起,這星期我要跟我媽上台北呢。」 「這樣啊!那我把傑力的電話給你,你們年輕人自己找時間出去玩,好嗎?」「嗯……謝謝汪媽媽!」。當時有一種劫外逃生的感覺! 之後,雪芳當然有空就跑過來問我,有沒有打電話給她老哥,我總是回她:「忘了!」「沒空!」「家裡有事!」……能推託的理由都說了。 開玩笑!本姑娘哪可能主動打電話給的男生?何況是個我一點都沒興趣的男生?雪芳大概也看出我的態度,只是蠻無奈的說:「好可惜喔!我們家大小都喜歡妳呢!」。 我很想告訴她,我只想嫁「一個人」,不是嫁「一個家庭」!好嗎? 過不久,雪芳告訴我,她要訂婚了!我嚇一跳,問她:「對方是誰?我怎沒聽妳談戀愛的消息?什麼時候要訂婚?」。 她被我連環炮型的發問,搞得有些混亂,只好囁嚅地回說:「他是來辦公室申請成績單,三十多歲本校的畢業生,我們交往了一個多月。他說他們全家人都移民到加拿大,這次是專程回來參加祖父的喪禮。他父母也希望我們能在祖父百日之內結婚,所以比較傖促。」 「妳喜歡他嗎?」 「嗯……應該喜歡吧,他說他很喜歡我!我爸媽已經在幫我們準備星期日訂婚要用的金飾和東西。」 「為什麼是『你家準備』這些東西?」 「因為他現在住在姑姑家,不方便。」。 我心裡有一種很不踏實的感覺,但又怕嚇著雪芳,就不再多說什麼。 星期六早上,雪芳蒼白著臉來找我:「巧盼!我不訂婚了!」 「為什麼?」 「男方取消了!」 「那……訂婚的東西不是都準備好了嗎?」 「那些東西昨天就送去他姑姑家,要不回來了。」雪芳蹙著眉說。 「可是訂婚應該是在女方家舉行啊!」 「我不知道,我爸媽都聽他們的意見,現在爸媽很難過,我不知要怎麼安慰他們。」。 我也不知要如何安慰受騙的雪芳。只是辦公室那些「名嘴」,又多了一項茶餘飯後的八卦可談! 雪芳的笑容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我趁主任不在時,會邀雪芳到校外吃東西、瞎掰、逗她開心。辦公室裡的劉老先生也邀請我們去他家,看他辛苦種的盆栽、喝他泡的老人茶。大概有半年左右,雪芳才恢復原有的笑容。原來是有一位即將畢業的研究生猛烈追求她,看得出,這回雪芳很小心謹慎!雪芳會問我對那男生的意見,會告訴我有關那男生的家人和朋友,頓然間,我成了她的愛情顧問。 不久,當她喜孜孜的發送結婚喜帖時,辦公室又有一些惡毒的傳言:「這回不會又擺烏龍吧?」「她那麼笨,知道新婚之夜要做什麼嗎?呵呵呵……。」「她老公結完婚就馬上去美國讀博士,會不會回來時,身邊多個金髮美女?嘻嘻……」。 有一回我實在聽不下去了,站起身來,大聲對那些八婆說:「雪芳結婚想得到的是我們的祝福,不是取笑!我相信她會幸福的!」 八婆們被我一吼,面面相覷,對平常「沒聲音的我」有些詫異,但也不再取笑雪芳,至少在我面前不敢了! 雪芳終於風風光光的出嫁了,我當她的伴娘,男方親友對女方非常客氣,那是一場完美無缺的婚禮!歸寧那日,汪爸爸更是在大飯店席開三十幾桌,雪芳依偎在帥氣的新郎旁,顯得既高興又幸福。新娘敬酒時,汪媽媽走到我身旁輕聲對我說:「巧盼,這陣子你為雪芳做的一切,我和汪爸爸很感激。」 看著她眼角那顆晶瑩剔透的淚珠,我只能柔聲安慰她,雪芳一定會幸福的。婚後雪芳還是回來住娘家,因為她先生出國讀學位去。她每個禮拜天一定回婆家探望翁姑,她依然每天笑容滿面,每次看她伏案回寫情書的甜蜜模樣,我曉得雪芳真的很幸福,從此辦公室裡再也沒有人敢取笑雪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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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是故鄉
若瑾,是所謂的外省第三代。隨著民國38年國民黨來台,她那祖籍安徽的爺爺,隨著蔣中正赴台,新生活於焉開展。 彼時,若瑾的爺爺是情報員,亦是國民黨的一份子,滿腔反共熱忱慷慨激昂,滿腹熱血愛國情操。但反攻大陸的計畫遲遲未能成行,若瑾的爺爺就此另娶了在台灣土生土長的奶奶。若瑾的爸爸是家中的么子,從小在「老芋仔」的綽號下長大;而若瑾的爸爸也如同若瑾的爺爺一般,娶了在地台灣女子成親,生下若瑾與其他子嗣。 若瑾印象最深刻的,是小時爺爺老掛在嘴邊的「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儘管這個反攻大陸的計畫從未實現。而在開放大陸探親後,若瑾的爺爺踏上返鄉旅程,回到中國尋找老家、探望還留在大陸的髮妻。若瑾說,一場戰爭改變了爺爺的一生,那種妻離子散、誓死反攻的決心,卻成了歷史課本上淡寫輕描的幾個字句。 在逐漸老邁的情況下,若瑾的爺爺回大陸探親的機會越來越少,最後,他選擇在台灣終老。 若瑾的爸爸從商,頻繁往來於兩岸與東南亞等地。若瑾的爸爸從小在眷村長大,在若瑾爺爺的嚴謹要求下,是以端正的坐姿、早睡早起、摺方塊棉被……等軍事教育化的方式來教育子女。爺爺慷慨激昂的回歸祖國之心,相較爸爸土生土長於台灣,而中國、台灣,哪裡才是家?若瑾覺得,說到底,其實,兩邊也都是家。 如果有人問起,「妳是哪裡人?」若瑾說她會先稍思慮,而後回答:「我來自台灣。」在台灣出生、長大、就學與就業,若瑾說,儘管一代接續一代,與中國的距離日漸遙遠、與大陸的關係逐漸淺淡,但她絕對不會忘記,自己的爺爺來自安徽。 日前,若瑾隨著爸媽前往中國,雖然沒有回到爺爺的安徽老家,卻跟大陸的親戚在福建聚餐會面。「對我而言,那是陌生的國度。」對於同桌共餐的親友沒有丁點熟識感,又或者這一生只見這一次面……,若瑾想了又想,但又不敢多想。 若瑾說,近來因為工作關係,認識了很多陸配,有時聽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口音,若瑾覺得倒是多了一份親切感,她想著望著,就向著海的那一邊,「也許未來的某一天,能親自走訪爺爺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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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讓人臉紅心跳的事
.男身與女體 每個人可以透過鏡子,看到自己身體的構造,但卻不了解逐漸長大後的變化,或是與異性不同的地方。很多人喜歡拿健康教育課本來說嘴,但那些資訊往往是片面,只有在健康檢查,或是實際發現男身與女體的不同處,才慢慢入門。而在稚嫩的年歲,只要聽聞男女之間的事就開始臉紅心跳,想談下去又要矜持一下。 .百花齊放的電視 打開電視,電影台沒有分級,一到午夜就開始播成人電影,也沒有什麼馬賽克,敢看它就敢播。當年最流行的問題之一是「電視有哪三寶?」大多數的聽過這題目的人都能回答,雖然自己家沒裝,但是同學家有裝,親戚家有裝,真的二十四小時強力放送成人節目,見到成熟男女的身體,想看又看的很有罪惡感。 .0204 有位歌手用這個號碼寫過歌曲,這也是屬於過去那個年代,一種發洩情欲的出口。只是代價聽說相當高,幾乎都是以秒計費。根據打過的友人聲稱,電話的另一端,聲音有如黃鶯出谷的曼妙,說的故事與談話內容都極盡情欲之能事,據說有些人一個月花了上萬塊在這個費用上,還被父母將電話摔爛,就像個無底洞。 .寫真集 在寫真集沒流行之前,有太多黃色雜誌流竄在市面上,當中以黃色小本最為流行。後來有陣子,女星感染到日本風氣,紛紛褪下衣衫,拍攝唯美與性感兼具的寫真集。露與不露,知名度高低,價格差很大。同學間流傳、交換寫真集的次數相當多,幾乎人手一本至多本,但往往是厚皮精裝,在家中不易藏匿,常被發現。 .看A片 現在資訊發達,在線上要看多少有多少,也可透過線上訂購。但在過去的年代,只能透過買片子來觀看,幾個耳熟能詳的女優,確實也是少男們的女神。光華商場是片迷最愛的朝聖之地,有位認識的朋友,在那個徬徨少年時的年歲,幾乎每周都去添購,那些劇情與女優的名字都朗朗上口,堪稱是專家中的專家。 .與異性交往 真正實際接觸到男女關係,恐怕要到交男女朋友才慢慢開始。那個保守的年代,只要一碰到手,就已經心跳加快加害羞。只是我們都被師長、父母告誡,等到上大學後,才去交男女朋友,到時候你就會知道那些事了。他們的拖延戰術,大部分是奏效的。只是不諳愛情的我們,總是在失敗的經驗獲取教訓。那些年,讓人臉紅心跳的事,也只能等到長大更成熟之後,才能完全理解當年想知道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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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一次的生日計畫
今年為閏年,二月份有二十九天,若是二月二十九日出生的人,在等待四年後,今年終於可過個名正言順的生日了。 在我的生命中,就正好認識這麼一位四年才過一次生日的朋友──筱婷,我的大學同學兼室友。大二那年,一群好友幫筱婷慶生,大家羨慕她四年才過一次生日,應是班上「年紀最小」的同學,但生性幽默的筱婷總是自嘲「一下就老了四歲,有什麼好!」認識筱婷多年,每當她說這起這些聽來好似埋怨自己生日的話時,其實身為她的好友的我很清楚,她的腦袋瓜裡又開始在擬定下一個生日計畫了。 筱婷是個執行力強的行動派,從高中開始,她便以四年一次的生日作為人生計畫階段,在生日時許下一個明確目標,並在下一次生日來臨時檢核驗收。而她做到了,存人生的第一桶金、赴美國遊學、進入夢想的公司,全都在她的計畫內。不過,人生並不是所有事情都會照著計劃進行的! 踏入職場後,筱婷成了忙碌的上班族,做不完的公事與暗無天日的加班侵蝕著她的生活,所幸同事相處融洽,還能稍稍聊慰乏善可陳的辦公心情。二十八歲生日這天,筱婷因為需要加班,不得已婉拒了我們的慶生邀請。豈料這一晚,同事神秘兮兮地把她帶進會議室,一時彩帶齊發,全落在她和另一位同事身上,桌上的大蛋糕顯示同事們正在為公司裡兩位二月二十九日生日的人慶生,一位是筱婷,另一位是個性靦腆的帥氣男同事。筱婷被這一幕所感動,更驚訝於公司裡有和她同月同日生的人。或許是緣分悄悄的來了,或許是特別的生日加持,愛神的箭同時射向兩人,這位男同事意外闖入她的「四年計畫」中,使她不得不修正自己的步調,把遊歷世界轉向完成終生大事。 婚後的筱婷,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工作之外,還多了兩個娃兒。更重要的是,有一個和她一起過生日的壽星。你問我,她有沒有繼續擬定四年一次的生日計畫?那當然,只不過計畫者已從一位擴大到兩位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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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或許,有錢人家絕對不會把那些救濟品看在眼裡,可是對貧窮人家來說,任憑是幾件舊衣服也是有所幫助的,更別說是麵粉或牛油之類的食品,這是村長的想法。而且更重要的一點,就是添丁哥被匪砲擊斃時,他竟然昧著良心假裝不知情,對他們家不聞不問。如果不是戇嬸婆訓了他一頓,也許他到現在還不知悔悟。因此無論於情於理、於公於私,把他們家列為甲級貧戶並無不妥之處。經過他的解釋,竟連個性剛烈開口罵人的指導員,亦沒有表示反對的意見。 鄉公所已把好幾袋舊衣服倒出放在門口的廣場上,其中涵蓋著五顏六色、有薄有厚、大小不一的大衣、毛衣、上衣、褲子、裙子、帽子……等等。工作人員並沒有加以分類或挑選,隨手拿起幾件就擺成一堆;運氣好一點的人,或許能領到品質較好、或較新的。(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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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墨飄香在古城
元月十二日開始,金城鎮公所一樓前廳有一個別開生面的展覽活動──古城國小親師生美展,這些天到公所洽公的民眾,應該都會留意到這個展覽才對,駐足細觀,不僅讓人對古城國小在美術教育上的紮根,留下一些印象,也要對這批作品予以肯定,用力的按個讚了。試想一個才僅擁有一百多個學生的袖珍型學校,竟能在美育上這般突顯,確實是不容易的。就我本人來說,因為美展中諸多的書法和水墨畫作品,都有我指導、批閱過的痕跡,故而在觀賞的時候感覺特別親切。 會到古城國小教藝文深耕書畫課,是我萬萬也想不到的事。那是三年前一個偶然的餐敘場合,與我有同窗情誼的古城國小校長董國正先生同我提起,現在的學童都不會寫毛筆字了,眼見這優良的傳統文化不能在新一代孩童的身上生根發芽,總覺得十分可惜,希望我可以撥空到他的學校去傳承。原先因為我在其他的幾個學校已有類似的課程,有點應接不暇了,但見董校長滿腔熱忱,一臉誠意,若予以回絕似乎不近人情,便當場應諾。 就這樣我走進了古城,開啟了一段新的書畫教學因緣。 剛開始的第一年,學校希望以教導書法為主,我帶著學生寫大字楷書,此中雙鉤執筆和懸腕運筆是我最強調的兩件事,本以為學生會叫苦連天,但一直以來都沒有見到半個愁眉苦臉的面孔。接著是發現桌子偏高,便又要求大家站著書寫,學生竟然也都能忍著腿痠,去適應我的要求。當筆法學習告一段落,緊接著的重點就是要追字形了,字形要寫好是需要花費一番工夫的,首要工作是先找一本好的碑帖範本,唐代書法家歐陽詢的九成宮醴泉銘,一直是我最樂於選用的字帖之一,理由是它的筆法剛硬,適合用來給初學的孩童「強其骨」,至於它的間架結構更是娟秀挺俊,完美無瑕,學習者至少不會把字給寫歪斜了。臨帖的過程有些人的悟性較好,其於筆法、字形乃至行氣都能面面兼顧,寫得有模有樣,令人刮目相看。但我更在意的是教室內整體的氛圍,故而經常有意無意之間來一句:「有沒有興趣啊?」或是「好不好玩呢?」之類的話。當然天真的孩子總是給我正面的答案,這真是讓人心花怒放到不行,也大大的提高我那津津樂「教」的興致了。 一年之後,承辦人麗芬老師有了新構想,希望我能教小朋友畫水墨畫。從此我便帶著孩子從學校附近的景物畫起,先是明遺北門老街,再是北門城樓、風獅爺、文台寶塔、寶月庵、古崗村的洋樓民宅……。舊金城是明代在福建沿海地區設置的四個千戶所當中的一個,故而古蹟遺址較之他處豐富許多,而這些有著歷史印記的景點,如今都成為孩子們最好的繪畫題材。通常我們到一個地點之後,我會先對景物就繪畫的觀點略加解說,然後再讓學生散開,去尋找自己喜歡的角度揮灑。在這對景描繪的過程中,學生的困難是難免的,畢竟複雜的現實景物要轉換到平面的畫紙上,對十來歲的孩童來說是有難度的。此時我便得像忙碌的蜜蜂一般,東奔奔西跑跑的對每一個學童進行個別指導,有時候甚且還要抓起學生的畫筆,當場鉤勒個幾筆來促使孩子繼續往前畫的動力。 有了室外寫生的初稿,接著便是如何轉換成水墨了。水墨是用毛筆畫在宣紙上的創作,強調墨色與筆法。但對小朋友來說,理論技法只要讓他們粗略認識,有些概念即可,不必過於苛求,畢竟兒童畫最迷人的地方是在它的童心與童趣,若失去這個本質,所有技法的指導都毫意義。因此我大略的將水墨技法歸納成簡單的八個字:皴、擦、點、染、乾、濕、濃、淡。我經常對著孩子說:「不畫水墨則已,一旦提起毛筆作畫,便得將這八字金言放在心上,去針對不同的題材靈活運用。」當然要用手上的這支毛筆,通過這幾個字去完成一幅畫作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我是經由一遍又一遍的示範,讓孩子現場直接觀察我的畫法,等他們有了粗略的認知之後再分頭去嘗試,一次不成再來,若還不行再試,這顛簸學步的過程還真有點費勁。但事情總有苦盡甘來的時刻,當班上第一件完成的水墨畫被我貼上白板時,其他的人也會不自覺的被一股榮譽心催促著,接著第二、第三張也被貼上去了,下課前當整個白板佈滿著五花十色的畫作時,一種快樂而滿足的喜悅神采,閃亮在每個孩子的臉上。 每年的四、五月間是金門木棉花盛放的季節,巧的是古城國小的校舍前種了一排整齊高大的木棉樹,清明前後,那燦亮鮮紅的花海景色,給人如詩般的意境。心想這麼獨特的美景,若能被繪錄下來那該有多好?這回趁著教水墨畫之便,特地針對這個意象,規畫了兩種課程,讓孩子嘗試去畫這孰悉美麗的風景。一是以花鳥畫的方式教他們先對木棉花做局部觀察,留意花瓣的變化,花朵與枝幹之間的關係,稍後以大毛筆蘸上橙、紅或紫色,在宣紙上畫出大大的花朵,接著用略帶濃墨,畫出粗細合宜的枝幹去將花朵串連起來,再配上兩隻小鳥,便是一幅活潑生動的花鳥畫了。另一課程是帶領學生校園寫生,這回將題目訂為:木棉花開的校園。是要讓學童清楚明白今日繪畫的重點是在「繁花盛開」這個意象上,古城國小位在一個斜坡地上,整個校區自校門外至辦公大樓,地勢節節上升,這種爬坡地形卻給了我一些靈感,何不藉此直接指導孩童以散點透視的方法作畫?主意拿定後便與學童從校門外的路盡頭開始畫起,先畫出眼前的幾株高高的椰子和南洋杉並確定校門的位置,接著走進校內,坐在廣場上再畫眼前那一片盛開的木棉花海和明亮的校舍,這樣的一種走動式的畫法確實多了難度,但也讓學生體驗到另一種不同的寫生趣味。展場中的幾張紅花怒放的校園景色,正是經過這麼一番折騰而獲致的。 值得一提的是這所學校對藝文一事,不僅只在孩童身上著力,也重視教職員工的書法薰陶,當然這與校長本身的文化素養,藝術喜好頗有相關,董校長會寫愛寫,更可貴的是他想推己及人。兩年多來我已經有好幾次機會,利用週三下午教職員進修時段到學校和同仁研討書法,我從最初的文房墨寶介紹,如何選筆、執筆、運筆、姿勢到各種書體的講解、示範。再是老師們的現場書寫,宣紙的練習、作品的完成到落款的搭配等都一一嚐試過了。除此之外我也利用自製的「書法之美」圖檔,將書法的源流,書體的演變、特色,書家的故事詳加解析,讓老師們對傳統書法的脈絡有所理解。更可喜的是學校為提升大家的欣賞水平,還舉辦過教職員藝文參訪活動,為此我還曾特地跑到縣議會的藝文走廊,去幫他們導覽一個兩岸三地的書畫展呢!這次美展校長在紅紅宣紙上寫的「藝文深耕」四字有板有眼,很見功力,耀明主任的標草臨習,亦不示弱。其他在藝文深耕和我一起協同教學的幾位班導師,亦多能揮寫自如,頗有實力。 上學期末,教學組長麗芬老師告訴我,這次藝文深耕期末視導,台灣來的教授委員曾向她提起,古城國小藝文深耕的書畫作品量多質優,為何不對外發表,好讓金門各界有所了解呢?這個意見給了學校很大的鼓舞,校長馬上聯絡鎮公所商借場地,敲定開幕日期和展出的天數,我想這一切的努力無非都是為了孩子,當孩子在舞台上盡情的展現自我時,最讓人感到欣喜的應不只是一項成果的發表而已,更重要的是可以藉這樣的活動看到未來的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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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白宮的故事
一聲狗吠聲,劃破幽靜的小路,我驚懼的閃躲一旁,下意識地搜尋聲音的來處,一頭齜牙咧嘴的大黑狗,隔著鐵柵欄向我示威,張牙舞爪、窮凶惡極的模樣叫人不寒而慄,幸好黑狗被囿困在牢籠裡,否則我這清晨的闖入者,該會有怎樣的下場,想來心中直打寒顫。興許這尖銳的狂吠聲也驚擾左鄰右舍,接著是雞犬相聞,此起彼落的應和聲不間斷,卻唯獨不見主人出來關心和解圍,我想如此的戲碼應該是天天在上演,主人早已司空見慣,畢竟圍籬圈住了狗兒的攻擊力,所以也就不加干涉了!只是,這突如其來的驚嚇,讓我無心再欣賞這小徑的風光,立即加快腳步往前走。 才拐個彎,不同的風情洗去之前的驚恐,山坡沒有民居的阻擋,視野豁然開朗起來,小徑的另一邊圍牆高築,綠籬繁花熱熱鬧鬧地開著,亮橘色的炮杖花搶盡了鋒頭,恣意在牆頭嶄露丰姿;珊瑚藤也不惶多讓,一籬的紫色,深深淺淺,頗有女王的高貴氣質;紫藤花也悄然綻放,在綠葉的陪襯下,默默地自顧自地美麗;另一邊的山櫻花,褪去所有的新綠,讓暗桃紅的花海獨領風騷;這一切只有「美」字可以形容,而且美得叫人動容,但怎麼不同時序的花兒一起綻放呢?是氣候先生忘了通知花仙子嗎? 圍牆內人潮三三兩兩,優遊在白宮綠地的異國庭園中,屋前那棵近百年的雞蛋花抖落所有的葉片,枝椏往天際拓展,有如千百隻的梅花鹿角競技,蕭瑟中自有美感,想到過了這冬季,樹梢又會枝繁葉茂,香氛美麗的雞蛋花又會攻佔枝頭,所以也無須悲景傷秋,大自然自有它的規律。「青蔥大葉似枇杷,臃腫枝頭著白花,看到花心黃欲滴,家家一樹倚籬笆。」這是三百年多年前,橫渡黑水溝前來台灣採硫磺的郁永河留下的詩句,相信他和我看到的是同樣的雞蛋花,而且是溫暖的春夏時節吧! 碩大的雞蛋花,有著美麗的傳說,動人的故事演繹了一世紀,百年前淡水港繁盛一時的年代,外國稅務司在此擁有優渥的生活;日據時代達官貴人在此聚會聯誼;後繼淡江中學學生租為學寮,朗朗讀書聲飄盪在迴廊;接下來荒廢傾圮,一度被當地的學生喚為「化物敷屋」(鬼屋之意);那位廣東來的遊民怎忍捨棄家人,勇渡黑水溝後,流落異域當起乞丐來,是有怎樣的淒慘故事讓他如此決絕的不願返鄉,窩居在傾圮的小白宮內度日,靠著圍牆外的人們有一餐沒一餐的丟進食物接濟,當然他也會投以回報,用倒立或可笑的動作取悅大家,所以獲得了一個「石敢當」的封號,隨著歲月推移,人們遺忘了他,他也杳然失去音訊,留待後人偶爾想起這段往事。 我努力找尋故事中的那棵相思樹,卻是尋尋覓覓找不著蹤影,相思樹上有一個絕望悽慘的故事,那一晚,應該是有皎潔的月光吧,有一位男士,踩著圍牆外的休憩椅,翻牆自縊在相思樹上,辜負好山好水好風情,又是一個悲情的故事,老相思樹呢?同樣從世上消逝,原因為何呀?是因為乘載不了悲傷黯然死去,抑或人們也想把悲傷忘卻,所以砍去無辜的老樹?是該找位見證人,讓事件真相大白,還是算了吧,不好的記憶就讓淡水河河水一併帶走吧!沒有探究的必要了。 圍牆內,白宮的迴廊邊,嬌俏的新人拍攝婚紗照,幸福的模樣正在述說另一個故事,美麗的白宮,淒涼悲傷的事件已經遠颺,美麗的故事正在開啟,我們都是故事的主角,這些年,我們也有許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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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身立命
成長 記得很久以前,在烈嶼一所學校服務,某天下課,學生語帶恐懼的跟我說:「老師,教室後面很恐怖,進去了會變成『骨頭』,上面寫了二個字是『成長』。」乍聽之下,的確怪怪的,我走向他們說的地方,了解了之後卻成了「笑談」,原來是「有學生吃了午餐,把骨頭往裡面丟,而上面的二個字是「長城」,部隊駐軍所留下的足跡。隨著年歲的增長,或許這群孩子早已忘了曾經有這一回事,而我卻常記心頭。 是的,隨著年歲的增長,有些事該忘記、該放下,而有些事卻常記心頭。出了學校之後,開始職場生涯,才回過頭來,羨慕「學生」的身分,做學生,不用肩負各種業務,不用在不熟悉的工作內容中摸索,不用「眼紅」同事得到的獎勵多,不用做個「和時間賽跑的人」。 心隨境轉 一個地方、一種業務、一個位子能待多久、做多久、坐多久呢?不知道,不知下一站會走向何方?或者,我們平常真的得有心理準備,不是常有人大嘆「計畫趕不上變化,變化趕不上一通電話」嗎? 「學習」是很重要的,雖然可能在另一處沒有「歸屬感」,也許真的只是「過客」,但是「在其位,謀其政」,總是要「做什麼,像什麼」。「隨遇而安」向來是我這個平凡、平實的人盡力想做到的心境,有努力,有收穫,畢竟「天助自助者」,不是嗎? 安身立命 人,終其一輩子不都在求「安身立命」嗎?有人把重心放在工作,有人放在家庭,有人放在孩子,有人放在學生身上,當然也有人放在功名利祿上,有人可以兼顧多種身分,有人卻是蠟燭兩頭燒,有人瀟灑走一回,而我,越來越沒有雄心壯志,看著別人努力往上爬,我則只希望在我有限的能力範圍內「腳踏實地」。 有得常常有失,有苦也常常有樂,人生無法「盡如人意」,人生只能「盡其所能」,從這裡跌倒,從另一個地方爬起來,「出口」可能出現在不經意走過的小點上,「安身立命」,難或易,操之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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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翌日,添丁嫂起了一個大早,安頓好孩子後,她從先前墊在床上當避難所的麻袋裡,找出兩個沒有破損的用繩子一綁,然後把竹製的扁擔往繩索一穿,順手舉起放在肩上。她必須提早出門,到鄉公所排隊等候,萬一錯過機會領不到美國番仔的救濟品,那損失可就大了;另方面亦可避開共軍的砲擊時間,一旦到了鄉公所而遇到砲擊,至少可到裡面避難。於是添丁嫂抄著小路,三步併作兩步,快速地往鄉公所走去。 雖然共軍的砲火讓她膽顫心驚,可是此時腦海裡想的,則是美國番仔的救濟品,管它是什麼東西,只要有就好,總不致於千里迢迢,從美國運來地瓜當救濟品吧!而且聽說美國是世界最強盛、最有錢的國家,許多小國都受到它的援助。今天或許是可憐金門人遭受共軍砲火的凌虐、伸出的援手。但並非是每個島民都能領到救濟品,必須是政府登記有案的貧戶,而且貧戶中還劃分甲乙兩個等級,也就是甲比乙更貧窮,相對地,領取的救濟品也較多;如果救濟的物資較少,亦有優先權。 添丁嫂之於會被列為甲級貧戶,的確與負責提報的村長有很大的關連。雖然他們家原本就貧窮,但畢竟添丁哥年輕勤奮,一家四口吃飯不成問題。而今添丁哥則不幸遭受匪砲擊斃,剩下他們孤兒寡母,又置身在這個砲火連天的戰亂時期,倘若沒有堅強的意志,一個弱小的女人帶著兩個幼小的孩童,叫他們怎麼活下去。 (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