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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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言
「瞪我幹嘛?」我問。 「女孩子跟人喝什麼酒?還乾杯!口荷!」 「哦,只准你喝對不對?是人家敬我的,又不是我自己愛喝!」 「還有理由啊?」 「廖偉力,我的事你少管!」 「我也不想管。」 我氣沖沖地轉身,把門砰然帶上,往站牌方向走,後來想到了什麼,朝後喊:「以後有什麼宴會,別叫我出去現醜!」 回家以後心裏愈想愈不甘,我本來就不喜歡這種酬酢場面,廖偉力硬拉我去,他如果這樣嫌我,請他秘書去不是更好?老拉我出席做什麼?我對自己發誓,不再理會廖偉力。 誰知道他一通電話來問我上次送我盆栽的事,我又忘了昨天的氣。唉!生個氣、睡個覺,醒了什麼都忘了,真想好好氣他一次。 「到哪裏?」我問,發現路線不對。 「獅子林。」 「我今天沒空陪你吃飯,說好了要回去的。」 「明嘉知道妳每天不回家吃飯哪!」 「昨天我特別告訴她,今天回去吃飯。」 「嘿,妳真的生我氣是不是?」 「沒那麼有氣質。」 他笑起來,手擺在駕駛盤上。好一會兒,才道:「還說沒氣,隔夜的氣最不健康了,妳知不知道?」 「不跟你說了。」 我伸手拉車門,他越過我,把門關好,兩個人就膠著在那裏。沒和他這麼面對面靠得這麼近過,有點壓迫人的感覺,覺得渾身熱躁噪。一手推開他,他往後仰,頭部觸及前面擋風玻璃,很痛的模樣,我知道自己用力過猛,一下鬆了手,看他沒有進一步叫唉喲,倒抽了一口氣。 他安安靜靜地回座開車,我覺得自己上了當。又清清喉頭,堅持: 「我要下車,不能對姐姐失約。」 廖偉力根本像沒聽見一樣。我自皮包中取出口紅,在前面的玻璃上開始畫字SO……。他還是不動聲色,到獅子林附近,他一停車,我便下車往後走,走了一陣,他沒有追上來。我坐計程車,趕到天然台,參加徐湘萍的結婚喜宴。 許多同學都來了,攜家帶眷的都有,孩子吵吵嚷嚷,我覺得人生好像很無奈。曾偉志跑來向我敬酒,說他幹了出版社,目前正漸漸有起色,我說:「買個書打八折就好了。」他笑笑指著名片道:「沒問題,憑券優待。」李莉問我是不是還堅持不結婚的打算?我聳聳肩不予置評。「妳呀,這三年來變得太多了,不太說話,人好像一下子沈寂起來!」 歸宿?結婚就叫歸宿嗎?把自己埋在丈夫孩子的忙碌裏,人而不人。人會有寂寞,找個方法排解就行了,不要非把自己納入框框不可。 「楚嘉啊,廖偉力掛好幾個電話來了,說妳失蹤,是被他氣走的,我叫他繼續找……。」 「姐,我已經是成人了。」 「他擔心哪!」姐跟在後面還直嚷,姐夫加一句:「掛個電話給他吧!」 「不用,我負責我自己,不必向他報備。」 「楚嘉,妳對偉力一直沒有交代,是不是還嫌他什麼?」明嘉拉我到房裏:「我們看得出來,他是真心想好好對妳,妳卻一勁兒耍孩子脾氣,他也會累的,妳知不知道?」 「跟一個人交往,就一定要結婚嗎?是啊!我年紀不小,今年二十五了?二十五又怎麼樣?妳二十八歲結婚,姐夫不是很好?又何必掛心我?」 「真是說不過妳!」姐很無奈地垂下手,看自己的手心:「妳還是好好考慮偉力,他有事業,也有思想,是一個條件很好的丈夫。」 ● 請了假,來海邊看海。 不知道活著做什麼?結婚以前是自己,然後便要過別人的人生。 工作還是做得很好,我自己有這個本事。下班回來,躺在床上看書、聽自然的天籟,這種日子能持續多久,我不知道。 「不結婚做什麼?不正常。」姐姐驚呼。 「哦,結婚生子,把自己分離得碎碎的才叫正常?」 「同居?妳是想同居?」 「有何不可?彼此沒有婚姻約束。」 「天哪!妳怎麼會有這個想法?楚嘉,妳這樣子我要怎麼向爸爸交代?」 「膠帶?還繃帶哩!爸爸一定也希望我活得好好的。」 「可是……。」 「別可是了,明嘉,我知道妳是為我好,楊立也是一樣,我心知肚明。」楊立是姐夫,我直接喊慣了,沒大沒小。 不管明嘉怎麼懊悔,怎麼埋怨,我覺得自己沒有錯。沒想到她竟然把我的論調,重述給廖偉力聽,我一跨進門,撞見他們鬼鬼祟祟。 「嗨。」我向廖偉力打招呼。 他一臉的陰晴不定。 「怎麼?沒睡好啊?臉色不太對。」 「因為妳呀!」姐夫加一句,他最愛拿這個話題來調侃。 「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我說完要直接進房去,廖偉力叫我一聲,跟我走進來。 我的房間是自己的構想,全用木板鋪設,只要一脫鞋,可以任意在上面跳、翻、滾、躺,為所欲為。廖偉力已經很熟了,我常請他喝茶。「好久不見。」我脫下外套,隨意扔在一邊,把手上的資料放在大方書桌上。 「喝茶嗎?」我問。 他點頭。我把飲水器的開關打開,放了一些新的茶葉到茶壺裏。「好啦,有什麼疑難雜症,說來聽聽。」 廖偉力真的吃錯藥了,他一向意氣風發,今天好像陰天。 「氣壓很低。」我說:「是客戶給你氣受?還是員工辦事不力?不然是李明娟又施展媚功了?」 「妳閉嘴。」他說。 我起身放了一首老歌,隨著哼唱,一面欣賞他的表情。廖偉力是一個很有自信的人,並不是因為他的外表,他長得太秀氣,只有笑起來才有男人味道,不然老在下屬面前扳個臭面孔。 「妳寧可跟人同居嗎?」他終於有了動靜。 「明嘉說的?這個人沒有手足之情。」 「是不是?」 「只是我的想法而已,還沒有付諸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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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車轍道
小金門的戰備道就是俗稱的車轍道,那時我們都還年少,在這裡當兵守衛家園,坐過軍卡到東海岸的東崗支援蓋房屋,夜行軍走在暗黑的戰備上,跑過青岐村外的戰備道到砂溪的連隊去為自己的籃球隊加油,吶喊聲響徹海岸邊,如今砂溪連何在? 為了高級長官要來視察,一個下午掃了陵水湖畔的戰備道,長官來時何嘗想到那些掃路的士兵?其實我們是用邊掃邊玩樂的心態,吹著涼風,在綠色隧道般的樹蔭下掃地,心情也成正比。 前幾年,參加自行車協會的中學同學陳可木到烈嶼騎單車,回來以後送我好多張相片,他們登上九宮碼頭之後到八達樓子集合出發,由南線騎到北線。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從前當兵時,退伍前常是一個人孤獨地騎在戰備道,那種孤獨騎車的經驗讓我時常面對自己,與自己對話,也培養一種沉穩不急躁的個性,後來我常常一個人爬都市郊外的小山,享受一人獨有的清靜。 我自然也不是孤僻的人,群遊也安然喜樂,想及自己曾在小金門的車轍道跑過的歲月,當年很少有遊客,本地人也少在其中活動,更沒有現在很興盛的單車遊,所以常有天地景物我獨享的樂趣。 寄望戰爭遠離,不再有戰火燒起,讓騎乘單車在車轍道上的健兒和孩童都是幸福快樂的一代,沒有戰爭的恐懼,歡笑聲響徹海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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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塊燒餅嗎﹖
媽媽和弟妹們一夥人,趁著秋高氣爽,訂了機票回金門一趟,同行的表妹,臉書上到處打卡,戲稱自己被大姑姑包養了,大鍋的牛雜湯、大碗的蚵仔麵線,吃得人人油光滿面,也吃得個個神采飛揚。看得我家寶貝女兒哀號,問媽媽她寒假可以安排回去金門大快朵頤嗎?沒能同行共享美食,大器的妹妹們,帶回大箱的寸棗糖和米香,還有整盒的鹹甜燒餅,週末回娘家,姊姊妹妹人人都有吃有拿。 上班日中餐,帶了餐盒到公司餐廳用餐,盒蓋打開是撲鼻的香味,同桌用餐的同事問起哪來的燒餅,回答媽媽回金門玩,才能有這等好食物品嚐;這位同事突然很驚訝的問:妳是金門人呀!我怎麼都不知道。喔!這個同事可能剛來報到,還沒打聽到原來他的同鄉在這家公司已經服務了好長一段歲月了。邊用餐,他邊談起自己家住金城,家人都不習慣台北的快節奏生活,所以,只有留他一個人在此地工作,逢年過節回金門,搶機票可是很緊張又很期待的一件事,我笑笑告訴他,不同年代的買機票方式,當年我還曾經台北館前路上睡了兩夜,才買到遠航的機票,也曾在松山機場打地舖過,電話訂票撥到手痠還撥不進去,現在網路訂票,已經是很方便又省事了。 邊吃燒餅邊聊起家鄉哪一家的燒餅店,最讓人愛不釋手,同桌用餐的同仁都吃飽離席,兩個金門人還在聊著燒餅經,他說起最愛吃的燒餅店家位置,眼睛都發亮了,我則是懷念早年沙美車站的鐵桶燒餅,冷天吃上一塊麥芽糖燒餅,能驅走一身寒意,也帶來暖暖的飽足感。 午休時間結束,起身離席,這才發現都忘記問這位新同事:【要來塊燒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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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牙痛的時候
昨天晚上不知怎的牙疼的很難受,尤其是在三更半夜時分,人們都在夢鄉,求救無門時,最是令人討厭與可恨,應驗了那句俗話:「牙疼雖然不是病,但是疼起來卻要人命」。幾十年了,已不知道牙疼是什麼滋味,或許應該說,不知道什麼叫牙疼。前一陣子妻子也患牙疼,還慶幸自己無恙,二、三十年了確信自己與牙疼絕了緣而感到沾沾自喜,因為自己上下兩排牙齒除了幾顆固定的真牙以外,幾乎滿嘴鑲的全係假牙,我真想不通既然是假牙怎會遭到牙蟲無情的攻擊呢?我在想是否是其中那幾顆固定的真牙,當時是醫生一時疏忽沒把神經毒死抽出,以至於會有昨晚牙疼的禍端發生,否則以我這耳順之年,早已老掉牙了,絕不可能再有蛀牙的情形發生。從此次的牙疼,方才深深體會到;在所有肉體上的疼痛,以牙疼最為無可忍受,昨晚上牙齒疼痛害我整夜都沒辦法睡覺,真恨不得拿一支鉗子把牙齒拔掉,當時也不知道是為什麼,起初只是微微陣痛,到後來越來越痛到不行,右上方牙直覺感到不對勁,似乎被人家敲進一根鐵釘,漸漸的嘴巴也閤不攏,連吞口水都困難,任其流到嘴唇外,看看腕錶已是凌晨三時,簡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好不容易挨到早上天剛破曉,即飛奔似的直往城區一家西藥房買幾粒止痛藥服下,才稍微阻止牙蟲的啃蝕,好似平息了一場大戰,忍到早上才到城區一家牙科診所掛診看醫生。 想到昨晚的事,再聯想到最近這段日子來,老天似乎跟我過不去,很多倒霉事一件件接踵而來,就以這次牙疼為例,為什麼別人不牙疼,偏偏要痛到我身上來?突然間想起小時候聽到別人常譏諷的一句話:罵人唱歌不好聽或嫌太吵,總是問這樣的一句話:「你牙齒痛是不是?」原來牙齒痛哼出來的歌聲是這麼的難聽。昨晚的牙疼,可說是我有生之年最大肉體上的傷痛,疼痛的分不清南北東西來,只有孔老夫子的話才能形容─不舍晝夜。妻在一旁埋怨我說:「你就是整晚熬夜,睡眠不足,火氣上升,牙齒才會疼痛」。妻的話也不無道理,那我也只好認了,誰叫我喜歡寫東西,尤其喜歡上臉書,因為在臉書上可以毫無拘束的讓我暢所欲言,發洩胸中塊壘,既使常常熬夜也在所不惜,愛怎麼寫就怎麼寫,要何時發表就何時發表,沒有人會干涉你、控制你。再說我生平又喜歡塗鴉,所以就常常熬夜,即便不寫東西,我也比較喜歡夜晚,因為夜晚比白天安靜多了,也沒有那些無聊的瑣事來煩我,只有夜晚真正是屬於我自己的時間,喜怒哀樂隨自己的感受,別人也管不著,天性如此,會虛火上升,我也只好認命了。 經過了昨晚上的一番搏鬥,我才深切體會到醫生開診所最大的目的在於圖利賺錢,醫生的話不可盡信,當初牙痛的時候說什麼:「要一勞永逸,把牙齒拔掉,再鑲上假牙,絕對錯不了。」,當時還以為醫生的話是金玉良言,下意識的反正牙齒是身外之物,也就聽信醫生的話。不過這二、三十年卻也度過從未有過牙痛是何物的日子,也著實讓我能利用夜間寫出十本的小書來。昨晚與牙疼的搏鬥,終於領悟出半點道理來,那就是牙齒雖然是身外之物,不要和牙齒斤斤計較,只要它們不要太過分,不要太影響我的情緒,不要弄得我寫不出東西,同時允許我我吃些不太硬的食物,我就心滿意足了,因為,我認了,我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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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他怎麼會有朋友住在水頭呢?」榮福心裡這麼想,可是沒說出來。晚飯後他到榮才住的房子去看看,自從四嬸母子下南洋後,那棟他跟淑女結婚時住的房子就由榮才一個人住,也習慣一個人在家做飯吃,家裡有事時,哥哥或嫂子會要他過來一起吃飯,看看姪女和親家。 晚飯後,榮才回來了,一踏進門,榮福就問: 「你這幾天都到哪去了,叫你吃飯都找不到人。」 「我去水頭找朋友,反正在家裡沒事做。」 「你的朋友誰住在水頭?」榮福把心裡的疑問提出來。 「就是我們西黃北甲的奕田他們幾家,他們是在日軍佔領金門後,晚我們一天過海來的,住在下店,那個村莊大部分都姓黃,奕田說他們北甲的祖先就是從下店過海遷到西黃去的。」 「喔這個我聽你嫂子說過。」榮福一聽是下店,心裡的石頭先就放下不少。「只是最近這邊偶而會有日軍飛機過來掃射,你一路上要注意安全,如果要去就跟我或是你嫂子說一聲,別老是讓人要吃飯時找不到你,時機不好,難免會讓人擔心。」 「喔!好的。」 「那沒事就早點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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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我童年的雞鴨們
俗話說:「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但現在很多人吃過雞肉,未必見過活蹦亂跳的雞,尤其是小孩子,比較起來,我們的童年,幾乎是在雞鴨環伺下長大的,那時候,誰家裡沒養著幾隻雞,幾隻鴨,尤其是土雞和紅面番鴨,幾乎家家必養。 剛出生的雞仔毛茸茸的像團黃色毛球,很可愛,但是並不好養,十隻大概只能養成個五六隻吧。照顧雞仔跟小孩一樣,怕牠們冷了、餓了,每天雞籠提進提出,冬天時還得用燈泡讓牠們取暖,這麼細心,還是難保雞仔平安長大。 有時昨天還健康活潑的小雞,今天就奄奄一息,這時媽媽會用個大鋁盆蓋住病雞,再把鋁盆敲得鏗鏗鏘鏘響,有時還真能把雞仔救回來,我想,雞大概是被那超高分貝的噪音給嚇得回魂的吧。 稍為長大點的雞就不能再關雞籠裡了,得讓牠們在庭院裡活動,但這樣也很麻煩,牠們到處跑,到處拉屎,小學時每天放學第一件事就是掃雞屎,如果碰上雞拉稀還得到廚房灶下剷些柴灰覆蓋在雞屎上才能掃,我每每一邊掃一邊埋怨,人家隔壁爸爸都一下班就忙著掃雞屎,為什麼我家爸爸不掃呢?這時爸爸就會說:「以後你去放牛,不用上學了,我來掃雞屎。」 雖然上學是件不太愉快的事,尤其老師都不按課表上課,每天除了固定得上二三節算術課,早自修時,黑板上也必定有算術題等著,但與其頂著太陽,天天面對一頭牛,我還是寧願背起千斤重的書包上學去,因此只能乖乖閉嘴,認命的掃雞屎。 掃完雞屎,我就得去把長條椅搬到走廊上當桌子寫功課,還得三不五時敲打二下「雞箠」,以防雞隻到廊下拉屎。所謂「雞箠」是約六、七十公分長的竹竿,尾端剖成細條狀,一打,就劈啪響,對雞隻頗有嚇阻作用。 這樣每天為雞把屎把尿,受盡雞氣,但當雞長大可以宰殺時,我還是會不捨,每每看媽媽拿著刀,捉著雞脖子唸唸有詞:「做雞做鳥無了時,趕緊去出世大厝人子兒。」我都忙忙躲開,心底衷心希望,牠能早早投胎個好人家。 不過這樣的難過只有一下子,雞肉上桌時,我仍是高高興興的吃著,比起同學把家裡的老母雞奉養到壽終正寢,我算是薄情了。 我們家的老母雞沒同學家的幸運,牠要負責下蛋,下完一輪又一輪,每次下蛋牠都躲到廢棄的「乳母車」裡,這是大家都沒想到的地方,如果不是下完蛋喔喔叫,我們可能等小雞都孵出來了還不知道。 小學時我算術甚差,尤其除法,班上最後一名的阿發都學會了,我還懵懵懂懂,這怎麼辦?媽媽不知哪裡打聽來的偏方,每天清晨用熬粥的米湯沖泡生雞蛋,趁將醒未醒時喝下,還嚴禁開口說話,一開口氣就散了,這樣每天吃,吃到老母雞都停產了,算術還是沒見進步,個子倒是悄悄抽長了幾公分,真是不長腦子光長個兒。 除了雞,媽媽也養鴨,固定養二隻。小鴨仔跟雞差不多,也是一團黃色毛球,只是有張扁嘴巴,喜歡吃浮萍,別看浮萍在水面上油綠可愛,其實味道腥得很,附近的水塘邊常有人拿著網子捕撈,但媽媽嚴禁我們近水,幾次想偷渡都被攔阻下來,逼得我只好另想辦法「填鴨」。 浮萍以外,蚯蚓也是鴨子的最愛,但那得到田裡去挖,加上長得那副德性,誰都沒興趣靠近,不得已,只好「智取」。 我慫恿班上的阿發去挖,條件是幫他寫作業,寫作業不是難事,但要模仿阿發那又粗又大的筆跡卻大費功夫,往往一罐蚯蚓都放在面前了,我還在跟那一字幾斤重的大字奮戰。 這樣養成的鴨子到冬至時剛好是最豐腴的時候,通常媽媽會一隻燉十全大補湯,另一隻用爸爸到田間找來的藥草乾煎苦茶油,再調和薑汁,放入陶製大甕裡隔水燉煮,據說有袪傷解鬱的活血作用,如此雙管齊下,一面活血,一面進補,在飲食不豐的年代,孩子的發育全寄託在這二隻鴨子身上了。 有一年冬至前幾天,我們家的鴨子突然少了一隻,找尋了二天,才在庭院的扶桑花籬下發現,當我們靠近時,牠不像平日俐落的跑開,只是靜靜躺臥著,媽媽一把抱起時也不掙扎,只無力的垂著頭,原來牠的一隻腳被捕獸夾夾斷了,牠就這樣躲著痛了二天。 那一年,我們提早進補,但是我一直忘不掉鴨子在媽媽懷中那抹看似無助的眼神,才一動筷子,牠平日搖搖擺擺走路的樣子就出現在眼前,我沒辦法像對待雞隻那樣,祝福牠投胎個好人家後就大快朵頤,那也是我第一次放棄冬至進補。 後來因庭院改建,沒有足夠的活動空間,媽媽就不再養雞養鴨了,不用再掃雞屎、找蚯蚓,我的日子並沒有比較清閒,時間還是被功課擠得滿滿的,倒是有時看到鄰家的雞鴨,還會淡淡想念起那段邊寫作業,邊敲打雞箠的時光。 最近周遭友人刮起陣黃色小鴨旋風,大家都說好可愛、好萌,只有我不為所動,我說:「活生生的鴨都養過了,一隻充氣的塑膠鴨算什麼。」眾人認為我不懂情趣,他們哪裡知道,那些雞呀、鴨啊,代表的是我一去不復返的童年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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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酒
曹操《短歌行》中曾說到:「慨當以慷,幽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文中所提杜康,乃相傳為中國最早的造酒代表人物,此種說法也廣為大眾所認同。根據科學家研究結果,適量喝酒能夠保健,對心血管方面的疾病有預防效果。但如過量,就會損害肝臟,引發胃潰瘍、大腦皮質萎縮等現象。尤其是孕婦飲酒過多,恐會造成胎兒畸形、生長遲滯,甚至胎死腹中等可怕後果。唯有知道分寸如何拿捏,酒也可以變成聚會場所助興之物,營造出溫馨和樂的氛圍。是益或是害,端視個人對酒的節制能力,能審度個人健康而適切飲用。 我愛品酒,卻厭惡酗酒和拼酒。喝過了各式各樣的酒,我還是鍾愛白酒系列,特別是高粱酒,而金門陳高在我眼中更屬聖品。看著清澈透明的汁液,黏附著傾斜的酒瓶順勢滑入小酒杯中,霎時酒香撲鼻而來,視覺與嗅覺早已牽動味蕾神經,讓人迫不及待的想一親芳澤。微微倒入口中,一時間甘醇香辣氣味在口腔中慢慢醞釀而後蔓延,待滿足後再輕嚥入喉。如此週而復始幾回,真叫人幸福滿滿。 品酒之人也有不同面貌,這要看個人修行的高低來區分層次。首先是有人品酒像君子悟道,細淺嚐細體會,酌量而不亂性,實深黯飲酒之道。次者品酒如飲水,大碗喝酒直入肚腸,美酒在口中流動的過程卻無福消受。這類人飲酒易醉,輕者就地趴睡,重者胡言亂語,擾人安寧,徒增他人困擾。還有一類最為荒唐,除自我飲酒不知節制,還會意氣用事,語激他人與其拼酒。拼的滿臉通紅,偶爾夾雜吆喝謾罵,更甚者妄意滋事,咆哮鬥毆釀成命案。最後一類最為可悲,其實已不算品酒了,而是將酒當毒品,如罹患酒精中毒的酗酒者。這類人喝酒的目的僅為了要解酒癮,圖的是痛苦的暫時消解,哪能真正品嚐美酒的箇中滋味。 台灣的喝酒文化,常為人所詬病,因為它牴觸了品酒的真正意涵。有人誤認喝酒時該表現豪氣,能牛飲才是真丈夫,才是酒國英雄。每次看著擺在桌上的珍貴美酒,在杯觥交錯中被人囫圇吞飲下去,心裡真感可惜。無怪乎每當外國遊客看到台灣人喝酒場景,總是瞠目結舌,批評我們暴殄天物。因此,如何提升我們的品酒文明,而非拼酒文化,成為真正懂酒愛酒的風雅人士,確實是大家所應該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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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纖纖密友
妳從小心底就藏著一幅文藝劇裡詩情畫意的夢境,年少時瓊瑤小說電影風行,影片畫面溪河山川霧氣繚繞美不勝收,不食人間煙火長髮飄逸或濃眉大眼的氣質主角,是每個少女憧憬可遇不可求的情境,少女情懷總是詩,加上雙魚性格唯美敏銳愛哭愛沉思,深鎖眉頭強說愁,屬妳最嚮往最真切,幽幽忽忽淋漓盡致。我總笑妳一定是林黛玉轉世,妳說:「我是真喜歡當林黛玉,希望他日能遇見寶玉哥哥。」眼神飄渺彷彿「他」就在前方。 假日,同學幾人相約同遊竿林仙境古廟,入廟瀏覽虔誠謨拜「呂仙祖」,因為我們都欣賞洞賓夢詞:「夢中一浮一沉,變化萬端,眨眼間人生五十寒暑,得之固則以喜,失之又何足以悲,白雲蒼狗,過眼雲煙,人生何似南柯。」年少情懷沒來由滿腔老成蒼桑,如今思來更為當年的早熟而發遽。 後山石階小徑蜿蜒,青草蔓蔓,林蔭園中不時傳來沙沙風聲與嘰嘰鳥鳴;邊拾階邊欣賞翠綠風光,三三兩兩漫步談心悠閒愜意。忽見妳蹲下輕輕捧起一堆胭紅凋零杜鵑花瓣在鼻尖觸聞:「看它們還一身胭紅就落地,生命瞬間由燦隱沒,歸化塵土,連挽救都來不及!」頻頻唉嘆出聲,我倒認為生命見好就收不見得是遺憾,把美麗留在人間,自有愛花人士謳歌頌詞,如遇有心人賞識,也不虛此番花開花落,雖短暫平凡卻曾經絢麗,足矣!兩人眼目相交,如此看法不同怎成摯友?無非互相欣賞互相憐惜青春路徑相互作伴吧! 松樹林木茂盛幹莖向陽挺拔,針葉交織雜沓密密如網,細長光線自縫隙探索,斜灑身上黑白交替,我說斑馬亂闖叢林,小心餓壞了的猛虎出沒,而黛玉羸弱保護她要緊喔;妳卻不甘示弱拚命往前奔跑,以致累坐草地氣喘噓噓,好久好久才恢復,蒼白臉色把同學嚇壞了,趕緊提議早早下山回家休息吧。 而妳表示能出來一趟不容易,堅持要撿顆松果回去他日留念,彎下身尋覓完整新鮮的松果,臉龐如孩童找尋遺失心愛玩具般的殷切。低頭撥弄尋覓片刻,終於撿拾到被妳暱稱為「果果」的碩大松果,妳細心擦拭呵護著用手帕包裹,小心擁在懷裡,並說「果果」將陪妳熬過聯考前的莘莘歲月,讀累了就拿出「果果」聞聞香氣,觀賞把玩,反芻同遊竿林仙境的點滴,而回憶將是你最後充電的泉源;重獲心愛玩具般滿足的神情由妳臉上盪漾開來。 那次以後,我們果真再也無緣一同出遊,父母嚴格禁止妳與朋友做無謂的連繫,要妳爭取時間,囑妳努力拚上國立大學,從小聽話柔順如妳無暇更無心享受玩樂,開始閉關補習栓緊發條報名衝刺班,日夜苦讀希望能順利考上國立大學,讓父母開心光耀門楣;幸好還有「果果」作伴聊表欣慰,偶爾電話中傳來妳悄聲自我解套。 酷熱七月天候,聯考結束鐘響,大夥急於規劃旅遊避暑,唯獨妳無精打采搖頭回絕,許是聯考後症候群,妳累壞了鎮日臥床休眠。月餘後喜訊與惡訊同時傳開,妳名落T大人進T大。死黨焦急直奔醫院探視,病榻旁妳蒼白著臉,氣若游絲:「葬花同時也將青春歲月葬埋,無緣跨進T大,寶玉哥哥即使出現也遇不著我了」大夥淚眼潸潸!搖頭慨嘆老天弄人,怎讓青春如此短促。 用粉紅星星圖案包裝紙包裹的「果果」安靜的躺在紙盒裡,散發出淡淡霉味,暈黃紙條上娟秀筆跡寫著「替我好好保存它,相信妳懂「果果」對我的意義。」 盒底緩緩浮出熟悉羞澀臉龐與果果相疊映,一幕幕屬於我們的年少詩篇、纖纖夢境,將隨時光永留心底深處,好友,再見了,我們將永遠懷念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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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鱗梅氏鯿
放生的對岸是死亡 開發的背後藏著破壞 還有,錯誤的工法 讓原生的主人在河流裡 傳出滅亡絕跡的陣陣驚異 如果我們是魚 是大鱗梅氏鯿 是誰讓河道變成了刑場 是誰讓家園變成了煉獄 誰聽到我們滅族的悲哀 亡種的哭泣 讓我們變成了一種傳說 請問,有沒有 更溫柔的方法 更有效的作為 讓慈悲沒有陰影 讓繁榮就是陽光 讓撒旦永遠離開 讓上帝曾賜予的生命 在最後的堡壘最後的棲地永存 昌盛 註:百年前,原分布在台灣西部河川之大鱗梅氏鯿,已滅絕不見,故有傳說之魚之稱。然事實,仍有少量族群存活在金門水域中;據淡水魚專家指出,金門也面臨外來種放生與工程破壞棲地之困擾。維金門縣政府於3年前,業已致力於此種瀕臨絕種之魚類的保育、復育工作,願其永存昌盛;謹誌以為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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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但是從農曆年過後,日軍在官澳城仔頂設立了兵營,駐了十多個日本兵之後,駐大嶝島的國軍不但得加強戒備,而且還隨時面臨日本飛機來空襲的威脅。 「為了避免發生這個月初運補船遭受日本飛機空襲的事件再發生,以後可能都會在晚間裝貨,第二天一早就過海的方式運補。日本飛機就算大清早從台灣飛過來,到了大嶝已經九點多,我們運補的船早把貨物運到大嶝御完回來了。」就在十幾天前,一條運補船運送一批人員往大嶝的回程途中,正好有日本飛機從金門方向飛過大嶝島,要飛到同安內地,就在它飛過大嶝海的時候,正好從蓮河到大嶝的運補船回航途中,船挨了子彈,船伕跳海,所幸水性不錯,船上五人都被救上岸,僅二人因為跳海時被蚵石割到受點輕傷而已。 第二天清晨,榮福的船順利完成任務從大嶝回來後,就有很久一段時間沒有再出任務了,據報日軍艦艇最近一直在附近海面上巡察,大家都在擔心是不是為了要在內地那一個地方登陸作準備。 果然沒有錯,大約半個月後,蓮河附近一帶都可以聽得到槍砲聲,消息傳來,四月十二日那天,日軍以艦艇在二十多架飛機掩護下攻擊廈門島,經過軍民的奮勇抵抗,到四月十五日廈門才全島淪陷。 廈門的淪陷,讓遷到大嶝島的金門縣政府為之緊張,縣長即刻報請福建省政府,將大嶝島居民遷入內地,也得到省府核准,蓮河附近大大小小的船隻,已經做好了把大嶝居民撤往同安內地的準備,誰知縣府命令一宣布,居民拒絕搬遷,表示寧可與大嶝共存亡,也不願再作一次「被遷界的難民」(註:指清康熙二年的金廈遷界)。 好在由於全民投入抗戰,讓大量日軍被牽制在北方,日軍在南方未再進行下一步的佔領行動,使福建內地免淪落於敵人之手。 遷往大嶝的金門縣政府,與蓮河近在咫尺,對外交通都由蓮河出入,此時的金門縣長也委由蓮河所隸屬的南安縣長兼任。 「榮才最近好像常常出門,是不是到那裡去了?今天又沒回來吃飯了。」一天晚飯時,榮福剛從大嶝島出任務回來,在用餐時,好像有什麼發現似的問。 「他常說老待在家裡沒事做,只好到處走走,前些天說是到水頭去找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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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她又嗅得一絲腐味,一縷縷地,像懸遊空中的蜘蛛網,遊絲鑽入她的鼻孔,淡淡的,若有若無,用力呼吸,有一種絲纏的窒息。她的眼睛掃視過辦公室,整齊有致的辦公桌,每張都是主人的私秘寶城,真不知那腐味從何而來。嗅覺特別靈敏的她,總是生活在五味雜陳中,情緒常被攪得莫名所以。她突然想起,辦公室裡的腐味不是今天才有的事,昨天工作一忙,就忘了那味道的存在。今天她下定決心,要好好的揪出那原形兇手。 陽光從窗口潑進來,忽隱忽現。她坐在椅上反覆尋思一會兒,決定挪動身子,移腳至各私秘寶城一探究竟。她雙手反剪身後,像遊逛大賣場一般,沒有買意的貨品,堅守不動手翻看的習慣,以避免帶回不想買的東西。辦公室不大,十幾張桌子,一眼就可以看出每天最早和最後一個離開的是誰。公文卷夾有堆積如山的,可以想像抽屜內,應該也是貨積滿谷;有乾淨如被強力水柱沖洗過,沒留下一絲蛛絲馬跡的,彷彿主人從沒來上班一樣。當然,用桌面情形來衡量一個人的辦公效率,那是沒一個準頭的。她深知這年頭「多元」的根苗已在社會每個角落發芽扎根,「尊重」的口號喊得滿天價響,連小學生都知道有一個叫「人本」的神,在暗中護著他,老師不能動棍動刀碰他一根汗毛,但始作俑者的大人,又有幾人能遵守自己擬訂的規約? 她看到垃圾桶旁一束花,好像一群被棄置的流浪狗,在那呲牙裂嘴的發出悶悶聲音。幾朵鮮黃的月之友還鮮昂挺立著,現在卻隨著枯謝的玫瑰花,被棄置在垃圾桶旁。她才想起,幾天前張小姐訂婚了,男朋友小陳,除了每天早送晚接,桌上更是鮮花不斷,愛情的滋潤讓張小姐春風滿面,一臉幸福洋溢。訂婚後,張小姐更是花枝招展,如花園裡的蝴蝶,連走路也輕盈帶風送香。花仙子的祝福語,這幾天飄送了整個辦公室,表面上,整個辦公室都沐浴在張小姐的喜氣之中。但背地裡,心存看好戲的應該也不少。畢竟,婚姻不就那麼一回事,你儂我儂時,即使上刀山、下油鍋,兩情繾綣追隨到底;柴米油鹽枷鎖繫身後,「個性不合」成了生活的第三者。 辦公室繞了三圈,在這個沒人的午休空檔,竟然一點蛛絲馬跡都一無所獲。她有些氣餒,甚至對自己的嗅覺起了質疑,莫非鼻子已不如從前,連香味與臭味都分辨不清,只獨留對那單一的腐味有感覺。猶如黑夜覓食的夜行性動物,不知道除了柔和月色以外,還有一個毒辣的太陽在白天裡耀武揚威。 她頹喪的坐回座位。又來了,那嗆鼻的腐味,像已舉行過婚禮,在空氣中生子衍孫。她生氣了,拉開抽屜,掰開桌下的櫃子,赫然發現底層一盒喜餅,紅艷艷的心形卡,還牢牢的貼在盒蓋上,是它,幾天前張小姐送的喜餅。沒錯,腐味就是從那盒喜餅發出來的。她一手把盒子拿出來,好像揪一隻死掉多日的老鼠,一手捏著鼻子,厭惡那盒子,像一個病入膏肓的潔癖者。 喜餅盒被甩棄在大辣辣的陽光下,她撿起盒蓋仔細端詳,離保存期限還有三天,但地上喜餅卻已佈滿蠕動的白蛆,一隻隻猶如冬眠被吵醒的蟲,不甘不願的。她怔住了,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喉頭一股酸水直湧上來,差點嘔了出來。沒錯,張小姐送喜餅時,全辦公室的人團團圍住的景象,彷彿才昨天而已。 她決定,今天見到張小姐,應該跟她討論這件事,或者抽空打個電話給陳媽媽,讓她知道,城裡還有一家厚道實在的喜餅店,下回她二兒子結婚時,可以作為選購的參考。當然啦!張小姐與小陳的結婚喜宴,她決定將禮金折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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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飄零的那一天
那一年,花季來臨以前,陽明山下已經見暖,步下公車時山雨卻是細細綿綿不時地飄落。他和母親都沒帶傘,只靠身上的薄外衣,稍稍抵擋慢慢沁濕的涼意。 那一年,他應該還是個國小生吧?山下的經濟已經蓄飽能量,準備一飛沖天,公園裡的杜鵑還是初綻放,不見燦爛,卻讓雨霧浸洗得更加粉嫩,益添精神。那時,遊園的人零零落落,隨便一閃,便讓園裡的嫣紅翠綠遮去了行蹤。 他和母親在著名的大花鐘前駐足。那時候的花鐘真的樸實無華,不就是一個修剪整齊的花壇,在圓周的邊緣等間栽種不同顏色的植栽,當成長短針走過的指格罷了,那像現在的鐘面還要設計繽紛的圖案。他們望著嫌長的分針笨重地,久久才挪移一格兩格,不一會兒就覺得無趣,因此轉折幽微的花徑,又是閒逛了一會兒才離開園區,行進到後山公園。 「那是『蚶殼草』。」母親手指草地上一種腎形圓葉,舊時壹圓硬幣大小,葉緣凹裂,野生匍匐的雜草,「另外那種長得像蒲公英的青草是『車前草』。我們一起採集,帶回家熬茶喝,好不好?」 那時的他還是愛玩天真的年紀,不懂得問:為什麼花費這麼長的時間,走這麼遠,還要花費車錢上山,就只為兩種雜草?父親那時工作的艋舺附近不是就有條青草巷,為什麼不讓父親問問那邊的攤商,有沒有這兩味,或是類似功能的涼茶,下班時順便帶回家?難道家裡有人不舒服,需要喝涼茶舒緩嗎?那個人應該不是他吧,雖然一直以來他的右耳經常發炎流膿,但是那個宿疾應該不是喝個涼茶可以療癒的。或許是阿兄,他想,阿兄的腸胃不好,常年腹瀉;抑或是,為了大姊慣常的頭痛?那時的他,畢竟駑鈍,只是興奮於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只有他和母親兩人一起的出遊。 他什麼都沒問,於是母親取出事先準備好的塑膠袋,和他一起蹲在雨濕的草地和矮樹叢間,四下採摘他第一次可以指名的野草。 那一天,後山公園裡是不是還有其他的遊客,他已經遺忘,就像他始終沒能想起為什麼那一天他不用上學,還有那碗涼茶的滋味。不過他記得非常清楚,那一天過後的第九天,母親離家,沒再回來,直到六年以後,父親因為車禍意外死亡,母親才又和他團聚。 所以關於那一天,他的記憶是那迷霧一樣的春雨,笨笨的花鐘,青青的草地,草葉尖緣的雨珠,以及那兩個他始終沒能準確發音,拗口的雜草名。 「Where is mammy?I want my mammy﹒」Laura在睡夢中哭喊。他將Laura又摟緊一些,同時搖籃一樣慢慢左右搖晃起來。 他明白,他不能讓Jennifer找著他們父女倆,不然他便會失去Laura,他不允許這件事情的發生。這時,Laura的眼角有顆淚珠,欲墜不墜,他用手背輕輕抹了去。 漸漸地,他也睏了。夢裡的畫面很美,尤其當春雨的筆刷抹淡日月年歲光影的顆粒時,那片水暈的公園和青草地益發顯得朦朧而神秘,他問手牽手的父母:「清明時,為什麼我們都不用回鄉掃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