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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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
洛陽是人文薈萃的都市,也是豪官富賈勾心鬥角的地方。 為了延續杜家幾代相傳的功名,在親友的鼓勵下,杜甫準備參加進士考試,於是,從江南搭船回到了洛陽。 遍遊了江南名勝之後,回到了洛陽時,杜甫二十四歲了。 洛陽地勢西高東低,境內山川丘陵交錯,地形複雜多樣,周圍有郁山、邙山、青要山、荊紫山、周山、櫻山、龍門山、香山、萬安山、首陽山、嵩山等多座山脈。境內河渠密布,分屬黃河、淮河、長江三大水系,黃河、洛河、伊河、清河、磁河、鐵灤河、澗河、瀍河等十餘條河流蜿蜒其間,有「四面環山、六水併流、八關都邑、十省通衢」之稱。 雖然長安一直是全國的政治經濟中心,但因糧食漕運至關中日趨不便,每遇大旱時,皇帝就率領百官后妃移駕至洛陽辦公,政治中心逐漸移轉至洛陽,繁華盛況不亞於長安。 □ 在杜甫的心中,進士考試不算什麼,因為在此之前,他的詩作《望岳》已經逐漸被大唐知名詩人讚賞了。當杜甫沾沾自喜於廣為流傳的詩作《望岳》時,洛陽已經開始轉涼了,許多從南、北方湧入洛陽城的考生,聚集於茶肆談論文學外,也趁著難得的機會欣賞無數牡丹爭芳鬥豔的奇麗景象。 白露之後,科舉考試已經結束了,許多讀書人仍然在洛陽城裡等候放榜。 洛陽城的酒店與客棧幾乎都客滿了,書生們除了閒話家常外,也會交換詩文朗讀,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的詩文最佳,一定可以金榜題名。 杜甫也如此想。 等待放榜的杜甫,心情顯得輕鬆。 他想起了四年前,外號「詩佛」的王維考上了狀元的盛事,嘴角微微浮出笑容。所以,特地在酒肆裡,選擇一個靠窗的位置,一邊喝著酒一邊吟詠過他王維那首婦孺都可以琅琅上口的《相思》。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對於王維的官運,他有一點點羨慕,希望來年也能金榜題名。 正當杜甫沉醉於紅豆與相思的詩句時,科舉放榜了。 這一年,有三千多名學生應試,只錄取二十七名進士,狀元郎是賈至。主考官考功員外郎孫逖並沒有看上杜甫的詩文,杜甫落選了。 孫逖,這個人的身分可特殊了。他曾經因為吏部尚書崔日用推薦,愛才的李隆基召見時,還親自至洛陽城門接見,令戶部郎中測試他的文才,之後,任命為左拾遺,之後還一路晉升為中書舍人。中書舍人的官職僅次於侍郎,掌管呈進章奏、撰作詔誥、委任出使之事。 孫逖,一個讓杜甫必須面對挫折的讀書人。 想起了李隆基對他的禮遇,杜甫只能露出莫可奈何的笑容! 冷風中,杜甫站在榜單前,露出圓滾滾的雙眼,在一排以毛筆正楷書寫整齊的名字中,找尋自己的名字,來回搜尋了五、六遍,確定沒有上榜後,才低著頭自看榜的人群中退出,一個人在洛陽城裡遊蕩,想找幾個朋友喝酒,但陌生的洛陽,找誰喝酒解愁,讓他有點手足無措! 「怎麼會這樣?」找了一家酒店,杜甫喝起了悶酒。 「是不是我在考試前沒有找人公開推舉,所以,落榜了?」 幾碗酒入喉,身子有點暖活了。杜甫看到酒店內一些落榜的考生圍在一起瘋狂地喝著酒,於是,端了碗酒緩步走了過去。 「鞏縣杜子美,祝各位兄臺一杯!」 「杜子美,杜甫?」 「在下就是杜甫。」 「久仰大名,幸會!乾!」一群讀書人在酒店裡瘋狂起來。 「子美兄,只有你一個人?」 「一個人!」杜甫回答。 「同是天涯淪落人,過來湊夥湊夥,一起喝酒吧!」 杜甫笑了笑,繞回酒店的角落,把酒取了過來,順便交代掌櫃的多準備幾樣下酒小菜後,與這群素昧平生的讀書人喝起了酒,甚至豪邁地振臂喊起了酒拳。 酒店非常熱鬧,買醉的書生特別多。 「你剛剛說你就什麼來的?」一位略帶酒意的讀書人問。 「鞏縣杜子美!」 「對杜子美,我讀過你的詩!」 「你讀過我的詩文?」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哈哈哈哈…………..」 「你的詩寫得那麼好,為什麼沒有上榜?」 「別問他了,他怎麼會知道,只有主考官一個人最清楚了!」 「聽說凡是應進士舉的人,會將自己的作品送給朝廷中有文學聲望的人看,希望通過他們宣揚自己的名譽,甚至推薦給主考官,有沒有這回事?」 「沒錯!可是,誰會理我們這些無名之輩呢?」 「別提了,喝酒喝酒!」 一群人開始起鬨,找杜甫乾杯,杜甫來者不拒,喝得有點忙酥酥的。人群散去時,天色漸暗,遠方的街道上,仍然有一群人騎著馬奔跑著四處通報金榜的喜訊,整個洛陽城籠罩在幾家歡樂多家愁的氛圍中。 杜甫依著酒店的欄杆往外望,冷風撲面,吹醒了幾許酒意。 「客官,你沒事吧?」店小二靠了過來,關切他。 「沒事,沒事!」 杜甫揮了揮手,對著洛陽的天空發出了一聲長嘆後,緩步走出酒樓。 □ 杜甫走在洛陽城裡,城門即將要關了,他必須趁著還未擊鉦前踏出城門。 在家等候的二姑媽依門等了很久,未見到杜甫的身影,也沒見到報喜的人,心裏已經有數了。 「這孩子會到哪裡去?」 二姑媽焦慮地依門探望,或來回踱步,卻沒見到杜甫的身影,不自覺露出焦慮的神情。正當她換上了衣服,準備到城裡去探個究竟時,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遠方緩緩走過來。 「子美,子美!」二姑媽朝著杜甫被拉長的影子跑了過去。 若有所失的杜甫忽然停下腳步,臉上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落日把他的身影拉得細細長長的,也把他的心事拉長了。 □ 唐朝的科考,採用的是考試與推薦相結合的錄取制度。 試卷的優劣只是考評的一個方面而已,主考官也會照顧到舉薦者的人情和面子。於是,應試舉人為了增加及第的機會,經常將自己的詩文透過巧妙的編輯,書寫成卷軸,在考試前找關係呈送給社會上有地位的人,以求推薦,而這種行為就是當時甚為流行的行卷。 行卷,是合法的。 如杜甫死後二年才出生,官至左拾遺及贊善大夫的詩人白居易,他的的祖父白湟,當過縣令,父親白季庚官至徐州別駕(即刺史),大哥白幼文和叔父白季康也都是當官的。 於是,白居易的行卷,比一般寒門出身的書生要來得更引人矚目了。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十六歲的白居易,寫下了這首應考詩的習作後,並從江南進入長安城求官。 透過父親的引薦,找到了當時的京都名士顧祝的高度讚揚。有了顧祝的吹捧,白居易幾乎是一夜成名於盛唐詩壇。 幾乎整個長安城的讀書人都知道《賦得古原草送別》這首詩,甚至還有人透過許多管道抄來閱讀與討論一番,也因為如此,為他日後考中進士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落榜之後的杜甫,仍然過著隨心所欲且自由散漫的生活。在洛陽休息了一年之後,杜甫又懷念起當年漫遊江南的美好事物,於是,與二姑媽商量後,決定再次出遊。二姑媽沒有反對,對杜甫說: 「你已經長大了,很多事情可以自己決定了,只要不是違背社會善良風俗的事,你決定怎麼做,就去做吧!」 「我想到山東一帶走走。」 「也好,到山東時,別忘了到兗州看看你爹,他在那裡擔任司馬,可能工作很忙,很久沒書信聯絡了,幫我問候他!」。 杜甫點了點頭,昔日考場落敗的憂鬱神情已不見了,眼神中浮現了躺在大唐疆域裡的山河,也浮現了那段煮酒論詩的「裘馬清狂」的漫遊生活。 杜甫的眼眸閃著亮光。 這道眸光穿透了大唐社稷,也穿透了人生的悲與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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颱風
中秋節期間,天兔超強颱風來襲,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談「颱」色變;報紙 電視 網絡 手機只要一打開,颱風的消息滿天飛,似乎連空氣都顯得那麼的緊張,人們繃緊了神經,時刻都在關注颱風的動向。 9月21日倒是沒有雨,風很大,一陣一陣外面的樹木搖晃得很厲害,遠處時不時傳來嗶嗶啪啪的聲音,院子旁菜園的辣椒都被風吹得東倒西歪,我想感受一下颱風的撫摸,就悄悄出了門。 晚間一家人在客廳玩起麻將,突然,停電,樓下傳來兒子的叫聲,快把電腦插頭拔掉,暫時別開機使用電腦,屋內漆黑一片,僥倖的是客廳有緊急照明燈沒有干擾到打麻將的氣氛。 隔天風雨交加,這趟颱風擾亂了金門人的不便,工人 學生停班 停課;以及海陸空中的交通;一切視天氣氣候狀況來恢復大眾的運輸交通。狂風吹襲過後,帶給人們不少的損失,如中山的樹木不堪吹拂斷了,車場的腳踏車也無法僥倖;八二三戰史館旁的老樹有兩株連根拔起;一些遊客因颱風的攪局,紛紛退房。 它同時帶來絲絲的涼意,讓人類感受一下氣象變化萬千的場景。我喜歡颱風,它像給大地換上一層全新的面貌,洗禮人們心中的不快,讓人變得格外的亮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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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之寶─高粱酒
提起金門高粱酒,可謂有口皆碑,不僅在台灣深受大眾之喜愛,同時也逐漸在對岸受到肯定,說它是台灣地區最受歡迎的第一品牌之白酒,大概沒有人會反對。只要到賣場一看,同樣的高粱酒,金門高粱的價錢硬是高人一等,這證明它的身價,絕非浪得虛名。 過去金門是戰地,與對岸大陸咫尺相隔,許多阿兵哥戍守此地,不管是老兵,抑或是台灣服兵役之菜鳥,來到金門,心境上難免會感到緊張與空虛。當時,金門距離台灣算是十分遙遠,主要的交通工具是搭乘免費之登陸艇。這種平底船,速度慢,如果風平浪靜,最少得花上十八個小時,萬一碰到特殊狀況,那就很難估量了!更慘的,莫過於冬天搭乘這種交通工具,一路搖晃,整艘船的乘客全都擺平,吐的吐,哭得哭,既哀嚎又淒涼,真的比死還難過。 所以到了服役期間,只要聽到抽到金馬獎,大都臉色蒼白,痛苦不堪!因此在金門居住,無論軍人或是百姓,不管老兵或是菜鳥,其心理感受與物資供應,都處在十分低落的狀態。為了讓老兵有些消遣,為了撫慰菜鳥思鄉情懷,為了增加百姓之家庭收入,當時之司令官胡璉將軍想出了一網打盡的好方法,從此金門高粱酒就此誕生了。 一開始,金門高粱酒純以供應金門官兵為主,讓上崗的衛兵得以驅寒保暖,讓思鄉情怯的阿兵哥得以暫時寄情忘懷,沒想到高粱酒就因此跟戰地成了連體嬰,許多人服完兵役後,對金門戰地的回憶,當然得借金門高粱來排解。這些人成了金門高粱最佳的推銷員,對他們而言,金門高粱就是他最忠實的朋友。不知不覺中,金門高粱成為送禮的搶手貨,當時產量有限,供不應求,無形中又提高了金門高粱的身價。 以前,金門是戰地,有大量的官兵駐紮,成為金門最主要的經濟來源。所有的金門居民,十之八九都是靠軍人的消費維生。金門的住民大都是農民,自然成為金門高粱的受益者,家家戶戶種植高粱,可以換糧或賣錢,成為百姓最重要的經濟收入。可是沒想到時代的變遷過快,兩岸由過去之敵對狀態,快速地轉換為和平交流,這種轉變對金門的衝擊之大,實在難以評估。許多人過去是靠軍人賴以為生,現在駐軍快速萎縮,生意沒了,生計受到威脅,戰地的轉型,對金門的居民而言,非但不是福音,反變成為一種嚴酷之考驗。 沒想到受此衝擊之金門,不但未被擊倒,反而加速轉型成功。大家一定沒有想到,幫助金門轉型成功,脫胎換骨的關鍵,竟然是金門高粱酒。這可從金門縣政府的年度預算來看,最主要的收入來源就是酒廠。金門縣政府也因高粱酒之收入,成為台灣地區最為富庶的地方政府,比起稅收充裕的直轄市,毫不遜色。金門高粱不但擦亮了金門的金字招牌,更帶來金門人的驕傲與尊嚴,許多金門人最引以為傲的事,每年光是金門酒廠上繳的稅負高達四十多億,相對每年得靠中央補助才能存活的縣市,你就可以理解金門人的榮譽。 金門縣政府越來越富裕,對金門百姓的福利也越做越好,這些多如牛毛的社會福利,不勝枚舉。 其中一個最實惠,讓百姓最為有感的,就是一年三節的配售酒,這個聰明的決策,實施最為徹底,更造成政府與住民雙贏。因為半價配售紀念酒,金門住民直接受惠,酒廠也因此而擴大銷售的管道,省下了不少的廣告費用。許多台灣的百姓對金門欣羨不已,金門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偏鄉,一提到金門就會讓你聞到濃濃的金門高粱的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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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天晴
還記得爸曾提到中原人士守喪時要穿黑色喪服?為何不穿白色?這又要追溯到二千六百多年前春秋時期的故事,當時秦、晉在殽這地方打仗,其時晉文公剛去世,全軍按規定應穿白色喪服,但主事者認為不吉利,就把喪服染成黑色的,且打了勝仗,晉人從此喪服就改成黑色。而晉人是誰?他是周武王兒子唐叔的封地,是道地的中原故國,所以穿黑色喪服的居民即是晉人之遺風,如今台灣中北部的喪服就是黑色的,可證所謂的台灣人就是中原人之後代。或許有人問,台灣人大都是閩南來的,怎會是中原人?這是因為五胡亂華時,中原人大舉南移之故,所以台灣話又叫河洛語,而河洛指的就是中原的黃河、洛水。所以中國最早的《詩經》,有很多詞是必須要用閩南語來念的,道理在此。 讀書貴在雅、達,更要慎選教材,所以爸就選了這本。尤其由於近來風氣敗壞,不管是台灣或中原文化,其實都早已失去中原淳厚遺風。禮失求之野,反而是在深層的民間尚保留華夏遺緒,而此書正可多少彌補這種遺憾,且讓我們重新去掀開溫柔敦厚的詩教,並品味從黃土大地上所遺留下來的先人遺風。最後,祝你生日快樂父字 甲子年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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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遺忘的生日
我的生日有點尷尬,是中秋節。 說尷尬是因為這日子很容易記住,也很容易被忽略。 算來我有三個生日,國曆、農曆各一個,另一個是身分證上的官方紀錄。農業社會,鄉下地方的孩子大都由助產士接生,當然沒什麼出生證明,報戶籍時都是口頭說了算,由於我出生時正值農忙期,等老爸忙完農事才想起這個女兒無名無份,匆匆趕到戶政事務所,因逾期太久怕被罰,只好胡謅個日期,因此我的第三個生日距離真正出生日期差了好幾個月。 這種情形不是我獨有,同學中好幾人都擁有三個生日,比較特殊的是其中一位,她身分證上的出生日期竟然在她的真正生日之前,這就奇怪了,沒出生就先報戶口?同學解釋說當時生活艱難,為了能多領一份眷糧,在她出生前幾個月她爸爸就預先報了戶籍,對於這種事我們都嘖嘖稱奇,那時可沒什麼超音波掃描可預知性別,只能說她老爸幸運賭贏了,不然我們真不知他如何解決女兒的性別問題。 小時候過生日,媽媽會幫我們準備一粒水煮蛋,這也是生日唯一的禮物,至於那代表什麼?一直到長大後,才知雞蛋代表雞,吃一顆蛋等於吃一隻雞了。對於這樣的邏輯我一直存疑,不知那是物資缺乏時期人們的阿Q式幽默,還是台灣民俗的另一種想像之美。 後來我們不吃雞蛋了,改吃童年時想都沒想過的蛋糕,每年在蛋糕口味中遊走,是芋頭或布丁,是鮮奶油或巧克力,這樣的抉擇年年上演,實在沒什麼新意,於是幾年前我就宣告:「以後不過生日了。」 不過這樣的宣示並沒有立即生效,每年中秋節家人仍會獻上蛋糕和幾句祝福的歌聲,直到今年。 由於碰上四天連假,大夥商議著出國走走,一想到那走馬看花式的旅遊我就覺得意興闌珊,於是在家人興高采烈的準備出遊時,留守的我想的是:「今年不用切蛋糕了,但幾句生日快樂大概還是免不了的。」 意外的是,一直到大家都出門了,我沒收到一句生日快樂。 「難道大家都忘了?也許在往機場途中會有人想起,打個電話過來補句祝福的話吧。」我暗暗想著。 於是我眼睛看著電視,注意力卻一直放在電話上,怎麼一直沒響呢?會不會故障?拿起話筒聽聽,嘟嘟聲宣示著它仍正常運作,那是不是表示大家都忘了?雖說早已宣示不過生日,但真的被遺忘時,心頭還是難免有一股失落感,似有還無,這時才明白,原來有人記得自己的生日也是一種幸福。 唉!忘了就算,沒人記得就自己打發吧。 從抽屜底層找出一本早已不用的筆記簿來,裡面記載著年輕歲月的點滴,和一些已經不聯絡,當年卻覺得可以一輩子到老的朋友。 一個一個點著名,那些人有些已晉升到手機通訊錄裡,留在原地的表示已失聯,看著他們的名字,想著與他們的往事,只覺陌生又遙遠,不免懷疑,這些人真的曾在生命裡相陪走過一段嗎? 最後我的眼光停留在一個名字上,那是初入職場時的一位同事,我們相處的時間不多,卻極為投契,後來他出了家,從此像風箏斷線般,我們在彼此的生命中缺席了。 要找他嗎?找一個不問紅塵的人談從前適當嗎?理智越是相攔,情感越是澎湃,兩相激戰,最後決定順著心意一次,算是送自己的生日禮物吧。按著發黃的筆記簿上的數字撥了電話,隨著電話聲響,心裡的忐忑又加深幾分,這已是二十幾年前的電話,如今還會有人在嗎? 電話響了好久才終於有人接聽,聽到我問起的人先是一愣,一會兒才幽幽的說:「他在山上。」然後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 看著這幾個數字,剛才強烈的衝動已淡去許多,我有一絲猶豫,如果他連家人都放下,那我這個生命中短暫的過客算什麼,恐早已在他記憶之外了吧,今日相尋有意義嗎?會不會只是兩個塵滿面、鬢如霜的陌生人相逢一笑而已。 尋思了一會,我對自己說,隨緣吧。 於是簡單揹個背包,踏上已好幾年不曾搭乘的客運車,一路顛簸著上山,途中除了上來二位老人家外,車廂裡空蕩蕩,我恣意的趴在車窗上看山嵐、聽鳥叫蟲鳴,怡然自得,不用像學生時代般,背著沉甸甸的書包,擠沙丁魚似的在公車內搏鬥,只為了掙一點喘息空間。 搖搖晃晃到了目的地,這裡已是客運終點站,再往裡走,恐怕就是荒山野地了。我在站牌前徘徊了幾趟,想等人問路,結果除了幾隻麻雀飛過再無其他。 無法可想之下我只好撥了電話,心裡一邊打著腹稿,想著怎麼對一個多年不曾聯絡的方外人士自我介紹,會不會只換來一聲佛號,或是「施主請回吧。」 電話撥通後對方問我找哪位?我一時語塞,不知友人的法號,我只能報出他的俗家姓名試試,在幾番查詢轉接後有了解答:「他不在寺裡。」 這樣的結果我並沒有太大的失望,畢竟只是臨時起意,未曾有太多期待,只是陷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林木蓊鬱,連陽光都得掩身而走的山間小徑該怎麼辦?左右看看,除了枯等回程車,似乎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或許這裡真是太小太小的站了,除了老樹濃蔭,連張候車的椅子都沒有,只有樹下幾顆大石頭隨遇而安似的散置著。我在大石上坐下,看著這陌生的山景,有點不解怎會將自己置身於此,說人生際遇難料,再真實不過。 不知在大石上發呆了多久,隱隱聽到有汽車聲遠遠而來,難道是客運車?待近了才知是自用轎車。車子很快呼嘯而過,一會兒又慢慢退了回來,車裡人搖下車窗說:「下一班車還得好久,我順道帶你下山吧。」 在曠無人跡的地方,對於這樣的好意我實在不敢輕易接受,真心的道聲謝後我還是搖搖頭拒絕了,其實內心裡對自己用城市的心揣度鄉間的醇厚人情是有幾分歉意的。 我繼續坐在大石上發呆到幾近冥想的地步,或許是山林清幽的緣故,此刻我的心情無限寧靜,有種異於尋常的安詳,難怪每每有人要避居深山,或是遁世,或是修行,為的或許就是這一線清明。 是一陣吱喳聲吵醒這片寧靜,只見前方草地上兩隻白頭翁怒髮衝冠,一進一退,時而拍翅振羽,時而引吭開罵,那互相叫陣的模樣煞是有趣,而不遠處幾隻麻雀卻一派悠然自得,絲毫無視一旁的戰火,看來鳥兒世界也和人一樣,都有紛爭,都有旁觀者。 看著這有趣的一幕,大約過了十幾分鐘吧,一輛三輪板車晃悠而來,車上是一位年約八旬的老伯伯,看到我呆坐石上,同樣好意的想載我一程,他進一步說:「客運車常脫班,等不到車就得走下山了。」 不容拒絕似的,老伯伯指指後行李座,那裡有一些地瓜,我順著他的指示跨上後座,小心的盤坐在地瓜旁。 老伯伯相當健談,一路上說著他的種田經,他說,地瓜是很好的食物,早年生活艱困,地瓜可是窮苦人家的主食,不知餵飽了多少人,可惜現在的人不知珍惜這個寶貝,他感慨的說:「番薯救人無義。」 「我媽媽也很愛吃番薯,從小到大吃不怕。」我告訴老伯伯:「她說可以沒飯吃,不能沒番薯。」 老伯伯像找到知音似的,說得更起勁了:「小時候在田間工作時,遇上空襲警報根本不躲防空洞,照常工作,非得飛機真的在頭上盤旋不去,才隨便拿一些番薯葉蓋在身上。」 「這樣躲空襲?」我很訝異,小學時每遇防空演習大家都得躲到桌子下,雙手摀住耳朵,連說話都不行,現在看老伯伯說得如此輕鬆,難道是學校小題大作? 「唉,工作都沒時間了哪有時間躲,而且那些飛行員的目的是附近的糖廠,不會找小老百姓麻煩啦。」老伯伯一邊奮力踩著踏板,一邊喘著氣還不忘比手劃腳一番。 「那你們根本連躲都不用躲。」我有點羨慕。 「有時候也要意思意思躲一下,表示有在怕啦,給他們點面子。」老伯伯呵呵笑著。 這樣的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原來在無情戰火背後也有這樣的溫馨小故事。 一路上老伯伯滔滔談著早年農村社會的風土民情,一直到了客運總站才把我放下,還不忘挑了二個碩大的地瓜給我:「自己種的,卡好呷。」後來又補上一條:「給妳媽媽吃。」 目送老伯伯費力的踩著三輪車漸行漸遠,想著這萍水相逢,此生也許只這一次的奇妙緣份,再看看手上的大地瓜,我轉身到售票口買了一張往媽媽家的車票,決定去和媽媽吃一餐最奢華的地瓜稀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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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遺事四帖
1.赤腳獨步踏在莖蔓滋生的貧瘠土地 晒黑臉龐綻亮過重的阡陌心事 九斤白菜換取三餐三兩肉味 寬大碗盤盛滿汗水淘洗過的喜悅 那是父親粗黧的手從田中挖出來的小小溫飽 2.咳嗽聲有空空洞洞的命運穿越 病中父親像深井斷崖中的回音潺流 巨大身影背負一家十口衣食生息 像黑暗進行裡擎起的一炷火光 在嗷嗷待哺的兒女肚腹餵養希望 3.荷鋤回家的父親蹲伏在石階庭前 臉色記載今年欠收的地瓜和高粱 凹陷憔悴眼瞳像一盞失墜星熠 凝視遠方旱季滲出的田園焦味 靜靜等候天啟雨霧重臨潤澤活口 4.頭顱和黃昏埋進傾斜桌案 時光空白的孤索和飢寒填補 半瓶五加皮酒以及少許佐食花生 這是父親唯一的人生盛景現場 如此負著累累塵世而過的一齣涉水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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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三
一趟參訪行程中遇見了他,小三。刺蝟小三出現在我與教會牧師的訪談過程中,原來就讀國小三年級的他因著家庭無法提供正常照顧,每天下課都會到教會寫功課,順便吃晚餐才回家。雖然沒能見到這孩子,但相信在「刺蝟」這略顯隱諱又具反社會意涵的用語中,你已經能夠進入些許想像中。是真的!沒能讓我完整與牧師說完一句話,竭盡所能的在訪談過程中插話、脅迫牧師跟他傳接球,非得到那顆球在驚呼聲中砸中桌上的茶點,他才誇勝似地結束鬧劇一溜煙走人,這就是我與小三的第一次接觸。 再度相遇時,小三一眼就認出我來了!他問起:「你不是那天那個阿姨嗎?」「是啊!球正中目標後,你就不見了!」我半開玩笑地回答他。接著,視線所及之處,小三幾乎沒有一刻在「合法」的狀態中,聚會時間在即,數坪大的教會空間裡盡是他隨意走動的身影,抓著大學年紀的大哥哥握拳猛打已顯過分了,接著還甩著他裝有麵包的塑膠袋隨便K人!想必這教會的會友是歷經一番「磨練」後而生出這番老練的,小三鬧場的過程裡,竟然沒有任何嚴厲的口吻或斥責,耳際邊傳來的只有柔和而堅定的勸說,特別當我看到一位爸爸級的男士把他抱在腿上,抖著雙腳,讓他騎跳跳馬時,頃刻間心中一份溫馨之情油然而生,對於這些會友的寬容與成熟自然也心生佩服。只不過,緊接而來的就是我與他的過招了。 那個沒留神的當口,小三突然走到我跟前,冷不防地冒出了一句話,錯愕的瞬間我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在對我講「三字經」!雖然沒有機會對鏡觀看,但想必當時我的臉色已經在心理防衛機轉的作用下發生了強勁的化學變化,只是在企圖鎮定與尋求冷靜時,嘴裡竟還傻呼呼地回了聲:「哦!」。小三接著說:「還有下一句!」於是火速地對上了另一句國罵,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顯出了這個孩子的機靈,自然也對照出了我的不靈光。誠然,面對這號小學生的「忤逆」,我眼前有數個因應的選項:怒罵、說理、忽略、充滿挫敗感的吞下他的話,或者連招都沒過就舉白旗承認吃敗仗等等。看我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小三就這樣以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傲氣,臉上加掛著「看你奈我如何」的字樣,得意洋洋地站在我面前。只是誰也沒料想到,戲劇性的轉折就在他自以為是的攻勢後,出現了逆轉勝的情勢。那時,處於劣勢的我下意識地冒出了:「處理這種學生我很有辦法的!」這麼一句語帶威嚇,又半開玩笑的話,其實心裡自知這是面對一場硬仗所揚言的虛話,能否改變情勢我根本毫無把握,但一聽到這句話,小三卻馬上臉色鐵青,擺出決戰姿態,空氣中剎時凝結著一片肅殺之氣,只待下一秒的驚爆。 凝視著小三手上的麵包,這關鍵的一秒在思緒的時間流裡彷彿被切割成億萬等份,等待理性與情緒光速般整合後,重新排列。但說真的,除了背誦文稿外,鮮有人可以為自己能有精準的言說下絕對保證。「你怎麼知道我早餐還沒吃!」「哦!你那個麵包看起來好好吃哦!」便是我那不靈光的大腦億萬個0與1重新排列組合的結果,無法分析理性和情緒各佔的比例,但這句連我都始料未及的話卻讓小三拿出塑膠袋裡的麵包,溫和又誠懇的說了聲:「給你」。 哈!我該幼稚地為了這場逆轉勝的鬥智竊笑的!然而,上一段沒邏輯的對話還盤旋腦中,心裡卻不自主的為了這個出人意外的結果忖量著。這個孩子究竟在表達什麼?我面對的是一個帶著品格教養難題的學生?還是企圖藉由負面行為引起關愛的孩子?於是,我邊忖度著邊觀察小三轉身離去後的幾場破壞行動,也試圖以話語介入他那幾場充滿挑釁的、張狂的演劇,期望改寫場景,或者這位「小三」能夠演出比較符合社會期待的劇本。而「來,擁抱一下!」就是終結這場鬧劇的最後台詞,一句從我脫口而出,看似無厘頭的獨白,一句讓小三落荒而逃的愛的呼喚! 一小時半的聚會結束了,心靈的洗滌使得先前那場轟炸教育好像被抹去的記憶,沒發生過一樣,但時間也預告著離別的來到。午餐時分,正當我與一位老媽媽聊天時,一片薯片突然從天而降,但這回並沒有突如其來的驚愕,而是一份令人窩心的體貼。小三用筷子夾了一片薯片擺在我嘴前,只是那咫尺的距離反而讓我有些不習慣。「喔不!有口水」我開玩笑地說著,但他卻一本正經地回答:「沒有」。就這樣,我吃下了薯片,留住這孩子的一片心意,也留下了一重更新的意義繼續思想著:那麵包所代表的接納、咫尺距離間意味著的信任,看似悖逆的孩子被關愛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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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天晴
我們生活在台灣,就不能不了解台灣文化,但坊間有關這方面的書籍,不是失之於泛政治化,就是太膚淺。而這本小說以行雲流水的技巧,深入淺出,娓娓道出台灣的深層風情,不但可使我們了解到台灣真正的風土人情,更可使我們窺視古老中國人對有情天地的人生美學:一種婉約、敦厚的中原文化,為什麼?這就要從大歷史觀來談。 台灣在明代時,尚是一個樟樹、梅花鹿及原住民的美麗小島,當時漢人只有數千人,不外一些走私、流犯、逃犯及海盜。而漢文化真正進入台灣,是拜兩次特殊的大移民而來的,一次是鄭成功、一次是蔣介石。這兩次移民是很有歷史意義的。因為這兩次是一種有組織的大移民、成員來自中國各省的技術官僚、嚴整的軍隊、學識廣博且深具儒家理想的文人,是不同於一般零星且沒有文化的移民。也因此,中原文化就有計畫地移到台灣來,這也就是說何以了解到真正的台灣文化,就可追溯到中原文化。這太難懂,爸且舉例說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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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老店兩坪半
父親幼失怙恃,無依無靠被伯父母收養,終日勞務仍三餐不繼,日日飽受凌虐至身心皆難承受,十二歲從惠安隻身渡海逃難浯島。幾十年來,絕口不提老家,許是童年的記憶太悲苦?或是年歲稚嫩記不住什麼枝枝節節?還是因為這間店讓他有了根,想忘記過去,先確認自己是正宗的浯島人,也讓土生土長的下一代,不再牽連海的那邊另有一個故鄉。 浯江老店屋齡近八十年了,兩代傳承幾經風雨的歷史滄桑,得從童年談起。 父親來到人生地不熟的異鄉,大字不識幾個且無一技之長,幸有一家餅舖好心收容他,從掃地的學徒做起。已無退路的苦熬了十來年,學得製餅好功夫,存了錢買下浯江街老店,落地生根方始抹去顛沛流離的恐懼。 後浦係浯島首善之區,老店位居要衝,座落於浯江街中段,屬精華區段的蛋黃,車水馬龍盛況可比今日台北市信義區。老街坊鮮少三樓以上建物,老店甚不起眼,夾在一排高高低低連棟的店屋中。磚造長條型一樓半的老房子,前段一樓頂用四方紅磚鋪設,當露天平台用,後段升起瓦頂閣樓充當臥室,屋頂中間開個用木板蓋住的小天窗。一樓店面,比人高的長條厚木板,拼齊後裝上兩扇木門。單薄的木門或可防盜,遇大風大雨安全堪虞。果真有次颱風來襲,閣樓的天窗被掀飛,強風暴雨灌進屋內,室內物品四處亂飛,全家老少躲在一樓,驚見木門岌岌可危將被吹垮,父親領著我們兄弟,一字排開用肩膀頂住,苦撐整夜幸得保住唯一的家園,那夜風雨同舟的驚悚,過了數十年,夢中湧現仍會嚇出滿身冷汗。 老店得天獨厚面向一方廣場,對面王氏宗祠駐守憲兵營部連隊,左鄰總兵署,右接通往貞節牌坊及城隍廟老街,廣場與老街銜接處聳立一座水泥建的中山台。當年,那座戲台扮演多重角色,慶典時,台頂旗桿升起國旗,水泥柱用榕樹枝葉紮起牌樓張燈結綵,全副武裝荷槍實彈的軍人隊伍,唱軍歌開大會,輕航空機於大會高潮時低空飛過撒下五顏六色傳單,看得懂字的大人撿起來唸著:「明年的今天,我們要把青天白日國旗插在南京城上……」我雖不知其中含意,內心隨著眼前的情境禁不住血脈賁張起來。平常日,戲台成了孩童嬉戲的遊樂場,在尚無電影院的年代,晚間變身放映露天電影的劇場。勞軍團宣慰前方將士,總不忘軍民同樂在中山台加演一場。民眾爭相以長木板凳佔位,老店露台如同中山台包廂,我家不必台前佔位,有晚會的夜晚,家中親友頓時多了起來,我們開心看晚會,父親卻暗自擔心,怕人太多壓垮我們安身立命的老店。可惜中山台在我高中時被拆掉了,如果留存下來,那該是一件多珍貴的戰地遺跡。 總兵署門前掛了好幾個木頭題黑字的長門牌,最醒目為民眾所熟知首推戰地政務委員會。門禁森嚴的黨政軍要地,門前兩個武裝憲兵像兩座石獅子般威武,連孩童都不可靠近。軍政要員國際貴賓來金門,泰半會在此現身。讓人難忘值得一提的,那些年,老總統視察防務常會來老街走走,蔣夫人有時陪同,邁出總兵署前,穿中山裝的隨員侍衛布滿四周,父親領著全家老少排列店前並輕聲提醒說:「這些侍衛每個都是神槍手,等一下老總統出來,手不可亂比。」片刻後,老總統身著中山裝外套披風右手拄杖,蔣夫人著旗袍戴寬邊大草帽,在人潮包圍中緩緩漫步經過老店門前,群眾不停地高呼:「蔣總統萬歲……」,有時停下腳步摸摸孩童們的頭,邊笑邊頻頻說好。通常右轉走到城隍廟再折回貞節牌坊,久久走完全程才回總兵署。這樣貼近老蔣總統的場景,在我離開家鄉前重演無數回。老店前,經國先生頭頂鋼盔身著野戰夾克的身影,在砲火聲中頻頻出現,發揮了無比撫慰安定民心的力量。父親曾充滿得意的神情說:「不只老總統,有次經國先生走進店裡,對著牆壁上掛著的獎狀,仔細看了很久。臨走豎起大拇指說很好很好。」烽火連天小島上,幸能躬逢其盛親睹歷史巨人,留下無法複製的難得回憶。 有了店,父親放膽成了親,小夫妻攜手慘淡經營小餅店。陳家第二代兄弟姊妹,一個接著一個出生在這十坪大老店裡。日子原本過得幸福美滿,母親不幸在我五歲那年,因生產血崩丟下盛年的父親及一群年幼的子女。大姊甫於半年前出閣,家中除了年邁外婆,沒有成年人。父親身兼母職,無怨無悔拉拔我們長大。他深知「瞎眼牛」成不了大器,再苦也要讓下一代接受教育,獨力維持生計,設法餵飽每一張嘴。當時,小孩子正值發育,胃口大好卻餐餐地瓜籤稀飯,配幾粒花生,有時一人分一條小魚就吃得很開心。遇年節,幾天前開始想著,父親放下工作後,專心下廚做什麼好菜。每次端出拿手菜,美味的四菜一湯:紅燒魚、炒雞丁、炸鮮蚵、芋頭排骨、筍片瘦肉湯,教人回味無窮。飄泊這些年,難忘父親的家鄉味。我沒有福氣享受媽媽的味道,父親的巧思完整填補了這份遺憾。 食指浩繁日子變得清苦,記得初二註冊時向父親索學費,他竟身無分文一時拿不出來,不得不囑咐我去大姊家借錢。厚著臉皮找大姊借到學費,沒料到親家母當面冷冷地拋了句:「這些錢恐怕要等反攻大陸才能還。」望著她鄙視的眼神,我不敢回嘴,含著眼淚一路狂奔回店,父親見狀問明細節,轉過身久久不語,好一陣子才回神,紅著眼眶拍拍我的肩膀說:「我知道你很爭氣,要認真讀書,不必等反攻大陸,這些錢我很快就會還。」父親的辛酸,我點滴在心頭。慘痛的教訓,惕勵我在成家立業的過程中,遇多大困難,堅持絕不向親友借貸。 老店歷經兩次戰役,古寧頭戰役我尚是個奶娃,八二三砲戰已在小學躲砲彈。烽火初起,老店除了屋頂幾片瓦,沒有可擋砲彈的藏身處。父親的絕招,把幾個小孩塞進製餅的厚木板工作台下,他拿張椅子坐著擋在台邊,聽天由命數著時遠時近的砲彈爆炸聲,研判彈著的地方。總兵署後牆老木棉樹被砲彈擊中,一聲巨響後,有人負傷,父親從搶救時發出的哀嚎聲確認說:「炊事阿伯中彈了!」我頭頂陣陣似遭悶棍重擊的痛覺,以為那枚砲彈落在我家老店。砲擊多日後,突聞停火壹週,政府派軍艦運送民眾赴台避難。父親憂慮孩子安全,起了賣掉老店舉家遷台的念頭。經幾夜長考,難以割捨這間老店,放棄改變全家命運的決定,老店得以倖存。父親警覺靠運氣避不過這場災難,既要死守家園,地下避難室非挖不可。立即要姊夫帶挖掘的工具來店裡幫忙,全家總動員,日以繼夜挖了一座約能容下十個人的地下避難室,來不及等水泥晾乾,砲聲再度響起,全家緊緊擠進洞裡,心踏實多了。神明真的有保佑,浯島落彈數十萬發,毀了多少村落,老店片瓦無損,安然度過一場浩劫。陳家至今枝繁葉茂傳承第五代了,心中感念:全靠有老店的庇蔭啊! 雛鳥羽豐了,一一展翅離巢。父親始終守護老店,不願遠離。晚年他自豪一輩子的成就,只有兩件:擁有一間店及兒子都識字。耳提面命要子孫記住,這間店留給後代作紀念,世世代代好好維護,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落入他人手中。我們當然牢記在心,共同尊奉為浯島陳家第一代祖厝,在父親仙逝十八年,仍以他的名號,好端端地保持著當年的模樣。隨著浯島的繁榮進步,因應地政法令要求,為免列入法拍,陷老店落入他人手中的險境,百般無奈於限期內辦理繼承,兄弟四人每人持分兩坪半。親筆簽下誓約,恪守老店留傳陳家子孫遺訓,昭告子子孫孫銘記,先人在浯江街開了一家店,它的店號叫「宗記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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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的金門
驚訝的是時間或歲月? 記憶裡的是風或是雨? 青春曾在金門吶喊 汗曾流入南陽坑道 而西出山外以後,碉堡卻不見了 聽不見「雄壯、威武、嚴肅」和剛直 看不見國旗的飛舞 聞不到陽光熟悉的味道 摸不到夜裡才有口令的金門 河川在變 時代在變,金門也在變 而寂寞的我未曾改變 只是離家或返鄉不再遙遠但卻陌生 只是金門,只是我夢裡的 炮火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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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幸福之路
「對呀!難得妳能夠想得周全,否則妳看看現在很多人只顧著把孩子生下來,從來沒想到好好教養孩子,弄得到處都是社會問題,搞得人心惶惶的,可是卻從來不去檢討我們的心態,只會一味的責怪別人,不過妳的公婆有什麼意見嗎?他們對妳怎麼樣?好不好?還習慣當人家的媳婦嗎?」 「我公婆人很開明,尤其我婆婆拿我當女兒看待,時常買衣服給我,還說蕭峰如果欺負我,可以告訴她,她要教訓自己的兒子,倒是我小叔的老婆,也是我高中最要好的同學,以前有什麼好吃的,一定有她的一份,但是自從成了妯娌之後,卻成了陌路人,每次看到我跩得二五八萬似的,對我很冷淡,以為她替蕭家生了個兒子就很了不起,時常講話諷刺我,處處給我難堪,偏偏我這次搬回老家,買的房子剛好在她家隔壁,天天照面,真的好尷尬,我沒想到妯娌之間比婆媳還難相處,以前我對她不錯,想不到她現在對我這個樣子,說變就變。 記得在學校的時候我們還同吃一個便當,其實我很想挽回這段友誼,問她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冷淡?可是她當著我婆婆面前又對我非常親熱的模樣,不過公婆不在的時候依然如故,典型的雙面人作法,弄到最後,我反而裏外不是人,被婆婆說成小心眼、疑心病,人是有血有肉的,對於曾經感情很好,而現在每天要見面的人能無動於衷嗎?再怎麼瀟灑的人相信也辦不到。」 看她一臉的無奈,我只能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來安慰她:「錦卉,妳只要認為沒有對不起她,自己活得理直氣壯的,她對妳的難堪,把她當做是個不可理喻沒知識的女人,有時候爭吵並不能解決事情,反而會弄得妳們的關係更惡劣,反正妳在上班,見面的時間也不多,還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有些人對他太好,他會以為妳是好欺負的人,得寸進尺的,不如雙方保持一種客氣而不是冷淡的氣氛,免得摩擦產生,而且丈夫對妳好才是最重要的,其它人不可能跟著你一輩子,讓自己很坦然的去面對會讓妳不愉快的人吧!」 我知道人總是勸和不勸離,不管是在公婆、妯娌、夫妻之間,不過我也知道自己只是講些無關痛癢的話而已,因為我不是當事者,我怎麼能夠完全去體會別人的感受呢?說起來容易,可做起來有多難? 「何姊,妳放心啦!我會讓自己想開一點,去接受這種無可奈何的事,或許自己太重感情,這些瑣碎的事情常成為我心裏的包袱,我會利用時間看一些書來忘掉這些不愉快的事,代我向伯父、伯母、嘉馨、妳弟弟他們問好。」錦卉就是這麼個周到的女孩子。 雖然錦卉跟我抱怨她小嬸的情形,不過她仍然疼她小嬸的孩子,畢竟孩子是無辜的,那天我去她家,兩個姪子、姪女纏著錦卉不放,小孩子是最不會撒謊的,但是孩子並沒有成為她與她母親之間的橋樑,所以大人之間的關係仍然很僵,錦卉還是認為婆婆很坦護她小嬸,不相信她所講的話,後來我分析給她聽,她小嬸可能妒嫉她,而且人又比較好勝,可能以前家境不好,時常吃別人的東西,等到她懂事之後,心裏多少會有自卑感想掩飾,而且從小沒有母親,蠻需要母愛,而妳父母親也不在妳身邊,小時候即已離婚,跟姑姑一起住,結婚之後一直把婆婆當成自己的母親,本來妳們夫妻倆在北部上班,她們已習慣那樣的相處模式,偏偏又搬回來跟公婆住,或許兩個不同家庭背景的女人,也無法一起分享一個母親的愛。 我看過錦卉的婆婆,真是個難得的婆婆,會幫媳婦做衣服、帶孩子,蠻慈祥的,或許在老人家的想法裏,兩個人都是她媳婦,手心手背都是肉,總是希望兩個妯娌和好,而她小嬸怪錦卉不該搬回來跟她分享婆婆的愛吧! 那天我是錦卉的客人,照道理說她小嬸該打個招呼,很意外的,我看到她跟她婆婆聊得起勁,看到我的表情,臉上好像不太高興,然後故意在我們面前對婆婆做個親膩的小動作。 我終於懂了,女人真是很難瞭解,我只能勸錦卉對於朋友要持平常心,像姜太公釣魚一樣,願者上鉤,不願者回頭,反正人家對妳好五分,你可以回她十分,但是不用刻意為了交這一個朋友而委屈求全,如果一直這樣處理交友的方式,到最後會很不快樂的過一生。 有時候夜裏收音機裏播放著流瀉般的音樂,一卷書握在手裏時,偶然會想起錦卉,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嗎?聖誕節時候寄張賀卡給她,居然被退回來,不曉得她發生了什麼事,不死心的再去一封信,這次她回電了,她說夜裏靜靜的,總是會想起從前的點點滴滴,可是她發覺友誼時常因人因地而變,有種說不出來的感慨,然後她平靜的說著,懷了七個月的身孕,因為不小心而流掉了,她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呢?」 是啊!而我又能說什麼呢?原來幸福像個頑皮的孩子,跟你招招手之後,又一溜煙的跑掉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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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天晴
莽莽蒼蒼兮,群山巍峨;日月光照兮,紛紜錯落。絲竹共振兮,執節者歌;行雲流水兮,用心無多。求大道以弭兵兮,凌萬物而超脫;覓知音固難得兮,惟天地與作合! 「這不是宋祖英在笑傲江湖中的插曲:天地作合嗎?」慕容蓁問。 「宋祖英是誰?」扶玉露又問。 「她是中國大陸知名的歌唱家,一級演員,被譽為中國民歌天后。畢業於中央民族學院音樂舞蹈系,中國音樂學院民族聲樂碩士,是中華民族聲樂專業首設的博士學位。1990年首次登上中國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後一舉成功。現任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政治部文工團副團長,專業技術三級,享受副軍級待遇。」江中興自信地應道。 「有點像仲夏夜之夢。」扶玉露接著發表意見。 「不太一樣,仲夏夜之夢原是莎翁所作的劇本,以提西阿斯與兩對雅典情人的故事,附帶一套神仙故事,和一群丑角扮演的插劇故事組成。而此劇作取材之靈感,是緣自於歐洲的古老傳說:每到夏至的夜晚,森林中的精靈便會出沒,經常捉弄經過的人們,莎士比亞即是從這些傳說中激發素材,完成此劇作。尤者,其劇名即取於情節怪誕,虛無縹緲,無異於仲夏夜之夢的意境,更增添此劇幾許佳話與傳奇。」原來是李德裕在解釋,他停了一下: 「二百多年後,自幼即顯露出其不凡的音樂才華,甫9歲即第一次公演,德國浪漫樂派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孟德爾頌深深被此劇中,所描寫的奇異幻想世界所吸引,靈感油然而生,擷取其部分內容而譜成《〈仲夏夜之夢〉序曲》,時才17歲而已。也正由於這位風格優雅,富於浪漫主義色彩的孟德爾頌,才能堂奧莎翁之意境,以名曲輔名劇,豈是音樂戲劇史上之天與作合而已。」李德裕笑著,引得眾人一陣采聲。 十、碧雲寺 孩子: 爸送你這本《千江有水千江月》小說作為禮物。姑不論它是聯合報小說獎得主,且為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指定教本,其實爸是有另一層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