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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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伯識牛
處暑後的一場大雨,緊鄰住家的後牆邊,有一處林伯放牛的荒田,群牛踐踏,那蹄涔深處,夾雜在糞土裡,有著生意盎然的草綠,那長出的青翠,尤其是在雨後的滋潤,顯得無比精神。別看那荒蕪處,有著無限生機,早已忘了那紅荔流火的酷暑。 過了處暑,白露隨到,從傍晚到天明,大地露水重重,有如下過一場小雨,露珠兒沾在曲徑邊的草尖上,微微晃動,當晨曦浮出,晃動間,閃爍著晨光,像無數的小小水晶,不但妝點這處幽幽曲徑,也給了小草滋養。不一會兒,日頭高掛,步履伐徑,草偃而零亂,那滾落的小水晶,早已消失在幽幽裡,那裡是林伯飼牛與耕作的出沒處。 就在雨後的某日,林伯提犁拉牛,開始來回犁起那處荒蕪,猜想林伯又要「壓蕃薯」了。去年,吃了不少他種的蕃薯,今年肯定又有口福了。翻土處,土仍是濕的,林伯意在蕃薯苗壓下去後,不必再辛苦灌水。每次他都會利用雨後犁田種蕃薯,之後就讓它們自然生長。林伯太了解蕃薯的堅韌,不必施肥、除草,只靠雨水它一樣長得蕃模薯樣,雖然土裡的薯根老是長得不怎麼樣,但茂盛的藤葉,卻是群牛最豐富的營養品。就像他老人家一樣,年過七十,靠著養牛、賣牛和農作,養活一個折翼的六、七口之家,他一樣樂觀的過著農牧的日子。 兩個月前,故意將廚餘的南瓜籽丟棄在林伯的田邊。數日,果然長出兩株南瓜,靠吸取清理陽台的污水,愈發茁壯,四、五支蔓藤,沿著田邊一路延伸到田中央。林伯犁田時,把南瓜的藤蔓轉彎,讓它向田埂邊伸展;此時,藤葉間已綻放出一朵朵金黃色的大喇叭花,公花和母花交替的開著,母花蒂下的小南瓜也呼之欲出。欣喜之時,林伯說,你把藤心摘斷,它會分支散葉,更加茂盛,真的嗎?還沒來得及出手,林伯犁過田邊,彎腰順手摘掉藤心。如今,真如林伯所說,枝葉繁盛,南瓜也長大了,讚歎大自然的生命如此耀眼,如此美妙。 下班回到家,已是落霞滿天,歸鳥飛急,那烏臼樹陰,遮蔽了整個住家,好不清涼。泊好車後,不經意的往蕃薯田望去,那蕃薯苗已高高挺起。此時,一陣陣醋酸夾雜著牛糞臭迎面而來,樹蔭下的林伯,正在用酒糟餵牛,刻意趨前與林伯打聲招呼,他正在餵食一頭母牛,牛毛淡黃,牛角初筍,胸腹寬大,四肢結實,想必是頭年輕母牛,不時搖頭晃腦,甩動尾巴拍打蚊蠅。忽然間,發現另一頭高壯母牛的牛蹄有異,像是穿了黑膠鞋,那四個牛蹄的蹄面,從蹄的前端延伸出去,足足有五、六公分長,只要牛腳踩踏,軟軟的蹄面打在地上,啪啪作響,好不奇怪。正狐疑那奇怪的牛蹄時,林伯說那叫「春蹄」,就是伸蹄,非每頭牛都會這樣,真有意思。 幾次與他閒聊之後,原來林伯是金門遠近皆知的識牛耆老,很多耕牛買賣,都出其手,他說選牛要有牛的身段,牛的下肢要圓而蹄實,胸寬氣闊,嘴方而整,齒白而齊。他不但識牛,也教牛,就利用那塊荒蕪地教牛犁田,那叫「尬犁」,他也留母牛配種生小牛,他說生小母牛,養大後好賣又賺錢,生小公牛價錢低,也不好賣。 每次從住家的陽台上,一眼望去,那遍荒蕪田野上的牛都是林伯的,少說也有二十來隻。在金門,養牛事業正蓬勃發展,都是商業用肉牛,但是畜產傳統農業用牛者不多,而識牛者更少,林伯可是識養的個中翹楚,不得不佩服他老人家的堅韌、專業和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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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映像
三重,對我來說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對它感到熟悉,國中和高中六年的歲月,每天站在公車站牌等車,看著首都客運二二六號公車,從眼前呼嘯而過,斗大的「三重」兩字,像是閃字卡般,一次又一次,衝擊著腦門,超過千百次。 從小到大,二二六號公車,在我心中,是一條通往神秘國度的公車路線。這條公車路線的起訖站,分別是吳興街和三重(以前是三重龍門路,後改為首都客運三重站),在吳興街住了廿多年,家就在公車總站附近,而三重在遙遠未知的另一端,彷彿披上一層若隱若現的面紗,神秘而遙不可及。 對它感到陌生,因為我未曾真正住過這個城市,對它的印象,大多來自一些片段回憶的累積與交疊。 如果有人說三重是一座迷宮,我一定會舉雙手表示贊成。向來方向感極佳的我,不知怎麼地,到了這裡很容易迷路,彷彿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將我困住,在街道上多打轉幾圈,多認識一下這個地方,心裡雖有一種嚴重吃癟的無奈,卻不曾想要找出真正的原因。 難道,是因為三重的街道和建築物彼此太相像了嗎?還是這裡有一塊隱形的超級大磁石,擾亂我體內原有的方向感? 退伍後第三天,進了知名的不動產經紀公司信義房屋,在新莊幸福路的分店服務,展開人生的另一個階段。那時候,三重是每天上班必須「路過」的地方。 騎著摩托車從台北東區騎到西區,繞過車水馬龍的台北火車站,上了忠孝橋,視野突然變得開闊起來。我恍然大悟,原來忠孝橋是一條和台北市緊密相連的臍帶,這條臍帶跨越了川流不息的淡水河,讓三重這座衛星城市,與台北市若即若離,既有親密的互動與交流,也擁有自己的心跳與呼吸。終於,我揭開了少年時期的神秘面紗,來到了三重。 買賣中古屋的業務工作,挑戰大、挫折多,剛退伍的我,雖然有滿腔的熱血與衝勁,遇到失敗與拒絕,難免會有心情沮喪、低落的時候。當時,二重疏洪道是三重通往新莊的河堤便道,也是我散心的好去處。 雖然,十幾年前的二重疏洪道,一片猶如荒野沙漠般的光禿景象,奇妙的是,坐在寬廣的疏洪道上,看著白雲在湛藍的天空優遊自在,偶爾三兩隻飛鳥掠過,或者成群的鴿子在天際盤旋翱翔,開闊的視野讓我拋卻所有的不如意,補充幾分面對挑戰與挫折的勇氣。 如今,二重疏洪道在經過整治與規劃後,有了一番不同的新氣象,呈現出豐富多元的河濱公園樣貌,有著不同主題的河濱綠地,還有長達廿四公里的環狀自行車道,成為著名的運動、休閒景點,三重市民的美麗後花園。 換了工作、離開台北,到新竹定居十多年,三重在腦海中的印象,也開始斑駁、褪色,逐漸變得遙遠而模糊。 幾年前,為了尋找報導文學寫作的題材,我又回到這城市,拜訪住在三和路三段的華洲園皮影戲團林阿三與國寶級製墨大師陳嘉德師傅。 結束訪談後,驚訝地發現,原來自己對於三重抱持的一些刻板印象是錯誤的。以前,我總認為這個城市,聚集了許多來自中南部各地北上打拚的外地人口,從事基層的勞動工作,汲汲營營於生活,是個龍蛇雜處的複雜地方。 原來,這些年來,這城市早已默默發展出自己的文化與特色,成為一個臥虎藏龍的地方。許多人在這裡努力、打拚,他們用認真與專注的態度,激盪出豐富的生命力,展現最令人動容與敬佩的台灣精神。 來自嘉義縣鹿草鄉的手工製墨大師陳嘉德,十幾歲北上謀生,在台北橋附近學習手工製墨的工夫。五十多年來,他堅守製墨崗位,製作程序繁複的手工墨條,不但獲得「第十屆全球中華文化藝術薪傳獎」,今年一月,他的「製墨」工藝,正式被台北縣政府登錄為傳統藝術類的文化資產,成為三重的另一項殊榮與驕傲。 此外,透過文學獎、展覽與演講的舉辦、社區大學課程的規劃,文學與藝術在三重扎根、發芽與茁壯,豐富了在地的文化內涵。是的,我明顯地感受到三重變得不一樣了。 三月中旬,一則知名女詩人顏艾琳的演講訊息,吸引了我。這場在三重圖書館東區分館舉辦的演講,讓我決定搭車北上,搭乘二二六號公車,完成多年來未竟的願望──從吳興街總站坐到三重總站。 初春的天氣特別陰暗晦澀,坐在車上,窗外的雨勢忽大忽小,流動的窗景不斷交錯、替換,透過瞳孔收納,盡入眼底。公車從民權東路、民權西路一路奔馳,漸漸遠離熱鬧喧囂的台北市,開上台北大橋,準備進入三重市區。不知怎麼地,我竟開始有一種近鄉情怯的莫名感動。 離開台北大橋,我的好奇心跟著公車一路轉進三和路、龍門路,繞到仁愛街、五華街,昔日曾經熟悉的三重街景,又慢慢流回記憶的海。 儘管到場的聽眾不多,女詩人在講台上熱情地分享關於現代詩創作的心得。她說:「現代詩是最精緻的寫作,在詩裡的修練可以讓一個人變活。」我望著窗外不停飄落的雨絲,細細咀嚼這句話的況味。 為了趕赴一場春雨陪伴的演講,我再次回到三重的懷抱,重新認識它、體驗它。擺盪在傳統與現代的渡口,三重隨著時光的推移發展、進步,令我印象深刻。 在返回新竹的火車上,我拿起筆,寫下一首詩,為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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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杭隨想之二十三上海一瞥
來杭州這麼長的時間裡,我竟然還沒去過那鄰近的大都會──上海,心中不免有幾分遺憾,這中間雖然有幾次和同學約好,想一起同行,都因彼此的時間難以配合而不了了之。一直到六月底,我的課程已接近尾聲,才驚覺若再不付諸行動,恐怕真的要抱憾返鄉了。 為此我提早了幾天,先買了月底最後一個週日當天往返上海的動車車票。是日清晨和美珍先搭522路公交車,坐到杭州市三醫院站,再走一段約十分鐘的路才到達目的地。此時車站內萬頭竄動,人潮擁擠,幸虧各種指示牌寫得清晰,才讓這來自四面八方的烏合之眾顯現出一點秩序來。我們也是照著指示牌,跟在長長的隊伍裡,先讓行李通過掃描機的檢查,然後再走進動車的候車室等待。 開車前的15到20分鐘,站方人員才會開啟候車室的門讓旅客前往月台去搭車。此時,只見一窩蜂的人群,像難民般的往前直衝,每個人都爭先恐後的相互推擠,深怕一個落後錯失了車班,那該如何是好?人處在這擁擠倉促的隊伍裏,也只能像過了河的卒子,不由自主的隨波逐流了。 一個多小時後抵達上海南站,因為想先去博物館看展,得在站內轉搭一號地鐵的列車去人民廣場站。就像搭台北的捷運一樣,先在站內找到要搭的列車。上車後只見車廂內明亮的燈光,清涼的冷氣,各種映入眼簾的新穎廣告,停站時甜美的廣播聲調;擁擠的人潮裡多的是穿著時髦的年輕朋友,有嘻笑交談者,有專心閱報者,有輕聲耳語者,亦有閉目養神者。此一景象和台北所見完全沒有兩樣,它反映出的是大都會一種共通的時尚與流行的色調。 上海博物館就位在人民公園裡,與上海市人民政府遙遙相對,四周花木扶疏,環境幽雅。該館於1996年底建成,建築外型採天圓地方的形式,赭石色的牆面貼石,給人雄渾厚重之感。館內藏品豐富,約有十二萬件,尤其在青銅器、陶瓷器、古玉石、書畫類、璽印、雕刻和錢幣等的收藏更是可觀,它與北京、南京、西安等博物館並稱中國四大博物館。 我最喜歡的書畫館在三樓,便逕自上去,先進書法館,此館展品是按書法史的先後次序陳列,從甲骨、金文、秦漢簡一直看到明清書家。這當中唐高閑的千字文草書、宋徽宗的瘦金體、蘇軾的信札、張即之的大字楷書、楊維禎的草字,光是這些就足以令人流連忘返了。待走到明清部分,更是豐富多樣,像是文徵明、文彭父子的書法、宋克的章草、祝允明的狂草、董其昌、傅青主、王鐸、張瑞圖的行草乃至清金農、鄧石如、伊秉綬、劉石庵、徐三庚、吳昌碩等的墨寶,都教人不由自主的駐足細看,品味再三。 走出書法館後隨即又進入繪畫館,這個館的展品更多了,但它們並不像書法那樣按年代先後陳列,我也是隨意的走走看看,等碰到自覺有意思的作品才會仔細的端詳。此中楊州八怪的幾件畫作,像金農的梅花,板橋的墨竹,黃慎的人物,李鱔的松石,羅聘的山水,因為畫裡有一種來自即景寫情的氣息,特別生動。 再是四張並列的龔賢山水小品,讓我探究思索了好久。龔賢的畫以「積墨法」為主,眼前的這些山水畫墨色清晰,讓人幾乎可以見到上下層墨色之間的墨韻,這比起我平日用的畫冊臨本,可要清楚許多。北京中央美術學院的賈又福教授,是鑽研龔畫的名家,他的課徒示範稿裡,甚且有積墨到八、九遍的,墨色愈積愈厚之後畫面就顯得特別蒼潤渾厚。因為去年我臨過沈周「粗沈」時期的畫,今年再到杭州,為了繼續探究這沉穩厚重的畫風,刻意挑選龔賢的畫來學,並以他的「千岩萬壑」長卷,臨了數張局部,還僥倖的入了老師的眼,此中曹文馳老師還很慎重的幫我在臨作上題寫「渾雄」二字,更引用龔賢的畫論為我的畫寫下跋語,這番鼓勵,真的很感謝。其他像是石濤的數張山水小品,清秀靈動,風規自遠。高其佩的一件指畫人物,筆性剛韌,有著篆書的拙趣。齊白石的公雞圖,以篆刻的刀鑿味入紙,沉雄而爽勁。吳昌碩的梅花,石鼓的筆意濃厚,是「寫」畫的最好詮釋。趙之謙的花鳥,清和淡雅,配上魏碑體的題字,別有韻致。 當我正聚精會神於櫥窗內的那些精品時,突然耳際傳來一陣喧鬧,原來是一群上海的小朋友進了展室,每個人都戴著耳機,手中握著遙控器,對著眼前的作品凝神的看,仔細的聽。這些孩子應該是在進行校外教學吧!小小年紀就能有這麼好的藝術學習機會,確實讓人羨慕,但也只有住在大都會的孩子才有這個幸運吧。雖然孩子將來不必然一定要在藝術上發展,但有繪畫的薰陶,心性肯定會柔軟一些,其於自我人格之完善上應該是一件好事。 看完這兩個館後,已經過了下午四時,想到晚上還得趕回杭州,剩下的幾個館,只能以走馬看花的方式匆匆瀏覽。然後再以最快的速度,趕去南京東路的步行街,目的就是要去同人「一擠」,感受這大都會的繁華。有句話說「上海看人頭」,來此看到這形形色色,南來北往的人群,那花枝招展的時髦裝扮,真是讓人眼花撩亂。兩旁裝潢新穎的商家,各種無奇不有的推銷招數傾囊而出,引人注目。加上步行街上,來回穿梭的導覽列車,更讓這條寬敞的馬路,有著「車水馬龍」的意味。此時天下著雨,且雨勢愈來愈大,但這份清涼卻讓來玩樂壓馬路的人覺得舒坦,走在路上也更來勁。 大約半個小時的光景,我們來到黃浦江邊,原是要來欣賞江上繁忙的遊船和對岸浦東的華廈美景,但此時雨勢奇大無比,江上一片煙嵐,少了遊船,對岸密集的高樓更被濃重的水氣籠罩著,完全不見一物,好不容易來一趟上海,竟無緣領略江上勝景,真是美中不足。只是當我回過頭,瞥見自南京東路漫步而來的人群,人手一把傘,紅的、黃的、藍的、黑的、綠的,五顏六彩的圓傘,有的緊密的聚在一起,有的分散零落,一會兒向這頭挪動,一會兒又往那方推移,這恰如一幅美妙的行動藝術,倒讓我不自覺的駐足欣賞了好一會,此一突如其來的驚艷,才稍稍寬慰了剛剛那一點失落的心情。 在回程的動車上,我們高興的不只是逮到了機會,稱心如意地玩了一趟上海。更自豪的是這次旅程,我們從買火車票,自己搭車,轉乘地鐵、看地圖、按路標指示,最終安然抵達目的地,這一切完全都是自己來,沒有假手他人。我想它對以後我任何「行萬里路」的計畫,肯定是會有幫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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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盞茶
撚指間,剛剛還是熱的茶冷了。她想著A君這個人,憑弔著他的人生,宛然兩杯茶,一杯以熱,一杯以冷。 她和A君相遇在一個朋友的聚會,他是大企業的第二代,潑天的富貴似乎沒有與他沾上邊,藝術家的氣息倒很明顯。她是風采清越的都會女子,不喜歡被感情束縛·與男人的交會,常常只保持在邂逅的剎那美好。雖然像是大拼盤的時尚聚會,人與人的交談,嘴唇好像上了一層蠟,說的話都高尚的好聽,令耳膜都吸收不了,還是有一兩個敢說敢罵的人,A君就是其中之一,她也是舌尖帶刃,說過的客套話,總會暗藏讓人三思而後窘的實情。 一個AB型的天蠍女人,和一個O型的雙子男人,彼此互有機巧,卻在對方身上看到可以為之受傷為之奔波的潛在魅惑。雙方的往來,就在不確定與較勁裡進行。經過了六年,他們在作家三端康成最愛的城市京都的金閣寺裡,在片片雪花的祝福,A君說她就是他生命裡的另一半,她說A君的靈魂可以與她的摺疊在一起。 不過雪地裡的誓言並沒有如期實現,A君的另一半是另一個陌生女子,他不愛她,可是她說,「你可以慢慢喜歡我,不必第一次就愛上我」。為了愛A君,她請她的父親幫助男人的家庭事業可以起死回生,為了報答她,他們結婚了。 六年來的雪泥鴻爪,怎可能說忘就忘。更不堪的是,因為相愛而遺留的結晶已在肚子裡慢慢長大。若是告訴A君,為了表現男人的實在,他會負責,她的選擇是沈默。她還有一條路可走,問另一個還在等她的男人,是否願意心甘情願,毫無芥蒂的接受一個身體曾經屬於另一個男人的她,及他的種。 提出這難題的時候,等她的男人泡了一盞茶。他請她先不要急著喝下第一口,先聞其清香。男人示意她喝下第一口,問她茶味如何,她說,「淡了一點。」再喝第二口,「味道剛好。」男人問她,是否願意讓這一紙婚約成為彼此相愛的約定,可以在說出「我願意」的那個當下,開始兩人的愛情。他愛她的內涵勝過外表。他願意在戶口名簿的父親欄,寫下他的名字。可是,他不要勉強的結合。 她的堅強終於挺不住了,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她撲倒在他身上,她點頭他也點頭,雪地的約定如今是台北天空下的包容。最後的結果,看似意料之外,其實是預料之中,那六年的風花雪月,是一堂漫長的課程,教她認清應該含蘊在她內心深處的寄託,是撐空的幻夢還是真實的希望。 A君的天空與她的世界,從此沒有交集。有一天,媽媽通知她,有一封律師事務所寄來的掛號信。是A君的律師寄來的遺囑,A君因為大腸癌而辭世,在他的遺囑,交待要留給她一幢房子。寫的地址不是多年前,在那幢木造的房子,第一次說出他愛她,想與她共渡一生的所在嗎? 等她的男人如今是她最好的朋友,是與她結緣三十年的丈夫。她把信交給他,想知道他的想法。他的回答是哲理的,「也許他送妳這幢木屋,有他的感觸,也有他的不捨。回去看看也好,當妳再回味、再咀嚼,妳的心底會更清晰;人生裡的際遇,究竟有幾人禁得起時間的考驗。」 景物依舊,只不過牆面上貼滿了照片,有些和A君一樣,像一壺逾期很久的隔夜茶,心底不想再碰觸;有些好一些,音容宛在的影像,在幾年以後,還在人們的心裡流轉。六年的過往,她感謝A君使她從痛苦裡成長,可是這二千多個日子的回憶,不只是難以回甘的冷茶,更像是泛黃而破舊的相簿。 人生不過是一盞茶的工夫,從少到老,恍如熱茶變冷,人猶此茶,茶猶此茶,一切變化,都是時間促成。A君的一盞茶過去了,她的茶壺還是溫熱的,因為她旁邊隨時有貼心的熱茶為她預留。她回頭看他一眼,問他,想不想喝茶,這次換她來服務,他握住她的手,「我們一起來泡茶,這盞熱茶屬於妳也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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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故事集
人人都會說故事,但要說到發人深省或令人笑中帶淚,可要具備一定的功力,我們身邊常見小故事或趣事,故事不一定讓人捧腹大笑,也許是人生的啟發,或許是「一句話改變你的一生。」 我發覺許多老人家或小朋友,雖然沒有書寫能力,但有一流的說故事功力,在鄉間,許多農民有著一身得自於大自然的智慧,常是可遇不可求,每每聽到那些智慧的話語,彷彿在大江中淘洗到金沙,炎炎夏日正好藉此消暑一番! *阿彌陀佛 楊勉女士平日空閒在家的午後時分,總會拿起毛筆寫下「南無阿彌陀佛」六字,經過數年,不覺已經累積一大紙箱。忽然某日問起長子裕全:「我寫的這些紙將來要怎麼處理?」一旁的媳婦雪屏說:「以後就火化掉送去給阿彌陀佛呀!」老人家滿意的點頭贊同。 *相信與傷心 珮禎班上有一個人平時很吵,同學們都很煩,之後他們一直抗議他的行為,後來老師利用下課前的一些時間,讓大家來表達對那人的不滿,大家一直檢討他的不好,老師叫他對大家說:「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但是大家都說不相信。 老師又叫他說:「我一定會讓你們相信的!」不料他緊張又說得太快,竟然說:「我一定會讓你們『傷心』的!」他說完後大家一直拍桌子和踏地板。 *等路 某日素玉和素華二人要去拜訪麗華,因為行程匆匆,就空手而去。 素華說:「素玉,我們先在路上等五分鐘再去!」 只見素玉一臉懷疑,不知素華在賣什麼膏藥,就問為什麼。 素華說:「我們沒帶『等路』,就在路上等一下路嘛!」 *櫸木和蘋婆/張啟文 泰利颱風肆虐後,鹿谷簡二哥庭院的櫸木斷裂慘烈,他花上整整三天幫樹重新豎立並包紮,後來請人用二十條粗的鐵線綁在櫸木和蘋婆之間,藉蘋婆樹來保護櫸木。 問二哥說:「你和它有深厚的感情?」他說:「我是不捨!」 他也說屋舍旁邊的辣椒太辣,麗華說:「連這樣也有問題,人家是嫌辣椒不辣,你的卻太辣,做天也不公平。」 *選鄉長 阿丹伯:「阿文啊,你若退休後就跟他選鄉長!」(第一回) 阿文:「退休後再說啦!」 阿丹伯:「阿文啊,你若退休後就跟他選鄉長!」(第二回) 阿文:「有機會再試試看!」 阿丹伯:「阿文啊,你若退休後就跟他選鄉長!」(第三回) 阿文:「丹伯,以後就望你牽成了!」 *木雞 阿文一行人到苗栗縣三義木雕之鄉遊玩,他看到店內出售馬、豬、雞、牛和羊等動物木雕,其中以豬的造型最多,就問老闆是不是豬最好賣? 老闆說:「是呀!豬看起來肥肥的最有福相,而且多子多孫綿延不絕,所以顧客也最喜歡買豬。」 阿文隨即又問木雕的雞好不好賣,老闆露出狐疑的眼光說:「雞真的很不好賣耶!」 阿文:「你沒聽說過『呆若木雞』嗎?所以很難賣掉。」老闆若有所悟點頭。 *羊 老師:「三隻羊叫『三陽開泰』,兩隻羊叫什麼?」 學生:「洋洋得意嘛!」 老師:「那麼一隻羊叫什麼?」學生苦思一會,忽然有位武俠小說迷比著手勢說:「一陽指!」 *自然人 某個夏夜,我們一行人離開力陶莊,來到南投的水里蛇窯上方的一處花園別墅,是淑霞的家,大家在庭院吃著淑霞準備的豐盛晚餐,聊得愉快。 文發兄和小孩子們踢球,球是柚子充當的克難球,文發思緒活潑,我順勢問他:「你覺得自己是什麼家?」 他說:「我無家可歸。」 我又問:「那你覺得自己是什麼人?」 他說:「我是自然人!」 我就像面對禪師一樣被當頭棒喝。 *材料 劉春上的外甥江正憲考上中醫,在中醫師集訓班上課時,有位教授某回介紹一帖藥,叫做「桃花湯」,有個學生拿藥冊翻來翻去,就是找不到材料中有桃花這味原料,他傻頭愣腦問教授。 他問:「老師,為什麼桃花湯裡面沒有桃花呢?」 老師說:「為什麼一定要有桃花?你聽說太陽餅裡面有太陽嗎?」 *禮物 這天阿文拿文化中心的提袋裝書去上課,到二年二十二班時,學生說:「老師,你不用那麼厚禮數(台語)嘛!」 阿文不聲不響拿出課本來,只見學生的眼神由希望變成失望,原來如此! 阿文說文化中心成功了,他們手提袋上的泰雅族圖騰設計得很好,才會令人覺得像禮物袋一樣。 *次女 我們一行十人到太平頭汴坑的三汀山爬山,終於登上山頂,看著美麗的風景,喝著阿默的咖啡,驚訝山友們大多是長男、長女。 只有秀如舉手發言:「我是次女。」 王先生立即補上一句:「秀如,你兒子都這麼大了,你已經不是『醋』女了。」 山上傳來眾人哈哈的笑聲,樹上的五色鳥卻暫停叩叩的敲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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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
談及老金,就覺得自己實在很扯。 我專愛搞一些有的沒有的生意。在網路上拍賣二手錄音帶,是我眾多古怪生意之一,草創時期平均每個月約成交一件,根本是在惡搞,沒想居然引起大陸買家老金的注意。 老金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對台灣流行音樂很有研究,他認識很多我沒聽過的歌星,例如蕭玉鳳。我問他蕭玉鳳是誰?他如數家珍的說,是歌林公司旗下的玉女歌手,和金瑞瑤同期的,我不信邪上網google,還真的有這個人。老金問我願不願意把錄音帶寄往大陸,若成,他想購買我賣場中所有的錄音帶。 那時人民幣還沒開放兌換,只有銀樓黑市價一比四,非常不划算。而且物品寄往大陸也有被查抄的危險,這種冷門生意,根本沒什麼利潤。但我轉念一想,我搜集近千卷的錄音帶,如果不賣,等於是廢物,於是放手一搏,沒想到交易異常順利,從此我便跳過網路平台,直接和老金私下交易。 老金和我都是極其爽快的人,他從來不嫌我的貨,更沒殺過價,甚至有幾次貨品寄出之後,我才發現漏寄了好幾卷。他沒反應,我也沒自首,反正下次寄貨時補上即可,彼此心照不宣,這就是誠信。為了答謝他,我時常寄些罕見的夢幻逸品給他,例如有一卷高凌風的《借錢》專輯,我敢說全世界只剩我這卷全新未開封的《借錢》。古物這東西就是相應兩字,喜歡的當它是寶,不喜歡的人當它是廢物,當垃圾還不能回收,得花錢買垃圾袋。 某日老金突然說他要來台灣旅遊,跟團來的,兩天後到。上級本來說不行,臨時又批准了,但除非我當他保人,否則他團進團出,不能脫隊自由行。他有個心願,很想到跳蚤市場見識見識,我馬上說好,他愣了幾秒後說:「大恩不言謝。」 我說當保人不過舉手之勞,紙上簽個字而已,我保證你不會開溜,於是告訴他我的戶籍地址和身分證字號向單位報備,約定二天後早上六點半,在台北車站對面的健身院門口見面。 我在計程車上等他,遠遠望見一個身穿東方紅T恤,下搭百慕達褲的中年男子,正在跨越馬路上的分隔島,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地橫越忠孝東路,直挺挺的朝健身院走來,我心想幸虧早上沒什麼人,否則我這個保人首先要向交警解釋這位同胞在幹嘛。他看到我向他揮手,立刻拐個彎上車,笑容滿面說: 「六媽,粒厚。」在二手界大家都叫我六媽,入境隨俗,老金也跟著叫。 啊?哦!我說:「您好。」 老金又怪腔怪調的說了一句什麼,我說我台語不是很好,請他用北京語即可。他很驚訝,說他要來台前,特地為了我苦練閩南語數日,覺得和六媽用台語問候比較親切,運將忍不住插嘴說:「我也不會說台語。」我告訴他台北比較特別,別的地方說台語的人就多了。老金一身輕裝,脖子上卻掛一條極粗金鍊,目測約有五兩,陽光一照,金光閃閃,瑞氣千條,和腳下的牛皮涼鞋形成極大的反差。他說自由時間只到十二點,午飯時間即要歸隊,我問他行李呢?他說請朋友幫他照顧。他突然想起什麼,問我不知可否停車一下,他要打公共電話,我把手機給他,他有點遲疑,但還是打給他的室友,說他的手機放在旅館的廁所忘了拿,等等記得幫他帶走,還有到故宮時務必幫他買三本紀念冊云云。 計程車往永和方向行駛,行經凱達格蘭大道時,我說這是總統府,他說和南京政府很像,又說到目前為止,他所看到的景象和北京都很像。接著他拿出一張紙條,上書:跳蚤市場、新店溪、台灣大學、歌林唱片公司(他還抄了地址,在中山北路四段)。車子正好上中正橋,我說這橋底下就是新店溪了,他直盯著橋下,喃喃地說: 「是一樣的月光,一樣的照著新店溪的-那個新店溪嗎?」 我說是啊。他沈默了半晌,對著乾涸見底的河床呆看半天,不知在思索什麼。 到了永和,我說先下車,喝碗永和豆漿再逛,他很興奮,沒想能到永和豆漿的總本山,還問我是正宗的永和豆漿嗎?我說我永和住了三十六年,不可能搞錯,還沒坐定,他立刻拿出相機,起先以為他要拍什麼吃的,結果他跑去拍點菜單,邊拍邊說: 「我家樓下也有一間永和豆漿,這裡的東西,百分之九十北京的永和豆漿都沒賣。北京的永和豆漿有魯肉飯、牛肉麵,但沒有飯糰和馬來糕。」老金看我點了米漿和燒餅油條,有點疑惑,我解釋我雖是老永和,但對豆漿過敏,從來不喝,他說他奇怪的不是這個,而是燒餅夾油條。他點了冰豆漿、小籠包、蘿蔔絲餅和鹹飯糰,吃一樣拍一樣,拍不夠,又跑去拍人家烤燒餅、炸油條,說台灣的油條比較長,一頓早餐忙了半個多小時。 我們搭永和市免費公車到跳蚤市場,我先聲明市場的小販和我多有交情,要買什麼由我去談,千萬別殺價,他比了個OK的手勢。到了現場,他簡直是見了什麼都買,食衣住行育樂全包,比較奇特的是十幾張台灣地圖、扁帽、阿扁的寫真集、農民曆、建中書包、聯勤出品軍用毛巾,我問他買毛巾做啥?他說好玩,大陸沒這種東西,買到最後我也懶的招呼他,任他無頭蒼蠅亂買一通,我也去看我的,兩個人各忙各亂買一氣。我說實在東西太多了,先寄放在小販那兒,中午再請他幫我們送去餐廳,他吃了一驚,說我生意做的蠻大,能使喚小販幫我送貨?我說我生意做的不大,做人倒是蠻成功的。時間不早,要去台大得出發了,他方依依不捨的說下次一定還要再來,好多唱片和錄音帶都沒看清楚。 我們搭捷運至公館,我問他北京也有捷運吧!他說有是有,但坐車的人太多,他從來就擠不上車,結果等於沒有。公館站有許多奇裝異服的年輕人,我說這是同人,COSPLAY,角色扮演,大陸不玩這些嗎?他說現在還沒有,不過台灣開始流行,大陸差不多就快開始了,不過,扮這個是做啥?參加比賽還是表演?我說什麼都不是,就只是好玩而已。 他說:「台灣人不好理解。」 我補充:「台灣年輕人完全無法理解。」 我們幾乎同時說:「老了!老了!」 出捷運,我們從羅斯福路前地下道往台大走去,老金先驚訝台大的大門怎麼這麼小?這是正門嗎?我說沒錯,從日據時代起就是這個門,又問我收不收錢?我有點會意不過來,他說觀光客到北大、清大都要收門票,我說: 「怪了,大陸不是共產嗎?怎麼搶錢搶的這麼兇?」 他哈哈大笑說:「共產久了,缺錢缺的兇。」 老金看到有人牽著小狗進台大,他睜大了眼說:「喝!還溜狗。」 我說:「溜狗算啥?還有人溜鳥哩!」 「溜鳥?北京胡同都沒人溜鳥了。台灣還有人溜鳥?」 「我說不但有,台灣還有一個很出名的溜鳥俠。他和同學打賭,說如果湖人輸球他就到操場裸奔,沒想到一語成讖,湖人隊果然輸球,他信守承諾,真的到操場上裸奔啦,於是被取了溜鳥俠的渾號。」 「溜鳥俠是台大的學生嗎?這可不得了,結果勒?很轟動是唄?」 「是長庚大學的,結果兩支大過留校察看,要是再觸犯校規就要勒令退學。」 老金說:「為了守信做那麼大的犧牲,了不起!他是個好樣的!」 他又拿出相機東拍西照,拍人家發傳單,拍椰林大道,又問傅鐘在那?福利社在那?他在台大也忙著瞎拚,在學生福利中心購買了許多實驗記錄本、學生運動服、茶葉、蜜餞、鳳梨酥……,發現台大裡面有軍公教福利社,又來了,我在門口看他買的不亦樂乎,心想歌林公司是來不及去了,也不去提醒他,來不及就來不及,老金突然滿頭大汗走出來說: 「糟糕,現在快十一點了,我只剩一個小時的自由。」 我故意開他玩笑說:「怎麼?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脫隊開溜算了。」 老金不發一語,睜大眼睛盯著我看好幾秒,那副認真的眼神讓我有點發了慌,這個人搞不好真的為了音樂落跑,他說: 「現在坐計程車去來的及嗎?」 老金熱切的眼神打動了我,我說: 「那就動作快點吧,再遲就不行了。」 老金大包小包急跟在我後頭,上了計程車,直奔中山北路,不到十分鐘就找到唱片公司的地址,那是一間商業大樓,管理員問找誰,老金說: 「我從北京來。」 管理員一臉納悶,從北京來又怎麼樣? 老金問:「請問歌林公司在這嗎?」 管理員說:「歌林公司?去年倒閉啦,老闆掏空公司數十億逃到大陸去了。」 老金還問:「那請教您看過歌林的歌手嗎?」 管理員說:「我在這當二十幾年的管理員,看過林慧萍啦,江玲啦,金瑞瑤啦,黃仲崑啦………………。」 老金聽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急切的問:「那些歌手看起來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大家的眉毛都長在眼睛上,不怎麼樣。」 管理員不以為然的樣子讓老金有點失落,我雖然不懂音樂,但畢竟和他做了幾年生意,知道他對音樂的狂熱,或執著,我安慰老金說: 「公司倒了不要緊,錄音帶才重要。你放心,我能把歌林公司曾經出過的專輯都幫你搜羅齊全,改天你在北京成立個錄音帶博物館吧!」 老金說:「六媽,依妳估計,台灣到底發行過多少卷錄音帶?」 我說:「大概二萬至三萬卷吧。」 老金想了一想說:「這樣一來,大概得花一百萬人民幣才能完全收整齊。」 我說:「坦白講,我在跳蚤市場買一卷錄音帶只要十塊錢台幣,問題是郵資,你準備個十幾二十萬人民幣就夠了,剩下的我來想辦法吧!」 老金又是半晌不說話,仔細一看,發現他眼睛有點紅,這麼個大男人為了錄音帶掉淚,實在太沒出息,我說: 「我可不是白幫忙,你一年三節得寄糖炒栗子來孝敬我。」 他忙說:「一定一定。要不要信遠齋的酸梅湯?栗子搭酸梅湯最合適不過。信遠齋有一種果汁粉,即溶的,泡水就可以喝,我試過,味道不差。」 「沒想到大陸現在那麼會做生意?連信遠齋也能量產,不賴不賴。」 他笑說:「共產久了,搶錢搶的兇。不像你們,資本主義慣了,不知道音樂創作的價值。」 我說:「你只剩下半小時的自由了,我們還是快點到餐廳找領隊報到吧,萬一遲到,說不定我這個保人會被打入大牢。」 他又開始發愣了,我說:「我知道你要說啥,大恩不言謝,是吧,毛主席說過,哭哭啼啼,沒有出息,走啦!改天再來逛吧!」 今天下午我收到老金從北京寄來的邀請函,他的台灣音樂博物館,將於十二月八日下午兩點開幕,書寫此刻,我瞄到老金傳來的簡訊,共有十個大字:六媽 妳來剪綵 機票我出。 談及老金,我只覺得自己實在很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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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鳥漫飛
清晨7時,開車由山西經金沙山莊到青嶼的途中,發現一隻褐翅鴉鵑被汽車撞死在公路上,屍體已經腐爛,且佈滿蒼蠅,顯見已死亡多時,無人收屍。 褐翅鴉鵑是一種棲息於濃密草叢和灌叢的鳥類,也常見於周邊有草叢的農田和公路兩旁活動,從不躍到高枝上停棲。牠的體型比喜鵲略大,體色為全身黑色,雙翅栗褐色,眼睛紅色,甚易辨識。牠的雙翅短而圓,拍翅速度緩慢,飛翔能力差,平時僅是在地上行走,或作短距離的跳躍式的移動,不喜歡飛翔,更不會高飛遠行。由於這種特性,所以牠在公路活動時,對汽車的高速行駛,常常來不及閃避而成為輪下冤魂。在金門常成為汽車輪下冤魂的鳥類,還有白胸苦惡鳥和紅冠水雞,這些都是在地上行走,不善飛行的鳥類。 褐翅鴉鵑在金門是普遍的留棲鳥類,牠生活於荒野地和廢耕田的濃密草叢裏,多在草叢邊緣活動,發現有人出現時,也不驚慌,會緩步走入叢藪裏躲藏。牠不像喜鵲那樣普遍地出現在人們面前,會引人注目。但是牠那一連串「呼-呼-呼-」由低而高的鳴叫聲,低沉而宏亮,一公里之外都能聽到,尤其在春暮夏初的繁殖期,鳴聲更為頻繁,不明就裡者都誤以為是牛蛙的叫聲。褐翅鴉鵑的食物,葷素不忌,但以動物性的食物為多。如甲蟲、毛蟲、蝗蟲、蚱蜢、蜥蝪、蚯蚓、田鼠等都被列入牠的食譜之中。 褐翅鴉鵑喜歡曬日光浴。在有陽光的炙熱天氣,牠會將身體趴臥在地上,攤開翼羽,享受曝曬之樂。有一次我到烈嶼陵水湖觀鳥,發現對面湖岸一塊黑黑似布的東西,待我趨近欲仔細觀察時,牠即收起攤開在地上的雙翅,站立起來緩步走入濃密的芒草叢中,此時我才清楚地認出是隻褐翅鴉鵑。褐翅鴉鵑的巢築在隱密的草叢裏。筆者曾在中山林較疏離的林內,發現一叢芒草中,有一個褐翅鴉鵑的巢,那個巢離地約1公尺高,圓球狀,由枯乾芒草葉編織而成,巢口在側面,但巢內尚未產卵。惜因我翌日將離金赴台,故未能持續觀察下去。杜鵑科的鳥類,如春夏在金門出現的大杜鵑、中杜鵑、四聲杜鵑等,都有托卵的行為,也就是將卵偷偷地寄生在別種鳥的巢穴裡,由別種鳥來為其孵化和餵養。褐翅鴉鵑雖然也是杜鵑科裏的一員,則沒有托卵寄生的行為,子代完全由自己孵化和撫養長大。 目前大家對金門鳥類的認識,說真的,僅止於辨識種類的階段,對於各種鳥類的生殖、生理、行為、遷移等,除少數鳥類如栗喉蜂虎、戴勝、普通鸕鶿等有專題研究而有所認識外,對其他鳥類的生活內容,所知都不多。鳥類的形態行行色色,行為也各式各樣,生殖各有策略,這都是為求生存,適應環境,經由長期的演化所致。 動作較慢的鳥類,對於現代科技化,一切講求快速化的環境,一時都難能適應,而經常遭遇到被車撞死的不幸後果;那些動作快速,反應靈敏的鳥類,則都能逃避突如其來的襲擊或厄運。所謂適者生存,不能適應環境的變動者,便遭遇到淘汰。鳥類如此,人類何嘗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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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沙河畔》故鄉的石獅爺
故鄉開放觀光後,一個讓觀光客著迷的遊戲就是尋找風獅爺。 家鄉早期多風,有些村落在風口處都立有石獅子以辟風,也有一說是辟邪的。這些石獅子或立著或蹲著或仰天長嘯,高從不及兩尺到最高的一尊將近四公尺。表情有露著兩顆圓滾滾大眼睛的、張著大口的、小巧逗趣的、齜牙咧嘴的、威風凜凜的 ………。 全島到底有多少尊風獅爺,一說是六十幾尊,有的說是七十幾尊的,甚至還有說是一百多尊的,原因可能是近年來陸續新造了不少,像安岐那座泥塑的最高風獅爺也是。我上網粗略查了一下資料,大約有五十餘個村莊有風獅爺,其中有些村莊有兩尊風獅爺的,像瓊林、官澳、后水頭則有三尊,最多就屬陽翟,有四尊。以家鄉面積僅一百五十多平方公里,擁有如此眾多的風獅爺,是個特色。 日前,我曾於部落格對家鄉風獅爺做了簡單的介紹,其中有位經常往大陸旅遊的格友這樣的回應「這是金門的聰明處,中國多處都有風獅爺,但,想到風獅爺就想到金門。如同現今台灣的客家人,將美麗潔白的桐花與客家族群畫上了等號一般;符號是一項很棒的記憶標記。」 今夏我返鄉短暫停留,除了探親訪友也看看古厝、碉堡及老樹。因行程匆匆,與石獅爺的相遇完全是隨緣的方式,走到哪有風獅爺可看,便順道觀賞。那天我在斗門觀賞數棵黃連木老樹,但村裡的一尊風獅爺卻失之交臂。后水頭有三尊,我車子繞了數圈卻只見一尊;呂厝有兩尊,我也只看到一尊;不過也有些是無意中發現的,像何厝那一尊。 尋找東西是迷人的,難怪捉迷藏一直是孩子喜歡的遊戲。有的風獅爺就立在村口,很容易就找到了。有些則問了人,還是找不到;忽然轉身,風獅爺卻立在牆邊的角落,頗有「眾裡尋『牠』千百度,驀然回首,『風獅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喜悅。有時車子已過村莊入口,眼睛的餘光像似看到風獅爺的身影,待掉頭回去,果然是尊石獅爺傲然挺立站在那兒,這又是另一番驚喜。 尋訪風獅爺的同時與鄉人互動、閒話家常也令人感覺愉快。純樸的鄉親有的熱心的給你帶路。昔日與四弟到瓊林寫生,他曾帶我觀賞一嵌於牆上高不及兩尺的石獅子。那日在燠熱太陽下,我繞了幾處巷弄,就是找不著;後來,幸有一位熱心長者的引導。在青嶼,詢問一婦人村裡石獅爺的位置,她手指著方向熱誠地說:「就在廟旁!就在廟旁!」觀賞回來,又在她家門口巧遇,她又關切地問:「找著沒?」我們站在她家陰涼的門口埕短暫閒聊起來,晚風陣陣吹來,沁涼如水;屋前一片田地除了搭有棚架種著瓜類外,還有蔥、青菜。心想,當她家廚房油鍋熱了,再出來菜圃摘一把青蔥都還來得及,真是幸福的人家! 有趣的是風獅爺也有公的母的之分,有一個葫蘆的就是公的喔!這是我在官澳村一對外形狀似孿生的風獅爺身上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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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伏者
尤其民進黨隨時會再執政 共產黨或大中國意識在台灣常被視為台奸的行為 所以我別無選擇只能於死後才告知妳我的真實身份 還有一件事 大約五年前 我居然收到了由退輔會轉寄自對岸的一封莫名其妙的家書 寄信人居然是張福生的妻子 原來胡清溪在一次偶然的際遇與大陸某軍方的有關人員談到了台胞張福生這個人 結果在那位軍方好事者鍥而不捨的查證下 居然在他們的檔案裡查出張福生是五十多年前在古寧頭陣亡的八路士兵 因此他們斷定張福生當時一定未死 他就是我 目前還好端端的活在台灣 我收到信後 怕我的真實身份遲早會穿幫 嚇得從此不敢再回大陸探視我的寡婦潘翠雲 但我又覺得對不起張大嬸 因為我冒用她丈夫的名字 在台灣使用了半個多世紀 於是我又假冒成張福生朋友的身份 回信騙張大嬸說她丈夫剛過世 然後再斷斷續續寄了些錢給她求個心安 幾個月後我被檢驗出得了癌症 我才徹底將我身份的困擾拋諸腦後專心養病 或者說是專心等死 言歸正傳 我現在就要開始交代我的遺言了 我要將我所有的動產與不動產 分成兩份 一份給我在大陸的妻子潘翠雲 另一份給我在台灣的老婆吳美珠 財產的分配我則以遺書的形式一式兩份 各放在兩份牛皮紙袋裡 妳們各保存一份 上面都有我的簽名蓋章 我已請教過律師 因為我在台灣所有的身份都是假的 無法與大陸的宋家產生連結 所以我趁死前在榮民總醫院留下血液樣本 只要經鑑定證實我與宋崗為父子 翠雲妳的法律繼承權就會被台灣政府承認 遺產事小 僅代表我贖罪的用意於萬一 希望妳們兩人都能接受我這樣的安排 宋曉華與張福生同時在此向妳們告別】 ……… × × × 經過一個禮拜的思考,名叫潘翠雲的宋老太太決定放棄台灣這方面的財產繼承權,她和兒子上飛機回中國的那一天,張家母子到機場送行。穿著便服的張上校偷偷挨近母親吳美珠身邊說:「哼,老爸這些年回大陸想必也體驗到了文革的殘酷、共產世界的貧窮,然後又靠著資本主義致富的一系列過程。不知他死前對他所服膺的所謂馬列人道主義還保留多少信仰?難怪當初老爸誓死反對我去讀鳳山的陸軍黃埔官校,原來他根本就是個共匪。我還記得小時候老爸好幾次說著夢話,一直嚷道我不是共匪!我不是共匪!那時候我就覺得他怪怪的。」 「噓,小聲一點,不要用『共匪』這兩個字!」 走在身後的宋崗好似聽出了一點端倪,張上校趕快轉變話題,故作感傷地對宋崗說:「還好我們生得又晚了幾年,否則我們兄弟有可能會在戰場上兵戎相見手足廝殺。」 「我剛下部隊的那幾年,我們每到單日就向金門砲擊,雙日則休兵。可能那時候我們已經交手過了。」 「不,那時候我還在讀高中。不過我的二弟後來會發瘋,絕對是被你調教出來的水鬼給嚇著的。」張上校說。 宋崗聽了只能苦笑不答。 宋老太太此時和張老太太坐在候機室,名叫美珠的張老太太說:「難怪老張生前回鄉探親從不帶任何家人同行,原來他心中一直有鬼。唉,大姐,妳若放棄繼承,我們老張可會死不瞑目喲,再考慮看看吧!」其實她心中很懊惱自己幹麼又再提這件事,萬一宋大嬸真反悔了怎麼辦? 「不了,我的孫子現在是個體戶,事業做得也還可以。我們曉華在台北的家業是妳和他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我不能拿。說真的,我們曉華的那封遺書讀了後讓我心中很不踏實,陣亡的烈士怎麼可以復活去為敵國效力呢?我寧願相信這不是真的。總之很感謝你們這一禮拜來的招待,還帶我們去你們台北縣這麼多名勝古蹟參觀遊覽。希望下次妹子妳也能來福州換我作東。只是更讓我不踏實的是:回去後萬一張福生的愛人聽到什麼消息找了過來怎麼辦?我們曉華冒用她丈夫的身份一用就是六十年………」 踏上登機扶梯時,宋崗趨前在母親耳邊用福州話抱怨者:「娘,妳也真糊塗,妳和我父親夫妻一場,過去二十年來又見了那麼多次面,妳居然認不出他來!」 「我們二十歲分開,六十歲再相見,你父親存心要瞞我,故意只講普通話,他除了跛腳外,右臉又多出了一塊大紅疤,我哪認得出他是你父親啊!」 「娘妳確定?父親的財產妳真放棄的話,他們以後絕不會再吐出來了喔。」 「你這個孩子怎麼那麼沒出息!我連整包牛皮紙袋都還給張家了。記住,回到中國這個秘密誰都不能說,愛人和孩子也都不能說。反正你父親永遠是烈士,在六十年前金門的解放戰役中陣亡了,知不知道?」宋老太太故作堅毅狀對孩子耳提面命,其實她內心中也在天人交戰。可惜太遲了,當初她一時激動故作清高,張老太太卻毫不遲疑將牛皮紙包一把收了回去。現在想再厚著老臉反悔的話,張家必定拒絕不說,自己必也自取其辱。 後來飛機就在張氏母子的揮別下起飛了。 × × × 這個故事的結局本來還算圓滿,哪知張老太太保住先夫的財產後相當得意,正巧從事演藝事業的小女兒張定蓉適時由北京打電話回台,很多事一時間在電話裡講不清楚,粗枝大葉的張老太太不僅忘了謹言慎行的必要,甚至糊塗到將先夫的遺書傳真到北京給女兒過目。這個丫頭當時正在錄製中央電視台的聯歡晚會節目,她有感於自己已「高」齡三十七年華逐漸老去中,很難再和年輕的女藝人同台競爭,為了提高自己在中國的價碼與知名度,張定蓉便當著攝影機面前爆料說:自己剛過世的父親其實是共和國建國時期的開國黨員,潛伏在台灣六十年來,都在伺機為祖國的統一做出貢獻。她這麼說的同時還展示那份傳真的遺書以資佐證。 但主持人一時間聽得滿頭霧水。 「就是有兩位張福生,台灣的張福生就是家父,他是假的,他的本名是宋曉華。大陸的張福生才是真的,但他六十年前就死了。不,我是說,他於六十年前在祖國偉大的金門解放戰役中壯烈成仁了。我父親潛伏在敵營的六十年來都冒用張烈士的名字………對了,祖國在兩年前拍過一齣得到了八項大獎的電視劇《潛伏》,但那是虛構的故事,而先父可是真人真事的潛伏者,他潛伏在台灣一甲子,為的是要為祖國的統一大業伺機而動………」老丫頭張定蓉恭敬又諂媚至極地向舞台下的觀眾們戰戰兢兢地解釋說。 哪知這個消息第二天就上了台灣的媒體頭條,這還得了!國安局立刻注意到張定安上校,經過一番查證屬實後單位解除了張上校的職務,並半強迫地要他打報告提前退伍。老三張定宇當時剛隨著黨團一行人由國外考察歸來,在野的民進黨中央二話不說立刻改提名其他同志角逐北縣下一屆的縣議員席次,任憑他如何跪地哭求、誓言要和家裏劃清界線,黨中央都不為所動。但消息也不全然是壞的,說也奇怪,當張家老二定良得知原來他有一位同父異母的哥哥,在大陸對岸當過兩棲軍校的教育長後,他的精神病卻不藥而癒,現在已離開了療養院,還有意徵求未婚女性和他共組小家庭呢! 至於中國那一方面也是舉國譁然,宋老太太得知家族秘密居然被中央電視台公開放送後又羞又氣,孫子與兒媳婦則罵老太婆為何要假高尚,讓就要繼承到的財產給飛了。可是大眾的迴響卻出乎意料的正面,甚至有些評論家還公開宣揚:與其僵化地做無謂的犧牲,還不如隨機應變,誰說不成功一定要成仁的?敵我矛盾未嘗不能彈性運用,求生是人性的本能,冒用誰的身份都不是重點。至於兩岸結束敵對狀態後,任何有助於融冰或化解雙方誤會的行動,都算是愛國的體現。所以他們一致將宋曉華的事蹟定義為現代模式的革命義行。中央製片廠甚至還有意將他的故事改編成國共的諜報電影,並融入倫理的親情元素,用以提振中國人民的民族精神教育。央視記者甚至在軍方的協助下,在閩北的山區找到了真正的張福生已再嫁的老妻,並對她做現場連線採訪。 但隨著島內分離意識的水漲船高,張福生的故事在台灣卻成了現成的負面教材。他的名字甚至被某些出版業者詮釋成二十一世紀版「匪諜」的代名詞。但兩岸關係一日三變,隨著議題的不斷推陳出新,不論是宋曉華或是張福生的故事,很快就船過水無痕般,被年輕的下一代淡忘得一乾二淨。 (四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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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伏者
「唉,我這個老二生來膽子就比較小,他在金門服役時被派在海防守碉堡,他可能由老兵那聽了太多有關水鬼的故事,所以每次站衛兵就感覺好像有水鬼來抓他,由於長期神經緊張幻視又幻聽,後來就瘋了。現在還住在療養院,今年都四十三歲了還娶不到老婆。」 「沒想到一個大男人那麼迷信。」宋老夫人一臉不屑地說。 「迷信?」張老太太似乎恍然大悟地解釋說:「不,水鬼並不是在海水裡面的鬼,我們這裡說的水鬼是指你們對岸的兩棲蛙人。據說他們常會游到金門海岸去摸走我們哨兵的人頭。」張老太太這麼說的同時用手刀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中年漢子忽然熱心地解釋說: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就是兩棲兵科出身的,這件事我清楚。我退役時的新規定是,凡要由兩棲學校結訓的學員必須游至金門,並帶回一件國民黨軍身上的配件以證明自己的勇氣。所以只要我們有隊員一上岸,你們的海防哨兵就常會很有默契地主動摘下戴在頭上的布帽,中間包個石頭往海裡拋,用意是要打發我們的隊員早點拿著它回去交差。多年下來我們兩棲學校有一間大倉庫,裡面堆滿了我們隊員由金門帶回來的國民黨軍軍帽。至於現在的情況如何,我就不曉得了。」 「啊,難道我的二兒子是這樣被嚇瘋的?那豈不是太枉然了!」張老太太喊冤地說。 宋崗看了看牆上的鐘再打發時間地繼續問:「那張大嬸的老三呢?您剛才說他是當什麼縣議員是嗎?」 「我這個老三和老二相差四歲。因為他太太的關係,結果誤打誤撞地闖入了地方政壇,當了一屆的縣議員,最近任期將滿有意爭取黨內提名,他還想競選連任。」 「你們家成份那麼好,國名黨一定會提名他的,張大嬸您放心!」 「不,你誤會了,他是民進黨籍的縣議員。」 「民進黨?」宋老太太和她兒子幾乎在同一時間張口結舌地愣住了。 「唉,也因為他是民進黨籍的公職幹部,我們這棟國宅的鄰居常在我和老張背後指指點點。」 「為甚麼?」 「我忘了說,我們這兒是眷村改建的國宅。」 「眷村?」 「就是政府配給軍人和他們家屬住的國宅。」 「國宅?」宋老太太似懂非懂地望著身邊的兒子。 「就是我們的國宿啦!」宋崗向他母親解釋。 等宋老太太弄清楚後便將話題拉回到這次來台一行的主題,她苦著臉說: 「唉,如果真如你們張先生所說我丈夫是他的救命恩人的話,那實在諷刺。我先生晚節不保,不但變節當了蔣軍,還為了救一位國民黨員而被自己軍隊的砲彈打死了。對了,你們張先生應該是國民黨員吧!」 「是的,那時候台灣的職業軍人幾乎人人入黨,不入黨的話可能會被認為思想有問題。」張老太太很快又接著澄清說:「不過,他由金門砲戰負傷退伍後就沒再參加過黨務活動。」 「負傷退伍?」宋老太太的兒子問。 「因為砲彈的碎片嵌在我們老張的腳踝血流如注,他和你們宋先生同時被軍方用飛機後送回台北的三軍總醫院急救,不過下飛機前你們宋先生就斷氣了。老張後來連續發燒了幾天幾夜,等退燒後,醫生才告訴他說彈片拿不出來了,所以他終身走路都是一跛一跛的。此外右臉部也留下了小面積的灼傷但不礙事。」 「這麼說張大叔五十年前就退伍了,退伍後一直在哪發財?」 「我們老張在大陸讀過大學,英文好得很,只是被國民黨抓夫時文憑都沒帶在身上,所以他在軍中是由二兵幹起。他退伍後開補習班教英文,我當時是他僱用的工友兼會計。哎喲,你們不知道,五十年前當我父親發現我要嫁的男人居然是個臉上有塊紅疤的外省瘸子,他氣得要和我斷絕父女關係。」 「張大嬸,您剛才提起傷患後送的那件事,張先生說過我先生是臨死前在飛機上才告訴他他的真名是宋曉華的。不過這些全是妳先生的單面說法,我不知該不該相信,這次我會親自來台灣一趟,主要是弄清楚,為何你們張先生死前會寄信到福州給我,說他找到我先生宋曉華的墓穴了?如果真有墓穴,為何這二十年來都不見他提起過?」宋老太太質疑地問。 「我先生死前提過,好像那是一個集體墓穴,是他在住院期間打聽出來的,細節我也不清楚。我聽到鑰匙的開門聲,一定是我大兒子回來了,我們就出發到銀行打開保管箱,先弄清楚裡面到底裝著什麼遺物不就清楚了?」張老太太說。 這時門鈴果然響了,接著大門由外被人用鑰匙打開,一位上校軍官走了進來,上校向張老太太問道:「媽,就是他們嗎?」 「來來,這位是宋老太太,這位是老太太的兒子宋崗先生,宋崗的爸爸是你爸爸五十年前的救命恩人。」張老太太向兒子介紹來客,隨後她又向宋老太太母子介紹說:「這位是我的大兒子張定安,目前任職軍中保防官。」 宋崗和張定安握手的時候禮貌地說:「您好,我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台灣的上校軍官,以前只有在教科書裡才讀過。」 「教科書?」張上校不解地望著眼前這位大他近十歲的中年漢子。 「我以前的官階是解放軍兩棲部隊的大校,曾當過軍校的教育長。但早退役了。」宋崗解釋說。 「看來我們是同行嘛!」張上校尷尬地說完後接著向眾人宣佈道:「好了,我們出發吧,銀行就在對街,用走的過個紅綠燈就到了。」。 × × × 再度回到這棟公寓時,張上校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好了舊式的卡匣錄音機,他心中納悶道:老爸為何要在死前搞神秘將兩個牛皮紙袋和一片錄音卡匣放進銀行共管式的保險箱裡。其實老先生一輩子行事保守謹慎,連死後的作風也符合他一向低調又鬼祟的個性,那麼多年習慣了,見怪不怪吧! 等大夥坐定後,錄音機終於傳出了老人的聲音: 【我的太太吳美珠還有宋大嬸妳們好 醫生說我的癌細胞已經擴散 最多僅剩下一年的生命 所以趁我還有力氣 我趕快錄製了這段錄音 我本來想將我的秘密帶進棺材 但想想我藏頭藏尾了一輩子 至少死要死得光明磊落 美珠 我騙了妳一輩子 我的籍貫和出生年月日 甚至連我的姓名都是盜用他人來的 二十年前我本來想告訴妳真相 但為了我的月退俸 為了老大在軍中的前途 也為了老三在民進黨裡的政治生命 我覺得還是不可以鬆懈我的警覺 我能逃過蔣氏的白色恐怖靠的就是高敏銳的敵情意識 否則我早就埋骨綠島與草木同腐了 總之我活著的時候絕不會向任何人掀自己的底 但現在我要死了 我只好坦白 我並不是被國民黨抓夫才來到台灣的 一九四九年十月二十三日我們三野的部隊在廈門海灘登船往金門的瓊林集結 準備將金門分割成東西兩部份 我的妻子挺著肚子在灘頭送行 我要她不許哭 以前我參與過萊蕪大捷 孟良崮戰役 渡江戰役等 雖受過傷 但每次都活著回來了 我對妻子說 如果生個男娃 妳就向組織登記為單名崗 象徵我們期待兒子能效法井崗山的精神 如果是個女娃 就登記為雲兒 然而那晚搶灘潮水計算失準 而誤在古寧頭登陸 接著所有的軍事行動一路錯到底 三天三夜激戰下來半數的戰友都陣亡了 我躲在屍體堆中裝死才保住一命 當敵軍清理戰場時 我已換上死人的衣服 並快速將黨證嚼碎吞入肚裡 再用陣亡士兵張福生的假名混充在俘虜群中 因為我是見習政委 認識我的士兵又大都戰死 所以我真實的身份一直沒被檢舉出來 只能與少數幾位也在俘虜營裡的共青團成員彼此心照不宣 除了胡清溪成功藉著籃球漂浮回到大陸以外 其餘團員後來都因逃亡失敗而就義 嚇得我不敢輕舉妄動一待就是九年 等金門砲戰爆發時我已被升為上兵班長 戰爭中我因負傷而被後送到台灣退伍 三十年後兩岸開放探親 我找到了胡清溪 他完全認不出我 連我用的假名也完全忘了 之前我正困擾著要如何向胡清溪承認說 以我堂堂一位連見習政委居然冒用陣亡士兵的名字 去當敵營的俘虜只為殘喘求活 這突然啟發我一道靈感 老家街坊都傳頌說我是國家烈士 如果我找到了我在大陸的妻子 告知她真相的話 可能會給她和兒子帶來不必要的困擾 何況大陸的政治意識比台灣更嚴峻 改革開放可能只是個幌子 目的是要誘使躲藏在人民中的階級敵人大鳴大放 所以我絕不可輕易交心上當 於是我將錯就錯 繼續以張福生的角色將戲演下去 至於金門砲戰時我受傷的經過則是事實 當載運傷患的飛機由金門機場升空時 我發著高燒神智恍惚 機身被窗外的砲彈震動得劇烈搖晃 我百感交集地想著 兩岸還要這樣武裝鬥爭到何時 同機後送的也有一位失去雙腿不知名的無名傷兵 臨死前則在哭喊著他在大陸妻子的名字 這一幕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所以三十年後當我在福州找到了宋大嬸 我機警地張冠李戴 就將那位無名傷兵的名字虛構成宋曉華 宋大嬸 我知道大家都說妳的愛人在古寧頭陣亡了 但我必須讓他再多活個九年 這樣他才有機會於九年後的金門砲戰中救了蔣軍張福生一命 這樣張福生才會有藉口於三十年後回鄉找妳報恩 事實上妳的愛人在砲戰結束後又多活了五十年 宋大嬸 或者我應該叫妳翠雲 我就直說了吧 我的真正名字就是宋曉華 原諒我生前無法和妳夫妻相認 當我得知妳一生都在為我守寡時 當我見到妳已將兒子養大成人時 我內心的愧疚與煎熬是何等強烈 讓我用福州話 將剛才的話再說一次 這也是我錄製這卷錄音帶的目的 以免妳對我的身份有所懷疑 翠雲 一九四八年我響應毛主席的號召 放棄了上海大夏大學的學業 加入人民革命的武裝行列 隔年十月我隨部隊在廈門灘口登船往金門集結 妳假借組織的名義挺著肚子在灘頭給我送行 我要妳不許哭 以前我參與過大小戰役無數 雖受過傷 但每次都活著回來了 我對妳說 如果每個人都怕死 要怎麼建立新中國 我們這些知識份子一定要身先士卒 作革命的前鋒 如果這次我真沒法兒回來 妳生個男娃 就向組織登記為宋崗 表示我們期待他效法井崗山的精神 如果是個女娃 就登記為雲兒 以示對母親的懷念 翠雲 原諒我生前無法和妳相認 因為二十年前胡清溪提醒過我 烈士與俘虜間差如天壤 這要我如何向妳啟齒說 我這位開國烈士 原來一直隱姓埋名躲在敵方 苟且偷生又多活了半個多世紀 翠雲 當我得知妳一生都在為我守寡時 當我見到妳已將兒子養大成為新一代的解放軍時 我內心的愧疚與煎熬是何等強烈 現在讓我轉用普通話繼續講下去 美珠 妳和我在台灣夫妻五十年 我也沒勇氣傷害妳和兒女們 雖然解嚴後思想比較自由 但身為共產黨在台灣是沒有生存空間的。 (四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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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獻平﹐好樣的﹗
黃獻平是我的姐夫,是來自金門的鄉下孩子,據他說,國中畢業後為早日分擔家計,選擇台北工專就讀;還好有黃炳中(現任立法院總務處處長)協助帶領,安定了這顆初次離鄉背井而惶恐不安的心。也因為這個因緣際會,讓他在台北縣落腳,娶了在台灣的金門人和我們家結為姻親。 黃獻平是一個標準的工作狂,也是由於他的努力,在家庭、工作、學業兼顧下,能育得三子、謀得高職、取得博士學位,讓人不得不佩服他持之以恆的耐力。更讓人佩服的是如此繁忙過活的人,居然膽敢接下台北縣金門同鄉會理事長之職務,如今已邁入第二任第五個年頭了。四年多來,他以耿直的態度、磊落的心境及超級的行動力,為台北縣金門同鄉會注入了新生命,也凝聚了台北縣金門鄉親的向心力,其氣勢如日正當中。他是如何做到的?他證實了事在人為,只要你有心、你願意,應該沒有不可能的事。 在他一屆四年的任內,帶領理監事們參與許多公益活動:號召鄉親捐贈愛心便當,讓貧困兒童安心享用營養午餐;帶企業家回金門關懷弱勢團體,以拋磚引玉的捐款,為弱勢團體募得更多的資源;爭取金門縣政府在台北縣為戶籍在金的鄉親辦理身分證換發,甚至到府服務行動不便的長者; 年節船運協辦、至機場服務鄉親返金等等…公共事務。也辦理了許多凝聚鄉情的活動:常年定期辦理旅遊活動,動輒十多輛遊覽車,讓鄉親在風光明媚的景區與好久不見的老友閒話家常;母親節及父親節的感恩活動,讓鄉親在忙碌的生活中,停下腳步,靜心體會雙親的辛勞,略盡烏鳥私情,進而提醒下一代,別忘了寸草春暉之恩;近期所舉辦的重陽敬老餐會,更是博得老人家歡心;擴大頒發金門學子獎助學金,讓新一代的學子感受到鄉親的期許;賡續定期慰問在台北縣療養的鄉親、不定期的突發急難救助…;大型的紀念性活動則有「紀念823戰役50週年」、「台北縣金門同鄉會成立40週年」…等。 這一屆,姐夫能夠贏得多數人的支持,再連任台北縣金門同鄉會理事長一職,必有其過人之處!在鄉會組織中,要獲得多數人認同的要件,就是組織透明化,財務流向清楚公開。所以他任內,要求會務工作人員,不管是有給職的秘書、無給職的志工理監事們,對會裏每筆收入、支出都要有明確的收據,會裏所有財產明列細目登錄、找廠商協辦活動需再三比價,但也不可藉公益團體之名義,揩油廠商。因會務之收入,來自眾人的託付,善加謹慎運用捐款,是對捐贈者最好的回饋,理監事們也應負起隨時查帳及提出質詢之監督責任。 一般人對他的第一印象,絕對是溫文敦厚;比他才華出眾的金門鄉彥大有人在,而「認真、務實」的行事作風,是他獲得鄉親大老青睞的最大主因!也因為如此,鄉親大老張邦育、黃應夢、葉耿漢、張維廉、鄭員…等及企業家黃平璋、張輝明、陳世昌、黃重慶、黃金木…等對台北縣金門同鄉會總是不吝捐贈,讓黃理事長有揮灑的空間。 我自從離開教職後,每天打球、泡湯、看小說……,生活何其悠哉!卻在姐夫的一聲令下,栽入了同鄉會的這個大家庭。我老公常笑我,悠遊自在的好日子不過,跑到同鄉會去當小妹:活動時站到雙腳發軟、電話聯絡講到聲音沙啞、鄉訊校稿校到三更半夜……簡直是自討苦吃!但,這實在沒辦法,誰叫他是我姐夫,我爸、我媽都挺,我能說不嗎?當然只好撩下去,把吃苦當作吃補吧! 最後,歡迎所有的鄉親,一起來加入同鄉會,共同督促黃獻平,讓他更好樣的!(稿費捐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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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北珊的一封信
「小瓦房」決定集結成冊的那一刻起,複雜的情緒,繁瑣的作業,深深的困擾著我,出版書籍是我人生的初體驗,外行的我,加上有期程的壓力,以及一些自己無法掌控的因素,在臨門一腳時竟然萌生退意,但在楊樹清老師盛情的鼓勵下,又有同鄉翁翁大哥的專業編輯,還有長官的不吝賜教、寫序,以及好友的殷殷期盼,搖擺的心方才定下心來,而讓我更加篤定的是摯友的一封信函,它是「小瓦房」出版前最寶貴的禮物。 那一天,上班時間來到博物館的砲台點做例行巡視工作,看著金枝姐笑臉盈盈的招呼著遊客,心中有一種安定和踏實的感覺,多日來默默進行「小瓦房」出版的前置作業,突然好想和她分享,請求提供想法和協助。相識十年,金枝姐是我可敬可佩的姊姊,除了識大體,又有女俠的風範,更是出了名的才女,我打心底崇拜她。我心虛的捧著「小瓦房」的初稿請求提供意見和指正缺點,金枝姐豪爽的說:「指正不敢,但我可以義務校對。」於是她毫不遲疑的接下一疊厚厚的影印稿。 第二天夜晚,我就接到了她的一封標題:「除了感動還是感動」的回饋信函,第三天一早上班時,我尚沉浸在她信件的話語中,金枝姐的電話來了,一向豪氣干雲的天,竟然語帶哽咽的陳述她的感動,我真的好震撼!這是信函之後更強的推動力,於是,我堅定的告訴自己,「小瓦房」一定要出版,因為我的故事,也會是大家的故事,共同的歲月有著共同的故事,那些塵封的記憶,我有義務真實呈現。 以下是金枝姐原文的書信內容:『所有的篇章都看過了,除了感動還是感動!雖然人物不同、地點時間也稍有差異(畢竟我比你多了好幾歲)!但為何在字裡行間,每每都能瞧見熟悉的劇情與相似的情緒,你在金門,而我卻住在基隆靠近瑞芳一個產煤的小庄頭-深澳坑。 從「彩筆初繪」這個單元揭開序幕,我的心一直為妳所牽動著,回憶的齒輪由「童年零嘴」開始滾動,或許是現實刻畫生活使然,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悲景傷秋的人,更別提會用文字來抒發內心情感,也曾與朋友開玩笑說,自己的神經可媲美登輝大道,可是妳的「戀戀紅蘋果」、「鬧水災」、「大同寶寶」、「媽媽ㄟ紅龜粿」、「父親的寵膩」……卻使我在閱讀時每每熱淚盈眶。看著你描寫母親用石磨磨米的身影意象時,看著,看著,竟把遙遠小時候家鄉阿母為了清明的草仔粿、七月的麻糬、冬至的湯圓、過年時的年糕,在磨米的意象重疊起來。 60年代生活不易,為了使孩子溫飽,阮阿爸甲阿母所做的一切與你父母親是同樣的無悔與偉大,我阿爸是一個礦工,住的地方是一座大工寮,居民約有四、五戶,每家的孩子從三個到五個不等,戶戶之間僅隔著一片三合板,所以在「父親的寵膩」中看到那個時代的男子漢,也在「進補」中從冒煙的陶鍋中看見濃濃的愛意,也感同身受的覺得無法回報雙親萬分之一的恩情,你的文章讓我找到一個出口,我無法說出是甚麼,只覺得有一種深深的痛,想著,想著,眼睛又會悄悄地下起雨來!』 附註:什麼也不需改,我深覺簡單的文字所寫的情意是深的。 親愛的金枝姐,謝謝妳的大力協助,也謝謝妳珍貴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