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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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都是你
「你為什麼還跟著我?」我扭過頭問問你,你無語;我快走幾步想脫身離去,你緊跟不離。「還不走嗎?」我掉轉身子,想用急定的身體嚇住你,你還是傾了傾身子停在我的身邊,不離不棄。層疊的怒火往上竄,我伸出五指一把揪住你,想把你揉作一團塞進一旁的垃圾箱裏。 你低下了頭,如犯錯的孩子,似乎說了一句:「我已跟了你三十三年,你沒發現嗎?」我一愣,呵,原來你真跟了我三十三年!」 我連忙快步地走到濃蔭下,深吸一口氣,全身有了絲絲的涼意。低下頭,你已藏匿。總算擺脫了你,如同丟了一件舊衣。我仰臉,樹上千掌萬指遮蔽,偶爾洩露的天光,晃得眯上了雙眼。你不會再跟著我吧?我小心地探出一隻腳,你呼呼的氣息又貼了上來. 我走進二月的細雨。千萬粒細雨飄落,落在我雲鬢橫斜的黑髮上,只是潤不透我的發絲,我斜睨著眼,一瞧,身後已被一地的滑濕撕扯、扭曲,你已沒了全形。我有了一些快意,總算有了隔斷、總算有了模糊,總算我們有了一段距離。 雨越落越多,夜越深越黑,我不敢獨走,扯上你,拖著一身落濕的你和我鑽進一間廢棄的小屋。 小屋寒燭孤燈,一把空椅,一桌舊塵,有著似曾相識的體味。隨手翻開積塵的書頁,黴息翻騰,灰煙漫舞·你躲在我的身後,氣息輕微,蘭香浮動。我連打了幾個噴嚏。你也隨之雙肩聳動,一種相憐相惜的暗湧觸到我內心柔軟的一片濕地。 孤燈下,你悄然倚在我的身旁,凝神屏息。「要和我對語麼?」我停下奔跑的思緒。你吟吟一笑,輕撩一下如瀑的雲鬢,柔媚如花:「你二歲學語,七歲習字,九歲學畫,一身學做人吧?」她雙目流光一展:「你每一次或好或壞或對或錯,我都無可選擇地疊加,無可選擇地和你或怒或喜或漫步或狂奔,一如畫一樣橫斜曲直不斷地豐富。它讓我豐盈不是?你沒覺得我就是你嗎?」 你的嬌嗔,讓我不由得拉過那雙豐潤的雙手,仔細地瞧著,一如對自己的探尋。那眉眼,那身段竟和我一樣。啊,難怪呀我雀躍時感覺有人為我擊掌;我低眉忘神時有人拍拍我的背;我淚水滑濕總有一個安穩的胸膛讓我平息心傷!原來是你,我這顆失落在凡塵裏的種子有了萌生的發力,遇石則拚力,遇水則吮吸,遇蚯則感激。我破土,我萌芽,我見到掀開黑泥後的無限天光,雨後彩虹,盈珠晨露,無限的歡喜! 原來都是你,那個潛藏在身內的暗湧,那個不屈不離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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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傾訴
T醫師: 終於,我的書已進入印刷階段,先前浮躁煩悶的情緒也一掃而空,此時,我的心境猶如一片澄清的湖面,無風無雨也無晴(講的好像可以削髮為尼去了)。 等拿到書,我就徹底享受作者已死論。一段曾經那麼強烈實現自我的時光,在起起伏伏的擺盪下,眼看也快靠岸了,正等著我好好跟它揮手道再見呢。 儘管出書過程瑣碎又磨人,我還是不會放棄寫作。在我的人生裡,唯獨「書寫」是最清晰也最能掌握的部分了。但我得承認,此次跟出版商等人交涉,讓我覺得和有些人談話總是使人為難,也多少消減了日後想再出書的熱忱與期待。 現在看來,<我把哀愁藏在笑聲裡書>這書名取的一點也不正,太冗長了,有點像詩集,不像小說,但我通通不在乎了,因為我已卯足全力了。至於所有的遺憾與不完美,就留待下一本完成。當前,我比較在意的是你看完這本書後,會不會勸我早點回去種高粱? T醫師: 94年3月27日的清晨,我最好的朋友從與我共同銜接的時光園地裡,狠狠將自己連根拔起,枯萎在一個我觸及不到的世界,輾轉,已經快四年了。 我向來記不住數字,也不太重視節日。但這一天,我記得特別清楚。我們剛吃完一頓愉快的晚餐各自返回家中。夜裡,她打來電話,用無比巨大的悲痛與絕望的聲調向我哭訴那個男人帶給她的種種傷害,我極盡所能的安撫,再安撫。因為貪睡,因為看穿「死」是她拿來脅迫對方慣用的技倆,也疲於處理她這種近似歇斯底里的情緒,即便我明白每一段愛對她而言都是一場如癡如狂的追逐。 一如我二十四歲那年,她為了另一個男人,吞下二十幾顆安眠藥,恍恍忽忽和我們說了一些話後便躺臥在我和一個朋友的懷中,那時「死亡」與我們是如此的貼近啊。坐在計程車上,我和朋友不斷地想喚醒她,一路驚心動魄奔向花崗石醫院……。 甦醒後,我鼓勵她信仰宗教,鼓勵她接觸正面書籍,鼓勵她找一個最喜歡的精神寄託,但一切皆顯得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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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傾訴
T醫師: 白天,去了趟銀行,想把多領出來的錢再存回去。無奈一踏進裡頭,就像被施了咒的孫悟空頓時失了魂,竟把存摺放進存款機的現金夾裡,正納悶機器怎麼都不聽使喚時,恰巧撞見站在左後方的值班行員偷偷在嘲笑(還好當時沒敲打機器)。看到他的表情才恍然大悟是自己出了錯,對方立即收起尷尬的笑容湊上前協助。「我第一次操作。」我羞澀地找了個台階下。 其實我撒謊,這已經不知是第好幾次了,我常常弄不清楚銀行裡的那些煩人程序。我裝做一副這裡不需要你的表情,整個人擋住機器,一副胸有成竹接續未完的動作。因為我很害怕待會兒還要用手指頭數個拾百千等數字時,不就讓他笑倒在地。可他還是很盡責地站在原地也沒想要離開的意思,所幸後來一個不識字的阿嬤要求他協助,才讓人鬆了一口氣。 晚上,那個聲音宏亮的男人又來了,這次我學聰明,當他一高喊我名字時,我便快速打開窗戶朝下頭喊:「掛號嗎?我馬上下去」。我猜,他一定覺得我很掃興,連這一點工作上的小樂趣與成就感都被我剝奪掉。我下了樓,看見他邊聽ipod還邊唱出歌來,那歌聲竟讓我想起小時候聽見死在我阿公刀下那些雞鴨離世前的最後幾聲哀鳴,唯一不同的是,這哀鳴的聲調裡有著快樂的音節,臉上的表情也是雀躍的。他的快樂會傳染,連帶我也用飛揚的語氣問:「簽哪裡」? 我想,不分職業,只要能愉快地專注地面對工作,都會讓人心生感動,就連蹲坐在市場賣魚蝦的婦人,也會讓我看得入神。幸虧在這個政治動亂不安的時局裡,生活中還有一些可愛可親的人事物,那麼友善又真實地呈現在你眼前。 一校稿來了,封面經過磨和最後也敲定了,我的心正撲通撲通的跳著,再過不久,就可以拿到生平的第一本書,很是寬慰。 老在你面前繞著出書的話題轉,也不怕早已出了好幾本著作的T醫師會笑我過於陶醉,但還是忍不住想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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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杭隨想之二十一前言
為了那麼一點熱情,一種態度,一份堅持和一個追求。我們是來自全國五湖四海暨港、台等地的愛畫者,會聚在杭州中國美術學院的山水研修班,跟隨著諸多名師先進,臨古攀高,翻山越嶺。 先自一樹一石起,再由一家走入。清四王好,吳門亦佳。往前望去,元四家高古,而宋畫更是極致。這一路的風景,豐美繁茂,真叫人目不暇給啊! 時序暮春,江南草長,際此風和景明時節,最宜踏野尋幽。我班由李欽郎老師籌劃,陳磊老師領隊,孫霖老師協助,學員近二十人,浩浩蕩蕩地挺進太行。那高山聳立,丘壑綿延;那峽谷幽深,蜿蜒無蹤;那山村人家,炊煙裊裊;那朗朗麗日,伴我畫遊。 石板岩的廣場,馬安腦的山風,車佛溝的幽徑,高家台的岩壁;王相岩的雲靄,阱底的水潭,豬叫石的山村,水庫的煙嵐以及洪谷的搜奇懷遠。如今這美景無限的太行山水,都被我們用筆墨收進各自的圖畫裡。 承蒙陳磊老師的厚愛,幫我們搭了一座橋,給了這個發表的機會,真是非常感謝,也希望各界方家賢達,不吝批評指教。 (附註:陳磊老師在太行山時,就同我們說過,返回杭州之後每位同學都要整理出一、二張太行山寫生作品,參加畫報的刊登,也算是給這次的寫生課留下一個美好的紀錄與回憶。 太行山回來後,同學們便如火如荼的準備著,幸虧接下來的一週還是由陳老師給我們上「如何創作」的課,讓大家可以接續著先前寫生的步調,再進一步的讓自己往創作的路子上邁進,這三週的課有苦也有樂,讓人感受良多,那滋味筆墨難以形容,只能用「寒天飲冰水,點滴在心頭」來形容了。 登報之前同學們推舉我寫刊登「前言」,也曾禮讓推辭過,希望由其他善於書寫的人來試試,但同學一致認定要我來寫,這外在的情勢強過我個人的意志,只能順從「民意」了,也才有了這篇原不在我計畫之內的短文,現稍事交代前因後果,並將之正式納入我旅杭隨想系列文章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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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強的女性
結婚之初,面對先生暴躁和不理智,珍姐偶而會有逃走的念頭,雖然他們在人前是眾人稱羨的恩愛夫妻,白手起家打下小小一片天,先生也稱得上是浪漫、認真、有責任感的人,但是隱藏在先生背後,那段童年不愉快的經驗,深深的影響著他的人格發展和情緒管理。當一切都在順境時,他是一位很不錯的人,但是每逢壓力來時,人就會顯得容易發怒,甚至有暴力傾向,珍姐通常會靠智慧將逆境轉移和排除,但是潛藏在珍姐心中最深的痛,卻是旁人所無法理解的,因為她也是一位來自暴力家庭的孩子,家庭暴力是她一生中最恐懼也最痛恨的事件,卻如夢魘般的如影隨形,她曾向自己發誓,童年的家庭經驗絕不允許帶到自己現有的家庭,影響到自己的孩子。她的努力,她的包容,她的諒解和智慧,果然扭轉了自己的人生。 珍姐平靜的回憶自己的原生家庭,母親是位堅毅、勇敢認命的傳統婦女,除了拉拔孩子、照顧公婆、家庭雜務,更要拋頭露面出外做生意賺取家用。父親是位公務員,當時公務員薪資微薄,養家糊口算是勉強,但是父親愛自己甚過家庭和小孩,所掙幾乎用在自己身上,交友、喝酒、打牌、打扮耗去所有,把一大家子的重擔丟給糟糠之妻一肩扛起,偶有青黃不接時,便向妻子伸手,甚至拳打腳踢,在那個保守的年代,從一而終的觀念,家暴算是自家的醜事,誰敢張揚呢?母親一一忍受下來,直到有一天,當父親領了一整筆的退休金退休了,以為一筆為數不少的金額可以改善家境、幫忙孩子就學,沒想到更大的悲慘事件發生了! 父親淡淡的一句話:「我找到真愛了,家就留給妳了!」母親臉色慘白,不發一語,平靜到令人發寒!於是父親攜著鉅款離開了家,從此音訊全無,彷彿在人間蒸發一般,遺留給母親的是羞辱,以及一大家子嗷嗷待哺的窘境,甚至連自己高齡的老母親也一併留下。母親更加賣力了,從來沒有抱怨的言語(至少表面如此),但是心中如何的煎熬不言可喻,孩子默默的看在眼裡,礙於年紀小,除了心疼和恐懼之外,實在也無計可施,也就更加的順從母親,國中畢業之後,個個都乖巧的半工半讀完成學業,共同承擔母親的重擔。 珍姐回憶奶奶病重加上失憶症的那起年,母親除了出外打拚,照顧婆婆更是痛苦的經驗,除了把屎把尿之外,婆婆下意識的暴力傾向,會在母親靠近時出其不意的攻擊,母親常常被抓得遍體鱗傷,拳打腳踢留下的瘀青不曾在身上消失過〈舊傷才好新傷又來〉,孩子也陪著照顧生病的奶奶,一起承受父親留下來的共業。直到有一天,父親出現在家人面前,此刻已是錢財散盡,從憔悴的面容可以想見是生病了,母親什麼話也沒說,父親又重回家門,不久病重住院,母親毅然擔起家中兩位病人的照顧責任,日復一日,直到婆婆和先生終老。 母親終於卸下一生的重擔,此刻,一切苦盡甘來,子女盡孝,含飴弄孫,身體依然健朗,珍姐說著!說著!平靜無波的眼神,顯見對父親的怨恨早已隨死者入土,眼前母親的健康平安是她最大的安慰,我深深覺得:珍姐的母親真是世間奇女子,她的偉大胸襟世間少有。一位被先生拋棄的女人,守護孩子尚屬正常,怎麼有辦法無怨無悔的守護著連親生兒子都不要的婆婆,甚至不計前嫌的照顧先生到終老,她是怎樣看待自己?又是怎樣調適心情?排山倒海而來的苦難她一一挺過,是因果?是業障?還是菩薩般的修為?我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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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與爭
「老闆娘,我要再加點一道糖醋黃魚。」身裁壯碩的古先生用興奮的聲音又把剛要將菜單交給廚房的老闆娘叫回來。 「拜託你不要再加菜了,我們總共就四個人吃,每次吃得快撐死人不說,你知不知道你的三酸甘油脂和膽固醇的指數都超過標準了!」在先生已點了八道菜後,古太太終於按捺不住叨唸起先生的不是。 「妳每次都要掃我的興,我想吃什麼都不准,不知活著有啥意義。」尷尬的老闆娘兀自杵立在桌邊,等待著這對爭吵的夫妻下最後的指令。 「吃要吃得健康,你點的幾乎都是油膩的菜,吃完了又增加好幾公斤,然後又要吃減肥藥,這不是很浪費而且傷身嗎?」古太太似乎沒有妥協的態度。 這時坐在古太太一旁的女兒用腳踢了媽媽一下,又用眼神暗示媽媽選擇退讓一下。 「爸,我們先暫時別增點這道菜,八樣菜真的很多了,等下你真的覺得不夠飽,還想吃,我們再加點,好不好?」也在為減重費盡心思的女兒,為了不讓父母吵架,用一貫撒嬌的口吻希望說服爸爸改變心意。 「是呀,八道菜對你們來說是有點過量了,等下您想再點,我們會很快上菜的。」 終於找到解決危機時刻的老闆娘趁勢趕緊說。 古先生悻悻然的先讓老闆娘去廚房送菜單,「人生就是吃喝拉撒,我不煙不酒不嫖,就是喜歡美食,滿足一下口福之欲,為什麼每次我想多吃一點就得看你的臉色?」 「我們的年紀應該要注意養生,吃太多只會增加身體的負擔,明明吃不了那麼多還硬塞到肚裡,真的讓我覺得很痛苦,你知不知道?」 「你吃不下不代表我吃不下,為什麼你都要用你的標準來要求我配合你,而且每次你說點太多,最後還不是都吃光光。」 「我只是不想浪費,打包回去隔夜的剩菜你又不會吃,所以我才叫你少點一點菜的呀!」鐵了心要在這一頓飯中將埋怨一吐而盡的古太太聲調愈來愈大聲的不願退讓。 「為什麼每次出來吃頓飯,你都要把氣氛弄得那麼糟,讓我一點食欲都沒了。」 古先生也不甘示弱的回答。 「這怎麼能怪我,我是為了你的健康著想耶!你忘了你家族有糖尿病的遺傳,我可不想你到老的時候,還要為你每天吃藥煩心!」古太太忍不住委屈的眼眶泛淚。 一旁的女兒和兒子面面相覷不敢在此時插話。 這時老闆娘送上兩道菜來,熱騰騰的宮保雞丁和鐵板牛柳讓人看了垂涎欲滴,食指大動。嘴上說生氣的古先生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牛柳往嘴裡送,一邊說: 「吃啦!吃啦!想那麼多,時稿時擔登,美食當前,懶得跟你爭。」 古太太勉強吞嚥下還未說完的話,拿起筷子強忍著委屈,食不知味的咀嚼。女兒不想事件愈演愈烈,反正這戲也不是第一次上演了,也只能選擇沉默以對。 一直不作聲的兒子拿起筷子時,悄悄在爸爸的耳邊小聲的私語: 「媽媽真的很愛跟你爭辯,對不對?」一向跟爸爸站在一國的兒子偷偷為爸爸打抱不平。」 古先生聽了兒子的私語,苦笑一下,也在兒子的耳邊輕聲說: 「她是為我好,誰叫我最近被她發現又胖了兩公斤!」 兒子這才瞭解母親的用心良苦,但也不知用何方法轉圜,只能繼續保持緘默。 老闆娘陸續送來點的菜,面對滿桌佳餚,一家四口卻各懷心事沉默的動著筷子,爸爸仍不改豪邁的大口吞嚥,兒子也吃得津津有味,女兒只少少的夾幾樣她中意的菜,臉色鐵青的媽媽對著先生、女兒及兒子替她熱心夾在盤中的菜食不知味地咀嚼,八道菜最終還是吃得盤底朝天。 「這才是人生。」爸爸摸著吃得圓滾滾的肚子滿足的說。 「老闆娘,買單!」一向上餐廳都是古先生買單的他終於心滿意足的準備付帳。 「古先生吃飽了啊!我還以為你還要增點糖醋黃魚呢!」跟這家人已經很熟的老闆娘揶揄的說。 「還增點菜?老闆娘,你是存心想再看我們夫妻爭吵,等下我漂亮的老婆跑了,你可要負責哦!」 噗嗤一聲笑出來的古太太,杏眼圓睜的罵著先生: 「你就只會耍嘴皮,等你體重增到破百,我連爭都懶得跟你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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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祖師信仰與「俗名」之考證
清水祖師,本籍為福建永春鄉〈古稱:桃源〉小姑〈為今福建省永春縣岵山鎮鋪上村〉人士,是北宋時代福建泉州安溪的高僧。由於在安溪清水巖修道,被尊稱為清水祖師。民間俗稱「祖師公」或「祖師爺」。 隨著安溪移民來台,清水祖師的信仰在台灣也蓬勃發展,在台灣,供奉清水祖師的廟宇共計有壹佰多座之多,尤其台南市四鯤鯓龍山寺,明末開始奉祀「清水祖師」,迄今歷三百四十餘載,稱「全臺首建開基清水祖師廟」。並且為促進兩岸宗教文化交流,該廟並擇於二○一○年十月九日起至十一月三日共二十六日,連續舉辦「清水祖師遊台巡香」及「二○一○清水祖師文化季」等系列活動。安溪清水巖「清水祖師」聖駕本尊將率眾巡狩全台各地、屆時預定循小三通路線並經金門本地返抵福建安溪清水巖,舉行入火安座盛典。 在金門地區,據2009年2月由金門縣政府出版,黃振良老師所編著之《金門寺廟教堂名錄》中所述,在地區主祀清水祖師的廟宇共有三座,金湖鎮小徑-鏡山岩、金城鎮古區-太文巖寺以及烈嶼青岐-清水祖師廟,其中以烈嶼青岐-清水祖師廟規模最為宏偉,另外湖井頭祖師公廟〈又稱李府將軍廟〉亦奉清水祖師。 惟有關清水祖師之俗名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依據宋政和三年(一一一三)十二月邑令陳浩然撰寫之《清水祖師本傳》〈劉公銳口述、邑紳薛繕〉所載:「祖師生於永春縣小姑鄉,陳其姓,普足其名也。幼出家於大雲院,長結庵於高泰山,志甘槁薄,外厭繁華。聞大靜山明禪師具圓滿覺,遂往事之。道成業就,拜辭而拜辭而還………」。光緒間楊浚編寫的《四神志》中的《清水巖志略》亦記載:「神〈指清水祖師〉姓陳,名普足,永春縣小姑鄉人………」。另外全台鯤鯓龍山寺開基清水祖師廟亦載:「北宋高僧,清水祖師,誕生福建永春小姑鄉,陳其姓,普足其名也」。 《清水巖志》記載:清水祖師俗名陳普足,原籍永春小岵鄉文溪人,生於宋慶歷七年(一○四七),在家鄉出家,精通佛理素孚眾望,人稱麻章上人。元豐六年(一○八三)來到蓬萊駐錫張巖,續修寺宇,遂改張巖為清水巖。他常雲遊閩南各地,為人施醫濟藥,祈福除疾。建中靖國元年(一一○一)五月十三日,上人於寺內端然坐逝,葬于巖后,為其藏骨塔定名為「真寶塔」。后地方官紳奏請封為「臨應大師」,嘉定三年(一二一○),又加封為「臨應廣惠慈濟善利大師」,世稱「清水祖師」。 其餘諸如:相傳清水祖師俗姓陳,名應(一說為陳昭或陳昭應),字善足,北宋仁宗慶曆四年正月初六誕生於福建省泉州府永春縣小姑鄉,卒于建中靖國元年五月十三日,享年六十五歲。陳應自幼在大雲院出家,因不堪寺院的虐待,於是到高太山結茅築庵,閉關靜坐,後經大靜山明松禪師指點,參讀佛典三年,終於悟道。明松禪師授他衣缽,並告誡他:「我佛最大功德,就是行仁,是故要捨棄萬緣,以利物濟世為職責」,陳應就在麻章施醫濟藥,普救貧病,麻章人士尊他為「麻章上人」。 經查公元二○○三年三月『福建省永春小岵南山陳氏宗親聯誼會譜志編審委員會』所出版之《永春小岵南山陳氏譜志》所載:清水祖師俗姓陳,名榮祖,實係永春小岵南山陳氏開基始祖陳弘元〈號校尉〉之第九世孫,〈按:金門縣金沙鎮斗門陳氏開基始祖宋咸淳四年〈1268〉戊辰科進士-陳大育〈官居宋御史大夫〉亦為陳弘元之第十二世孫〉。 《永春小岵南山陳氏譜志》云:陳榮祖〈清水祖師〉,少時出家為僧,法號普足,坐逝于安溪逢蓬萊清水巖為佛,佛名清水真人,世稱「清水祖師」。清水祖師其太祖父陳瑊,北宋元豐二年〈1079〉已未特奏名進士,曾祖父陳彥聖,宋紹聖四年〈1097〉進士,祖父名禮,號南壽〈1086─1159〉,宋贈太常卿,生有五子,曰樸、模、機、權、楷。 其父名機,字介行,號一齋,博學多識不仕,遁入「文章山」讀書研易,卒後與清水祖師之母洪氏,合葬于小岵鎮岭大路下〈即今永春縣桃城鎮德風村土名旦岭 坑尾〉,碑文曰「大宋小姑南山先祖陳公、妣洪氏墓,清水真人立」;伯父名樸,字端行,宋乾道五年〈1169〉進士;二伯父名模,字中行,宋慶元二年〈1196〉年進士;其四叔權〈又名秘〉,武舉人;五叔楷,紹定五年特奏名進士;胞弟夢得,宋寶慶二年〈1226〉特奏名進士。 是以,據前揭之岭證,爰可確知清水祖師俗姓陳名榮祖,而《清水祖師本傳》及其他文獻中名「普足」實際上是法名,非其俗名也。 依據《閩書》、《永春州志》記載:普足,永春人兒時牧羊,持齋頌經。《永春小岵南山陳氏譜志》亦云:公兒時持齋頌經,日常與山下牧牛子遊戲,日暮念經牛自知歸。據查現今在福建省永春縣岵山鎮南林山仙硿巖即為清水祖師兒時牧羊與遊戲之地,仙硿巖位於岵山鎮區南林山半山坡,始建于唐朝玄宗年間,明嘉靖五年被知縣柴鑣所毀。因此,福建省永春縣岵山鎮南林山仙硿巖旅遊區籌建會在二○○三年重建,完成之主殿為石木雕結構,面積約400平方公尺,主要供奉清水祖師。 《泉州府志》、《清水巖志略》云:『清水乃宋禪師普足道場』。清水巖,位於福建省安溪市蓬萊鎮,草創於北宋元豐六年(一○八三年),斯時唯草庵數間,極為簡陋。迨宋元佑七年(一○九三年)清水祖師主持改建巖宇,略有改觀。巖宇嗣又逢兵亂遭焚,並經屢次改建擴建 ,一九六一年被定為首批縣級文物保護單位。「文化大革命」期間,清水巖遭到嚴重破壞。一九七五年僑胞李月等捐款修建巖宇,此後,海內外紛紛熱烈響應,慷慨解囊,徹底之整修,始有現之宏觀。 「清水祖師」在世因功績顯著,惠及於民,載在祀典,自南宋孝宗隆興二年至南宋寧宗嘉定三年(一一六四~一二一○)數十年間,四次榮受宋朝廷敕封「昭應廣惠慈濟善利大師」徽號,德施於民,八字綸音,享譽至極,宋天子之敕牒影響民間對「清水祖師」之崇拜熱潮,因其「凡所祈求無不響答」廣施惠澤,有求必應,從此「清水祖師」成為安溪人及閩省闔境最為信賴之「真人活佛」與保護神祇。最終謹將安溪清水巖之楹聯抄錄於后: 八字綸音馳宗室; 衍派桃源,溯本支此師是祖; 一泓清水肇桃源。 化身佛國,流恩膏有水皆清。 參考文獻: 一、台南市四鯤鯓龍山寺暨「清水祖師遊台巡香管理委員會」報導。 二、《圓光佛學學報第四期》,福建師範大學 林國平 1999.12. 三、金門寺廟教堂名錄》,黃振良編著,2009年2月,金門縣政府。 四、《永春小岵南山陳氏譜志》,陳氏譜志編審委員會,2003年3月,永春小岵南山陳氏宗親聯誼會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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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傾訴
T醫師: 一個月又過去了,出版社未曾給我任何消息。我也不好意思打電話去問,被當面拒絕,會很傷人的。這份等待一直擱在心裡,坦白說滋味並不怎麼好受。再等一個月看看,若不行,我就要自費出版了。 創作的時候既踏實又快樂,後續的交涉讓人卻步,但不管結果如何,都不會削減我對寫作的熱愛,存在身旁的人事物不斷地流逝,難得有一件是可以和自己緊緊相依的。 朋友問我花一筆錢和那麼大的心力,做了這樣一件事,屆時看到家裡一堆庫存書,心裡會不會很難過?我說管它的,已做好心理準備,就算只賣一本,我也無怨無悔。 不討好市場,不求名利,純粹自我滿足,就擁有絕對的自由。 T醫師: 最近,我常常陷入不知該怎麼辦的狀態裡,走在人生的這個當口,突然覺得惶惶不安。很想念寫稿的那段日子,即便縮衣節食的過著,能攀住一個夢想是如此踏實如此快樂。 保羅科爾賀說:「我真心在追求我的夢想時,每一天都是繽紛的,因為我知道每一個小時都是實現理想的一部份。」很驕傲,我曾經過這樣的日子。 T醫師: 今天是颱風天,台北一點風雨也沒有,牙疼的特別厲害,在住家附近兜了一大圈,一家診所也沒開。想這些開業醫大概都「賺飽」了吧?怎麼不體諒一下,這裡有個人正飽受牙疼的折磨呢! 還好,文字可以抑止疼痛,寫封信給你,順便寄篇文章給你看看,牙好像痊癒了。 T醫師: 五年多前,初次被一名年輕外科醫生在身體劃了一刀。雖沒有特別照顧,疤痕也不會太明顯。最近發現裡頭無端長了一個硬塊,按下去有微微的疼痛感,還不至於影響生活,只是有點不舒服,好像有什麼東西礙著。 早忘了那位醫生的名字,所以只好到住家附近的醫院就診。醫生說是術後感染,因我的體質對縫線過於敏感,建議我做清創手術。我在手術書上簽下名字的同時,看著過程中可能出現的併發症,死亡的陰影立刻閃過腦海,儘管這只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手術。但無論如何,我才不要死呢,我都還沒看見書出版的模樣,我怎麼可以死?我絕沒卡夫卡要好友把文章給燒了那種瀟灑。 那天,我躺在又小又窄的手術台上,醫護人員將我的手擺放在兩旁的什麼地方,使我動彈不得。接著移動天花板上的探照燈對準我,再架上一塊綠色的小隔簾企圖擋住我的視線,她們邊動作邊聊天,聊孩子就讀的學校及未來的發展,也聊彼此的減肥成效…… 男醫師抽離聊天陣營,邊朝我腹部打了約四五針的麻醉劑邊說:「忍一忍,這是最痛的階段,過了就沒事的……」,我應了聲好,然後一直強忍著,還真是痛啊。慢慢地,腰部開始浮現一股異樣的感覺,好像快進入半癱瘓的狀態,恐怖極了,於是淚水就這麼順著眼角流下來,好像此後再也無法下床行走似的。 他們接續聊著,新婚不久的醫生談到太太也談到五個月大的孩子,我從他的聲調中可以感受他初為人父的喜悅。開刀房的冷氣很強,被單發揮不了作用,我覺得有點冷,但還是很安靜地聽著幾個人的談話。 過了一會兒,醫生察覺我的存在,體貼的對著我說:「院長還沒來,所以我們先聊聊天,妳也可以加入我們的談話內容。」我禮貌性地說好,但始終插不上話題也不預備加入。我只希望他可以溫柔地再安撫我一句:「妳不要害怕,也不必緊張,只是一個小手術而已。」在未知的等待下,真的好想聽到這種話,即便是職業性的說辭,也無損我的渴望。 執刀醫師比原定的時間晚來十幾分鐘,他一走進,瞬間鴉雀無聲,大家各就各位。見到這種像小學上課鐘響老師進來教室時的畫面,我也偷偷在心底發笑。這名院長年紀約六十多歲,態度親切但話不多,只聽見他一直對著旁邊不知誰講:「你看,還蠻深的……」,接著取出一顆顆看起來極為噁心的組織物送到我眼前並對著我解釋,我對這些可怕的東西一點也不感興趣,我只關心疤痕,便問他將來疤會很醜嗎?有幫我縫漂亮一點嗎?他用台語豪邁回說:「人水就好,不免煩惱這。」果然是位身經百戰的老醫師,連安慰人的技術都這麼高明。 手術很快就結束了,而我也還活著,正在這裡寫信給你呢。 開放性傷口目前還有一點酷似被拉扯的痛,剛才整理包包時發現藥單還在,迷糊的我竟然忘了拿藥,活該是要痛的。 上回採全身麻醉,睜開眼人已經在恢復室了,就算醫護人員在開刀房「打架」 ,我也不會知道。這次是局部麻醉,使我可以意識清楚地參與整個手術過程。那一刻我想著,他們都不是我的什麼人,而我卻放心地把身體交其觀看交其處置(雖然對方早已不足為奇。)好微妙的感覺啊…… 原本只想跟你分享出書進度,就像研究生般地希望指導教授能得知他一點什麼進展,不知怎麼地,卻描述了這一段就醫歷程。 看來還是印刻爽快點,其它兩家出版社收到稿子連個回覆都沒有,已經快兩個月了,我猜是凶多吉少,也不打算寫e-mail問他們是否收到或有無過稿。我決定不再等待,這種磨人的心情比身上那個硬塊還叫人難受。 這次我一點也不覺得失落,更沒被打擊到。當初抱著省錢加上偷懶的態度,才決定投稿,無非是想藉由專業編輯幫我取書名,修正副標再包裝上架,可惜無法如願。 中午已將稿子寄給曾接洽過的出版社了,他們正在幫我試排估價,等確實知道價格後,就交由他們排版印刷。我把原先那個薄弱的書名給改了,真開心呢,可以從頭到尾主導整本書的完成。 近日,重讀變形記,心中依然泛起一股悲涼。格里高爾好可憐喔,真想把牠帶回家養,我會好好善待牠,隨時注意牠的感受,給牠吃好吃的食物,必要時也會請動物醫師來診治,但很遺憾牠死了…… 唉,什麼時候也能寫出像卡夫卡這種作品來呢?我想,只有一個途徑──那就是被雷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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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仙境
登山、親海;觀山、賞景,過去一直是出國旅遊關注的目標,但隨著焦點的重重疊疊,竟也漸漸疲乏了,看山不再只是山,看海亦不只成海。觀風俗、體人情,倒成了出遊的重心。 多年前的一趟法瑞義之遊,車過瑞士境內,映入眼簾,好似童話裡糖果屋的森林美景,讓我有了再遊瑞士的遐想。今夏計劃已久的北歐之旅,在冰島火山爆發,攪亂了空中的交通秩序之後,反而讓我的瑞士之旅得以一償宿願。人生總在失意的街頭轉角發現驚奇。 美如仙境的瑞士,即使是酷熱的暑夏,高聳的崇山峻嶺,山頭仍是白雪皚皚,彷彿蒼了頭的白翁,為剛烈火爆的盛年溽暑,注入了些沈靜的深秋清涼。近藍如白的冰河順著山坡一路迤邐而下,氣勢壯觀,有著莫之能禦的磅礡架勢。最讓人難以忘懷,心頭不覺要為之小鹿亂撞的,莫過於那綠草如茵的山坡上,一幢一幢的小木屋,錯落有序的鋪排在那一大片綠色的地毯上,猶如人間的仙境。 高峰連綿不斷,登山的小火車,像力可拔山河的壯牛,滿載著遊客,一路搖撼直趨山頭。馬特洪峰、白朗峰、少女峰、……,每年為瑞士吸引了如潮般的遊客。馬特洪峰像一匹桀驁不馴的野馬,傲然挺立在眼前,壁直陡峻的山勢,成為登山者毅力挑戰的考驗,是他們心中的崇拜偶像。歐洲最高峰--白朗峰,白色的山頭,在雲端若隱若現,像極了輕罩面紗的少女,怯羞羞的讓人難以親睹其芳容,團友多人深以未睹其高為憾,我倒覺得坦然自若。人生如棋局局新,面對始料未及的結局,一切的情緒發洩都無法改變事實於萬一之時,「隨遇而安」不就是最睿智的抉擇? 山高水清,所見之處乾淨整齊,公園裡隨處可見的狗屎處理袋,讓蹓狗的主人得以和心愛的寵物,怡然自得的享受放鬆時光。即使是施工的馬路,也是井然有序,沒有雜亂的用具堆陳,也不見一土一泥堆疊,更沒有滿天泥塵飛揚的景象。馬路上,人人遵守交通秩序,雖然車稀人少,但駕駛者遠遠見到行人要過馬路,必將車停在距斑馬線五尺之遠的地方等候,並且揮手示意行人優先通過,此時行人不先行通過還不行呢! 房屋大多是斜頂的木造房子,可能是因其森林資源豐沛,就地取材建築便利。各家各戶的陽台、窗櫺種滿各式的時節鮮花,處處皆是可攝影入鏡的美景。放眼望去,盡是天成的大自然傑作,讓人置身其中,忘了塵憂,忘了煩惱,一切是那麼的祥和與靜謐,都在自然呼吸的脈動裡流轉。 不唯美景賞不盡,瑞士人的和善可親,也讓人深感窩心。坐上馬車,馬蹄聲蹄蹄響徹小鎮,沿途鎮民放下手邊工作,探頭觀看,觀光客也駐足停歇,大家笑容可掬的向我們猛揮手示意,甜滋滋的幸福在我們的心中盪漾著,讓我們備感榮寵,恍若是出外征戰凱旋歸來的英雄。 瑞士是個自來水可生飲的國家,街頭到處設置了可飲用兼洗手的流泉,為外出的遊客解決了飲水與淨手的困擾。一次等候團友集合之時,身旁清涼的流泉,誘使我趨身淨手,掬一把清涼之水後,正頑皮的奮身甩手之際,街道那頭迎面走來一個身著淺綠色套裝的婦人,匆忙的腳步就停歇在流泉前,向著我遞過她的手提包,一時會不過意的我,倉皇的以為她也要洗手,要我幫她暫提皮包,正準備伸手去遞接之時,湊眼仔細一瞧,皮包前一包已抽出一張面紙的隨身包,我一臉驚恐錯愕,用溼手連忙抽出一張面紙,並連聲道謝,我的道謝聲還未落,她的背影已消失在街頭的彼端,連她的面容都沒來得及看清楚。 一個消失在街頭的身影,讓我對恍如人間仙境的瑞士留下了永遠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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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線無戰事
北風呼呼,你,瑟縮的躲在厚重的大衣內,木麻黃針葉婆娑在耳邊哭號不斷,四處闃黑,只有懸掛在樹枝上隨風飄揚的白布螢幕,時而傳來轟隆轟隆砲彈戰火的聲光影像,才照亮鬼魅似的黑暗大地。 愛哭愛跟路的囡仔,坐著帶去的圓板凳,總是努力張開眼皮,仰望著大螢幕,看著似懂非懂的電影劇情,然後再似睡似醒的撐著精神到劇終。 這些零碎的兒時畫面,你以為時間夠久,已遺忘;或恍惚間誤以為是前世發生的人生片段。 多年後,在客廳的螢幕裡,黑白片轟隆轟隆砲彈聲的畫面,喚醒了埋葬在記憶深層關於童年的點滴。原來,不但沒忘記,還打自心底抽個筋,畫面一出現,啪啦!馬上憶起是那遙遠的年代,村莊外,南山頭營區裡,冷冽冬日露天電影深刻的一幕。 今夏,孩子帶回她的暑期讀本-《西線無戰事》,一本你慘白青春少年時期的讀物,內容大意隱約記得,細節已模糊。孩子更進一步的買回DVD片子,邀你一同觀賞。類似記憶深層裡的畫面,看得你情緒排山倒海、不可收拾的散開來。 因此,在接下來幾天的早餐桌上,你央求你的孩子為你講述書中的故事情節,藉它好似在為你複習飄逝的歲月。她敘述著,你聽得津津有味與引發更多的深思來。 她說,《西線無戰事》是描述一次世界大戰時的德國,男主角與其十七、八歲的友伴們,在課堂上受其師長鼓吹愛國主義思潮,青年熱血沸騰,從軍報國,成為了年輕的學生志願兵。初入軍伍,原本還抱持著熱情與激奮,後來一再的在危險的戰壕生活中,體驗到死亡、孤獨、恐懼與了無希望,才發覺戰爭的現實與殘酷。 戰爭的不停歇,導致後來徵兵的年齡層愈往下尋求,甚至到十六歲以下的童兵。前方的節節敗退,而後方卻迷漫一股打勝仗需徵召更多學生志願兵齊赴前線的謊言。有一次,男主角休假回家療傷,當他回到學校教室外,聽到師長們在教室內,大聲疾呼、矇騙、鼓動無知純潔的青年學子們,趕快上戰場,馬上就要打勝仗等等,這和他在前線的遭遇是大相違背。在前線,他們是無知的砲灰,無時無刻不面對饑餓、恐懼、受傷和死亡的威脅。他們人生才剛要開始,生命還沒有紮根,但是很快的就被戰爭捲走了。 戰爭,無盡的悲哀與荒謬,恐怕只有身歷其境的,才能了解! 這一個故事,表面上,她訴說你聆聽,她並不知同時你也偷偷的進行一項秘密似的印證,印證那些與戰爭有關但飄逝的歲月,是否真實的存在過你的生命裡。 那時,是兩岸對峙、拔劍弩張的年代,戰爭應該是像影子在家鄉伴著你成長著,它就像空氣般存在你生活的四周。只是在你那種年紀,以為天空永遠是藍色的年紀,如果真有戰爭的煙硝味,當是習以為常了。畏懼?嚴格講談不上或者太懵懂不自覺。譬如說,單號的夜晚,躲防空洞聆聽彈殼鏮鏘落地聲,翌晨,果然母親大人的廚房因砲彈開了個洞,回想前晚躲防空洞的心情,當時只覺得睏倦,與抱怨砲彈惹麻煩,為何擾人睡夢。 或者,有時村莊裡迷漫著一股詭譎的氣氛,要家家戶戶儲水備糧,晚上燈光不可外洩,因為要「演習」。四周緊張的氛圍,大人欲言又止的言談,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彷彿將有石破天驚的大事發生或風雲變天來。小小心靈,不知恐懼,反而心中竊喜,作生意的家庭永遠不能同桌吃飯,終於有機會一家人可以關起門來享受短暫聚在一起的家庭溫暖,或是期待有什麼劃時代的大事發生。但是,兩、三天過後,演習完了,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又恢復平靜的日子。 及長,渡海到比母島還大一點的小島唸高中,那時有一門課程叫「軍訓」。當教官在台上,口沫橫飛的教授主義國家服從等形而上的教條時,你表面乖巧骨子裡叛逆的思想已不知漫遊到何處,唯有每學期一次的射擊打靶才能令你精神亢奮。子彈裝入彈匣,槍柄緊貼胸膛,把遠方的槍靶人形自分成上中下三等分,集中焦點自瞳孔穿過槍口,瞄準到最下方的那一等分。那是受過民防隊訓練的二姐口提面命的要訣,果然,六發子彈從無一虛發,每一學期的打靶課你都神氣的滿分過關。那時,不知打靶射擊與戰爭有什麼關聯,從小日日聽慣南塘山麓靶場砰砰的聲響,等到自己親自上陣竟然是這等刺激的心情。 幸虧,在你成長的歲月,戰爭並沒有真正的發生。但是,想想,有戰爭影子的童年生活,讓你生命旅程的萌芽期更紮根,日後更能體會他人因戰爭帶來的不幸遭遇。 後來,你完全的遠離母島,接觸到五光十色的都會繁華盛世,有戰爭影子的生活從此消失殆盡。迨踏入職場,大量的接觸到異國人士與異國文化,因戰爭帶來的不幸,透過外邦人士之口緩緩道出。彷彿,在戰爭面前,生命如螻蟻、如蜉蝣,如輕如重,莊嚴與卑微,端賴它啟動一線間…。 亞洲金融風暴,印尼雅加達批發街上的老華僑如此敘述著: 「真是太恐怖了!街上的暴民失去理智,衝進去我的店裡毀壞一切,燒房子燒車子,一輩子在印尼的心血毀之一旦,一輩子也沒有碰過這麼恐怖的事…。」這尚不是戰爭,直叫老華僑驚嚇得叫唯一的獨生子,趕緊移民澳洲。移居西非象牙海岸的台商好友張大姐,描述她在異地內戰時,拋下所有家當,逃到鄰國上伏塔避難。戰亂稍息,重回到居住地,又如何與上門勒索的游擊軍周旋、保命與生存下來。她細訴,你聽,雲淡風輕的口吻,彷彿他人故事般,內容的驚險與困頓,聽得直叫人瞠目結舌。離家千萬里外的遊子,孤零零的在異地生活,無助與無所屏障的無奈,你不是她,感受卻彷彿是她。但是,經過戰爭的洗禮,她似乎變得更堅強與處變不驚,每每從國際新聞得知她所處之地又有內戰時,打電話問她可安好否?她都從容的說:「沒事,沒事,那是一小撮人在北方的戰爭,因為政府沒有遵守諾言,給予他們戰後應得的報償。」 可惜的是,象牙海岸的首都-阿比尚,昔日有「小巴黎」的美稱,也因這場內戰,經濟地位一蹶不振至今。 而受戰爭荼毒最深的國家,伊拉克,不遑多讓了。 學習人類文明的發源地,總要從兩河流域認識為開始,這個地理位置相當於今日的伊拉克。與伊拉克人結緣甚早,一路聽聞他們因戰爭帶來慘痛遭遇的點滴點滴,彷彿感同身受,一顆心揪成團球,沉重,還是沉重。 你的伊拉克朋友說,以前他們的錢幣一塊Denir等於三塊半的美金,今日一塊美金等於當地貨幣1185 Denir。二次世界大戰後,全世界每個國家生活往上提升,只有他們的生活後退,那是因為戰爭。 最早久以前,你的伊拉克朋友,一二三四五六,共有六位聯袂來台採購,在你的辦公室裡,指著地圖,告訴你他們來台灣一趟的不容易。首先,從首都巴格達到約旦境內的一千多公里的車程,風塵僕僕趕著路,抵約旦首都阿曼申請簽證,然後飛機飛往曼谷或香港再轉機到臺灣。說起他們自己國家的歷史,不禁眾人咬牙切齒的齊聲說,他們「恨」美國,你聽了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怎麼會呢?因為來自小學的記憶是,天天吃著美援的乳酪餅與麥片粥為營養午餐。美國,這個你以為對台灣小孩最友善的國家,原來在他人眼中彷彿是邪惡的魔鬼,而這些「他人」正慢慢的變成你的朋友,你的工作夥伴。一下間,打破一直以來的認知,其震驚與衝擊,潮水般的湧向那時年輕且不甚經事的你。 他們的恨意,讓你明白天空底下不盡然是藍色,還有其他顏色。 他們的恨意,讓你明白每個人所處不同的環境下,都有他們各自不同的立場。 他們的恨意,讓你從此學會站在他人的位置看待事情。 但是,了解到他們的恨意背後,是因為在他們的國度裡,每日每月都有為數不少的兒童,還來不及長大便永遠告別世界。最大肇因是醫藥的缺乏,而這一切又歸咎於戰爭。 有一次,你載著來台的伊拉克朋友驅車準備南下,在車內他咳嗽不已。他請你上高速公路前幫忙買成藥,你回說在台北沒人買成藥,有病要看醫生,一瞥到前方的診所看板,二話不說便押他入內。兩天後,他對你感激涕零,直說台灣藥品多神奇多有效。聽在你耳裡,百感交集,不由得喚起生病了看石鼓山衛生連的那個年代,氣喘發作的小孩,沒有治療的藥,夜裡墊高兩條棉被,呼吸困難,眼睜睜的捱到天亮。 所以,他的話語令你不勝唏噓,在你認為最平常不過的有病看醫生的台灣文化,在戰爭的蹂躪下,你的理所當然是他奢侈的幸福。 恍若隔世,常在小說或戲劇裡看到的字眼或情節,總是隔一層不那麼真實。直到2003年伊拉克戰爭烽火熊熊燃起,多年下來培養與伊拉克朋友們的情誼,尤其感受到他們回教徒的忠誠、溫厚與良善的特質,總與你母島鄉人有一份相似的熟悉感。因此,惦念他們在無情的戰爭下,是否安然無恙否?就像惦念你的鄉人親戚般。後來,戰爭稍停歇,旅行到了中東阿聯,當地友人電話告知有人急欲見你。待見到了那人,兩人激動不已,那人說:「你好嗎?」你也說:「你好嗎?」霎那間,兩人一再重複唯一的一句:「你好嗎?」因為那人剛從烽火漫天的伊拉克來。當下,如不是男女授受不親,你真想上前給予大大的擁抱。彷彿間,過去舉凡電影戲劇小說所形容的-「恍若隔世」其感受之深刻,莫此為甚。 近年來,你的伊拉克朋友來台,總是訴說著遭遇的無奈與令人哀傷的事:有人的兄弟被綁架給了錢但還是被撕票了,有人工廠關門了,滯留埃及或約旦有家歸不得。他告訴你,這時候巴格達依然不安全,你,還是不能來,這一切苦難,始作俑者都是戰爭。 待你行走到地球各個角落後,終於,你發現戰爭未遠離,只是以不同的面貌出現。錯綜複雜的心情,你彷彿自長長的一個夢裡醒來,吁了一口氣。西線無戰事?但願戰事下人類的悲情與苦難,減低,再減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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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飄零的蒲公英10〉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劍傷──唐韜
前後去過老兵唐韜住處三次。第一次在去年十二月底,當天,細雨綿綿,我在土地公廟躲雨,自己已經在這條路來回找了十多分鐘,卻仍然找不到那棵有樹屋的大樹;據說唐韜住在這棵樹上已有二十五年之久。 「現代的魯賓遜。」先前報知我唐韜其人其事的那位龍東里里民,這樣形容唐韜。到目前為止,唐韜於旁人眼中,依舊是個謎,但依他屋子裏寫的詩詞字眼來作揣測,魯賓遜一詞,一個文明社會的放逐者,恐怕並不能貼切如實描摹出眼前這位老兵的具體形象。 我從土地公廟走到馬路對面的北區健保局,想找人再打聽看看。正四處張望,赫然睇見一個全身髒污的老人走近,頭臉手腳髒,衣服也髒。當天氣溫很低,他卻穿得很單薄,身上那件灰背心幾乎成了黑褐色了。更惹人注目的是他肩上還挑著兩塊粗重的樹幹,沿土地公廟一旁馬路不疾不徐地走著。這裏是個丁字路口,車多擁擠,等我追過馬路,他早已拐往大水溝旁小路,失去了蹤影。 路分兩條,大路通往一間日式宅院,小路通往一道兩旁由廢棄的家具、木材堆砌成的窄巷。眼前盡是枝葉高茂的大樹,但仍然不見樹屋。我走近窄巷,陣陣濃烈的酸腐味迎面撲鼻而來。正踟躕間,剛才肩挑樹幹的老人鬼魅般,不知從那裏隻身冒出。 「找誰?」他先主動開口問。 「請問,有一位叫唐韜的榮民伯伯住在這裏嗎?」 「我就是。有什麼事?」 「唐先生,我可以拜訪你,跟你聊聊天嗎?」 「啊?你說什麼?」唐韜用手圈住耳朵,作傾聽狀:「我聽不到。」 我提高嗓子,把話重說一遍,唐韜仍然一臉無辜,說:「我耳朵不好,重聽啊,你去問別人。」說完,轉身不再理我。雨勢漸漸變大,天色昏暗,想取景拍幾張照片也難,我只好無功而返。 第二次我學乖了,挑了個大晴天,這回唐韜人好像不在,任我在巷子口喊破了喉嚨,仍然不見回音。我往巷子裏走。發現所謂的巷子,其實就是唐韜用各式各樣的廢棄物搭成的家。搭建成家的廢棄物建材裏,絕大部份是樹幹和木頭木材,其次是店招,旗幟,空心磚,塑膠品,舊冰箱洗衣機等等;八成是從垃圾堆裏撿來的。這個家的一邊是幾間荒廢的水泥屋,一邊是臭水溝和幾株亭亭如蓋的大樹。唐韜就在這濕湫窄仄的兩者之間,築成了一座蜂巢般的家。 屋主不在,顧不得禮數,我取出相機取景,在沒有徵詢主人同意下,逕自拍了兩張照片。 今天之行算是第三度造訪。唐韜仍然不在屋內,我在他的屋前徘徊。有前院的那棟日式瓦房走出一名中年人,我上前探詢,想問他一些關於唐韜的事,他冷漠搖搖頭,表示不願多談。看來,這位穴居在此的老兵,在某些人眼中,是不受歡迎的,甚至可能還是個惹人嫌的鄰居呢。他的住處,有貓、雞等動物,收集來的餿水發酵後,帶來異味,招引蠅蚊,惹來別人厭惡也是可想見的。但據我側面打聽,附近居民也經常有人主動關心他,噓寒問暖的。凡此種種,必定使他人情冷暖歷盡,各種滋味點滴在心。 莫非唐韜躲在屋內,裝聾作啞,故意不現身,好讓我知難而退?這樣一想,我一面出聲招呼,一面往裏頭走。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面黑板,上頭用粉筆寫了一行字: 「神之害之烈,更勝於鬼為害之烈。」 我一楞,不禁駐足沉吟。寫出這種字句的人必定是有感而發,心有所戚戚焉。到底是什麼際遇,使唐韜說出如此忿世嫉俗的話語?周遭靜悄悄的,突然,身旁「咕咕咕」的雞叫聲,打斷了我的沉思。 再往裏走,發現了一疊字紙,小學生的作業簿,寫在背面,毛筆字,原子筆字,都有。字跡都十分猷勁老練。這有窺人隱私之嫌了,但我忍不住很快翻看了一下。大部份是古詩詞,也有「迷信科學,更迷信鬼神」這類格言般的字句,我拿出紙筆,抄錄下其中幾則: 水窮山未盡,石剖玉方新。 勒石燕山竟何日,總教百姓困流離。 花因風雨難為色,人為貧寒氣不揚。 遊子天涯路,高堂萬里心, 臨行頻把袂,魚雁莫浮沉。 這些詩詞,想必都是唐韜生活景境自況及自己內心的感懷,只是不知道是他自擬的,還是抄自現成的古詩詞? 正思量間,我又見到一句「可憐詞翰名流客,如同雞犬斧中亡。」心頭一亮,自己登時記起來了,這句詩是出自隋唐演義第五十六回:「啖活人朱燦獸心,代從軍木蘭孝父。」這一章回的前半段是寫唐朝學士段愨,奉了秦王之命,前往約盟昔日故交朱燦,不料反被朱燦以吃讀書人之名給殺了,蒸煮成佳肴下酒。 種種聯想把我的思緒攪亂了,我退出這個越來越成謎團般的老兵住處,從左側空屋旁繞到唐韜住處後方。赫,我的料想沒錯,樹屋果然隱藏在這裏,從我站的位置看去,左右依傍的兩棵櫸樹,左邊那棵較小,樹幹還留有一排木梯,但樹上並沒有任何傢俱;右邊那棵粗壯許多,而且枝葉濃密,樹屋就架在這上面,有蓬蓋,有地板,還有桌椅等傢俱。樹下周遭有幾塊菜園,不知道是唐韜或附近住家所種? 菜園旁有塊空地,停了輛貨車,司機是名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友善地主動和我打招呼。他告訴我,自己姓林,以前曾經住在唐韜樹屋下這排屋子裏,這些屋子產權屬於台電公司所有;包括菜園及附近這一大片空地,都是台電公司產業。空屋早已荒廢,其中一間被他借來堆放雜物。今年九月,台電公司將拆除這塊地上所有建築物。 到時候,唐韜這名老兵怎麼辦? 「他們大概會留一個地方給他住吧?」林姓司機聳聳肩膀說。 從林姓司機口中得知,本地的縣議員蔣中天和里長范金水都來探望過他,要幫他安排住進養老院、榮民之家,或者其他安身的住處,卻都遭他婉拒。 「以前,我牽電給他,所以他還會跟我講幾句話。」林姓司機說:「現在不知道為什麼,電又沒有了,大概是他認為根本用不著電吧?」 林姓司機準備出車,我謝過他,又轉往唐韜樹屋附近的土地公廟。土地公廟前後樹林子裏,常有老人聚集,大部分是退伍賦閒的老榮民,在這裏閒聊、散步、下棋、或打打小牌。 我問了幾名老人,他們都搖搖頭,表示不認識唐韜,或者說不清楚他的身世。我仍不死心,後來到底讓我問到一位陳姓榮民。他透露了不少關於唐韜的人和事;儘管有些事情他也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 陳姓老兵榮民告訴我,唐韜是湖南人,人家說湖南有騾子脾氣,看來倒是不假。他早年在部隊裏和同僚不和,就提前退了伍。退下來後幹什麼呢?書是讀了幾本,學歷不夠,還是得幹粗活,也虧他幹的是出勞力的活兒,練就一身好筋骨,才能在樹上一待就是二十五年。你別看他現在一身污漆摸黑的,像個乞丏,他年輕的候可是個英俊的小伙子哪。他以前有張照片,像是美國明星克拉克蓋博,我見過。後來聽說他一把火把以前的照片都給燒掉了,不知道為什麼?他剛退伍那幾年,當然不是住在樹上,聽說那時候,他有一個女人,他對這女的用情很深,不過這女人最後還是跟了別的男人。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人知道。唐韜他自己也不願意跟誰提起。 「他大陸老家有親人嗎?」我問。 陳姓老兵笑了起來,說:「親人誰沒有?當然有。不過他回去一趟後,就再也不回去了。到底回到老家後怎麼啦?同樣的,他也像個悶葫蘆似的,什麼也不願意提。父母親死了?老婆改嫁給別人?誰知道?唐韜他這個人是很重感情的人,憋扭,不過重感情。你可以這樣講,他這一輩子就給自己的個性給害慘了。不是講人不能有感情有個性,生活更重要嘛。你說是不是?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何必呢?」 「他真的在樹上住了二十幾年?沒有下來過?」我問。「真的呀,假不了,就住在那上頭嘛。直到去年,年紀大了,體力不行,爬上爬下的吃力吧?他今年跟我一樣,七十六歲囉,才在樹下水溝旁邊搭了那間,像是雞窩的小屋子住。」 「他好像有養雞養貓?」 「貓是野貓啦,自己跑來的。」 「那三餐吃飯呢?」 「撿別人、附近人家的剩菜剩飯,有時候別人也會送他一些吃的、穿的東西。」 「他肯接受別人施捨?」 「講施捨太難聽了啦,要是說施捨,他也施捨過別人呀!」陳姓老兵說:「像他現在每個月可以領一萬二的榮民津貼,他從來沒去領。榮民服務處通知他去領,他乾脆說,捐給九二一地震的災民好了,他們比我更需要錢。你說這是誰施捨誰?」 說到這裏,他似乎有感而發,說得激動起來:「有的人說我們老兵是靠國民黨施捨過日子,這是什麼話?國民黨的江山不是靠我們這些老兵拚死拚活,血汗換來的嗎?就算國家養我們,也是應該的。何況退輔會給我們的這些錢,其實也是老兵自己的。你知道光是這幾十年來,老兵死掉,財產、積蓄被退輔會沒收,總共有多少嗎?少說也有上百億,誰養誰,誰施捨誰,還不知道呢?」 我趕緊跟他道歉,告訴他自己剛才說的施捨,並沒有看不起誰的意思。 他稍稍緩和了口氣,又說:「像是唐韜,他半輩子把自己的青春給了國家,對這個社會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今天他過的是什麼日子?沒水,沒電,喝雨水,洗衣服用水溝水,生病也不用健保卡,有沒有浪費國家資源?國家有沒有養他?沒錯,是他自己要過這種生活的,那是他的選擇,他的自由,我們只有尊重他,不必同情他、可憐他,更沒這個必要。其實,不管是我們老兵,或者是平常一般人,要的無非就是一個尊重,而不是可憐、異樣的眼光,你說是吧?」 我把陳姓老兵這一席話聽進去了,打消了再去探訪一次的念頭,就讓唐韜自我棄擲、自我放逐的真象,無言播散在風中。也許這正是他的意願,我們就尊重他吧。 或許,他並非是個行事孤僻的忿世嫉俗客。或許,他只是倦了,累了,只想要一個安靜又可以保持一段安全距離,俯看塵世繁華的地方,療養自己漂泊的身心,如此而已。 頌曰: 有人看見他走入火中而不焚 說他原是個水火不侵的妖怪 還有人說在去年中秋 他朝一輪明月發出陣陣狼 你,為一朵薔薇墮淚的人 注定要在社會失敗 用言語不說的 眼睛卻都說了 這人世太冷 需要的是場熊熊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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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信給故鄉
寫信給故鄉 路途三千里的一封手箋 密密麻麻泅泳著人生過往 山海字句。天河迴響 我聽得咳嗽聲中纏住龐大鄉愁 蒼蒼斑斑。丈量家的距離 歸來或者瘖啞的撲面摹寫 出軸在眾多熟悉的父老容顏裡 老邁土地。煙雨風雨的牽挂 我沿著簷角呵噹的步蹤迴旋踏去 去尋覓山徑一字一字栽種的苔痕位置 寫信給故鄉 筆劃出鞘的細細聆聽 有夕暮晚歌倒映的酒聲 有庭院睡倦的星月呢喃 並且有我半截烽火身世的投影 自遼遠島嶼解纜。鬆綁 自記憶輪廓中橫掃 那海岸以槳寫景的複雜筆劃 那傾耳靜默的燕尾心事 落葉和白髮都已是風霜的年年了 啊。寫信給故鄉 我越過夢的海潮鍥入 叫醒巍巍釀事的海拔 愛撫在回歸的搖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