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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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活於詩·悠然於詩─析介向明等著《七絃》
世有百年不衰的老店,台灣有百年不凋的傳統詩社。而半世紀來相繼成立的新詩詩社,已屆及將屆半百社齡的,也越來越多了。更可喜的是:每個詩社,都各擁有廣太的作、讀者群。這幅漪歟盛哉的欣欣畫面,毫無疑問,是得力於一群群「樂活於詩,悠然於詩」的「小眾」的耕耘與堅持。 在前述的諸「小眾」之外,還有一些因詩而結合在一起的「小小眾」,出現在晚近的台灣詩壇,如民國八十二年三月成立的「三月詩會」,及後來由向明、朵思、艾農……等七個「吃詩」的「閑人」,「吃」出來的「小小詩團體」等便是。他們不要組織架構,也不發行刊物,只是每月聚會一次,在酒酣菜飽之餘,茶香或咖啡氤氳縹緲之際,各人掏出自己的作品,相互說長道短並「修理」一番之後,便忘懷得失地帶著一份「樂活於詩,悠然於詩」的酣然,相約下次。然後,每隔兩三年,集印一點「成果」,獻給詩神,贈給好友。這個《七絃集》,就是這樣「閑」出來的。 本書共收有向明、曹介直、朵思、艾農、鍾雲如、張國治及須文蔚等七人的近作一一八首,依齒序編排,每人一小集。各「集」除作品外,另附有作者近照、簡介、詩觀、手稿及插圖。封面的書名「七絃」,及副標「食餘飲後集【二】」,分別是曹介直和周公夢蝶的墨寶。其餘照片和插圖,則是張國治的攝影。〈序〉由朵思執筆,明白地標示了他們「吃詩」的目的:「是要讓作品在詩壇上發出一點小小的聲音。」 他們有什麼樣的聲音呢?借句朵思在〈序〉裡的話說:「就由作品自己去說話」吧: 「原來天下的偏見都一樣/總算,我們還可以詩為家」──向明〈以詩為家〉。 「看得出/真誠是你唯一的信仰/詩人的口中/絕對不許吐出誑語、謊言」--〈三神論·詩神〉。 這是向明的聲音,也是他的信仰和詩觀之一。世局很亂,觀念紛陳,詩壇也有「非楊即墨」的現象,令人有「何處是兒家」之慨。向明用「以詩為家」來招魂,堅定而有力。有了「家」,就有了「桃花源」和「袒庭」。就可以在裡面「引壺觴以自酌」,「倚南窗以寄傲」;也可以在裡面對著石頭說法。此外,還可以「往來無白丁」地相濡以沫,相互取暖。曹介直、張國治、須文蔚等,就是在「以詩為家」的「開示」下回到「家」裡,重拾詩筆,繼續向詩壇發聲。而向明自己更常作「獅子吼」,上面所引的〈詩神〉便是一例。 「樹羨慕雲的自由/雲卻埋怨風的催促//雲羨慕樹的安定/樹正無奈地巴望那口井」──曹介直〈什錦拼盤·雲與樹〉。 這首詩的絃外之音,大概是「你不懂我的心」。回到現實:農夫該羨慕軍人呢?還是窮人該羨慕富豪?恐怕沒有絕對的答案,甚至沒有答案。雲就是雲,樹就是樹,各有各的苦樂與愛恨。沒有羨來羨去,站在這山望那山高的必要,也不必怨東怨西。最要緊的是認清自己的本來面目,回歸本真,做好份內該做的事,便不想成佛也是佛了。由於本詩係採擬人化的手法寫成,很有戲劇效果。但也有人把這種手法冠上外來的「超現實主義」,就有點「媚外」了。 「梵唄在低海拔的臨界點漂渺延宕/十字架懸天而立/那座橋把湖割開了/裁成兩張紙/兩片天/他繞著自己的眼睛轉/繞著自己的內心轉」──朵思〈轉〉。﹙詩中的「漂、延」應是「縹、跌」的誤植。﹚ 詩中的「梵唄」和「十字架」,在此都是象徵或暗喻外來、外在的的事物,或形而上的「道」。其實,「我」眼﹙本性﹚即上帝,「我」心﹙本性﹚即佛,何必「芒鞋踏遍隴頭雲」,向外去求?更何須跟著別人的眼睛鼻子「轉」?自己跟自己「轉」就行了。這正是「眾星朗朗,不如孤月獨明」的境界。 「有一天終究要成為歷史/懊惱和不懊惱的/相信和不相信的/出不出賣靈魂都一樣/沒有人在乎/也沒有人不在乎」──艾農〈讀史有感〉尾節。 這節詩,前四句是潺潺細流,第五句是水到渠成,末句則是「水深危險」的警告標語了。 是的,萬事萬物都要走進歷史。歷史一攤開,個中人物的妍媸美醜、是非成敗,也許「沒有人在乎」,但「也沒有人不在乎」﹙歷來的詠史詩可為明證﹚。是以,任何一個即將走進歷史的人物,就不能不懷著戒慎恐懼和忍辱負重的心情,去「為所當為」了。 不過,歷史人物也有遭人不當地「在乎」的情形,東漢的蔡邕便是一例。蔡邕是個「好蛋」,卻被後人寫﹙演﹚成《琵琶記》和《趙五娘》中的一個貪圖富貴,不要糟糠妻的「大壞蛋」。但陸放翁義正地「在乎」了,對誤導者發出了「死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說蔡中郎」的幽默諷評。董鼎銘將軍也詞嚴地「在乎」了,他在《歷史劇本事考評》中,直罵那些誤導者「顛倒是非」、「誤人子弟」。 至於艾農這首詩,不但有陸詩董文的精神內涵,更有他「匠心」戰勝「匠氣」﹙見自他的「詩觀」﹚的藝術造詣。 「此刻/連續劇已經不夠看了/現實劇煽情兼懸疑外加暴力/滲透生活又顛覆夢境/我們不是候鳥/這是祖先腳踩的土地/我們深呼吸/正義真理才不致窒室/在歌聲暫歇夢境無門的此刻/為所有悸動的心靈祈禱/我們彼此代禱/為了我們的下一代」--鍾雲如〈無歌也無夢〉。 鍾雲如是上帝的女兒,她的詩,是天使的聲音。她詩中的「愛」和「你」,都不屬於「小我」。不過,她也有所不容。當現實裡的群魔把生活解構、顛覆、亂舞得「無歌也無夢」時,她「為了我們的下一代」,就兀的變臉為怒目金鋼了。 「這個世界不能讓你安眠/雖然你簡樸、節欲/無所要求/你簡單地面對世界//這一次,你睡著/這麼沉穩/沒人能喚醒你」──張國治〈聲音〉片斷。 在張國治的生命裡,有「紅」﹙戰火﹚、「黑」﹙雙親辭世﹚、「灰」﹙來自說河洛母語的地球,卻被標籤成外星【省】人﹚……等等的「痛」。「子欲養而親不待」,應是痛中之痛。此詩借「睡得沉穩,沒有聲音,喚也喚不醒」等形象,並以「這個世界已不能讓你安眠,而此刻卻沒人能喚醒你」的強烈對比來表現「死亡」,除了精準之外,還有一份對現實世界不太滿意的悲情。這份悲情,可說是金門人這一甲子來共同擁有的符碼,也是張國治久積的「聲音」。因為,他們被「戰地化」了半世紀之久。所以,從這個窗口去透視這個作品,就更有同感了。 「百年前有異鄉人在此繫馬/飲用亞熱帶陽光?過的泉水//白鷺鷥踏步在水田間/彈奏著一首碧綠色的鋼琴奏鳴曲/樂音是把散彈槍/把旅人的徬徨、疲倦與椰愁/紛紛擊落//百年前有異鄉人為了報答甜美的泉水/他播種苦澀和無限的美」──須文蔚〈苦澀──給古坑〉。 此詩的「謎面」是「苦澀」,解謎的鑰匙是「古坑」。古坑在雲林縣,是台灣本土咖啡的產地。據了解,台灣在「甲午戰爭」以前,就有外國人在三峽等地試種咖啡,但不理想。後來有日本人到古坑試種,因水土、氣候適宜,遂試種成功,並曾進貢天皇,「古坑咖啡」就成了「名產」了,而且產量還不小,惟多銷往日本。及至日本戰敗投降,經營「古坑咖啡」的日本人都被遣送回國了,產業無人管理,同時,也由於本省人習慣飲茶,政府接收了台灣製茶公司並積極扶植,「古坑咖啡」就沒落了。直到晚近,喝咖啡成了時尚,便有人投資「古坑咖啡」,因而帶來蓬勃生機並繁榮了地方。所以,在「古坑咖啡」的故事裡,實蘊涵了「投桃報李」和「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的雙重意義。再經須文蔚的深廣度聯想,便產生了這首言近意遠、形象生動、且不著痕跡的小詩。 以上是「七閑」的部分「聲音」和詩藝,卻也已「青山隱隱,綠水悠悠」了。此外,他們不但是白居易「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忠實信徒,而且在篇章及詩句的經營上,均能符合「看得懂,讀得通」的普世標準。倒是在校對上還有「漏網之魚」,如前面提過的朵思詩中的「漂渺延宕」﹙縹渺跌岩﹚,另外還有向明〈相對論〉中的「鬼鬼崇崇」﹙鬼鬼祟祟﹚,以及張國治〈明鏡〉中的「汙煙漲氣」﹙烏煙瘴氣﹚等是。校對不易,但也不排除是印刷廠作業員在末校改正後,忘記在「儲存檔案」上「點」一下所致。所以,末校之後,還是要列印出來做一次「最後檢查」,就比較保險了。 附記:有關「古坑咖啡」的故事,承蒙古坑鄉農會楊主任電話指導,文友李彥鳳﹙莫野﹚小姐提供網路上資訊,特此一併敬致謝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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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從倪蘭接任總經理,「陽泰歌廳」改為「陽泰藝園」,何暢和我也正式下海,作了相聲演員,他的藝名何苦,我則叫李黑,這是在業務會議上討論決定的。原來我寫相聲,還得找演員,這像「脫了褲子放屁」,為了節省人事工資成本,倪蘭建議採取幕表制演出方法,這是智慧的決定。起初我還有點猶豫,但是想起童老的生前談話,卻堅定了自己的方向。余敏一直鼓勵我:「東方不亮西方亮,唱京戲跟說相聲都是一樣。」 妳忘了,咱家女兒瞧不起說相聲的? 狗屁。別聽她的。她嘴巴厲害內心還是心疼你。 何暢是我四十年的老戰友,他和我的觀點、情感、見解與立場有一定的默契。兩人上了台,搭配起來,既和諧而又統一,我倆的相聲採用「內容決定形式」原則,以笑聲賺取觀眾的眼淚,讓他們拭乾淚水,樂觀前進。 說良心話,我是以寫長篇小說的精神,把它濃縮成十五分鐘的相聲。我不聽倪蘭的話,堅持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因為我身後有人鞭策我、嘲笑我、鼓勵我,包括童沐人業師、我寵愛的女兒,以及和我患難相共的妻子。有一天,老何看罷我剛寫成的相聲段子,他竟然淌下了熱淚。 台灣不是沒有觀眾或讀者,而是缺少了夠水平的作家和藝術家。童老生前的話,影響了倪蘭。倪蘭提議我倆演出的相聲段子,可以重複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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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樣的山盟海誓
常人都說年歲越大越見老友、老伴之重要。 很幸運的我因參加一個婦女讀書會,而有一群相熟十數年具知性也感性的朋友。至於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生伴侶,近年來因為信仰、因為閱讀而更生契合。 於是偶爾對談讀書雜感,有時相約月夜漫步,有時甚至放浪一下,假扮自己仍青春。 前年初春三月,先生突發奇想的邀我機車夜遊柴山,那一夜的心境真的重返青春了。之後,難忍的便將那披星戴月、迎風遇浪的愉悅心情,在讀書會上和姊妹們分享,少不得誇張地和姊妹們訴說,夜晚看到的山景海景如何如何之美,指不定白日裡別有一番風情唷!那日我將個人浪漫之感說得繪聲繪影,當下眾姊妹也動起了凡心。 姊妹們一聽景致優美,還能在山巔水湄處享用美食、啜飲茶品,每個人馬上興起了郊遊踏青的想法,讀書會後眾人當真用心討論,也立即做出決定,有人司職上網搜尋「山盟海誓」的相關訊息。再下一週回報時,連搜尋者也頻頻讚嘆,說她網路上看到的畫面真是一個美字了得,不親自去感染那份山與海的美,可是會教人扼腕的。 於是大家約定隔週一上午前去尋訪,尋訪柴山上的「山盟海誓」。那些天正是海上書展的忠僕號泊岸港都,我們於是決定身體力行的讀了山水文章後,再閱讀能沉澱心靈的案頭山水,因此回程排入參觀停靠在漁人碼頭的忠僕號,輪船上的紙本閱讀,必能有不一樣的體會。 出遊那天,總共十五人分乘四部車,我這摸黑和山和海「山盟海誓」過的人,是必然的嚮導,坐上其中一位姊妹的車,就當是第一部前導車快樂的出發了。 彎彎繞繞間很快進入中山大園校區,再上柴山後果然感覺出,白日山色海景與之黑夜相較起來,不但壯闊,而且明朗許多,是不一樣的美。若強要分出高下,恐怕也是難分軒輊的,一如西湖的美,大文豪蘇東坡不也說過「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靜謐的夜色與活潑的日光,各自繪出一幅神采奕奕與沉穩厚重,這兩者都是我所喜歡的。 到了山徑盡頭,軍事要地站崗的士兵善良的揮著手指導車輛迴轉,我們幾個女人在車裡玩笑說著,阿兵哥可不要被光線蒙蔽了眼,車裡可都是他們媽媽的年紀了!我們的竊竊笑語到底是沒穿透車窗,躍入年輕士兵的耳裡,兩個衛兵仍然「不茍言笑」的立在他們的崗哨裡。 停妥車,循著階級一步步往下走去,「山盟海誓」原來藏身在滿是林木的山坡,錯落在樹下的桌椅,真可以讓人在此偷個「浮生半日閒」呢!我們將幾張桌子併在一起,十五位姊妹圍著長桌坐在樹下,濃密的枝葉為我們架起一把大傘,除了幾絲偶爾被允許悄悄擠著縫隙灑落下來的光影外,再熾烈的陽光也穿不透來凌虐我們。放眼往下望去,碧海青天、海天一色就在不遠處的腳下,心情不由得越來越開朗。而初春微涼的風,俏皮的在我們聊天、分享、用餐、品茗時,也膩在身旁磨蹭撒嬌,就像那還未長大的小娃兒,教人不禁多撫著她一點。 美的景致收進眼底,她到底還是在原處如如不動,反是我們不得不向她揮手告別。或許若干日子後,再有個特別的因緣,便會再上山來「山盟海誓」,或迎晨曦,或觀夕照,或聽星月呢喃,再和這天這地這山這海許個不一樣的「山盟海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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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花崗岩﹐花崗岩再見﹗
日昨,我獨自躑躅在夏興村後、太武山支脈的花崗岩下,不經意間,蹣跚的腳步已跨入花崗石醫院的廣場,只見幾塊廢棄的桌椅零亂地放置在大門旁,經過長期的風吹、雨打、太陽曬,多數已呈腐蝕的狀態,週遭的雜草叢生,林木殘枝敗葉灑落滿地,坑道鐵門深鎖,昔日求診的人潮已不復在,取而代之的是它的冷漠和孤寂,真叫人感慨萬千啊! 想當年,我國軍官兵以無畏無懼的戰鬥精神,堅強的意志力,和巧奪天工的縝密設計,並以集體的智慧,克難的技術,加上必成的信念,由忠誠部隊、虎軍部隊與班超部隊負責施工,經過二年的時間,將山崗開鑿成一個大洞,洞中有九條縱橫交錯的通道,分別設置醫療區、行政業務區、官兵生活區……等,為戰地軍民提供完善的醫療服務。而我有幸曾在這個「神奇雄偉,舉世聞名」的花崗岩洞內,度過八個春夏和秋冬,每天都懷著一顆悲天憫人之心,穿梭在縱橫的坑道裡,摸著滲著水氣的冰冷石壁,關懷病患、尊重生命,為軍中袍澤、為鄉親父老,提供完善的醫療服務。 然而光陰如梭,歲月似流水,轉眼間,離開軍職即將邁入第十個年頭了。此時盤旋在我腦海裡的,彷彿是那歷歷在目的往事,它猶如孕育我成長的母親,讓我心中盈滿著母愛的馨香。儘管多數的同僚都是匆匆的過客,就彷若是大海中的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更像是退潮的海水,一泓泓地流向它的深邃處,縱使有在礁石上拍打出美麗的浪花,在海灘上留下難得的回憶,卻也只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的過眼雲煙,而又有多少人能夠記住它曾經擁有的風華?多少瀕臨死亡的生命因而重生?即使無情的人們把它遺忘,然它似乎也不在意,依然無怨無悔地守護著這塊土地的子民。因此,一顆恆久不變的感恩之心長存我心中,只因為我與這個島嶼,有著血濃於水,以及密不可分的臍帶關係! 想起爾時,每天迎著晨曦,走過兩旁木麻黃扶疏的綠色長廊,獨自佇立在夏興三角公園的涼亭,看著遠山濛濛的雲霧,就像那羞答答的少女,披著一層輕盈的薄紗,散發出一股脫俗迷人的風韻;回首遠眺遼闊無垠的大海,有時靜默如鏡,有時波濤洶湧,當朝陽映照著碧藍的海面,更反射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而海天共色,漁舟帆影,似近非近、似遠非遠,讓這花崗岩下的清晨美景,格外地生動。 緩步走上花崗石醫院的步道,就像是走在雲端一般,迎面清風幾許,草叢裡、樹林間的蟲鳴鳥叫,隱約地勾勒出一幅渾然天成的自然景致,讓我的精神隨之一振,懷著愉悅之心,走進那充滿著藥水味的醫院,我勢將以自己所學,為同儕與島民略盡一份綿薄心力,它也是我當年選擇醫務工作的初衷。這座被譽為世界首座深藏於花崗岩內的醫院,人們也將親身去體驗它盎然的生氣,感受生命的絢麗,品味它的宏偉與溫馨! 每每,當救護車的鳴叫聲由遠至近,劃破了院區的寧靜,醫護人員打開車門的剎那間,病患的哀嚎聲,伴隨著家人焦急失控的情緒,聲聲地激盪著我的心扉。即使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經的過程,但多少個清晨、多少個黃昏、多少個寒風刺骨的夜晚,脆弱的生命在與時間搏鬥時,我雖然非常的疲累,則未曾倦怠過,用手拭去額頭的汗水,心想的是盡心盡力搶救游移在死亡邊緣的鄉親。然而,外島專科醫師的不足,各項醫療資源的缺乏,迫使許多病患必須後送台灣做進一步地診治,往往在急診室、在加護病房、在手術房外,見到的是焦急的病患家屬,他們的內心是極度的掙扎和百般的無奈,倘若不後送台灣大醫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人,在這座世人引以為傲的花崗岩洞內等死,後送或許還有些許存活的機會,客死異鄉的機率亦相對地的提高。曾經,我親眼目睹無辜的鄉親,以及在這個島嶼服役的年輕戰士,因白茫茫的濃霧瀰漫著浯鄉的天空,不良的視線致使飛機無法正常降落,故此延誤送醫而失去寶貴的生命。島民何辜?年輕的戰士何辜?這對承辦後送業務的我,是一個又一個沉重的打擊,經常地,激動的情緒久久無法平復,必須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適,始能慢慢地走出它的陰霾。 隨著兩岸軍事對峙的和緩,金門已不再是戰地,實施三十六年的戰地政務亦宣告終止,「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最終目標,也隨著歷史的洪流沉沒在金廈海域。當駐軍逐步地裁撤時,「戰地司令官」的職稱亦由「防衛司令」取代,島民莫不慶幸太平的日子即將到來。於是,軍機不再擔負民眾病患後送的任務,後改為每週二、五例行後送病患,再加入德安航空的直昇機緊急後送病患。然而,德安航空的直昇機並非常駐浯島,遇有病患後送,仍須專案申請,當第一次申請直昇機到金門接病患時,恰巧,也是妻子即將臨盆的時刻,我奔馳於縣立醫院與花崗石醫院病房,額上的汗珠與眼眶裡的淚水交織在一起。於私,我必須善盡為人夫者之責,陪伴在愛妻身旁,讓她無憂無慮在產房裡,平平安安地為我們這個人丁單薄的家族,再添上一名新成員。於公,雖然病患是不相識的老翁,但他亦有家庭、有子女,同樣是生命,我有職責亦有義務協助他赴台北榮總做進一步地診治,倘若延誤而讓他失去寶貴的生命,勢必造成一個美滿家庭的破碎,以及我終生的遺憾。即使我知道公私必須分明這個簡單的道理,但兩者均為燃眉之急,我該如何來取捨,幸好,身為軍眷的愛妻,她美麗、賢慧、識大體,囑我以公務為重,她有勇氣獨自在產房裡,迎接另一個小生命的誕生。 德Χ航空的直昇機終於在千盼萬盼下,降落在尚義機場的停機坪上,替病患辦好轉院手續,協調行政部門派遣救護車,在瑞美商行員工用貨車載著大油桶,幫直昇機加滿油後,我們把與病魔作殊死戰的病患送上直昇機,讓他平安地抵達台灣接受診療是我的職責。然而,當機師發動引擎,螺旋槳快速地運轉時,機門似乎是發生了故障,不能自動地關閉,經過機械人員一番折騰和排解,才勉強關上,目送老舊的直昇機搖搖晃晃地爬上尚義上空的出海口,不僅為機上的病患捏一把冷汗,也同時為所有歷經砲火蹂躪過的苦難金門人感到悲哀,竟連小小的航空公司,也把島民與戍守在這塊土地上的戰士,當成次等公民來對待,以這種老舊的飛機來「服務」病患,倘使不加以改善,說不定下回搭乘的不是你、就是我,果若運氣欠佳,尚未抵達榮總,就已葬身海底,成為料羅灣裡的冤魂……。 經過數次的反映,德Χ航空終於在第二次申請病患後送時,飛來的是一架全新的直昇機,於是媒體獵取其升空的英姿,並大篇幅地加以報導,鄉親看到如此的新聞,莫不雀躍萬分,然而,它是政府照顧離島居民的德政嗎?顯然不是,鄉親冀望的是一個能與台灣地區相當的醫療環境,而不是想搭直昇機遨遊天際,因為他們繳交同樣的健保費,卻受到不一樣的醫療品質,這似乎也是島民心中永遠的痛,而那些官員和政客們,可曾聽到金門人誠摯的呼籲聲和無奈的抱怨聲? 如今,歲月遞嬗、物換星移,在一般人眼中似乎有船過水無痕之感,但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此時的花崗石醫院,就像是一個人老珠黃的棄婦,獨自關在那間冰冷的石洞裡,有誰會去關心她的死活呢?或許,就讓那無情的歲月,逐漸地把她風化,繼而地腐蝕她的身軀吧!誠然,因為她的存在,減輕了許多鄉親的病痛、也挽回了不少寶貴的性命。而此時,因時勢的變化,社會的變遷,「花崗石醫院」這個響亮的名號,已在金門這塊土地上消失,即使它已功成身退,卻是金門一頁極其重要的醫療史,當年的風采,依然會長存於島民的心中,以及在鄉親深深的記憶裡。 抬頭仰望巨巖重疊的太武山巒,當明日朝陽映照在這個世人引以為傲的岩洞時,或許,我們還可以找回它耀眼的過往,漫步在景色怡人的人行道上,看白雲簇擁著青山,輕霧在盈滿著綠意的山頭繚繞。屆時,我們將以思古幽深的情懷,踏著輕盈的腳步,走進那九條縱橫交錯的坑道,重溫它過往歲月帶給我們的歡悅,而長廊依舊幽靜深遠,石壁上鏤刻的文字,更見其歷史之價值,再一次的造訪,可以感受它不一樣的風采。再見花崗岩,然它依舊在浯鄉的太武山支脈靜默著,且請容我再說一聲:花崗岩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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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賊記
曾經有過這麼一句話:「初生之犢不畏虎。」 遙想當年還小的時候,曾經歷了一番有如電視偵探片般的驚險情節,如今回首往事還真令我感到咋舌呀! 記得早年住在台北民風純樸的大龍峒裡的一處眷村內,附近有頗負盛名的孔子廟、保安宮,那裡不僅饒富古意還長年香火鼎盛,引來不少的善男信女及觀光客前來參拜。那時候家裡及附近鄰家的晚報時常沒收到,此舉經常引發鄰人及送報生的激烈吵嘴,戰火綿延不休。 一個入冬的夜晚,當時全家人正聚精會神的觀看八點檔大戲「保鑣」,突然間一個瘦長黑影從窗口閃過引起我的注意,我什麼也沒說,便暗自走出門去追那道黑影。當下的冷風颼颼令我直打哆嗦,再加上全村的人均守在家裡看電視,村內顯得極盡的荒涼,同時伴隨野狗的哀嚎聲不斷,我卻沒有丁點的恐懼,一心只想找尋那道黑影。 於是在快速的穿越兩條靜巷後,很快的,一個瘦長的身子站在村長家樓頂立刻被我瞧見。也不知當時何來的勇氣,我一股腦的就爬上水管敏捷的飛竄爬升,待攀上三樓制高點,卻不慎一腳踩滑差點兒懸在半空中這還不打緊,要命的是爬上岸後發現對方已失去了蹤跡,這又該怎麼下樓好呢? 樓頂的風勢越來越強勁,令我幾乎站不住腳,在摸黑找尋出路後,發現村長家的樓頂與隔鄰相連,同時赫見那瘦長個兒早已奔向隔鄰並順著水管爬下來。我依樣畫葫蘆照著做,方知這條路下來便是一條即將通往堤防的雜草堆。這個地方,還記得有小孩在此死於非命,雙親曾萬千交代沒事絕不可冒然闖入,然在無路可逃的情形下,我也只有冒險一試。 眼前簡直一望無際的黑,一路上我跌跌撞撞的走著,一個窟窿又一個窟窿的踩踏在溼漉漉的泥沼裡,爬上了堤防後,嗚嗚的冷風又差點把我給吹滾下斜坡,千辛萬苦下終就越過了堤防,來到人聲鼎沸的孔子廟前,這才發現原來腳下穿的兩隻拖鞋早已不知身在何方......。 眼前熙來攘往的信眾籠罩在裊裊炊煙裡擋住了我的視線,不過對方的個頭高 ,一眼就讓我看到一裸露的半顆頭在人堆中竄動,於是我執意的擠進人堆中,沒一會兒又給推擠出來,後來我忍不住爬到廟口門面的大柱子上去,卻被一旁賣烤香腸的歐巴桑給一把抱下。而我又怎能輕言罷休?便卯起一股勁的在周圍兜圈子想堵住高個兒。 於是在晃盪中幾小時過去了,隨著人潮逐漸散去,燒肉粽的叫喊聲乍然響起,才知事態不妙,原來已過深夜十一時半,我竟還未回家?心慌之餘立即悶著頭跑向回家的路,冷不防撞上一名騎著鐵馬的人,對方手中一袋的「大華晚報」當場給灑了滿地,除此之外,裡頭還有一串香腸和發了霉的火腿。對方好心扶起我,待我抬眼一看,發現對方竟是我千辛萬苦要找尋的人後,當即用盡全身的力量抱緊他怎麼也不肯鬆手,此舉引來路人的圍觀,對方再也招架不住,硬是把我推開,丟下滿地的「贓物」溜之大吉......。 那天光著赤腳一身狼狽不堪的走回家,免不了遭來雙親厲聲責罰的噩運,然可怕的事還在後頭,事後聽村裡的人竊竊私語著,原來那位高個兒竟是經常遊盪在廟口附近的不良少年。父親聽聞甚感驚恐,深怕遭到對方的報復,於是嚴禁我出門兩週。 隔天起,村民們與送報生吵嘴的戲碼已告落幕,家家戶戶都收到了熱呼呼的晚報。 如今憶起這段老故事,仍不由得會心一笑,以前的人善良而單純,又何來所謂的「壞人」?而說到「不良少年」,其實對方只不過是衣著略顯邋遢,習慣流連在廟口附近偷看路過的小女生,又偶爾拿支煙來裝酷的年輕人罷了!此舉與當今時下舉止大膽又前衛的年輕族群來說,又豈可同日而語?也只能說聲「時代真的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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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由於審訊、逼供信的野蠻手段,迫使不少青年同學瘋狂、自殺,使蘇聯歸來的任弼時、師哲等人大為不滿,便向毛澤東提出意見,後來毛澤東在「七大」開會時,曾為此事向受害者陪禮道歉。那時,童沐人已返回山東,在岱東中學工作了。 童老師在延安被關押期間,曾立正站著,帶著手銬,接受為期十五日夜的疲勞審訊,聽說是從蘇聯學習的。他親眼看見同學長時間帶手銬,被綁在十字架上挨鞭抽,假槍斃,老虎凳,許多青年最後招認自己是「特務」。 當時綏德師範的師生,幾乎都成了特務,一個名叫劉國秀寫的文章,《我的墮落史》,引起來稿的踴躍,特務從中學生發展到小學生,十二歲的、十一歲的、十歲的,一直發現到六歲的小特務!原來很多青少年是被「短促突擊」成為特務的。既無特務上級,也無特務下級,國民黨給他們的任務是「路線特務」,即專門破壞共產黨的路線。童沐人的罪名是「不自覺的特務」。許多審不出問題的青年都歸於此類。魯藝文學系同班同學對他說:「我已經是特務了,你還抵賴幹什麼?」於是,童沐人畫押,承認了自己特務的身分。 童沐人因胃病吐血而出獄,調回晉察冀邊區服務,他藉機返回了山東。他依舊熱愛共產黨、擁護毛主席,他相信黨雖然走了彎曲而錯誤的路,但它的總目標仍是正確的。 即使他胞兄在石寨自殺,童沐人依舊對共產黨抱著信心,他實在太質樸而善良,想起他生前對我的談話,我真是椎心刺痛啊! 每年七夕,我像小孩放炮仗─又愛又怕。 七夕情人節,台北晚上堵車嚴重,從「陽泰藝園」出來,趕回家門,我的情人余敏正坐在客廳沙發等候我呢。 今天晚上客人多麼? 滿座。我看不少觀眾是來聽相聲的。 是嘛?她莞爾一笑。站起來朝外走,我倆下樓攔住一輛計程車,到碧潭涼亭喝茶,觀賞繁星景緻,過情人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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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南京‧南京》雜感
大陸由陸川導演的《南京‧南京》,自今年四月底上映後,吸引了許多人去看,讓世人對西元一九三七年,發生於南京慘絕人寰的屠殺,重新有了記憶和認識,單就這一點就有其貢獻,更何況陸川導演在這部片子中有一些新的想法與拍攝方式,使觀者在看電影之外,有更多的討論空間。 一、黑白片的敘事 整部《南京‧南京》用黑白影像拍成,沒有色彩。 這樣的黑白敘事方式,讓我們聯想到的就是早期的紀錄片。南京大屠殺發生在一九三七年,那時候所留下來的片子大多是黑白的,因此用黑白的影像來拍整部片子,讓人有「假如那時候有人在現場,用攝影機將當時南京發生的事拍攝下來,應該就是這樣吧!」的想法,以此來增加影片給人的真實感。 因為它是對當年紀錄片的模擬,它暗示觀者看到的不只是一場戲,而是確切發生的事實,所以在這裡黑白片的處理,其作用不能與別的片子在回憶過往的事件時,用黑白影像來表示的做法相混淆,那不是表示回憶,而是企圖讓觀者以為那是當時的臨場紀錄。 所以陸川導演說:「黑白電影更有感覺,對歷史是更好的解讀。」 另一方面,也許是附帶的效果,但是不會是不顯明的,黑白影像減低了視覺上的刺激性,使得充斥於整部戲裡過度殘酷的畫面,不會到達無法忍受的地步,或成為虐待狂和心理變態者引起興奮的材料,諸如大屠殺時血流滿地、大批中國人被活埋、婦女被強暴輪姦…如果用彩色影像處理,感官的刺激性將會增加許多,而這個並不是這部片子所要強調的。 黑白影片的處理,雖然有讓觀者誤以為是當時紀錄片的企圖,但是也隔開了時空,讓人從觀看歷史資料的角度去看,而不是新近發生的新聞,更避免了讓現在的觀眾感覺身歷其境,保持了時空的距離感。 二、關於國際安全區與南京大屠殺究竟死了多少人? 《南京‧南京》中佔篇幅甚多的關於「安全區」的描述,可能讓台灣地區的民眾感到陌生,這不是因為沒有這回事,而是因為我們的歷史教科書沒有提到,以至於若不是對這段歷史有心認識,單憑中學普及教育的歷史知識,是不知道這段史實的。 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歷史八年級上冊,在描述日本在南京大屠殺時,有「竟然衝進由紅十字會和其他國際友人設立的『安全區』,大肆屠殺手無寸鐵的中國人民。」的描述,因此,大陸人民應該較多人知道安全區的存在,以及日本人在安全區犯下的蠻橫殘忍的暴行。 至於南京大屠殺死了多少人?兩岸的教科書一致認為死亡人數超過三十萬,而日本方面的教科書則以「民眾的死傷人數很多。」和「聽說有二十萬人被俘虜和殺害。」的說辭掩飾和減輕罪行。在一九四六年八月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審理南京大屠殺,判決書中指出,至少有二十萬人受害。而南京軍事法庭透過當時倖存者的訪問和新聞等文獻資料統計,估計超過三十萬人在此屠殺中死亡。 很顯然的,那時候的日軍在南京的屠殺,是極度殘忍到喪心病狂的地步,非但是抵抗日軍入侵的國軍,連一般的平民百姓、老弱婦孺都一律屠殺,南京一夕之間成為一個死城。在《南京‧南京》中,鏡頭交替出現掃射、爆炸、活埋三種屠殺方式,把日本軍隊進了南京城,冷酷屠殺的情形,逼真的再現了出來。 三、角川能代表日本人的視角嗎? 《南京‧南京》中最特別的是角川這個角色,陸川導演說過,「拍這個片子,第一、要給中國人翻案,中國人不是像動物一樣任人屠殺;第二、給日本兵翻案,主要就是通過角川這個形象體現了侵略者隊伍裏還潛在的人性。」 在電影中,角川是一個日本軍人,身為在南京城的佔領者,親眼看到日軍種種的暴行,經過自己內心人性與現實的掙扎後,把兩名中國倖存者送出了南京城,說了一句「活著比死更痛苦」,之後舉槍自殺。 角川是片中一個很重要的角色,很長的篇幅是用他的眼光來看這整個事件,然而這也是看過電影的人覺得最具有爭議的地方,首先是身為一個日本軍人,陶醉在戰爭的勝利之中,會有這般人性的覺醒,看來其中的心理轉折顯得很不自然,不能讓人信服。更有甚者,舉槍自殺又是為何?是為了感到身不由己要跟著殺人而不能承受良心的譴責,還是一些人議論的為日軍的惡行贖罪?兩個理由都很薄弱,讓人覺得這樣的角色塑造太過牽強。似乎是陸川導演自己的一廂情願,認為日本人會為自己的暴行內心感到痛苦。 如果史料中真的有角川這個人,或者有做出相似行為的日本人,那麼我們還可以接受,但是事實上這個角色是虛構出來的,根本沒有這樣的例子,就讓人覺得太為日本軍人的「人性」做自以為是的估量了。當時的日本人,蔣夢麟在《西潮》一書的論述或者更為公允,只曉得對天皇、國家的「忠」,對於被侵略的國家的人,缺乏同情心的「恕」,才會那麼樣的認真執行軍國主義,對被殘害的被侵略國人民則毫無憐憫。 本來是想從日本人的視角看南京大屠殺,但是到頭來做到的,也許只是呈現出中國人自己主觀認為日本人應該有如此的想法吧! 四、異族的文化在我們的廢墟上舞蹈 在《南京‧南京》中,日軍在大屠殺後,進行了一場巡城祭典舞蹈,由於它在片中那麼醒目,它的象徵性也就更為重要。 其中的象徵意義在於:如果我們不記取南京大屠殺的歷史教訓,國家積弱不振,讓異族輕易入侵,那麼在被摧毀的城市廢墟上,我們還會再次看到異族在那裡舞蹈。 我覺得這段戲在藝術上是成功的,其中的意象給人深刻的印象,如果是史實,那麼這個祭典舞蹈的事件選取,以及在呈現真實之外又賦予了象徵的意義,可以說是神來之筆,十分巧妙的。 只是到底日軍在戰勝後,有沒有舉行這個祭典舞蹈?在全片講求真實的情況下,這個問題就不是不重要的,因為我們觀者顯然既把它看作有象徵意義,也當作是真的歷史事件了。如果事實上沒有發生,那麼這段情節會誤導觀眾對歷史真相的認識。 在對陸川導演的訪談中,陸川導演說他在寫劇本時:「做了個噩夢,看到了一群這樣的人,在濃煙滾滾之間,在陽光刺目耀眼下,在跳日本舞,我覺得這是他們的巡城儀式。我認為它表現了一種戰爭的本質,戰爭的本質是:異族的文化在我們的廢墟上舞蹈。」顯然,這個巡城儀式舞蹈在象徵上的價值,是先於在真實上的確認,就被納入了劇情中。 日本軍隊在佔領一個城市後,有沒有舉行這種巡城儀式的習俗?我對這個問題無法考證,只好留待瞭解這段歷史的人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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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蔭集翠
「榕蔭集翠」四個字,是當年駐軍用混凝土,雕刻在榕園「慰廬」右後方山坡下,那座小小拱門上的名字。前方雙旁雖由兩顆碩大的梅花泥雕來襯托,但拱門與梅花則塗抹著深黃的色彩,儘管門楣上的字體與花蕊是以紅色來點綴,然若以美的觀點來審視,如此之搭配不僅沒有美感,甚至還略顯土氣。唯一可貴處是軍管時期遺留下來的產物,時隔多年後並沒有隨著歲月的腐蝕,以及遭受人們的破壞,仍能以它原始的面貌展現在島民面前,讓人緬懷那個「軍愛民,民敬軍,軍民本是一家人」的年代。此刻,當我徜徉在榕園翠綠的樹蔭下,而心有所感待抒發時,就容我以「榕蔭集翠」這個富有詩意的字句,來做為這篇散文的題目吧! 自從身體微恙,復經醫師指示,我必須靠著運動來改善體質,增強遭受白血球破壞的免役力,以免欠安的身體受到任何的感染,讓病魔有機可乘而加重病情的惡化,造成不能彌補的憾事。故此,我不得不聽從、不得不改變先前騎腳踏車悠哉遊哉的休閒方式,改以徒步快走來增強體力。只因為我割捨不了人間那份真摰的情緣,無論是親情或友情,都是我心中永遠的掛念,豈能逕自往西天的極樂世界走去。如果男性的平均壽命真是七十五歲的話,那我勢必還能在人間遊戲好幾年,只是惟恐這個數據,不包括尚未屆齡而失去健康的人。 朋友告訴我說:「生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對抗病魔的信心」,基於醫師的囑咐和友人的激厲,於是每天清晨,我總是以新市里復興路旁的木棉樹為起點,經過太湖路與士校路,直往景致悅人的榕園快步走去。我不知道如此的運動方式是否真能達到強壯身體的效果,但除此之外,我已沒有足夠的體力做其他有益身體健康的運動。高於正常值三倍的白血球,不僅僅破壞我的免役力,也影響到我的造血功能,短短的幾個月,非僅體重減輕,體力快速地衰退更是我料想不到的。能快步走已不錯了,難道還想環繞太湖跑三圈?還是想在中正公園廣場上伏地挺身五十下?一切已是不能與不可能,所有的夢想必須等來生。 我之於選擇榕園為終點站並非沒有理由的,除了能讓我疲憊的身軀在綠蔭蔽天的榕樹下暫時地歇息外,先賢明國子監助教洪受的故居──西洪,更是我景仰與欲憑弔的地方。即使這裡曾經有「人丁不滿百,京官三十六」與「九榕環抱」的傳說故事,但地區的文史工作者早已有人作專文介紹,倘若重複來敘述,似乎沒有什麼意義可言。同時,我的腦力也不容許我過多的思索,好心的友人擔心我的健康勸我別寫了,但基於對這片土地的熱愛和使命感,以及好不容易才學會的電腦「大易輸入法」,如果任其荒廢實在可惜。萬一有一天奇蹟出現、身體突然好轉,而想繼續在文學這塊園地深耕時,又必須從「水叉叉」、「火YY」、「馬伯伯」、「王老5」、「V禾大夫」、「8瓶米酒」、「6片車門」、「雙人依依」……等口訣唸起。因為我發覺到還有許多同齡或比我年輕的朋友尚未學會電腦打字,因此,對於一個即將邁入古稀之年而還能以電腦寫作的老年人來說,我不僅有些自豪卻也備感珍惜。故而,我必須趁著黃昏來臨、太陽尚未西下的時刻趕一段路程,一天若能輸入一百字,一個月累積下來便有三千字,除了「大易二碼」的部首不會被遺忘外,當這些短短的篇章出現在報章雜誌時,亦可藉此告訴親朋好友與讀者們,我尚活在人間的信息。尤其是耕耘多年的文學夢田,更不能就此而休耕,但願能得到上蒼的眷愛,讓我遠離病痛的憂懼,完成所有的夢想,以免留下遺憾在人間。 快步走到榕園,即使沒有氣喘如牛或汗流浹背,但額上已滿佈著一顆顆小小的汗珠。那時,「慰廬」的大門仍深鎖,「思親亭」已被高大的林木擋住視線,再也看不到座落於太湖的「光復」和「華夏」兩島。但是不遠處卻有陣陣笛聲傳來,儘管笛聲悠揚、中氣十足,然卻不能與我筆下《午夜吹笛人》那種淒美哀怨的笛音相比擬。午夜吹笛人吹奏的不僅是幽美的笛聲,似乎也同時告訴我們一個哀怨動人的故事。而此時樹蔭下的吹笛者,吹奏的卻是一般流行小調,因此,我沒有頓足聆聽的雅興。 我緩緩地步出榕園出口處的欄杆,經過「俞大維先生紀念館」與「八二三戰史館」,信足走上左前方的八角亭,時而仰望蔚藍的蒼穹,時而看看遠方朦朧的山巒。亭下那條不定型石片鋪成的小道,看似寂寞冷清,但兩旁則有百餘株修剪成球狀的圓柏相陪伴。直走經過九曲橋,步上階梯就是「中正紀念林」的大門口,也是「太湖」的北堤。然我卻鮮少走到它的盡頭,心中只有眼前這片青蒼翠綠的山林和藤蔓,以及棲息在其間的鳥雀,偶而在樹幹上攀爬的松鼠和掠過樹梢的野雁,無不一一觸動著我的心靈。尤其在這個視野茫茫、微風徐徐的夏日清晨,能置身在這方景緻愉人的山林野地,能親眼目睹太陽從那片茂密的樹林頂端昇起,能聆聽蟬兒聲聲悅耳的清唱,何嘗不是我的福份啊!可是我卻不能在此地久留,儘管生命中的紅燈已亮,則尚未達到躺下休息的地步,我仍須提起精神回歸現實,為五斗米而折腰,直到我的紅血球被白血球完全吞噬為止,只因為人生有太多太多的無奈。 然而,當我步下八角亭的階梯時,竟無意中走到那輛老舊的戰車旁。老實說,對於這輛國共對峙、世界冷戰期間遺留下來的產物,島民不僅看多了,也看厭了。即使展示在「八二三戰史館」外供遊客參觀,自有它不凡的意義,而我路過它身旁已不計其數,始終沒有近一步去看看它的意願。想當年「M─24輕戰車」是裝甲兵部隊的瑰寶,更是戰場上不可或缺的主要戰力。八二三砲戰期間更取代有「金門之熊」之稱的「M─8輕戰車」,戍守在金門最前線,為這座小小的島嶼立下不少汗馬功勞。 如今隨著大環境的變遷,當兩岸兄弟不再戎馬相持、槍械相向時,這輛「M─24輕戰車」早已功成身退,與它昔日同甘共苦和敵人做殊死戰的伙伴們─「F86F軍刀機」、「155公厘榴彈砲」、「LVT─P4兩棲登陸運輸車」以及「M41華克猛太輕戰車」、「M42A1式雙管40公厘防砲戰車」,同時被刻意地安置在廣場的一隅供遊客參觀,它們孤單落寞的身影,何能與當年馳騁沙場的英姿相媲美。 從解說牌上概略地知道: 「F86F軍刀機」,是屬於單座次音速戰鬥機,善於空中纏鬥,八二三砲戰期間,為空軍之主力戰機,曾歷經十二次空戰,並擊落共軍米格17型戰鬥機32架,寫下空軍以寡敵眾之輝煌戰果。尤其是九月二十四日於溫州灣上空,擊落共軍米格17型戰鬥機9架,擊傷3架,創下空戰中首次使用響尾蛇飛彈擊落米格機的紀錄。 「LVT─P4兩棲登陸運輸車」在八二三砲戰期間,以其優越的性能,載運糧秣彈藥穿過台灣海峽,冒著砲火的危險運抵金門前線,適時補給以維持防區戰力,徹底粉碎共軍封鎖金門之迷夢。 「155公釐榴彈砲」為國軍砲兵部隊反砲戰之主力。它除了精度準確、威力強大外,射擊過後可由砲車拖離現場,做機動性之陣地移轉,讓共軍找不到反擊的目標。八二三砲戰期間更發揮無以復加的戰力,有效封鎖對岸白沙河口及廈門地區諸水道,創下輝煌的戰績。 此刻,當這些昔日活躍於沙場的英雄功成身退時,不管是安放在這裡讓遊客參觀,還是供袍澤憑弔,均非它們所願,或許只有瀰漫著烽火硝煙的戰場或海域,才是它們展現火力與實力的地方。而不久的將來,當週遭的草木枯萎又萌芽,扶桑花開花落花又開,稀疏的枝椏成茂林,春去秋來冬天到,儘管它們有鐵甲之身,但卻難敵風霜雨雪的摧殘。而年復一年,當歲月的巨輪輾過時序的春分、大暑、白露和小雪,這些過時的武器勢將銹蝕成廢鐵一堆。尤其當戰爭遠離浯鄉這塊土地,所有的武器裝備都將隨著軍隊的裁撤一併消失於這座島嶼,往後想看一輛同類的戰車或大砲談何容易,F86F軍刀機和LVT─P4兩棲登陸運輸車或許軍事博物館也不一定見得到。 現下,當我們以一顆坦然之心,面對這些陳舊而又過去的軍用武器時,倘若不適時加以記載,百年後這段歷史勢將被歲月的洪流湮沒,簡短的記錄即使看不到它們的原始面貌,但從字裡行間則可略知一二。至少可以讓後代子孫知道,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砲戰,國軍就是用這種裝備和武器來防禦這座島嶼的。雖然隨著科技的日新月異,性能優越的高科技武器比比皆是,無論射程或目標均能以電腦控制,並可在短短的時間內摧毀敵人的軍事設施。然而眼前這些過時的武器,儘管不能與先進的武器相提並論,但似乎更能引領我們走入當年的時光隧道。或許,善良的島民早已忘掉戰爭帶來的仇恨,並以一顆寬容之心來回顧昔日那段被砲火蹂躪過的時光歲月。 榕園舊稱西洪,而我此時置身的地方雖然是它的週遭,但亦不例外。在看完爾時的戰車、大砲和飛機後,我又一次地佇立在榕園的石碑前,是想再次地憑弔先賢的故居?還是緬懷它的過往?面對那些根源自清同治四年、西元1865年的古榕,面對那塊書有中華民國五十六年十月,誠實部隊建的巨大碑石,我的內心有太多的感觸,前者離我太遙遠,後者彷彿就在眼前。回想那年,我曾陪同長官到此慰勞施工部隊,除了發給團體加菜金五千元與施工官兵每人三槍牌長袖棉毛衫乙件外,還有藝工隊精彩的表演。彼時,我尚是一個朝氣蓬勃、充滿著活力的青年,除了深受長官的信任外,久而久之也和藝工隊那些青春艷麗的女隊員們衍生出誠摯的友情,擎天廳與國光戲院,大二膽島與東北碇,都有我們走過的痕跡。而當歲月輾過我們燦爛的青春年華時,早已各奔東西,如今,或許她們尚在人生的斑斕處,然我已在塋前徘徊,六十餘年的人生歲月,卻也留下一些美麗的回憶。 陽光已映照在「俞大維紀念館」前的廣場上,我緩緩地朝來時路迴轉,兩旁雖有翠綠的林木和青青的草地,但天天與它們相遇,已感覺不出有任何的美感。遠望那些在草地上覓食的鳥雀,聆聽樹上蟬兒的清唱,我低落的情緒卻在驟然間振奮,內心感到無比的暢快,難道這就是我欲追尋的人生歲月?還是我的心已痲痺,感受不出人間的美好?我頓足仰望蔚藍的蒼穹,一簇簇藍白相間的雲彩在我頂端遨遊,一陣陣舒坦的微風輕吻著我滿佈皺紋的臉頰,置身在這個景緻怡人的夏日清晨,方才尚盤旋於腦中的病魔陰影,此時彷彿已隨那一簇簇雲彩,消失在一望無垠的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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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受難記
有人說:[小孩的生日是母親的受難日],這句話主要是形容母親生產時所承受的苦痛;今年的生日剛好是母親到台北榮總住院的日子,我也把這天當作是母親的受難日。這一代的年輕人大都離鄉背井來台灣工作,留下年邁的雙親在金門,不願意離開人親土親的家鄉,母親上一次來台灣是因為小兒子出生來為妻子做月子,至今小兒子已經國中畢業了,這些年一直要求母親來台灣走走,其藉口條件就是要等妻子再生第三胎才要再來,這就是我固執的母親。 端午佳節的連假,老婆與孩子們計畫提前為我慶祝生日,連假前兩天全家到花蓮玩了一趟,回來後打電話回金門向父母請安,家裡電話卻無人接聽,撥通了父親的行動電話,欲蓋彌彰的說是陪母親上街購物就要回家,直覺不對,晚上十點在金門上街購物;隔天一早打電話,家裡還是沒人接,再打父親行動電話,父親才說是母親不舒服住院檢查,當下決定趕往機場,搭機回金門瞭解。 母親是因為近日時常暈眩跌倒,才被父親送往金門署立醫院,連假期間醫生也休假,護士建議返家休息,但是父親堅持讓母親先住院,以免發生危險,直到星期一上班時間才安排電腦斷層檢查,在醫生的建議下選擇自費的顯影劑,這就是我們現行的健保制度,檢查結果出來,在榮總支援醫師唐志威大夫的判斷下,是腦腫瘤,我和父親聽到之後當場一陣暈眩,立即請求唐大夫協助轉診台北榮民總醫院,辦好出院手續,回家整理準備,先幫父母親訂好隔天的班機,我則前往機場補位先行返台,隔日自行開車前往松山機場接機,直奔台北榮總,到達急診室,向護士表明金門轉診來的,還好這邊已獲得通知,立刻安排一連串的檢查,包括:心電圖,驗血,電腦核磁共振造影,大醫院果然是不一樣,但是當日的急診室擠滿了病患,我們連想找個椅子坐都有困難,真是不可思議,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病人,臨時病床擠滿了急診室,據說是在等待住院的病床,還好是經由金門轉診,早有連絡安排,折騰了十個小時總算讓母親住進了病房。 接診的醫師是位年輕的吳大夫,跟我們解釋了母親的病情,詢問我們如果要接受手術則會介紹一位神經外科醫師顏大夫執行手術,只是顏大夫正好出國須等他回國再安排手術。 好不容易等到顏大夫回國,也向我們家屬解釋了手術概要,只是因出國期間累積了一些病人,短期間之內排不出日程,要我們回家等候消息,父親只好找朋友透過關係介紹了同樣是神經外科醫師的許秉權大夫,許大夫特地前來探視並安排進一步的檢查,由於有預定的出國學術觀摩行程,所以手術日期就安排在其回國後的星期一執行,這期間母親在許大夫的安排下又進行了頭部X光檢查、心肺功能檢查、血管攝影、神經攝影等檢查,如此細心的安排讓我們更加放心。 就這樣母親在台北榮總住院兩週,終於等到手術日期,剛回國的許大夫利用假日跟我們召開家屬會議,詳細解釋了母親的腫瘤位置以及病狀,該腫瘤長於大腦與小腦間的腦膜上,屬於腦膜瘤,95%以上屬良性腫瘤,因為壓迫到神經,造成母親日前時常頭暈、失去平衡感、容易跌倒、左側耳神經失去聽覺、左顏面神經會麻、視覺神經亦有些微影響。目前手術方法有傳統的開刀割除腫瘤與較安全的雷射咖嗎刀治療,但是雷射治療是針對較小的腫瘤,僅能抑制腫瘤的生長,無法讓腫瘤縮小或消失,無助於母親的病情,傳統開刀手術是根本的治療方法,但是因為腦部是人體最複雜的構造,十二對神經控制著全身的活動,任何一點損傷都會造成嚴重的影響,各種風險必先聲明,母親年紀大又有高血壓與糖尿病,風險比一般人更高,聽了醫師的講解,實在令我頭皮發麻,但是遇到了又能如何呢,只有請求醫師細心為母親手術,再就是祈求上天及神明的保佑。 手術安排在早上的七點,醫師預定手術時間需要十二小時或更多,榮總的手術房是集中式,各科別的手術都在一起,同時間大概有三十床病人在接受手術,家屬等待區的座椅坐滿了焦急的家屬,大家的眼睛不敢離開LED指示看板,某某病人幾點開始手術,某某病人正在恢復室恢復中,某某病人已轉回病房,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等待的心情愈來愈著急,雖然已有長時間等待的心裡準備,十五小時、十六小時,心裡愈來愈急,忽然廣播器傳來許醫師的聲音,呼叫吳女士的家屬到手術室門口,全家人起身直奔手術室門口,只見許醫微笑著對我們說:「手術相當順利,等待兩三小時的恢復就可以轉往病房。」頓時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在這漫長的等待時間裡,不時有親人打電話來詢問手術進度,旁邊也有同在等待親人手術的小金門同鄉洪先生夫婦傳授祈禱心經,大家默默祈禱著為母親祈福。 在恢復室待了四小時,母親終於恢復清醒,在大家的陪伴下轉至加護病房,經過漫長的手術,母親元氣大傷,只是張開眼睛,微弱的看著我們,眼角泛著淚水,大家都為母親加油打氣。安頓好後已是凌晨三點半,請姐夫帶父親回大姐家休息,我與妻子就近在家屬休息室休息。 加護病房一天只有兩小時的會客時間,術後的前兩天母親恢復得不錯,醫生很高興的向我們解釋,然後又出國參加學術研討會,第三天的會客時間,母親陷入昏迷,叫都叫不醒,此時護士也慌了,連忙找來了代理醫師,接著又是一連串的檢查,會客時間結束,大家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離開加護病房,晚上父親不放心又打了兩次電話到加護病房詢問母親的狀況,護士回答說母親已有清醒,只是較為虛弱,隔天會客時間,父親一早就等在病房前,第一時間進入探視,許醫師也特別從日本打電話來向父親解釋,推測可能是麻醉藥尚未完全代謝所造成的狀況,這才讓大家放心。 又過了兩天,母親的體力已有進步,握手有力,雖然身上插著管子,仍努力的想要和我們講話,護士們為了怕母親自行將管子拔下,還將母親的雙手束縛住,讓人看了好心疼。 經過十二天的休養,轉至普通病房,讓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到了普通病房,母親的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進步,身上的插管逐一拔除,開始進食並練習下床活動,母親開始向醫生要求要出院,經過醫生的評估後終於放行。這次在台北榮總遇到了不少金門鄉親前來就診,台北榮民總醫院真的可以說是金門鄉親的健康守護者,榮總的醫護團隊及醫療設備都是全台國首屈一指,病人到了榮總,把身體健康交給一流的醫護團隊,家屬病人都能倍感安心,榮總的環境也維持得相當舒適良好,對於台北榮總本人特此表達萬分感謝之意。 母親住院期間承蒙各地親朋好友的關心,不少親友更是遠道前來探視,期藉本文向所有親友致謝,感謝所有親友這段期間的關心與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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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童老生前說過:台灣的小說家、詩人有個不治之症:自我膨脹、自我陶醉;這不是本地的產物,它是從大陸移植過來的。 「能治好這個病嗎?」我問他。 永遠治不好,只有拖到進墳墓。 您未免太悲觀了吧? 這不是悲觀,而是客觀的歷史事實。童老提起普列漢諾夫在分析藝術與社會關係,曾說過「蘋果樹一定得結蘋果,梨樹一定得結梨;一個墮落時代的藝術一定得墮落,這是不可避免的,你生氣也是枉然。」 童沐人比我年長十歲,畢竟對任何事物觀察入微。過去大陸,作家藝術家還沒有這種不正之氣,到了台灣,搖身變成出售江湖野藥的郎中,耍武藝靠嘴巴,賣的是假藥,這種轉變是讓人茫漠不解的事。他說:「搞政治的、幹教育的、搞經濟建設的都沒這種毛病,只有少數搞文藝的有這種毛病,問題是這一小撮人,不知道自己有病。」 在五堵時,童老曾介紹我一個傳記作家莫洛亞,他是當代法國院士兼秘書長,他的《雪萊傳》、《雨果傳》值得一讀。童老在信中曾摘錄莫洛亞的一段話: 時間是唯一的批評家,它有著無可爭辯的權威;它可以使當時看來是堅實牢靠的 榮譽,化為泡影,也可以使人們曾經覺得脆弱的聲望,鞏固下來。 童老對我抱著很大的期望,但是我卻蹉跎歲月,不知上進,待猛省時,已滿鬢蒼白,悔之晚矣。捫心自問,今生今世,我確是愧對童沐人老師! 14 童老師生前沉默寡言,平日最愛談的話題則是文學。他喜歡我、提攜我,大概由於我還有一點文學氣質,這也許不是我自我陶醉吧。 有一次颱風過後,我去五堵幫他清理院內殘枝落葉,晚間他與我飲茶促膝夜談,談起一件讓我終身難忘的事:抗日戰爭初期,他到過延安,投考魯迅藝術學院,經歷了石破天驚的肅反運動。他曾被押在一個陰暗的空洞裡,審訊了半個多月,最後無罪釋放,由於他年僅十七歲,當時胃出血非常嚴重,否則他是難以過關的。 是你說錯了話,做錯了事? 不。整個文學系的同學,幾乎都成了「國民黨的特務」,如果我不是特務,那豈不荒唐可笑? 童沐人的聲音,溫和而冷靜,毫無激情,彷彿他談論起一段過去的史話。 最初,陝甘寧邊區保衛部門破獲一件特務案,逮捕了吳南生,據他招供:戴笠在漢中辦了一個訓練班,這個訓練班已有四十六人已進入邊區。他們利用吳南生的口供,完全逮捕了這些特務,而且經過洗腦,安排了工作。可是,康生利用這個「戴案」,製造出延安「特務如麻」的輿論。康生在中共西北局高幹會上作了題為〈關於鋤奸問題〉的報告,提出延安的青年,都有特務嫌疑,因而展開所謂「搶救失足者運動」。當時人心惶惶,互相仇視,延安魯迅藝術學院陷於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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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官長安息吧﹗──一顆蘋果兩代情……
轉眼間,姊夫已經過世三年! 猶記三年前酷熱七月天,姊夫赴台就養數年後,因久臥病榻導致尿道炎感染併發症病逝於竹縣竹東榮民醫院,走完他多年離鄉背井最後一段旅程。姊夫係外省榮民,在台舉目無親且因家姊身心障礙,所有後事安排在獲母親首肯下由我在台負責張羅處理,榮民醫院喪葬業務承辦人問我要簡單處理或是請葬儀公司隆重安排。回想姊夫半生戎馬辛苦照顧家姊及家人,他人生最後一段旅程一定要讓他走得風光。因此,我請葬儀公司隆重安排場地及告別式,母親雖年事已高仍堅持專程來台參加葬禮,入殮前母親在靈柩旁助念,我在靈前行叩首大禮表達全家對他衷心感謝之情。 為完成姐夫百年後安奉金門遺願,我特別向公司請假從竹東醫院領回骨灰罈,隨後搭機返鄉。因我和姐夫過往都曾服務軍旅多年,按軍中倫理,我習慣尊稱姊夫為士官長,就像過往尊重軍中士官同袍一樣。士官長上飛機了! 當飛機自台北松山機場跑道起飛瞬間,我心中默念者,年少就讀軍校離鄉迄今二十年,台金航線來回不下百次,但那次返鄉心情最為沉重複雜。近一小時航程宛如一年般漫長遙遠,回想往日種種,久久不能自己,在漫長等待下,空服員提醒乘客準備降落,當飛機降落在金門尚義機場跑道剎那,我心中默念" 士官長金門到了!士官長回家了!",下機後看到母親及二哥及妹妹持黑傘面露哀戚等待,我手捧姊夫的骨灰罈沿路喊'士官長回金門了,此時全家人淚已決堤! 李煥燧士官長,我的姊夫,一位平凡外省老兵,年少從軍半生戎馬,追隨胡璉將軍麾下十二兵團轉戰大江南北,隨軍落籍金門,他鄉變故鄉並以金門為家直到年老赴台就醫安養。百年之後,安奉金門是他臨終心願。在世俗稱眼光中,他是一個再也平凡不過的外省士官長,平常大家熟稱的老芋仔,但在我及家人眼中他是一位不凡的軍人,犧牲自己照顧弱者,愛護身心障礙妻小的勇者,一生勤奮工作直至臥床就養為止。 因從小住家與軍營鄰近,因此每天耳濡目染的人、事、物皆與軍中有密切的關係。父母親偶因工作往來,故與部隊長官熟稔,而我因年幼被長官視為兒孫輩,因此備受疼愛,李煥燧士官長便是其中之一,後來經親戚介紹娶家姊為妻,也讓彼此關係更為密切,士官長親切的外省鄉音及樂天知命的言行成為我們家中生活一部份。姊夫帶來我們家第一台彩色電視,我第一雙軍用黑皮鞋,還有我第一顆美國蘋果,那顆改變我人生想法的華盛頓蘋果(Washington Apple)。 六十年代戰地金門猶如與世隔絕孤島,當時兩岸對峙情勢緊繃,而一般金門家庭生活普遍清苦,而四處可見的軍人及軍營已成為軍民共同生活中一部分。那時中華民國與美國尚未斷交,金門防衛司令部仍有美軍顧問團進駐協防。有一次部隊擴大勞軍並有大加菜,除了未用完的鳳梨及豬肉罐頭,姊夫還帶來一顆紅通通的蘋果給我,說是美國顧問送來給長官的,特別為我留一顆。在物資缺乏的六十年代,那顆又大又紅的蘋果是許多孩童垂涎的水果。華盛頓蘋果是我記憶中的第一次美國印象,而令我最羨慕的人就是那些能以流利英語和美軍顧問談笑自若的年輕軍官們,期望自己長大後也能效法他們,有為者亦若是。 從懂事起,從姐夫及父執輩口中得知許多金門籍子弟投身於軍中且表現良好榮升將官光宗耀祖,於是報考軍官學校就是從小我唯一的志願,偶爾姊夫回家小住,我都會戴著他草綠色軍帽夢想自己是名威風凜凜的軍官。因從小嚮往軍旅,即使面對家中父母反對,國中畢業後仍堅持報考中正國防幹部預備學校展開我嚮往多年的軍旅生涯。離鄉前向姊夫道別,猶記他熟悉的外省口音說到" 阿林啊!好好幹,你一定會有出息的!說不定可以去美國吃紅蘋果喔!"退伍後轉戰外商職場數年,回首過往軍旅生涯實在令我感觸良多,但姐夫臨別提醒有機會去美國吃紅蘋果在瞬間彷彿成為我投身軍旅的努力目標。由於國中英文底子不錯,故預校就讀期間發奮苦讀英文稍有成績。高中畢業後通過托福考試門檻,考取空軍全額獎學金申請赴美國堡壘軍校(The Citadel) 就讀企管系。回想赴美就學期間四年,其中甘苦每人各有所領會。異鄉求學受訓多年,多少夜裡思鄉情緒在心中起伏澎湃,回想姊夫年少隻身離鄉從大陸到台灣,從台灣到金門,面對多年無情戰火洗禮及生活挫折焠鍊依然挺直腰桿面對,我這些點苦實不足掛齒。 自美國畢業後陸續歷練基層部隊排連長、南北輪調,一年只有過年才回鄉與家人團聚,也因此疏於和姐夫連絡,一直到他年邁到新竹榮民醫院就醫安養後,才有機會和他互動。我在公餘或到中部出差返家之際總會抽空去探望他,因年紀差距懸殊,每次去醫院時,院內醫療人員及同房病友,都認為我是他兒子,說我很孝順,我總是微笑以對。有一次,他全身皮膚奇癢難耐,多次服藥都無效,姊夫記得以前鄉下喝蛇湯偏方,因此我特地請假去買蛇和薑母及電鍋,得到護理長特別允許,我一個下午在病房內進進出出,總算熬出一鍋姊夫期盼許久的蛇湯,看著他心滿意足的喝完,而且隔天打電話回醫院得知姊夫困擾許久癢處得以根治,心中真是無比欣慰! 除探望姊夫外,姊夫及家姊並未生育,領養一女,但年少身心障礙未婚生子,天賜從小都是由他一手照料。後來姊夫赴台就醫安養,因天賜有輕度身心障礙,7年前由金門「大同之家」轉介至台南縣「蓮心園啟智中心」,我每次南下都會抽空去看他,他身手敏捷且運動表現傑出,但行為偶有偏差常讓社工老師頭痛不已! 我認為天生我才必有用,而且學校教練說他很有運動細胞,因此鼓勵他參加各項運動比賽。每次週末比賽或集訓時,北到台北縣金山,南到嘉義東石,我都會撥空驅車去加油並請他吃飯打氣。我也跟他分享當年姊夫鼓勵我赴美國求學的過往關懷情誼,天賜也許從中獲得鼓舞努力練習,皇天不負苦心人,從區域初賽、複賽到全國決賽一路過關斬將,他終於取得參加今年初美國冬季特殊奧運代表權。 全隊出發前在台北集訓最後衝刺,我請他吃最愛的牛排幫他餞行並買雙新運動鞋以壯行色,因為他現在也有機會實現屬於他自己的美國蘋果夢,我鼓勵他一定要得牌幫自己也幫國家爭光。在教練團苦心調教下,天賜不負眾望代表中華民國參加2月4日在美國愛達荷州首府波伊西市(Boise)舉行的2009年冬季世界特殊奧運會,贏得競速滑冰1500公尺金牌、1000公尺銀牌及777公尺第五名的成績,得獎返國與其他選手接受總統 馬英九先生召見。因表現優異,天賜另獲邀返回金門故鄉接受李炷烽縣長當面表揚及設宴款待,我身為監護人先後隨行返鄉參與活動,活動隔天我帶他去祭拜姊夫,在靈前告訴姊夫,天賜也已經幫他一圓美國蘋果夢。這幾年為了協助蓮心園社工導正及鼓勵天賜,我驅車南來北往的奔波旅程不下千里,心力付出不足為提,但在目睹他獲得到金牌光榮返鄉時瞬間化為甜美的回憶! 我們這一代金門人不論出外求學及工作,雖不若上一代搏命辛苦,但長期離鄉背井求學及工作的箇中甘苦,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而心中永懷感恩,廣結善緣是我多年為人處事時時常提醒自己的做人原則。 在未來兇吉未卜且陌生環境下,讓每一個從料羅碼頭上船及尚義機場登機出發的出外金門遊子,在未看到陸地前,永遠不知道會不會成功靠岸或落地?也因此出外打拚的金門鄉親更珍惜現在所擁有所有的一切。俗語云: 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每一個出外人至異鄉發展,其實每一次都是靠許多朋友貴人相助,才能平安相隨。 值此姊夫過世三週年及天賜特奧奪金後半載之際,謹以拙文感謝多年來所有在台灣及金門每個角落曾幫助過李煥燧士官長和李天賜的朋友及貴人們。特別感謝金門縣李炷烽縣長及社會局許乃權局長及所領社福團隊,竹縣竹東榮民醫院榮民長期就養醫療團隊,台南縣「蓮心園啟智中心」張田黨董事長及王壽國主任所領社工團隊。各位貴人的照顧及安排對一位年老榮民病患及年少身心障礙者都宛如沙漠甘泉般珍貴,讓李煥燧士官長,一位一生為國家戰鬥奉獻青春的外省士官長能有尊嚴度過晚年及人生最後旅程,更讓李天賜,一個來自金門鄉下輕度身心障礙的少年也有機會在世界舞臺上實現屬於他自己的美國蘋果夢! 最後,感謝台灣安捷倫科技(Agilent Technologies)行政管理暨商務處張聰碧經理,感謝他多年來提攜及體諒,於當初姊夫久病及病危期間與後事處理時支持我彈性休假,讓我能兼顧工作及親友照料。 行文至此謹以本文懷念李煥燧士官長,姊夫愛國愛家無怨無悔,他的鼓勵及關懷讓我此生受用,一生犧牲自己照顧弱者,愛護身心障礙妻小實屬大愛付出,不問回報令人感佩。今年七月是姐夫過世三週年,天賜年初美國冬季特殊奧運三面獎牌應可告慰他在天之靈。我最敬愛的 士官長,安息吧! (本文如幸蒙刊載,稿酬以李天賜之名悉數捐贈金門「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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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許多年紀稍長的資深歌星,聞訊而來,他們願意在倪蘭主持下的陽泰歌廳獻唱,不計較待遇,不在乎名位,倪蘭心裡有分寸,總是以稍高的工資付給歌手。倪蘭的作法,何暢夫婦完全支持。 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所謂「台灣錢,淹腳目」,也是經年累月流血流汗奮鬥而成。陽泰歌廳漸漸成為台北西門町的景點,凡是中年以上的各階層同胞,包括海外僑胞,任何人提到這座歌廳,都會伸出大拇指,說一句福佬話:「讚!」陽泰歌廳的營利,賺翻了天! 連帶地像鮑剛和我這些小股東,也獲得不少紅利。余敏身體漸趨穩定,硬朗,每隔十天半月,我總帶她進陽泰歌廳聽歌、喝茶。 掏出一句心窩子話,我原來瞧不起倪蘭的。她愛出風頭,愛搞新花樣,但是他做了數年民意代表,見多識廣,卻發生巨大的變化。有一次股東業務會報中,討論節目革新議案,倪蘭作了精闢的講話,讓我口服心服,啞口無言。 咱們的節目應當翻新,不然的話,觀眾愈來愈少。美國好萊塢電影,受到全世界數十億人民的唾罵,也受到數十億人民的喜歡;為啥唾罵呢?嫉妒,為啥喜歡呢?翻新。任何國家電影,從形式到內容,都是在好萊塢電影的後面,都呈現落後狀態,這是眾所週知的事實。 倪蘭激動地說:咱們小知識份子,普遍犯的毛病就是本位主義。在處理事務,只顧自己,不顧大局,對別人的意見漠不關心,這是註定會走向失敗的。倪蘭建議在節目安排,應該推陳出新,繁榮具有特色的本土文化。具體而言,應當演出一些原住民歌曲、客家山歌、閩南語歌曲,至於相聲和舞台小品,不必跟北京比著葫蘆畫瓢,咱們表演的跟大陸不一樣才行。 倪蘭的講話,博取一片掌聲。 散會後,我跟倪蘭聊天,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她的見解深邃而客觀,令人佩服。倪蘭沉重地說:「老李,當年你為我介紹了一位助理,我要感激你一輩子。沐人是我的助理、丈夫和老師,他的學問真是淵博,他在圖書館蹲了三十年,博覽群書,真像泅游在知識的海洋裡一樣。」 我湧想起岱東高中圖書館,陽光從窗外投射在陳列書籍的書櫥上,我像一隻弱小的蠶,在深綠色桑葉堆蠕動。童老的叮嚀在我身邊盪漾:「要成為一個作家,不要光看郭沫若、巴金、魯迅的作品,也得讀一些政治經濟學、社會學才行。古人說:功夫在詩外,就是這個道理。」當時年少無知,還跟他辯論,認為看文學以外的書「浪費時間」,如今追憶往事,面紅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