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臺上微微閃耀著露珠的光芒，已是清晨，依然是一個人的早晨，翻了身，聞著另一個枕頭上遺留著的你的味道，那熟悉的味道，假裝你依舊在身邊。 明知道你是不可能在這裡的。 這麼多年來，在意過的人，遺憾過的人，一個一個都走出我的生命，愈是無緣的擦身而過，愈是發覺，一個人好寂寞。 愈是覺得遺憾與空虛，愈是想緊緊的抓住點什麼。 打開桌上的信封，看了一眼，不想去點數裡面放了多少，原來，錢雖然重要，但卻買不到一個人。 「你想要什麼呢?」你輕柔的問著，眼神流露出無限溫柔。 「我只知道我不想要什麼，卻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鑽進你的懷裡，其實，我想要的很簡單。 看了一下時間，然後開始簡單的梳洗與著裝，今天是星期五，街上的人們似乎都迫不及待的等待著這一天的過去似的，如同每一天每一天的匆匆來去。 不，那似乎不太相同，就在感覺上不同。 就好像那不能見光的戀情，在本質上就是不同的，交會的點不同，能接觸的時候不同，給予的溫柔不同。 或許你會說:「寶貝，那沒有什麼不同，我們歸我們，我對你是最好的。」 走得久了，累不累？ 還能再揮霍自己的時光多久，再過一、兩年，我會愈來愈渴望有個家，有個體貼溫柔的丈夫，而不是一個情人。 「我給不起，你知道我給不起的。」你低黯的眼神告訴我你的答案。 要不就繼續，要不就各走各的，是吧!! 「今天，我先走了，再見。」你頭也不回的關上門，離去。 「多希望不要說再見。」喃喃自語著，眼角上落下的淚似乎是在對這件事情，做最大的發揮。 但是這並沒有在我們的感情裡發酵，回憶就像一頭困獸，拚了命的在角落裡撞來撞去，打開CD聽的時候，是熟悉的情歌正在播放，張開眼，看到的是你最愛的影片。 那我們呢？我們的主題曲，現在是什麼？ 後來你不再出現，也不再聯絡，原來那低黯的眼神，是悄悄的道別。 一個人，打開音響，躺在沙發上，一首一首的唱著。 那是對這段感情最後的告別式，你宣告著，要不就在角落待著，要不就bye-bye。 忘了什麼時候睡著，再醒來，已是早晨，原來今天是假日，到附近超商買點東西，發覺街上都是一對對的情人，可能此時此刻，眼底只看得見和自己相關的人與事。 桌上的手機發出了響聲，懶懶的從沙發上爬起，打開。 「祝福你的未來，去尋找你的幸福吧!」微微一笑，這就是你，給我的最後訊息。 好沉重啊，好想不顧一切，將你從你妻子身旁搶走。 走吧，我得向前走，又是清晨，今天是假日，決定來個大掃除。 首先，將有你味道的枕頭，曬的膨鬆鬆的，從今天起，不再依賴，也不能再依賴，生活該走回正軌了。

　每年五月，是油桐花盛開的季節，不論是三峽、土城或苗栗，一整片純潔雪白的油桐花林，散發著迷人的無比魅力，吸引遊客親近它們，擁抱它們的美。 散步在油桐花鋪成的步道上，讓人忍不住惋惜這些掉落的花瓣。不可否認地，在地方政府發展觀光的推波助瀾下，油桐花季已經深植人心，成為這個季節的代表。 然而，當眾人都醉心與讚嘆那美麗的五月雪，焦點都集中在油桐花身上時，我發現，有另一種美，正悄悄地醞釀，默默地形成。 是的，時序進入六月，該換阿勃勒登場了。 阿勃勒的樹上掛著一串串金黃色的鮮豔花朵，在湛藍澄澈的晴空下顯得格外耀眼，遠遠看過去，像是掛滿了結實纍纍的金黃色葡萄，讓人為之驚艷。 南風吹來的時候，這些金黃花朵開始搔首弄姿起來，迎風不停地搖曳著，像是擁有婀娜身段的風鈴，又像頑皮的精靈，逕自跳起舞來。 阿勃勒別名波斯皂莢，此外，它還有一個相當具有詩意的名字──黃金雨，應該是形容它花瓣掉落時，如細雨般繽紛淒美的模樣吧！   不經意發現這種美，是在某一天上班途中。在一條小溪的兩旁，靠近高速公路的那一側。這條路是每天上班必經之路，以前總是匆匆忙忙趕著上班，無暇顧及四周景象，因此忽略了它們的存在。 還好，一切不會太遲。儘管六月初下起一場大雨，打落了許多嬌羞的鮮黃花瓣；但是，它們發揮堅毅無比的耐力，前仆後繼地呈現特有的美，強烈地吸引我的目光。 終於，到了週末，我可以好整以暇地慢慢散步在豆子埔溪兩旁，仔細欣賞這兩排阿勃勒的美。 雖然，它們彼此站得老遠，無法一氣呵成，連成一整片閃耀著瀲灩波光的海洋，用不上徐志摩筆下那句「數大便是美」形容詞；但是，每一株阿勃勒都努力開滿了金黃色的鮮豔花朵，這已經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奢求。 滿眼的金黃，充滿蓬勃的朝氣與無限的希望，向我傳遞著溫潤知足的幸福感。 從今以後，我要在心中為阿勃勒保留一個屬於它的位置，梅雨過後的六月天，不再只是驪歌響起的鳳凰花季節，更是繽紛黃金雨的季節。

　唸大學時，班上對這唯一遠從外島而來的同學，總是多了一分驚喜與好奇。言談之間，常無厘頭的問我一些莫名奇妙的問題，諸如：「金門很危險嗎？」「每天都有人被砲彈打死嗎？」甚至「金門的門都是用黃金打造的嗎？」有一回，一個瘦小的同學問我：「跨海大橋很長嗎？」一時，讓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為之語結久久。這一發揮「移山倒海」想像，嚴重脫離空間背景的問題，就這樣讓我在多年以後，回想起來仍不覺要莞爾一笑。 隨著年歲的增長，觀念與想法的遞變，讓我有機會可以到處雲遊四海，一睹大自然的原貌與各地的民俗風情，體悟生命之短暫與管窺狹隘的驚悸。雖然所到之處，已遍及四大洲，但對近在比鄰的菊島澎湖，卻仍停留在他人口耳相傳的「陽光很強」「風大」「樹少」，甚至是「摸著牆壁行走，才能免於被強風刮走」的孤荒小島印象。那種荒涼有如廿年前，在小金門任教時，一個禮拜才得以回家一趟的漫長遙遠感覺。印象中，一次船抵大金門時，一個身著便服的年青人，應是剛從軍中退役的阿兵哥，踏上大金門土地的剎那，指著身後那一水之隔的小金門島，狂聲大喊：「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大有滿腔的憤恨，把多年在那荒涼小島所受的怨氣，在一瞬間，全部爆發傾瀉出來之勢。讓站在一旁的我，除了頗有戚戚之感外，也為他所受的不平感到悲憐起來，好像那個荒蕪小島永遠欠了他一份人情似的。 六月鳳凰花紅滿天，驪歌聲滿校園的畢業典禮之後，興起了澎湖自助之旅的念頭。從小就有著隻身遨遊四海的憧憬，但環境的優渥與內心意志的怯懦，此種夢想總如擦身的過客，似遙在天邊，又恍如眼前。這回終於像吃了顆定心丸似的，信誓旦旦的要用自己的步調，走自己的旅遊地圖，欣賞自己眼中的風景。「自己的道路自己開」是每個人耳熟能詳的道理，但從小到大，又有幾人真能按照自己手中的地圖與羅盤，掌控自己的方向之舵，索驥自己的人生天堂呢？ 飛機滿載著剛從金門遊覽一天，準備續遊澎湖的大陸觀光客，從他們的衣著與打扮上可以揣知，當年「衣著千補釘，飢啃果樹皮」的大陸同胞，如今已是「麻雀飛上枝頭成鳳凰」，除了衣食無缺外，尚有閒情逸緻到處遊山玩水了。約三十五分鐘的航程，飛機降落在澎湖的馬公機場，嶄新的機場，停機坪有著和金門尚義機場極高的相似度，但內部的硬體結構，顯然就比尚義機場寬敞多了，甚至還有國際航線櫃台空間的規劃。打造澎湖成為一個國際的旅遊觀光島嶼，我想應該是菊島政府未來發展的目標吧！ 亮閃閃的陽光果然如烈火般的炙熱，機車馳騁在寬闊平坦的柏油路上。一路上，車稀少，風勢強，機車有時還得順勢慢騎，否則摔個人仰車翻，那可要壞了旅遊的興致。兩旁成列的行道樹連綿不斷，但都奇矮無比，難見高可參天的大樹，行道樹外則是一片雜草叢生，上半一截是枯枝，下半截才見綠葉鋪地。鮮見植蔬種果的農田，偶見四周用一塊塊珊瑚礁圍成的農地，乍看之下，還以為是傾頹古屋留下的斷壁殘垣，原來是為防強風損壞菜蔬而設的護欄，澎湖人取之大自然，用之大自然的獨特匠心可見一斑。道路兩旁，隨處可見海連天，天連海的浩瀚景致。放眼望去，地是無限的綿延寬廣。再抬頭看，一片蒼蒼茫茫，天是無盡的浩大綿長，宇宙的磅礡氣勢盡攝眼底。悠悠穹蒼之下，如蜉蝣螻蟻的人們，卻終日盡在生活上錙銖必較；在情感的國度裡，為兒女情長欣喜悲嘆；在名與利的滾滾紅塵中載沈載浮，度過庸庸碌碌的井蛙一生。誠可悲，亦可憐！ 沿途，偶見年輕一族雙人一機車，一輛接著一輛，成群呼嘯而過，心中不覺發自內心會心一笑，想來他們也是跟我一樣，利用假日自助旅行而來。從他們一身短衣短褲的清涼打扮，異於當地人全身包裹得密不通風，可以窺知，應是從外地都會叢林釋放出來的精靈一族，到這充滿陽光、綠野、沙灘的菊島，享受青春活力的踏浪逐夢樂趣。 從飛機上鳥瞰，八台巨大白色的風車，在曠野上隨風輪轉著，好像在向來訪的遊客招手似的，歡迎他們的蒞臨造訪，也為這有著「風大」聲名遠播的澎湖，做了強而有力的見證。水族館內，身披五彩鮮艷顏色的各種奇魚異蝦，讓人不由得要驚嘆海底世界的「臥虎藏龍」。精彩的餵魚秀，讓人親眼目睹魚族們的「循規蹈矩」，懂得依序排隊的禮貌，並非只有文明人類的世界才獨有。人與魚之間長久相處產生的默契，更令人不覺要發自內心的一笑。 「跨海大橋」終於展現在我的眼前，白色的拱牌上，斗大的「澎湖跨海大橋」，似向世人昭告它的身世之謎。從機車的里程表上得知，橋身全長約2500公尺，與一般懸浮於水面上的橋身不同，而是一座著地的陸橋，橋上風勢更為猛烈，機車只好再減速緩行。其建造的原因、過程、歷史，甚至帶來的經濟效益，仔細研究起來，應該可以寫成厚厚的一本書。隨團旅行時，導遊少不了會費些唇舌介紹，但自助旅行只好靠自己的觀察與意會了。那沒有答案，任你天馬行空自由的想像，何嘗不也是旅遊的一大樂趣？把旅遊視為生活一部分的我，出發前的功課準備和沿途風景的研究，已未若初踏旅遊之途的認真。心中總想，離開自己熟悉的生活圈，出外尋找的無非是要放鬆身心，尋得一舒適自在的徜徉時空，何必再如平日，將自己包裝得那樣的刻板嚴肅呢？人生活得太認真，有時也是一種負擔啊！ 二崁的古厝建築，有著閩南式建築的特色，屋頂大多也是馬背狀、紅瓦片，牆壁的白牆中鑲嵌著類似片麻岩的大大小小石頭，應該是它最大的特色吧！數數約廿幾棟的房屋座落於二崁這塊平坦的草原上。為了觀光賣點的需求，每一棟房屋皆極盡所能的發揮其特色，各種藝術品的擺設與牆上字畫的題鑲，都成了遊客拍照留念的背景。屋內更展售起琳瑯滿目的旅遊藝術品，以滿足觀光客到此一遊見證的需求。 絢爛的觀音亭夜景，有著夢般的奇幻。那一座鑲著閃爍霓虹燈的拱橋，聳立在觀音亭的海邊，與白天所見的跨海大橋相比，後者若是陽剛的男人，前者則是陰柔女人的化身。當黑夜的布幕把酷熱的艷陽籠遮後，這兒成了遊客吹風散心的好去處。但見情侶雙雙，遊客成群如織，徘徊其間，流連忘返。是讚嘆夜景的絢麗；是驚嘆海浪的澎湃；抑是讚賞海風的清涼。當下，拋開生活的一切煩憂，享受如前的美景，就是人生的最高處。 「輕度颱風蓮花來了！」電視新聞不厭其煩的播報著，提醒著澎湖是首當其衝的警戒區。次日，屋外果然風強雨大，人滯留在民宿裡，心停格在無求裡，望望窗外的颱風街景，看看不忍釋手的簡媜散文，這何嘗不也是一次旅遊的新體驗？誰說旅遊一路上的風景，一定都要按照自己的欲求與想望呢？人生的風景何嘗不是呢？當下隨緣，或許帶來的另一番巧遇，更能激起無限的驚喜與人生的體悟。沒有規劃，沒有期待。一顆心說要去流浪！不帶塵世的風風雨雨，也不帶情感的惆悵憂傷，更不帶任何一片雲彩。揮揮手，菊島，再見了！美好的事物不要嘗盡，人生的風景不要看盡，總要留一些期待，在往後的日子裡慢慢的欣賞。

　父母健在時，每年舊曆年不管多忙，總要排除萬難返鄉探視父母，一來解思鄉之苦，二來向父母撒撒嬌，三來同姐妹歡敘，這是遠嫁他鄉的我每年最渴求的一件事。近幾年來，隨著父母的雙雙辭世，加上孩子年紀漸長時間難以配合，以及婆家的瑣事纏身，過年返鄉已經成了奢望，每每碰到大年初二，四周充斥著回娘家的氣息，我的心就會難過得無法自己，難道應驗了中國的俗諺：「父母在，路長；父母亡，路斷。」這句話嗎？如果是？這也太悲哀太無情了吧！但是現實的無奈讓我們不得不妥協，轉一個念，把夫家當作娘家，把婆婆當作自己的母親，糾葛的心就順了。 姐妹四人雖然同樣嫁到台灣，但是從北台灣到南台灣分居各地，少了過年的相聚，平時難得見一次面，幸好電話縮短了我們的距離，維繫了手足的關懷和感情。趁著到桃園參加親戚的喜筵，我珍惜的把握時間去看看小妹，外子與妹婿、我與小妹天南地北的聊了開來，這種親情的滋潤在寒冬中讓我感到溫暖，這是從舊曆年來忙忙碌碌之後，一次完全的假期，看到小妹一家生活和樂美滿，相信爸媽也會安心，因為這是他們心心念念的小女兒啊！我這位做姊姊的也少了份歉疚感，因為平常真的甚少對姐妹伸出手、付出關心，外子告訴我：「親戚還是要常走動，否則感情就變淡了。」我同意的點點頭，以後不管再忙，姐妹間雖然無法常碰面，隨時撥個電話，線就牽繫在一起了。 聊著！聊著！小妹的話讓我想到二十年前那段擺攤位賣東西的日子，那時我們剛結婚，我和外子都有固定的工作，但是趁著假日擺攤賺外快，記得我們賣的是泥鰍和牛蛙，每逢週六和週日，外子和姊夫就會去批貨來賣，我和姊姊協助，記得那一天我們在黃昏市場叫賣，生意出奇的好，姊夫和外子忙得不可開交，靦腆的我站在一旁似乎派不上用場，望著一簍簍活蹦亂跳的牛蛙我望之卻步，突然有一隻精力旺盛的牛蛙一蹦、一躍跳出了竹簍，眼看牠就要跳走了，我不知哪來的勇氣，一個箭步跨過去，兩手將青蛙按壓在地，然後捧著牠放回竹簍，蓋上麻布，安頓好青蛙之後，我臉色鐵青、全身顫抖，望著一雙曾經抓過青蛙的雙手發呆。 外子招呼完客人回頭看到我驚魂未定的模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向膽小的我，平常對青蛙碰都不敢碰一下，竟然會有那麼大的勇氣把青蛙抓回來，眾人都覺得不可思議，我用顫抖的聲音回答：「青蛙是我們用錢批回來的，青蛙跳走不就等於錢飛走，為了錢，我只好奮不顧身囉！」這種驚人之舉被家人笑了很久，彷彿我是一位死要錢的人，事隔多年，這件事早已成了塵封往事，但是經小妹一提起，彷彿過往的種種又回來了，它是我們共同的經歷，也是一種甜蜜幸福的回憶。 回程的路上，我和外子回憶著剛結婚時的種種，談著年輕時所做過的事，好像我們的年紀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這種感覺真棒，也是出門前沒有料到的，所以親戚真的要常走動！

  「我是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在戰火紛飛中參加革命的共產黨員，我和佟琦到岱東高中服務，是黨派去作學運工作。我很器重你，因為你埋首用功，奮發向上，最重要的你是鐵路工人的兒子，無產階級的後代；我把你帶來台灣，也是把你作為解放台灣以後的文化幹部。但是，從反右運動起，我便開始幻滅、動搖，佟琦自殺不足為奇，他是徹底解脫了自己！今天，我走上同一的道路，何足道哉？……」 　　一位中年醫師，走近我們身邊，和藹地對倪蘭說： 　　「童太太，抱歉。童先生在十一點五十九分，脈搏停止了跳動，我已通知太平間……」 　　「感謝大夫！」倪蘭鞠了躬，拿出手帕拭淚。 　　為了處理童老的後事，我和倪蘭經過激烈辯論，最後還是按照童老遺囑的願望，把他的骨灰灑在澎湖望安島的海域，是我和何暢陪伴倪蘭辦的。沿途，倪蘭談笑風生，像出外旅行，但等撒下骨灰，隨波浮沉時，她卻嚎啕大哭起來。 　　童老過世，給予我精神上無比的打擊，我已經無法繼續寫作相聲。相聲要具幽默感，逗人發笑。我一直想哭，這豈不是自相矛盾、情感分裂？上個世紀，國共內戰和軍閥混造，把神州大地搞得天翻地覆，哀鴻遍野，許多純潔愛國知識份子，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最後慘死在統治者的手中。最可嘆的，沒有人敢站出來為他們講一句公道話，這才是曠古罕見的悲哀。 　　倪蘭每逢談起童老，她總是熱淚盈眶，說童老的死她應擔負責任。我斬釘截鐵地說：他的自裁，是對時代的嚴正的無言的抗議。具體地說：他是對國共兩黨領導人的強烈抗議。這兩位領導人，已成為中國近代史上的偉大人物。在他倆的眼中，佟琦和童沐人，滄海一粟，九牛一毛而已。但是我卻終身難以忘卻他們，他們對我這個鐵路工人之子影響太大了！若不是童老幫助，我這一生是不會到台灣的。 　　有一次，倪蘭在何暢家吃飯，酒意矇矓，她站起來對我們這群文藝戰友說：為了紀念沐人，倪蘭下半輩子即使沒飯吃，也不會再結婚了！   倪蘭退休後，曾慫恿童老去大陸旅行，或是到歐美各國觀光旅遊，倪蘭是有點積蓄的。童老個性固執，他覺得遊山玩水，換來滿身臭汗，無此必要。童沐人決心在有生之年，寫一部回憶錄，作為紀念。可嘆他剛想執筆為文，卻因憂鬱病萌生自裁念頭，未能達成心願，造成終身遺憾。   「沐人生命力真強，那天中秋節，丁紅去醫院的時候，他已經快嚥氣了。可是他硬撐到十一點五十九分，差一分就是八月十六，他為啥撐這麼久？我想了好久，最後才尋思明白：童老堅持死在農曆八月十五，他熱愛光明，追求和平團圓……」倪蘭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唉！何暢長嘆一口氣：「別提傷心事了，咱們活著的人，還得要撐下去，活下去，乾杯！」 　　為了解除倪蘭喪偶的痛苦，丁紅聘請倪蘭任陽泰歌廳總經理，並說明月薪數目。起初倪蘭推辭不就，經在座老朋友的鼓勵支持，最後她終於答應下來。   倪蘭進了陽泰歌廳，生意愈做愈紅火，她有不少的基本群眾，都先後買票捧場。她的熱心為縣民服務，換來了真心實意的報答。何暢夫婦聘倪蘭任總經理，真稱為智慧的抉擇。

  阿龍忽然覺得開始戀愛了。對長相平凡、身裁臃腫的宅男而言，「戀愛」這個詞離現實生活好遠好遠。只能暗中羨慕班上英俊的男孩又與哪位可愛俏皮的小女生出去約會了。極少與家人外的女性接觸，跟班上女生講話，往往沒講幾句話就從耳根子紅到全身。 放學後，大多待在家裡上網，在網路上與人「公」、「婆」相稱，稍稍撫慰心靈。但是他知道，他稱「婆」的那位網路遊戲玩家並不一定是「女性」，因為有次她不小心傳來一段訊息：「靠，真衰！老子剛剛打怪物打到一半被其他玩家偷襲了。」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總覺得有道目光在注視著他。經過一番調查，可以肯定是坐在斜後方的惠雲偷偷在注意他。「她是否喜歡上我了呢？」阿龍在內心暗自猜測。 這樣的情形維持了幾天，阿龍忍不住內心的納悶，私下詢問坐在他前方的情場老手阿德：「我問你喔！如果有個女生一直注視著你，這代表著什麼涵義？」阿德不假思索的回答：「那她一定是喜歡上你了！」 阿德還透露了幾招如何觀察對方是否對他有意思的小撇步：「一般女生如果對男生有好感，可能會藉故與男生交談、送男生小禮物等。」 之後，阿龍發現惠雲會到他的位置附近串門子、拿小點心給他與他周圍的人，偶爾還會單獨送他一些小禮物。被人喜歡的感覺，原來是如此美好。阿龍整天覺得輕飄飄的，好像高興的要飛起來。有時在課堂上轉過身來與惠雲四眼相望，看著她害羞得低下頭來的清純樣子，心不自主的被挑弄了起來。 某天，惠雲遞了張紙條給阿龍，上面寫著：「今天中午十二點，在司令臺旁見，不見不散！」這是約會嗎？她終於要跟我告白了嗎？諸多想法不斷在心中環繞。心神不寧的度過第四節課，鐘聲響起，兩人躡手躡腳的分別從教室走出。 雙方低著頭，沉默的等待對方開口。過了一分鐘，阿龍結結巴巴的問：「妳…妳…找我…有什麼事嗎？」惠雲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我…我的心意，你應該是很明瞭的。」 男方心想：「這時候是要過去牽著她的手嗎？還是……」還處於胡思亂想的狀態，惠雲忽然拿出一封信，用央求的語氣跟阿龍說：「你跟阿德是好朋友，你可以幫我把這封情書交給他嗎？」 阿龍覺得有些錯愕，有些悲傷，略微點頭，接過異常沉重的書信。最近的畫面在腦海不斷重播，許多事在這瞬間都想通了。難怪惠雲會朝著他的方向凝視，會從家裡帶點心來學校，會與他談論放學後和阿德去哪兒鬼混。走回教室的途中，覺得自己好像從戀愛中醒來，初嚐失戀的苦澀，初戀就這樣結束了。

  「台灣同胞，快把你臨的畫遞給老師點評吧。」這是班長高翔在剛開始學習的幾週，經常當著同學的面所說的一句話。接下來還不忘向老師輕聲道；「來自台灣的，多關照關照。」自此之後，「台灣同胞」就成了我的一個特定商標，走到哪，同學都直呼此而不以我的真姓名相稱了。 事實上，我對這種以地方名來代替人名的稱呼早有經驗。記得四十年前我考上台南師專的時候，因為全校就只有我這麼一個來自前線的人，同學便直接用台語叫我「金門的」，久而久之，連別班的同學都知道這「金門的」是誰，卻忽略了我真正的「尊姓大名」了。不過我一點都不以為意，反倒認為這「金門的」叫法親切，有那麼一點濃濃的鄉土味兒，我蠻喜歡的。 今天我這唯一來自台灣地區的金門人，被以「台灣同胞」相稱，讓我又回到當年師專時代的相同感受。像高翔班長請多關照關照的話語，不也是對異地來的人一種友善的表示？幾個月下來，我幾乎都是在這種既和諧又友好的氛圍裡，亦步亦趨的跟從老師學習，亦師亦友的與同學互切互磋。 只要換新的任課老師來，李欽郎老師一定會說：「班上的同學來自全國各省，其中有香港，更有來自台灣的。」過後任課的老師難免會同我談到台灣相關的事，藝術的動態一定會被涉及，談到藝術就必然會提到台北的故宮，認為中國畫的精品都藏在那裏，要我可千萬不要忘了多去那裏走走看看。言談之間拉近了彼此的距離，這樣老師在給我習作的點評上，便不自覺的多說了一些，筆頭也會在紙面上多示範幾下，隱約之間還真有那麼一點另眼相待的意味呢！ 曹文馳老師知道我來自台灣金門，便主動的和我聊起一些炮戰的往事。幾次點評我的畫作之後，特別提醒我的用筆比較沉穩，先不必急著學石濤和陸儼少那種靈動多變的畫，可以試試沈周的，我聽從他的意見後，果然事半功倍，很有領會。有了這個基礎後，將來若想上追元、宋的畫，也就不會太困難了。而最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在他結束課程的那一堂課，帶來了一本「當代名家名畫」的畫冊，其中有好幾個篇幅是介紹他的大作，特別說要送給遠道來的台灣同胞，這一份心意真的讓我非常感動。 王作均老師是一位重思考的人，他希望兩週的課程裡，能讓同學有最大的受益，最常說的一句話是：「要給同學各自擁有一把鑰匙。」之後即照著這個思維去鋪陳，不管是美學觀念的釐清，或是筆線的趣味，墨法的示範，由淺而深的一路生發開去，富有節奏感的教學方式，很受學生的歡迎。知道我來自台灣後，特別確認這給一把鑰匙，是否如同台灣人常說的給我一塊牛肉一樣的意思？我微笑答稱：「應該是吧？台灣是個市場經濟的社會，顧客永遠有權利要求最好的。」王老師在美國多年，一定了解我的話。 每次上課我總會到得早，來自廣東的幾位同學，包括彭兆煒和吳子文，總會說台灣同胞畫了不少作業吧！隨即我就會從背包裡拿出習作，先讓他們「點評，點評」。雖然我們只是同學關係，但他們都是吳靜山老師的入室弟子，沉浸於傳統水墨已有二、三十年之久，深知箇中妙理，故總能慧眼獨具，給人最肺腑的意見。一次兆煒還對我幾張畫得不差的畫，玩笑的說了句：「台灣同胞反攻大陸了。」惹得同學哄堂大笑。一旁來自上海的副班長穆小姐，輕聲的對我說：「從畫冊看到你的素描底子好，加上你們台灣的文化教育水平高，所以我敢斷定你很快就可以抓到山水畫的筆墨趣味的。」這些話使我不得不更加精勤了。 河南來的沈國卿和韓冰峰本就和我投緣，知道美珍祖籍是河南同鄉後，對我更是親切。國卿常說：「你太太祖籍河南，那你就是我們河南半子，算是半個河南老鄉。」搭上同鄉之後，我們的關係更是親密，他們不管是上食堂吃飯，逛書店買書，或是去美術館看畫都找上我這「台灣同胞」，可笑的是當他們不經意的用道地的河南話交談時，我這所謂的半個河南老鄉，可就只能枯站一旁，鴨子聽雷了。 上過任道斌教授的「大千世界」後，一些好奇的人就跑來向我問東問西，好像我來自台灣就應該很清楚張大千的事蹟，所幸以前曾去過大千居士的摩耶精舍，便說了一些親身經歷，欽羨者都說將來一定要到台北去，除了參觀故宮，也要順便拜訪精舍，瞻仰這位了不起的畫家。 學習本來是一件很個人化的事，但因為兩岸之間的關係特殊，讓我這來自金門的所謂「台灣同胞」，無形中也多了一份惕勵的心，除了隨時提醒著自己要在繪事上精進外，更秉持著與人為善的態度去廣交益友，總希望這趟杭州的學習之旅能更臻完美。 2009/6/2寫於杭州旅次 

  首度出書，像場遊戲，好玩中帶點嚴肅。但是論其收穫，像一口七月酷暑中沁涼的甘泉，自心底涔涔湛出。 夠了，夠了。心裡想。 當書熱騰騰的剛自印刷廠出爐時，遠居台南的一位晚輩，即傳來簡訊恭喜出書之話語。訝異她從何得知？答曰從網路。同時她也耗盡時日一口氣搜尋、閱讀歷年來「金門日報」刊載過我的文章，欲罷不能，又衝往書店預購新書一本，再給我電話。 嚇！這就是我想要的，用文字把舊識親朋像珍珠顆顆粒粒給串聯起來。 此書描述多年來因工作的異域行走，多國非旅遊國家的當地風土人情的刻劃與人生的體認。因而對生命有幾許的感悟，再回頭想要告訴兒女們的話語。一切回歸於有行走能力的源頭：烈嶼，我的家鄉。因養兒育女之誠惶誠恐，更加體會父母親恩浩蕩的不朽價值。聯合文學出版社主編晴惠小姐巧思將內容編成三輯，三者環繞在一個隱約的主題，環環相扣。 因不諳出版業流程，早早就敲鑼打鼓預告諸親友、同業同好新書出版之訊息，偏偏出版日期與書店上市日期相差近兩個禮拜，惹得大家引頸企盼著。這時反而暗暗忐忑不已，怕自己「家有敝帚，享之千金」的新書是否符合眾人的期待？是否自己的書寫的文字能夠上得了檯面「能看嗎？」 台灣是一個以出口為導向的島國，蠻大的一塊人口從事外銷產業。可能我的文字引起同業們心有戚戚焉的共鳴，書一出，大家熱情相挺：五本、十本的購買，分享他人，或趕送給欲回僑居地的友人。連遠在家鄉的縣長大人也親自來電恭賀。最令人感動莫過於分享了讀者朋友們的讀後心得，隨手拈來其中一、二則： 「…有種泫然欲泣的感動，這種感動可能是男生很難懂…。謝謝有人把這感覺說得這麼深刻，與美好。」 「…看你的文章就很喜歡，因為很『真』。本想認真地來選一篇最喜愛的，看來看去卻是選不出來，因為每一篇我都能讀到從其中滿溢而出的情感。篇篇生動的描寫，宛如既可看見畫面又可聽見聲音的精采影片……。希望你能筆耕不輟，讓這一方文字花園常常繁花盛開。」 這些溫暖的話語我視之無上光榮的桂冠，同時也是是鼓勵我持續書寫的動力。有人嫌看得不過癮，因為深知還有許許多多異域行走的境遇未成篇章。有人訝異原來我來自一個小小的島，竟能行走多國。有人意猶未盡要我親自到學校演講分享人文旅行背後深刻的社會型態與感想。不預期的新書銷售蜜月期居然可掛文學類排行榜，與國寶級作家黃春明老師新書銷售量並駕齊驅，真、真、真歹勢加上與有榮焉，可知他是我自青少年期讀著他的書長大且是素來所景仰的鄉土作家啊！ 電台的邀約、訪談不斷，過多溢美之詞，令人誠惶誠恐。大多數的主持人好奇異域大千世界的奇風異俗、伊斯蘭教國度神秘的風土民情。少數細心的主持人讀了書，感受到書中著墨甚深的父母親情之體認。不解的問到其中之片段，如：遠在島外島的洪家老媽，為何一個端午節需快遞寄送三次粽子包裹給旅台的眾子女。記得當時腦海中閃過一幅清晰的畫面，餵食襁褓中的孩子父母總是出奇的有耐心，一瓢一匙一口，一吸一吮，深怕餵不飽。儘管襁褓已變成父母，仍是父母眼中永遠的襁褓。這種心情，唯有兩種角色都扮演過，才能體會一二。忘了當下如何的作說明，只記得用一句「金門的父母親都是這樣的！」當結尾註腳。 一問一答，洋蔥似的層層片片，剝開最深入的省思。豐厚的鄉情，來自最溫潤的土地。掀開的記憶軌道，與前時日照片圖說的編輯工作，並駕齊驅，迎風而去。 主編晴惠讚美全書圖說寫得十分耐讀好看。殊不知數十幀照片兩、三日內圖說書寫搞定，又要校對，真真趕死我！圖說決定拋棄自文章截取字句的作法。每一幀照片都是照著自己的感覺與認知，逐一費點心思填寫而成。 在輯一我的故鄉－烈嶼這個單元。我擺了許多對我成長過程有意義的照片，例如：迎風搖曳的高粱結穗，走入歷史的防空洞，風華猶存的洋樓，斑駁的老屋，詩畫般的陵水湖畔…。 有一張「芋葉」的照片，我的圖說是這樣寫著「滿山盈眼的翠綠，大片大片的芋葉，上下疊翠。或是土質、或是氣候，或是莊稼人的用心，烈嶼一直種植有最好吃的芋頭。」防空洞的那張，我的圖說是「母親敘說，砲彈不長眼睛，以往躲防空洞中，宣傳彈把她的廚房炸開了一個大洞。當然記得，兒時住家，前後左右，一、二、三、四，共有四個防空洞。伴隨多少驚悸不便的夜晚，現在防空洞化為平地，走入歷史。但願，『它』是永遠走入世間的歷史。」 書寫圖說過程，像扮家家酒般煞是好玩，自由自在的揮灑著遊戲般的任務。照片編著、編著，圖說寫著、寫著，天馬行空的作起春秋白日夢來：如果有一天整本書，書寫著家鄉的美味美食，配上令人垂涎欲滴的照片。如紅燒排骨香芋、紫菜蚵仔煎、廣東粥、洪媽醬油鯊魚、紅落穗糕，…。等等鄉土小吃，一網打盡。那美食的文字書寫必須字字珠璣，彷彿跳躍出紙張油墨間般令人不忍釋手。並帶著幾分溫潤、優雅與神氣。然後大批大批的觀光客絡繹不絕於途、按圖索驥來尋求書中所寫的美食。嘻嘻嘻！那真是太美妙了。 頭一遭發現：「喔！原來家鄉的人文與自然蘊涵得這麼的豐富與理直氣壯啊！」 但是，繼而一想，有些微的洩氣，想起兩個小例子。前陣子要寫「家是一種永遠的思念」這篇文章時，裡面提到的從小吃食慣的「切餅－春捲」時，還特地打電話回家鄉請教作法。另者出版社傳來的訊息令人沮喪，我的新書未能舖放在外島的家鄉。原來島上書店人文的風行不與它豐沛的民俗文化、自然資源劃上等號。前者羞赧萬分自己從小熟悉的家常小吃，竟然不能隨筆描繪出。後者可能是家鄉位於邊陲之地，一切長期、長期的被忽略了。 在此，容我稍稍離題一下。我的伊拉克客戶告訴我這樣的一個故事： 伊拉克這個國家位於人類文明發源地－兩河流域上。物產豐富，天然資源多。三、四十年前，當時的伊拉克錢幣一塊等於美金三塊。鄰國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其中一個聯邦－杜拜國王（當時杜拜還是一個小漁港，沙漠一片。）造訪了伊拉克首都－巴格達，發出讚嘆的話，稱讚巴格達是一個美麗的城市，決心仿傚建設杜拜如巴格達。不消二、三十年的光景，杜拜從一無所有到今日躋身為舉世聞名的大城市。杜拜化不可能為可能的繁華與伊拉克的破敗，成強烈的對比。 在職場許多類似勵志的故事，鞭策著我。好似一路執著的行去，雖未達到目標，但已經是在目標的路上了。果然，出版社通知我家鄉書店鋪書問題迎刃而解。 捫心自問，所為何來？人到一定歲數追求重點不一。就個人而言，在這2009金融海嘯餘震裡，我應致力於眼前有利可圖的本業工作，為何癡狂執著於這明知不易、卻奉為神聖任務似來趕赴。因為自寫作以來一直在心底有個聲音催促我，如果能夠，期許自己文字書寫是否能夠蓄積些微的力量。那麼島上的子民，除了酒酣耳熱大口大口飲盡高粱酒之外，是否尚需一些屬於精神層面又看不見的東西，慢火細燉，才能俯仰無愧於長久以來昂立在那裡的鄉土既有資產。這種心情，誠如我寫給「金門文藝」滿五周年祝福的話是一致的。 「有些事情 有些東西 像是一條不好走的路 卻是值得堅持 譬如是『金門文藝』」 這等遊子情懷，或是離家百里、千里、萬里之後的人，再回首，才能懂。我想。

當懷情少男少女還沈醉在浪漫的「仲夏夜之夢」，久久不能自己的時候，瀟灑的仲秋之月，已翩然出現在我們的眼前，大家千萬不能以為「秋」真的是在「靜靜地徘徊」，看到「黃葉舞秋風」，才讓人心生警惕，因為從來「無情歲月增中減，有味詩書苦後甜」，先民老祖宗也早就提醒我們：「年怕中秋，月怕十九」，因為年到了中秋，就已接近「年尾」，月一過了十九，這個月也快走到了盡頭。七月半說「一日減一條線」，白晝越來越短，中秋之後，天黑的更快。光陰不能虛擲，青春不可留白，我們應有所體悟，不能當作冬烘說書，老生常談。 仲秋八月，斗指癸為白露，太陽過黃經一六五度，陰氣漸重，夜涼，水氣凝結成露。禮記的自然生態記述為：「盲風至，鴻雁來，玄鳥歸，群鳥養羞」。此時風勢疾，風速快，雁來燕去，百鳥為過冬儲糧，候鳥交替，天際繁忙，自然界是動感十足的季節。十五天後，太陽直射赤道，就是「暝日平分」的秋分，為黃經一八０度，恰與春分的零度，在赤道上遙遙相對。「是月也，日夜分，雷始收聲，蟄蟲壞戶，殺氣浸盛，陽氣日衰，水始凅」，雖秋高氣爽，但寒氣日重，蟄蟲閉戶過冬，已有肅殺之氣。 我們常常會誤判，以為「二八」可以「亂穿衣」，「二八」也能「好行舟」，一切就平平順順，沒有什麼可擔憂顧慮的，沒有大風大雨，也沒有大災大難。其實，突如其來的「西北雨」，那種又急又大，如潰堤狂瀉，措手不及的情景，真讓人膽戰心驚。「起雷發西北」，當陽光燦爛之際，倏地西北烏雲乍現，雷電交加，不旋間，涼風一吹，雨就雷霆萬鈞而來，似要沖刷人間污穢罪惡。「西北雨」來去自如，且無過田岸，彷如是非分明，氣勢磅礡的偉男子。畢竟「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能「天從人願」的，也不是那麼多，所以我們時時提防「天變一時，人變無疑」，不要太過「鐵齒」。禮記的警示： 仲秋行春令：則秋雨不降，草木生榮，國乃有恐；行夏令：則其國乃旱，蟄蟲不藏，五穀復生；行冬令：則風災數起，收雷先行，草木蚤死。這種時令異常所顯示怵目驚心的災厄景況，就是「天無照甲子」，「人無照道理」的結果，有人刻意倒行逆施，黑白倒置，混淆是非，自以為有遮天之能，用謀造計，掩人耳目，殊不知舉頭三尺有神明，「雞蛋密密亦有縫」，到頭來，就在那僅僅一絲些的殘餘的「天理」中，照樣「昭昭昭應」，無以遁形。這就是標準的「現世報」。雖然有所謂「國師」級術士，「上窮碧落下黃泉」，求盡萬神千佛，急覓解厄之方，罪證鑿鑿如山，最後大概如某術士所得之懺：「關關，難過關，關過」，不關難過關！逃都逃不掉。 八月是一個高格調的月份，知恩又感恩，知福更惜福，雅中帶俗，俗中有雅，有天上神仙傳說，有人間習俗記趣，一點一滴，一舉一動，看似庸俗事，卻蘊大道理。先是家家戶戶，大小人等，小心翼翼恭送了遊歷陽界一個月的「好兄弟」「老大公」，人畜均安，一切恢復正常，八月初二，有的社里，家戶拜土地公，二月初二是土地神誕，大家求願祈福，半年後的八月初二正是春祈秋報的時候，有的社里在八月十五建醮酬謝，意在秋收薦報以求心安。「土地」自古以來就是「社神」，禮記卷十六月令篇：中央土：其日戊己，其帝黃帝，其神后土。主要的政務就是管理社里的事務，有點兼具社區管理員，警勤管區員警與村里長的綜合體，由於勤政愛民，有請必到，不請也到，凡間弟子信女早有「土地公，白目眉，無人請，家己來」的頌讚，是最貼近民意的神祇，也最受禮敬，家戶佛龕，社里宮廟都塑像奉祀，專祠更是隆重，習慣稱呼上家戶稱「土地公」，專祠及宮廟稱「福德正神」，陰地墓塋稱「后土」，凡是工程修繕﹙不論大小﹚完工均需「謝土」。為官者﹙也不論大小﹚應以「土地公」為榜樣楷模。 八月十五有人「敬天公」，但為數不多，倒是「做總忌」者較普遍。所謂「做總忌」，根據禮俗，上三代高曾祖父以上祖先的忌辰，實在不易詳記，在「做功德」超薦法會後，集中在某一天祭拜，屆時相關房祧裔孫各備菜碗，由「當頭」者或「大房」長輩主事，免得一年拜個不停。這是尊宗敬祖，倫理道德永保不墜的基礎。 八月初八，是「八仙過海」之日，是日有「暴頭」，如「雷電﹙閩音陳﹚霹靂」，則報當月多雨，俗諺「雷拍破仙渡，三日一過雨」，如有雨無雷，則是旱象之兆，需八十日後才有雨訊，「八仙神通廣大」，凡間弟子千萬不可得罪，否則「苦旱」之災就災大了。至於仙人之間彼此是否會鬥法，不要去猜，也不要去測，留個寬廣的想像空間就好了。﹙所謂八仙，俗傳是唐代的修道成仙者：漢鍾離，張果老，韓湘子，李托拐，曹國舅，呂洞賓，何仙姑，藍采和﹚ 白露吹南風，則三五天之間都會下一陣雨，俗諺：「白露南，三日一過淡」﹙濕也﹚。 八月十五，除嚴肅隆重的敬天拜祖外，實在是多采多姿，雅俗共溶。有幼兒出生，命屬「貴氣」嬰仔，驚燒驚冷，忌喪忌喜，忌三八﹙初三初八，十三十八，二三二八﹚「旗赦日」﹙各宮廟所屬五營軍將爺的休假日，四處游動，幼兒常會無故受驚，避免出門﹚，忌生﹙生份人﹚忌親﹙通常為外祖諸親﹚，為要避邪去厄，有求神明乞允收為「乾兒」﹙如媽祖，城隍，各方王爺等大神道﹚，有託為乞婆「契子」，有「下願」十六歲成丁後於八月十五製「九豬十六羊」﹙以麵捏製豬羊狀﹚，拜謝「月娘媽」庇護之恩。足見為父母者育兒飼子的苦心、用心，養育之恩既浩瀚又浩蕩。「手中抱孩兒，才知父母時」誠屬不虛。 入夜，酉戌之間的初更時分，玉兔初昇，是拜敬「月娘媽」的最佳時辰，海島大多是過清貧生活的近貧人家，供品以現成應景且求吉慶為主，大體是中秋餅，柚，芋﹙芋頭帶芋子芋孫更佳，否則芋枝仔亦可﹚，還願者另供九豬十六羊，有時鮮水果者一併上供，祈求的是平安、團圓、圓滿、多子多孫，人丁興旺。 拜月之後就是賞月，一家大小或約同左鄰右舍，在門口埕、宮埕、或較空曠之處，席地賞月，剝柚、切月餅、泡茶，談天說地，海闊天空，上下五千年，后羿射日、吳剛伐桂、嫦娥奔月、玉兔跳躍、唐明皇遊月宮，天上的、人間的、神仙的、凡人的、遠親的、近戚的、鄉里社事、厝邊頭尾、親晟五月、聽到的、知道的、看到的、想到的，都是大家講天說皇帝的題材。小朋友則是月餅，芋頭，儘量食用。中秋夜烤肉的時尚，早年不曾有過，應是民國六十年代推廣戶外休閒活動，類似童子軍的野炊與旅遊的野餐，加上休閒營區烤肉場地的設置，器材器皿的供應，業者的大力推廣行銷，又符「人人齊動手，大家一起做」自己主宰操控的心理需求，人數可多可少，場地大小不拘，於是大受歡迎，成了中秋夜無可取代的優勢賞月活動。 「搏中秋餅」亦稱為「搏狀元」的遊戲，兼有求吉利，好采頭的民俗餘興，一付代表狀元、榜眼、探花、會元、進士的整套中秋餅，一隻大碗公，六粒骰仔，親朋好友、家族成員、左右鄰居、甚至路人甲乙丙，與烤肉一樣不受人數限制，人人都可以參加，享受骰仔擊碗清脆悅耳的聲響與六紅齊現的快感。以紅四出現的多寡決定勝負：二舉（二粒紅四）進士，四進會元，三紅探花，分屏二種三粒相同或一條龍（一二三四五六）榜眼，四紅狀元，得到最大的圓型中秋餅，但四紅一（四粒紅四加一粒紅一）、四紅二，「五子」（五粒紅四為五子登科）都贏「狀元」，五子還可以「召三及第」，狀元、榜眼、探花的餅全歸所有，但「三國歸司馬懿」的結局是「六仆」（六粒紅四或任何六粒相同）則是「漢唐大一統」整付中秋餅歸他全卯。搏餅規則各地不盡相同，均可依需要改訂，因為「徼是呼的」，歡喜就好。近年興起的「搏中秋」盛事，已在兩岸掀起高潮。 騷人墨客，風雅之士相約吟詩作對，詠月敘情，為中秋雅事。 中秋另類雅俗共溶的仕女「聽香」、「賽紫姑」、觀「七姑」、「碟仙」、「箸神」及「檳擔乩」真是神妙到「莫名其妙」，隨著口咒催動，不旋間碟盤、筷子真可以自行動起來，尤其「檳擔乩」，兩個普通大男人，又沒有齋戒禁忌，一人肩扛一邊，閉眼，頭手扶貼檳擔，站立不動，口咒唸：「檳擔乩，檳擔神，兩個好弟子，一個扛一屏，跳會過，是君子，跳無（閩音賣）過，是小人，第一滿天光，第二牛魔王，第三請檳擔乩來上童（閩音銅，即附身）」，一遍又一遍，大家噤聲靜觀，只見兩人慢慢前後左右晃動，咒語停，人亦醒，一臉茫茫惘惘，一問三不知，只感到昏昏、暈暈、混混、沌沌。這些現在已經絕跡，卻是代表純真、樸質的舊社會民俗活動，縱然有人將之視為落後、迷信、庸俗、膚淺、愚昧、無知或怪力亂神，都無損於它曾經風行一時，與數百年來增進民間風情，撫慰純真無邪先民情懷的功能。六七十歲以上的鄉親大致都曾參與過，它的神奇與神妙，無從求解，無從驗證，也沒有留下任何的文字記載可資流傳。金門的史蹟留有許多的空白，也流失許多寶貴史料，不知是否與明鄭反清，清廷遷界海禁，金門曾一度形同空島有關，有待查證。        

院落裡，二胡發出幾個單音在調音，天空的雲在飄動。牆壁上祖母的遺像，多了一張請人畫的畫像，畫裡祖母端坐在紫檀木椅上，面容慈祥，散發出淡淡的笑容，猶如祖母在世一般。堂哥起身，音樂奏起一陣敲鑼鼓聲，耳朵旁不時的傳來堂姐的哭喊聲，懸掛的紙蓮花不停的轉動，道士帶領著我們一圈一圈的走著，接引著大伯父前往西方極樂世界。 學期末正是校務繁忙之際，不知怎麼著，眼皮直跳。那天晚上接到爸爸的電話說，伯父過世了。那是種說不出的心情，壓著的。雖然，去年就知道伯父罹患癌症的消息，今年過年回家時還有去探望他，但近一個月的情況不是很好，常進出加護病房，還是度不過這一關。 小時候，爸爸常帶我們兄弟姊妹回古寧頭探視祖母，大伯父總是笑容滿面的招呼我們。記憶中，我沒見過大伯母，聽爸爸說大伯母很早就去世了，大伯父靠著農耕、賣海蚵、打零工，帶大四個小孩也都成家立業了，只是在這個時候沒來的及好好享受晚年就走了。 紅瓦、屋簷、藍天、白雲，巷子裡吹來徐徐的微風，正如大伯父的敦厚，樂天知命。出殯的隊伍緩緩的繞著村莊前進，要送大伯父最後一程腳步是如此沉重，堂姐的哀戚的呼喊聲：「從今以後無父無母可找」！景色依舊，人事已非，多少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在。 蟬聲鳴鳴，樹影搖晃，在村莊前拜別了大伯父，二伯父、爸爸、五叔，要送大伯父最後一程也跟著隊伍前往墓地。由於祖父去世的早，一直以來大伯父是家族中的領導，宗族中、家中的大小事他都親力而為，從爸爸泛紅的眼眶，了解到爸爸的遺憾-常掛在嘴邊唸，要不是有大伯父的犧牲奉獻哪有現在的他，少了尊長的詢詢問問，就少了一份分擔與支持的力量。生命的起承轉合、生老病死，活在當下的我們是很難以超然的態度看待。人若浮雲，有聚有散，留與不留，牽掛而已？   我願是你生命中一朵小小的雲 飄進你的天空中 我願是你生命中一朵小小的雲 陪你到處去流浪 我願是你生命中一朵小小的雲 風吹了無痕 （謹以此文紀念大伯父─李增光先生）

寂靜裡，一直有個聲音。有個聲音。那聲音，唆使他笑。 灰茫茫的淡水河邊，月亮濛濛圓，張錦華臀部倚著轎車，拍咑一聲打燃香菸。抽送呀抽送，菸，跟這一大片茫茫的景色都吸進他的身體。再過去是領事館咖啡廳，再過去是人潮聚集的淡水老街；再過去，是朦朧的一個故事，他幾乎記不起來，或故意遺忘的一個故事。 女人問他幹嘛？他說沒幹嘛，只是咀嚼著菸味。 張錦華喜歡這個女人，不多話，沈靜。他們一起從松江路，經北投、關渡到淡水，他們幾乎沒說話。可不說話的女人，卻把話，用肢體說盡了，剛開始隔著衣物，後來索性打開拉鍊。反正，沒人看見、沒人說話。她專心把玩，彷彿那是他們唯一的語言。 張錦華那晚回到女人家住處。他很少這麼做。他那天特別需要女人的臂膀。 他沒忘了隔天還要上班，威風凜凜的大樓警衛毫不苟且地檢驗他的證件再予以放行，西裝筆挺的官員一位位神情肅穆地走進挑高的大廳，空氣中，一股股髮油跟長年累積在此的莊嚴氣息混合後，在透明燈罩跟配槍刺刀間徘徊。大紅色牆上，懸掛領袖玉照，綻放出美好天光的窗，像剛剛掛上，新鮮而明透。他走過，頓覺這一切都美好而和諧，導致他必須用上類似憋尿的力道，才能忍住一直想偷偷笑開的念頭。 大大一張辦公桌，在好大好大一間獨立辦公室裡。很多的盆栽開著一朵朵黃的紅的紫的花，卻還排不滿他的辦公室。桌上疊著綠的紅的黃的標示各種緊急內涵的公文卷宗。很多留言紙條貼著他的桌面，那些立委飯局、政府邀宴、剪綵觀禮、書籍推薦、公司行號老董老總的名片。他搖搖頭，神情卻滿意。 閱公文，政黨即將退出電視台、拉拉山用了個「桃色交易」廣招促銷水蜜桃、金門抗議醫療設備不足、新版身分證即將全面開辦……關於生的、死的大事都集中在這張桌面上，他雖不足以裁示，但這一刻，它們的的確確都蜷臥在這上頭。這姿態，像極了兩千萬──兩千三百萬人民都蜷縮在這裡，像一枚枚繭，等他裁開。 秘書不美，還好不美，跟她便只有公事往來，才能維持矜持距離。她說，長官有事找他。他整整領帶，梳了梳髮。長官的辦公室又大上許多，盆栽、骨董、字畫、元首掛像等，也掛不滿他的牆壁。他說，替他出差一下，一個鄉親，姓林的，開了個公司，小公司，請他回鄉參加廠房落成。張錦華正待說些什麼，長官說，鄉親是他國小同學，選舉時出了不少力。張錦華忐忑地接下指示，請秘書聯絡好派車。 地點在峨眉，一個靠山小鎮。長官為了沒法親自去，特地撥電話跟老同學說，老同學顯得失望，但接到他親打的電話，喊著一聲一聲老同學，也就釋懷。那通電話讓張錦華獲得熱烈歡迎。張錦華在車內盤算著，若要他致詞該怎麼辦？峨眉有那些特色來著？他回味多次跟隨長官下鄉，長官的臺灣國語很有人情味，得學一學。 他遙遙看見長官的老同學就放下心，一個肥胖、和藹的壯年人，他親自開門，眼睛瞇成一線，手掌又厚又暖。林董看見張錦華，仍不禁要為老同學派來這麼一個毛頭小子而皺眉。他們交換名片，林董覺得這名字雖眼生，頭銜卻驚人。有人跟林董咬耳朵，林董恍然大悟，直點頭，跟張錦華又握了一次手。林董再看張錦華，看進他眼裡，看到別處的另一個人。張錦華倒鎮靜。他有個當大官的叔叔不是祕密，他才是他叔叔的祕密。 午宴時，林董帶領公司幹部敬酒。幹部裡頭有一個人睜大眼，打量他。 他不知道那是誰，怎會這般看他。張錦華接過那個人的名片，才知那是大學同學。張錦華鎮靜自若，他看著同學的名字，也看到別處的另一個人，不是他叔叔，卻是他自己。那個自己，大約二十、十八。那個自己，猥猥瑣瑣站在淡水河邊，隔壁，一群同學熱烈談話。林董說，小巫是本公司最年輕的經理，你們年紀接近，可多聊聊啊。有人插嘴說，他們雖是「六年級生」，可也都發得很。巫經理沒有認老同學的意思，一敬酒，就離去，飯席上，只冷冷打量。 那眼神激怒他。張錦華在心裡說，幹，抹你是要按怎？離去時，他故意跟小巫握手，小巫嚇了一跳。他聽見那聲音，聽見淡水河邊同學的熱情喧嘩。那喧嘩有海濤聲當背景，顯得厚實。海濤聲是海濤聲、喧嘩是喧嘩，獨立、但又合而為一。只有在圍聚起來的人潮外，在被自己的寂寞完全包裹後，才能分辨出那兩種聲音。 回程，張錦華想起小巫受驚的模樣，很安慰地沈沈睡去。 晚上，應酬完某立委的飯局後，他又去找那個女人。不多話的女人給他一種安全感。 他想起大學時跟酒女廝混的事，後來不幸染病，看診醫師就是巫經理的哥哥。事情傳開，他的人際關係就被逼絕了。如今想起，卻懷疑那到底是真是假？那無疑是個故事，離他很久很遠的一個故事。那裡，早不腐爛，且繁花似錦。 隔天，還是要上班，早識得他是何許人的警衛仍煞有其事地檢驗證件，滿園的柏樹順時鐘排開，像要蔓延，進入永恆的時光中。黑頭轎車旁站著三五名隨扈宛如親王護衛，滿天白雲襯著深邃悠藍的天空一如漢唐盛世。踏上一個一個台階，踏上踏上，在宛如踏不完的一路後，有一疊一疊卷宗。他打開來，看見一個雖小的、縮小的自己，西裝筆挺、皮鞋晶亮，朝他，做出邀舞姿態。他嘴唇咧開，拿筆，勾畫擬辦意見，簽名。 張錦華批示公文累了，抬頭看窗；窗，還像是剛剛掛上去的，窗外，有一個好太陽。

  不料，桌上電話鈴又響了！我拿起話筒，聽到是何暢的急促聲音，他問我剛才上哪兒去了？我反問他什麼緊急事情？何暢告訴我：童沐人服大量安眠藥自殺，目前正在耕莘醫院急診室灌腸急救。他說：「我實在離不開，丁紅在醫院，你趕快去吧。如果再耽誤的話，恐怕來不及了！」 　　我把這件事轉告余敏，便下了樓。 　　坐在計程車上，心臟噗噗直跳。童老自殺，是我料想不到的事。他的胞兄佟琦在石寨跳海自殺，乃是受到政治迫害，患有精神分裂症；童老只是有輕微憂鬱病，他向來曠達樂觀，不忮不求，婚後生活幸福，卻為啥走上這條路？實在讓我百思不解。 　　我耳畔朦朧間彷彿聽到佟琦講話，他的悅耳響亮的青島口音，像古典樂曲。他朗誦《漢書‧司馬遷傳》：「及罪至罔加，不能引決自財。」他轉頭在黑板上寫了兩個字，財與裁。「這兩個字相同，顏師古作過註解。」他繼而激昂慷慨地說：「當一個人受到莫須有罪名時，可以自殺，作為無言的抗議。生與死只是一念之間，阿Ｑ被綁到刑場，還哼著紹興戲，咱們怕啥！」教室同學哄堂大笑。 　　走進急診室，發現丁紅、倪蘭坐在一張病床旁。童老嘴上戴著氧氣管，正昏迷地躺著。 　　「他怎麼樣？」我問倪蘭。 　　童老服下大量安眠藥片，經過灌腸搶救，可是脈搏極弱，必須等候一定時間的觀察，才知道能否脫離險境。倪蘭卻很冷靜，她低聲告訴我，童老蓄意自裁，已在半年之前。大抵中秋節促使他走上這條絕路。 　　他中午吃東西沒有？ 　　吃了十五個牛肉餃子。一罐冰糖燕窩。 　　我們三人在醫院聊了一會兒，倪蘭催促丁紅回去，然後才從皮包內取出一封信，那是傍晚將童沐人送到急診室，在他袋內發現的。童老寫給我的「遺書」，首先說明當初把我帶來台灣，是他的一片愛護之心，但是這種行為到底給我帶來喜劇或悲劇，他始終得不到答案。他對於前妻改嫁、兒子忤逆不孝感到悲傷，「這是時代的悲劇，我不怨天尤人，只得抱憾終身。」童老說，他在台灣只有兩個親人，一是倪蘭，二是李彥，因此他懇託我按照他的意願，將他骨灰灑到台灣海濱，讓他死後的靈魂，依然偎倚著這座春天的海島。   童老在這封「遺書」中，暴露出一件石破天驚的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