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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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費了好大的勁好不容易撐起他半邊身子,眼見他快坐起身時,他突然發出哎喲一聲,無法駕馭的身軀便順著力道又躺了回去,我和他同時嚇了一跳。「唉,算了,花有什麼好看的?到處都是。」他嘆了一口很長的氣。「這不同,這是你自個兒親手種的,我們再試試。拿出你當軍人的氣魄,別一直躺著,行不行?」我斬釘截鐵地說。他一聽我說出「軍人」這個字眼,一股強烈的意志力好像從他心裡激發了出來,他喘了幾口氣後,兩人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動作。我隱約感覺我的手心正冒著汗,他身體移動的同時,表情好像正壓制著某種巨大的痛楚,許久,他才坐起身來,我撥撥他凌亂的頭髮,拍拍肩上的頭皮屑,好一會兒才撐起他的身體,這一回他終於成功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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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老人亂牽紅線──陳長慶《西天殘霞》讀後
陳長慶新作《西天殘霞》這個小說的女主角,「冷艷美女」文壇新星葉菲音半生的順逆與悲歡、美麗與哀愁,固然是因為她自己賭氣「親口答應」嫁給楊平章,而落得以受虐離婚做為收場的結果。但從歷史的高度來審視,又何嘗不是那個愛開玩笑的歷史老人亂牽紅線的敗筆? 歷史老人亂牽的「紅線」,不止是牽成了葉菲音和楊平章那樁無厘頭的婚姻,還牽成了國軍與金門的一頁愛恨交織的關係。 應該說是歷史老人從鄭成功和施琅先後由金廈進攻台灣成功的例子中得到啟示,因而於民國三十八年上海淪陷前,便向蔣介石下了一步「毋忘在金」以阻中共攻台的指導棋。幸賴天時、地利、人和的甜蜜交會,古寧頭一戰,揭開國軍與金門患難與共,唇亡齒寒的新頁,進而衍生出戰地政務和軍事戒嚴的體制。 新頁展開,就戰地政務而言,軍民是「魚水關係」(軍依民);而就軍事戒嚴來說,軍民卻是「主僕關係」(軍管民)。這兩種矛盾關係,像「藤藤樹,樹藤藤」般,在金門島上牽纏幾十年,便牽纏出許許多多恩怨情仇的故事來。例如,在這個小說中所出現的:葉家在營區附近開設「振興商店」;林文光到金門服役並認識葉菲音;葉菲音成了當地文壇新星;葉菲音隨「國家建設參觀訪問團」到台北,並作客林文光家;國防部總政戰部邀請學成歸國的林文光博士赴金門演講,並牽成葉菲音和王智亞相識;在地青年中尉政戰官楊平章因女自衛隊年訓而認識葉菲音……等,以及出現在這個小說之外的:「九三」、「八二三」等砲戰帶給金門的災難;金門民眾應無條件地支援軍事勤務;金門民眾沒有遷徙的權利;「八二三」砲戰後,政府大量疏遷金門民眾赴台定居;金門子弟赴台升學享有種種優待;金門民眾自衛隊參加台北雙十國慶;金門成為三民主義模範縣;金門和對岸實施小三通……等,無一不是那位歷史老人亂點鴛鴦譜的傑作。 回到這個小說的本體,在結構方面,前有〈寫在前面〉,後有〈後記〉,中間以葉菲音為主軸,並沿著這根主軸線建築了一個三進的大廈。第一進,從葉菲音的幼年到婚前;第二進,從葉菲音與楊平章結婚到婚姻破裂;第三進,從葉、楊分手到葉菲音帶著王若南返金掃墓「認祖歸宗」。整個進程,不急不徐、不緊不鬆,且有呼有應,環環相扣、脈絡分明。雖然,有些窗格花樣陳舊而重複,如幾場「床戲」中的部份細描;或有些門框略嫌粗糙,如葉菲音在短時間內成為當地文壇新星等。但因不礙大局,也就可以用小瑕疵來看待了。 陳長慶的小說,給人印象最深的,應是他那塊「第一人稱」的「陳大哥」或「陳先生」的老招牌。但在這個小說裡,不僅「陳大哥」和「陳先生」失蹤了,連葉菲音也不是用「第一人稱」的方式來講述自己的故事。這個安排,除了能方便講故事外,還能帶給讀者一份破繭而出的驚奇與新鮮。 誠如陳長慶在〈後記〉裡說的:「我的作品除了貼近人生,更與這塊土地有密不可分的關聯。」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讀這篇小說,就有不一樣的「熱鬧」和「門道」可看了。 首先,金門在軍事戒嚴時期,只有兩個生活族群:即原島民和駐軍。雖然,前者單純,後者複雜,但人品無族群之分。所謂善惡美醜,都是個體現象,正如一堆芋頭裡,有好的也有壞的一樣,不宜一竿子打盡一船人。如楊母的尖酸刻薄、楊父的宅心仁厚、楊平章的無情無義,惡言鄙行、葉父的嫁女如賣豬、葉姐的忠厚老實、葉菲音的反貞行為、王智亞的見色亂性、政戰部那幾個「北貢」軍官的無聊言行等,都無法用族群的有色眼睛去分判。而最為金門民間所詬病的「台灣豬」,也不是所有在金門服役的「台灣兵」,都會對金門女孩「豬形豬相」地伸著「鹹豬手」。雖然,葉父發現葉菲音跟林文光去看了電影,便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地罵道:「如果膽敢再跟台灣兵出去,我就打斷妳的腿。」但林文光卻是個文質彬彬的君子。也許正因為這緣故,陳長慶有意要扭轉島民以往對族群尤其是對台灣兵認知方面的偏見,特地不讓葉父罵出「台灣豬」三字? 其次,王智亞這位名作家在「耳順之年」,才得到一份飛來艷福的大禮,以及葉菲音不辭旅途勞頓,帶著幼兒王若南回鄉「認祖歸宗」這兩件事,也似乎可以從大、小兩個層次來想像。就小層次而言,前者的越軌行為,可以看作是對金門傳統民風的挑戰。而後者的「認祖歸宗」,則可看作是前面的過失贖罪(王的病死也是一種懲罰)。就因有延續祖宗香火的「大是」,所以,大家對葉菲音的「小過」就都不提了。就大層次而言,葉菲音在「娘家不理,婆家不愛」的悲情下,找到了王智亞這個感情出口。這跟金門當前政治環境下,為了自身的生存和發展,找到對岸這個出口(如金酒登陸、晉江引水)有何不同?王智亞有「飛來艷福」,金門有解除戰地政務和軍事戒嚴的喜悅。而王若南的「認祖歸宗」,跟一些金門「鮭魚」的回歸原鄉,和對「金廈一家」的認同,也有些相似。 小說的情節,讀者除了可以浮想聯翩地去捕風捉影外,也可當作普通的社會新聞並由點到面的來看「熱鬧」。例如:「振興商店」有美女葉菲音當家,「生意」必然「興隆通四海」;某餐廳有葉菲音坐櫃檯,也必然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帶來「財源茂盛達三江」的榮景。女孩子在父母不合理的「戒嚴管制」下,賭一口「不會做老姑婆」的氣,貿然地嫁一個並不十分喜歡的男人,以致自食苦果的,世上絕不止葉菲音一人。妙齡少婦鍾情一個雞皮鶴髮的單身名作家,且在風雨夜投懷送抱,像李自成引清兵入關那樣,引得春風度玉關的風流韻事,媒體上也不乏這種花邊新聞。葉菲音出嫁,死要面子的葉父在聘禮上獅子大開口,且不按禮數,來個大小通吃,吃得只剩下一個紅包袋做為回禮,也算不得是什麼大新聞(比起我國歷史上某皇帝娘,嫌客人的禮品不如意,硬到禮品店去換掉一件滿意飾物的故事來,真是微不足道啦!)。楊家那個惡婆婆為報復親家公索聘太高,且吃相不厚道,回頭便以尖酸刻薄的惡言毒語來惡整剛進門的媳婦,古今也不乏先例。老公非但沒有憐香惜玉的心,且把懷孕的妻子當妓女來玩,這種有嚴重心理變態的男人,大概也不是絕無僅有。名滿文壇,道貌岸然的老作家,遇到美人坐懷,便在心裡朗講起「食色性也」來,也算是男人的常情常態了。但像林文光一家人對葉菲音的雪中送炭,情同骨肉手足,在現實社會雖是少見,可也不能說沒有。至於金門女孩在戒嚴時期的戰爭邊緣,為了躲避戰火及追求人生理想,希望能出走到台灣去(包括嫁「北貢兵,以軍眷身分赴台」),也可說是大時代的小插曲了。 以上各種形形色色的「熱鬧」,總歸一句話,是社會縮影的一角。雖然,有些「熱鬧」看起來是某某人的「個象」,但把同類的「個象」集合在一起再放眼望去,便是個「群象」了。再者,有些「個象」儘管能帶給讀者一個「象外有象」的想像空間,並推演出一些「門道」來。然因小說裡的「個象」有「拼貼」的成分,所以,真的要去找一個人來「對號入座」,卻又會遇到「無號可對」的窘境。這或許是陳長慶要在〈後記〉中,特別強調「不認同」去「對號入座」的原因吧? 總之,《西天殘霞》這個小說,主要是呈現一些在這個特定的時空交會點上所出現的「群象」,用以反映某些價值觀念或客觀環境的轉(改)變。例如:在這個小說裡,完全不見砲聲的干擾,是否在暗示「戰爭已遠離金門」?又如:葉菲音跟王智亞的脫軌演出,就相當程度地意味著他們是有意地向金門的傳統價值觀念宣戰,而葉女的親友、鄰居,對她的「劈腿」行為沒有半句指點,這是否又意味著傳統價值觀念的鬆動與轉變?再如:島上的婚嫁,古早時候多採「童養媳,送做堆」的方式,以達節省費用的目的。到了半世紀前,為抑制國軍官兵和金門女孩結婚,且由於女孩走俏,民間遂私下訂出了「三八制」(八兩黃金,八千新台幣,八百斤豬肉)的聘禮規矩。但葉父開出的價碼是:「十擔肉」、「十兩金」、「十萬元聘金」、「五百包囍糖」,另加三萬六千元「吃茶禮」。如果是「台灣兵」,就要「一棟樓房」加聘金「五十萬」。所以,也可看作是「打破傳統向錢看」的一種轉變了。此外,在人物的刻劃上,最突出的應該是楊家惡婆婆母子倆。其餘如葉父、王智亞、葉菲音等,都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張志民雖只上場晃了幾下,筆墨雖不多,卻寫得神氣活現。只是,王智亞和葉菲音的文才,沒有用作品做直接的展示,可謂美中不足。而楊家惡婆婆嘴裡吐出的「寫那幾個字(指投稿)又能賺多少錢?」就有點不合人物的生活背景了。惟從呈現一個特定時空裡的部分「群象」這個大目標來看,這個作品已完成了它的使命了。 二○○九年二月於台北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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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已走遠─《西天殘霞》後記
寫完《西天殘霞》,我非但沒有脫稿後的喜悅,反而有一份難以言喻的挫折感。因為我必須遷就現實,在序幕將啟時,先做無謂的聲明。即使每位筆耕者都有自由思想和創作的權利,但偏偏就有一些喜歡任意臆測或代人對號入座的無聊人士。對於那些假裝清高的「仁人君子」,以及少數不學無術的「知識份子」,我是相當不認同的。雖然不想與他們計較或一般見識,但實在是難掩內心的憤懣。套用石原慎太郎的名言:「你們都不瞭解我,這些笨蛋!」 大凡有點文學概念或熱愛文學作品的朋友都知道,小說除了寫實外也可以虛構。作者往往會從其週遭的生活環境,或人、事、物,去尋找創作的題材,復透過縝密的思維和想像,呈現出悲天憫人的襟懷。米蘭·昆德拉在《小說的藝術》裡曾經說過:「小說家之所以創作,乃源於描述人類存在狀況的那份熱情。」而隱藏在我心中的這份「熱情」,雖不是與生俱來,但卻是我長久以來親身的感受和領悟。 儘管小說有不同的敘述觀點,各家對它亦有不同的詮釋和書寫方式,然而,文學既然反映人生,相對地也必須取材於人生,一旦背離人生,非但會減弱它的可讀性,勢必也難以引起讀者的共鳴。假若光憑文字與文字的堆疊和組合,不僅不能感動自己,又豈能感動別人?故而,我的作品除了貼近人生,亦與這塊土地有密不可分的關聯,它似乎也是多數讀者、能耐心地把它讀完的主因。因為裡面融入我太多太多的鄉土情懷。倘若沒有這個歷經砲火蹂躪過的島嶼,以及這片生我育我的土地,焉能有我文學生命的延續?因此,對這個孕育我成長和茁壯的島嶼,我不僅時時刻刻懷抱著一顆感恩的心,更與它衍生出一份血濃於水的深情,以及不可分割的臍帶關係。甚至我蒼老的面龐,亦烙印著與這片土地親密接觸過的痕跡……。 誠然我並非是悲情的塑造者,但是,當故事的情節需要做某種敘述與鋪陳時,我絕對不會輕易地放棄文中的一字一句。或許,那些躍動的文字,就是源自我心靈深處誠摯的呼聲,我沒有割捨它們的理由。劉鶚在《老殘遊記》開宗明義地說:「吾人生今之時,有身世之感情、有家國之感情、有社會之感情、有宗教之感情。其感情愈深者,其哭泣愈痛。」而今即使我們身處在一個文明的社會、不一樣的年代,然若想免予遭受感情的牽絆卻不易。尤其是男女之情,更是撲朔迷離、錯綜複雜,讓人有難以捉摸和想像的感慨。 基於此,我自信文中的某些情節,雖然有繾綣纏綿的情景,但卻是萬物之靈的人類內心自然的反映。如此的描述,或許與傳統的保守觀念扞格不入,但並沒有悖離當今這個開放的社會,因而,我的內心感到坦蕩。往後的創作中,如果文中的情節需要我做某種詮說和描述時,我依然會以類此的筆觸來書寫,絕不會受到那些「假道學家」的影響。當《西天殘霞》在《浯江副刊》連載期間,我內心的確有太多太多的感觸,倘使天邊那絲微弱的光線,是引導我邁向文學這條不歸路的光芒,然它又能在這個紛紛擾擾的人間停留多久?或許,只要短短的一瞬間,就會被無情的黑夜吞噬。而此時我心中的霞光已殘,吾亦已年老,願西天那些兒殘霞能激發我更多的創作靈感,不是我文學生命的終結。 置身在這個多元化的社會,以及學歷掛帥、文學獎充斥的文壇,似乎要擁有高學歷或得個什麼獎,其作品方能受到肯定,寫出來的文章才稱得上是主流文學。儘管復出數年來我努力不懈、創作不輟,甚至付出異於常人的代價,但仍侷限於自身學識的不足,依然停滯在舊有的窠臼,距離完美尚遠。可是繼而地一想:雖然沒有任何獎項加身和傲人學歷可炫耀,但是我卻擁有許許多多的朋友和讀者,他們的鼓勵和指正,才是我持續不斷創作的原動力,因此,除了感謝他們外,自己也倍感窩心。 如今,無情的歲月已輾過我金色燦爛的青春年華,接踵而來是生命中的黃昏暮色,讓人有無限的感傷!即便此時此刻我眼已花、筆已鈍,原本熾熱的心湖早已成為一泓冰冷的死水,不久勢將隨著年華的老去,讓靈身化成白骨,復經風霜雨雪的腐蝕而回歸塵土。然則,無論還能在人間遊戲多久,文學仍然是我此生的最愛,趁著腦未昏、手未顫的此時,我會把握當下的每一個時光,一步一腳印,義無反顧地走到它的盡頭……。 感謝您,親愛的讀者,以及同在這塊土地相互關懷鼓勵的朋友們! 二○○九年新春於金門新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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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我拉拉他的手臂,他的頭才又緩緩轉向我。「爸爸,這一回,咱們家的柳丁樹開出好多花來,數都數不清呢。等結成果子了,我的去聯絡水果行,請他們多派幾輛卡車來載。可你的告訴我一公斤要賣他們多少錢呀?你知道的,我算術一向不好。」他莫可奈何的笑著:「我才種一顆,就那麼孤零零地一顆,又不是一整座果園,吃都不夠了,還能秤斤賣啊?」難得見他這麼風趣,我也笑出聲來:「說正格的,今年花開的比往年還多,一朵接一朵在柳橙樹上開了起來,又香又美,不信我帶你去看看。」他沒有答腔,就憑我們身上這點血緣關係,我看得出來他恨不得也能走到後院瞧瞧。 於是我彎曲手指弓起手心朝他背上來回拍了好幾下,扳扳他的手指和手掌,拉拉他的手腕和手肘,最後再做做腿部伸展運動,就像每天幫他按摩做復建的程序一樣,每一個環節,每一個動作,我熟練的很,閉著眼睛都可以做。 我滿懷希望走回床頭,一邊撐起他的身子說:「爸爸,你使點力,先坐起來。」他鼓足精神將力量集中起來,一手撐著床板一手環住我的肩。我吃力地抱緊他:「對了,就這樣,爸,你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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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門忙裡偷閒過年
小時候,最喜歡過年,一來是有新衣服穿,二來有紅包拿。隨著時光推移,家中經濟狀況日益改善,兒時期待的年,已愈來愈沒有年味。 嫁來金門,發現金門除了民風純樸,還保留許多中原民俗。就拿過年來說,那可是金門人的重頭戲。年將近,首先看到家庭主婦忙著除塵、刷洗門窗、被褥。金城東門菜市場地商家的攤架上陸續擺出琳瑯滿目應景的瓜子、糖果等年貨;婆婆媽媽們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魚蝦菜肉,準備除夕日祭祖的祭拜食物。 五六年前,公公驟逝,家中祭祖的重任,落到我身上。每逢年節將近,兩個孩子巴著日子快到,可以穿新衣、領紅包;我則是一個頭兩個大,除夕那天家中要祭拜七個地方。金門人平日裡節衣縮食,只有拜拜不馬虎。身為金門媳婦的我可不敢怠慢,除夕前一個禮拜,我就先擬一份購物清單,騎著機車到金城東門菜市場擠在人群裡 ,搶購雞、蝦、魚、肉,再載著滿機車的「戰利品」回到鄉下做處理,先一番剁、剝、醃等步驟,接著一陣劈哩啪啦的炸、燉、煮,所需的祭拜時已大底完成。吃頓飯休息片刻,緊接著把煮好的食物分裝打包放進冰箱冷藏,這時已是深夜十一點。俗語說:「大人亂超超(心煩意亂),囝仔愛年兜(過年)」,一點也不為過! 除夕當天的早上,先「辭年」,再祭祖,我提著食物樓上樓下,來回奔跑,跑得氣喘吁吁!兩個小孩也跟著大人團團轉。近中午,祭拜完畢,桌子上的食物已堆積如小山,除留部分回鍋煮食,大部分食物塞回冰箱儲存。待日後慢慢回鍋!午餐用畢,我已精疲力竭,趕緊躲到被窩好好睡一覺! 除夕夜大圍爐吃火鍋,又要在冰冷的水槽裡準備火鍋料理,我的雙手常被凍得青一塊紫一塊。餐桌上看著孩子和先生圍著火鍋,吃得津津有味,我心歡喜,一切的寒意和疲勞頓失。 正月初一祭拜完素齋,接下來便和家人驅車前往金門各風景名勝景點觀賞農產品展。首先到達水試所,平日的水試所是門可羅雀,今日參觀人潮卻潮絡繹不絕。魚池邊站滿釣客,初一到初三開放遊客釣魚,先生遇見朋友在垂釣,想A一條魚回家嘗鮮,不料朋友苦笑,先前釣的魚兒以被熟人拿光,現在人多,魚兒受驚嚇,釣了老半天,魚兒都不肯上鉤。先生只好空手而回,悻悻說:「明年也買一支釣魚竿親自垂釣!」小孩閒逛一圈,見無小錦魚可撈,嚷無趣要回家,正巧開始提供白吃的午餐─魚粥。 剎那間,人潮蜂擁而至,排隊盛魚粥品嚐。先生擠進人潮,手上端一小碗魚粥,讓我們品嚐,大鍋飯的魚粥味道真不錯,香甜粘稠。 初二是回娘家日,基於多種考量,沒回大陸娘家,但要招呼回娘家的大娘姑。去年為了吃冰淇淋,排了近兩個小時。今年的初三是活動的最後一天,為吃冰淇淋,一大早就往畜牧所出發,車子到達畜牧所,只聽廣播播放充滿喜氣洋洋的歌曲,卻不見人潮。一家人開始納悶,是不是活動結束了?不死心的我們,冒著寒風刺骨繼續往裡走,看到試吃冰淇淋的窗口依舊開著。我問阿姨:「還有試吃冰淇淋嗎 ?」阿姨回:「有,要幾支?」我要了四支。在好奇心的催使之下,詢問阿姨才得知,早上人潮較少,下午人潮較多。兒子開心的邊吃起冰淇淋邊說:「媽媽,在寒冷的冬天吃冰淇淋,真奇怪耶!」寒風撲面,嘴裡又含著冰淇淋,全身只打哆嗦 ,有道是「冬天吃冰,冷暖自知」! 台北有木柵動物園,金門也有動物園,只是規模小了一點,就在試吃冰淇淋的後方。順者道路走,依序看到烏骨雞、紅臉鴨、圍在一起取暖的獼猴、水鹿、羚羊、比人還高的鴕鳥,還有新長小鹿茸的梅花鹿,最讓孩子興奮的事是看到藍孔雀,兒子好期待能看到孔雀開屏,逗留許久,孔雀終究不賞臉,我只好安慰孩子,現在不是孔雀求偶季節,等到孔雀求偶季節再來觀賞的。看動物是賞心悅目的,但空氣裡瀰漫著動物的糞味,屏息觀賞是有點煞風景! 近中午,比賽吃冰淇淋開始了,圍觀的群眾比比賽人員更high,筆劃比賽人員冰淇淋要用吞下去,不可用咀嚼,否則會傷牙齒,真是「人家在吃米粉,我們在旁邊喊燒」!最後是一個無聲無息的年輕人奪冠,恰是「惦惦吃三碗公半」!那個呱呱叫的中年人只得第二名。 到農試所買農特產品,孩子玩對對碰,拿貼紙排隊換棉花糖,一口一口小心的品嘗,吃得多開心!最後來到林務所,近傍晚,天更冷,風很大,花很美,到處是花團錦簇,綠樹與紅花相襯,讓人感受到濃濃的年味!人潮川流不息,偶碰到熟人,一見面互道新年快樂,恭喜發財。孩子跑到遊樂設施去盪鞦韆,一次比一次高,歡呼聲一次比一次更大聲,樂得合不攏嘴,先生在一旁看得眉開眼笑! 走到訪蘇州園林造景的小湖邊,才發現原湖邊的木造小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本地藝術家的作品,往旁邊走人造小橋流水,便看到一間一落二櫸頭的閩式建築,左手邊有一座假山和噴水池,繞過假山、噴水池,便是鐘鼓樓,害羞的孩子見有人來,嚇得拔腿就跑,一旁見此狀的我只能搖頭!我們家的孩子有待訓練! 身為金門媳婦,過年要圍者瓦斯爐煮得暈頭轉向,祭拜到飢腸轆轆又渾身無力,真希望哪天我也能學政府發消費券給我的祖先,他們可以拿著「錢」去買需要的東西,吃喜歡的食物,如此大家都可以歡歡喜喜過個好年!但是祭祖拜拜這檔事在短期內是無法改變,只好忙裡偷閒和家人一起戶外遊玩,聞花香、看綠樹,聆聽鳥語,沾一點過年得氣氛! 給編者的話:辛苦的編輯老師,此文若有登出,請用筆名「小白鷺」登出,若有不便之處,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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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佇微光蒼茫
永安街上的福德祠旁,我駐足端詳著一面毛筆寫就的招牌上「正黑豬肉」幾個大字,覺其樸拙可愛。而每個字的周圍,並且還仔細端整的畫上大紅圈圈,喜氣而醒目。這戶人家顯然是賣豬肉營生的,在自家門口打上醒目的廣告,倒是經濟合宜;但不知土地公日夜聞著肉香飄然,會否心動難耐? 老街上,舊日的夥房交錯隱身在新興的屋舍中,新舊建築替遞聚合的街巷,卻也一派恬然。你或者發現一面殘磚破牆,已然風化的土石邊上,攀爬著綠蔭幽幽;或者望見幾幢瓦房老屋門前,畦畦黃花綠苗,迎風搖搖;或者也察覺比鄰著新式透天的,竟是一處灑然整潔的舊式庭園。有的新世代美濃人,仍住在祖先遺留下來的祖厝裡,瓦房入口的門楣上及兩側旁,滿貼著紅紙寫就的橫幅及對聯。我鑽進了一處窄巷,發現一戶半翻新的老屋,正廳的門楣上,高掛著道光十九年所頒立的「文魁」牌匾;這戶人家的祖先,曾經高中舉人,而光耀門庭至今。老屋前的廣場上停了台藍色載貨卡車,我好奇趨前拍照的時候,正巧遇見主人趕著出門送貨,他滿臉親切也難掩驕傲的微笑歡迎。據聞美濃一地的讀書風氣極盛,後輩子孫科考中舉者多不勝數,故在老街上文魁、進士、貢元等的牌匾,時有所見;而永安老街也素有「進士街」之稱。 走到一處清秀極了的紅磚門樓前,欣賞著古樸雅致的飛簷層瓦,釉綠花磚,以及雖漆面褪盡,依舊簡約風雅的木製大門--昔日煙草大王,美濃首富的林雨春門樓,果然秀致脫俗,有著大戶人家婉約落落之氣。老街上一些經後代整修過的老房子,面目一新,雖少卻幾分古雅的韻味,然大致的夥房型制,仍完好的保存著。臨著巷道街衢,廢棄待整的老屋也屢屢可見。那些鏽蝕的門柱、腐朽的窗櫺、頃頹半倒的屋簷,在這美濃「第一街」上,向後代子子孫孫,示現著一則則刻苦艱辛的奮鬥傳奇。 那口開墾之初,全庄賴以炊煮飲用的古井,今雖功成身退,仍含蓄安靜的參與著老街的春秋日月。想像著當年水井邊,該是一片家家汲水,戶戶談笑,孩童嬉耍玩樂,婦女閒聊家常的活潑歡盛景象吧?!那天,我們站在古井邊拍照,時時,還得注意往來經過的車輛。我朝井口探了探,並未見到傳聞中可愛的金魚,也許魚族們累了,井中深水處正打著瞌睡呢。 古井已鄰近永安路口,不遠處對街前方,就望見美濃最古老的地標之一,已有超過兩百五十年歷史的東門樓。幾經滄桑,眼前這座龍簷鳳閣,挺拔於永安街口蒼蒼雲天裡的東門樓,本係當年美濃庄東邊出入的屏障。清朝乾隆二十年,初建的門樓,高三十五公尺,後毀於日軍大砲,經民國四十六年最後的修整之後,成今天所見之面貌。 傳言門樓上之對聯,本為「旭日迎門早,春風及第先」,系出自一雲遊到此的福建省龍泉寺名僧之手,西元一九五七年門樓重建之後,方改詞曰:「門前帶水環青美,樓外屏山積翠濃」。而道光九年,傳黃驤雲高中進士時所提的「大啟文明」四字匾,高懸門樓簷頂,今日所見之匾額雖為重建時仿製,然字裡行間,懷抱恢弘遠大,氣派浩然。富貴曇花,權勢如水,所有的繁華,終究雲煙一場;唯文明的開啟,洞照萬古之幽暗,集所有仁能智慧,廣被眾生,人間共築淨土。 我沿著門樓旁陡峻的階梯拾級而上,美濃河波紋細細,蜿蜒流淌,遠眺門樓外,新興的市鎮街景,朝筆直的大馬路,天際,生動的延伸著。市街上,招牌林立,行人、車輛斷續往來。轉身面向「庄內」的永安路,幾幢鄰近門樓的殘破老屋,孤單的倚在街道入口,視線裡是新時代的美濃風景,滄桑的過往綴點其間,如縷的思緒,隨遠方淡逸山色,沒入一片青空。 戰戰兢兢的壓低著身子,緊攀住扶手,仔細的一階階下得門樓來,見兩個到此參訪的情侶,正研究著門樓下清代所立的「端正風俗」碑文,一名白髮老翁,牽著黃毛家犬,迤迤然朝著不遠處「庄頭伯公壇」行去。 庄頭伯公壇為典型客家之土地公廟,不立金身,不建廟宇,僅設神位以石碑或木牌恭奉之。又其造型上為呼應所謂「天圓地方」之說,故祭壇後方構造有圓形隆起之「化胎」,神位碑前則設有方形之「社神位」。農業社會,土地之於人猶如衣食父母,其相互繫連的情感真摯深厚;而今美濃全庄,有超過三百座以上的伯公壇,悠悠天地間印證紀錄著,漢人在美濃一地拓荒墾植的歷史。庄頭伯公後方的古榕鬱鬱蒼蒼,前臨美濃溪河視野清曠,百年老樹下嬉戲的孩童與群聚聊著天的老人,在古榕那見證過,美濃新人幾番老的蒼涼眼底,又當是水月鏡花,千年一瞬的匆匆夢境了。 歲月無聲失落於沙漏,老房子、舊建築卻天地間風霜閱盡,以凝定之姿,形塑著人世的憂歡與悲涼。於是尋幽與訪古,竟似一場生命的解構,慎重艱難的刻劃著心地,一片虔敬,分外莊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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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自從我媽背叛我爸的那一刻起,我再也不相信愛情和婚姻這檔事了。 我媽的離去對我爸而言無疑是個打擊,他經常悶悶不樂對著我說:「小庭都那麼大的人了,還需要什麼照顧?你媽媽就是不願見到我。」我只好發揮幻想的功力,騙他說我妹妹認識了一個竹聯幫的小流氓,我媽是如何阻擋如何讓她清醒,要不就騙說我妹得了痔瘡,我媽是如何不辭辛苦照顧她…。 總之,我媽離家的這幾年,從我口中我妹妹總共交過十幾個在道上混的男友,生了十幾場大大小小的病。唯一代價是我妹回家時我老被她罵的狗血淋頭,她還告訴我爸說我忌妒她的美色故意毀損她的名譽。但我妹妹比我更扯,我爸問她媽媽為什麼沒一塊回來時,她竟然說自從我媽當上總經理後就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有時間回家。 可無論我怎麼掰,怎麼安撫,我爸爸失去老婆後整個人就變的很消沉,他大部分的時間都賴在床上,連廁所都懶得去。他的身體越來越糟,行動力也越來越弱,最後我得花掉比往常多一倍的心力來照顧他,包括幫他擦澡、換洗衣服、處裡他的排泄物…疲憊又不得不繼續照顧一蹶不振的他,繼續忍受我阿嬤神出鬼沒的日子。 但我必須承認的是,這個家不再有我母親這個人後,我整個人如釋重負,像卸下千斤萬擔,以致這些苦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一蹶不振的爸爸 一個霧氣迷茫的早晨,柳橙樹的花香從我家後院陣陣飄來,發慌的我正愁沒事幹,便順著遠處的香氣一路而行。抵達香味的源頭後,我立在原處觀望了一會兒,幾隻麻雀朝我頭上低飛掠過,後山的野雞也咕咕叫著,一股美好的氣息在我眼前氤氳不去,霎那間覺得整個生命輕盈了起來。 我縱身一躍,爬上土牆,摘了兩朵小花走進屋裡。「爸爸,你看,柳橙樹開花了,不久咱們就有果子吃了。」他為興奮地接過一朵小白花,靠在鼻尖輕輕聞了一下。「香不香啊?」我問。「香。」我爸用敷衍的語氣說。「瞧,這還不都是你的功勞,要不是你當初種下它,咱們家哪來又大又甜的果子吃,這是花錢都買不到的。」他露出開懷的笑容。「我在市場看過數以萬計的柳丁,從來沒有一顆長的比我們家大比我們家結實。」他聽我這麼一說羞澀地轉過頭去,大概想我又再吹牛了。儘管他想避開我的視線,但笑聲還是止不住地出現在我耳裡。那笑聲彷彿在對我抗議,妳這個瘋丫頭啊,我真拿妳一點辦法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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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佇微光蒼茫
偏愛看老房子,偏愛賞舊建築,覺其正是歷史樣貌與風華的立體雕塑。於是那個走在旗山老街多風的下午,面對「台灣最美麗的小火車站」--台糖旗山火車站,鐵棚、鋼架與圍籬之下的滄桑滿目,無言,悸動。 這裡曾是日據時期,期尾線的總站,當時並由此經九曲堂與縱貫鐵路接軌,這條支線不但是負責運送甘蔗與白糖的運貨鐵路;更是帶動整個旗山鎮欣榮成長的根本母源。火車站建築於西元一九一一年,距今將近百年的時間,人世裡已然歷經多少回粉墨登場,謝幕匆匆;而火車站,仍以靜默之姿,佇立旗山街頭,練達超然於歲月的波瀾與喧囂。 這座有如童話般美麗的建築,在歷經幾番文化資產與利益經濟的拔河對峙之後,今天的旗山小火車站,竟似一遲暮美人,翩然風韻卻也瘡痍難掩。那原先依歐洲都鐸式風格修建,並混合著歌德式教堂的尖塔造型,在斑剝頹敗之中,仍清晰可辨。車站左側的候車室,覆以八角錐屋頂,浪漫夢幻;而右側方的三角形山頭,則相得益彰的妝點著整棟建築體,對襯中有著和諧的典雅。老照片裏那菱形狀精心排列的屋瓦,於前此的整修工程中早已全數拔除,在鐵棚與破舊帆布的覆蓋之下,僅見些許殘斷老朽之木條,蕭然頹然的依附著。而歷經火劫的車站正面右側方屋頂,並且鏤空處處,對照老照片中,那令無數國內外建築學者與藝文人士傾倒的綽約風姿,不能不有著深深感慨。 儘管今天沿著中山路連綿蓋起的巴洛克式洋樓街屋,清楚印證著這條鐵道的興建,曾經帶給旗山地方多麼令人振奮的繁榮與富庶;不但使旗山成為鄰近山地各村舍,人員、貨品的重要轉運站,更使之從農業城鎮轉型為商業城鎮,也才使旗山得以擁有今天的新貌。然歷史的更迭,從來都是泥沙俱下,無情而冷酷。如今在小火車站前,兩排低矮老舊的石拱圈亭仔腳街屋下,小市民們營營於日常三餐;地上凌亂的擺放著炊具,而商家為遮蔭搭起的陽棚,則左支右絀的突出於街心,遮斷了小火車站的視線。莫可奈何的老去與遺忘,新與舊,傳統與現代的交鋒,在一片人間煙火的熱鬧中,生生不息的流轉著。 沿著旗山老街,轉進一處巷弄,便看見整面風霜刻蝕的紅磚牆,空氣裡氤氳著悠悠的檀香氣味,想來這裡就是名聞遐邇的天后宮了。這座興建於近兩百年前的清代廟宇,素樸、端莊。行走其間,但覺靈秀紫氣,盈盈畫棟雕樑之間,漫漫瀰瀰,撲面而來。廟裡香火鼎盛,幾回想近身端看佛像,皆為周身如雲如霧地煙遼香繞,燻得淚眼模糊。廟裡恭奉著的媽祖金身,法相莊嚴,據聞此座高五尺八寸的清代佛像,係當地村民歷經日據時期的皇民化統治,誓死保衛而流傳至今。日據時期,軍國主義的日本,妄想以日本神道信仰取代一切殖民地傳統信仰,不但強迫台灣民眾敬拜日本的「天照大神」,並推動「正廳改善運動」,威脅台灣人民將家中祖先牌位及神像一一燒毀,並一律改奉由日本伊勢神宮所頒布的神符--「神宮大麻」於正廳。然異族的高壓與威嚇統治,顯然沒能滅絕人心對美與善的信仰和追求,在那段黑暗苦痛的長串日子裡,媽祖的慈悲與愛,溫暖了旗山一輩孽子孤臣們的心,使身陷苦難中的人們,情天撼地間永懷一絲希望,奮鬥忍耐的最終走出光明。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艱辛、寂寥,而人心的愚癡與虛妄,又無奈的增添了太多不必要的苦難。大清如潮水,來了又去了;日本的意氣風發如驟雨雷鳴,轟轟一場,短如春夢;歷史的轉輪此刻來到民國時代,而端坐神案的媽祖,低眉信首,慈顏善目,卻始終微笑不語。 參訪之前早有耳聞,旗山天后宮裡古匾碑文多有珍奇,那天,至天后宮便處處留心,諦視覓觀。抬頭正殿上方,果望見一幀清朝道光年間「坤德配天」的匾額,靜默高懸。又進入廟門的左右兩方壁面,各嵌有「重修天后宮碑記」與「興建天后宮碑誌」兩座,史料價值珍貴。此外,更令人感到興趣的是,立在廟庭左側的「奉憲嚴禁羅漢腳惡習碑誌」。據史冊載記,清領時期,此地原名「蕃薯寮」,移民份子眾多複雜,長期以來紛亂頻仍,造成治安困擾。而當地居民更飽受一干不事生產,以掠奪欺凌為業的「羅漢腳仔」惡棍凌虐,苦不堪言。終於在乾隆四十四年,一狀告到鳳山縣丞處,於是鳳山縣丞乃雷厲風行的全面展開靖安緝匪工作,並飭令立此「奉憲嚴禁羅漢腳惡習碑誌」告示石碑一座,於今延平路與永安路口的土地祠旁。讓往來行旅及一干信眾,廣為傳達周知,形成輿論共識,令一幫匪徒,知法、畏法進而能潔身自愛,徹底守法。而在西元一八一五年動土興建天后宮之後,更經旗山地方長老建議,據此碑文複製一座,豎立於天后宮左側,以之提醒並告誡,當時仍四處危害作亂的「羅漢腳仔」惡棍,務期地方平寧,國泰民安。 細閱碑文,好奇於當時所謂之土匪惡棍,其行徑底是如何?讀至有關這群結黨成群的「羅漢腳」--「日為流丐,夜行鼠竊,身窮計生,靡所不為。」時,但覺無甚新意。然再繼續往下讀去,可就忍不住驚訝了,你瞧!這群貪贓枉法之徒,竟天才至出此一種惡作劇的「將病丐屍獸向殷實之家或丟田頭、園尾、街衢、路巷或移吊園頭樹木,藉屍嚇騙…」方式,向地方民眾恫嚇並強索所謂的「分肥費」。觀其行徑果然可惡,而作案手法之賴皮拙劣,更令人思之忿忿。歷史之後,「羅漢腳」的風波已靖已遠,然佇立古碑之前,緬懷先民們開疆闢土,建設十方之艱難不易;俯仰之間不勝感慨。 西元一八二四年,旗山天后宮「媽祖廟」竣工,成為旗山民眾重要的信仰中心。而每年農曆三月的媽祖生日,也必定見到諸如八家將、宋江陣及各種車鼓陣、獅陣等等民俗技藝,在此紛紛登場。此外,大小神轎的繞境出巡,更是吸引了成千上萬的人潮,帶動整個旗山鎮熱鬧滾滾,故素有旗山三月瘋媽祖的說法。直到今天,凡旗山各地廟宇,舉辦任何慶祝活動,也必當先請示媽祖;無怪天后宮裏的媽祖金身,被香火燻得面目黎黑,足見媽祖在旗山民眾的心目中,有著何等崇高而不可取代的地位了。 天后宮因建築年代久遠,多有腐朽蟲蛀,建築本體迭經年歲,更有壞損崩塌之虞;如今整間廟宇,已高高搭建起棚架支柱。我們離開的時候,見兩個稚齡孩子,開心的在廟門口的石獅旁嘻笑戲耍,孩子們的母親則是溫聲軟語的一旁陪伴著。聽其口音有幾分特別,求證之下,果然是來自湖南的大陸新娘;談話間她指了指廟前老榕樹下,正和朋友喝茶聊著天的先生說,「都虧老公照顧」嫁來台灣五年,生活已很安定習慣。看著她眉眼間流露出的幸福與滿足,想著新一代的旗山文化儼然成形,而身後走過清領、日據到民國時期的旗山媽祖廟,見證著一切,也必定陪伴庇佑著未來。 在驅車前往美濃的路上,經過一處翠葉翻飛的田野,見三兩農夫、農婦幾人接力,忙將手中一落落瑩白的蘿蔔,往路旁隨意擺就的攤位堆放。從沒見過長得這般瑩潤剔透的白色小蘿蔔,陽光下襯著綠葉層層,美得猶如瑤台瓊玉。詢問之下,驚喜於這「白玉蘿蔔」的名字取得真好!名物相稱,真美!這一條條色澤晶瑩溫潤的白蘿蔔,簡直就是造物天成的藝術品,捧了一大袋在手上,蘿蔔的主人忙叮嚀再三:「煮的時候,千萬不要削皮啊!白玉蘿蔔很嫩哪!」我只傻氣的連聲應好,事實上壓根兒沒想到「吃」上頭去;對美,我有著無可救藥的陷溺,坐在搖晃前進的車裡,捧著白玉蘿蔔,癡癡的盡是開心。 走在美濃老橋上,每一個步伐都重疊在無數先民們往來的腳印中,悠悠歲月一如橋下溪水,靜靜東流。沿著橋旁兩側低矮的水泥護欄,一路漫漫延展著的枯黃野草,望之,使人生蒼然蕭疏之慨。時光推回至西元一九二九年,昭和四年之前,美濃溪南柵門渡口,竹筏渡船上盡是熙來攘往於美濃庄與釉子林、中壇、龍肚等地的商旅人員及貨品;一甲子之前的鼎沸人煙與熱鬧紅塵,早已沈落斑剝橋身,如今橋頭兩處的石猴雕像,可愛逗人,蹲踞阻擋著汽車通行。想像著幾十年前,一輛輛牛車還從這橋上經過,如今蔚然疊翠的美濃依舊,然來往行走於老橋上的,竟已是一代新人了。這座老橋的興建,曾經滋養美濃舊日的繁華,帶來便給的交通,開啟節奏緊湊的文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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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舊重逢
作家陸夢墨,久居美國加州,近因在海外報刊看了我一則懷舊雜文,輾轉寄來一首七律,詩曰:「椽筆文說故舊情,讀來猶似踏半屏。青山無語孤燈寂,能不几憶放翁。」 當年我倆單身漢時,週末常結伴到海軍聯誼社跳舞。哼哈二將,歸來沖過冷水浴,再熬夜寫作。他戲稱我「放翁」,我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哪知歲月匆匆,如今我倆都已進入耄耋之年,思及往事,怎不感慨萬千,潸然涕下? 那時我們住在一條長形的宿舍裡,斜對門。他訂閱香港《天文台報》,我訂《自由人報》,交互看報。夢墨的文學修養比我紮實、深厚,他的小說集《愛之石》,在上世紀五○年代初,便已風靡南部。不過老陸比較含蓄,不愛出風頭,如果我有一項優點──謙虛,那是受了夢墨的影響。他結婚比我早,為了安靜,他到右昌鄉間覓屋。過起優閒的田園生活。我記得曾帶了兩隻可愛的兔子送去。麗嫂囑我為兔子找個窩。我從農家討來一個破舊雞籠,修理一下木門,便把兔子關了起來。每逢回憶此事,我真是啼笑皆非。 老陸的性情非常溫和,一年到頭樂呵呵的。他的個頭稍高,英俊瀟灑,稱得上是「帥哥」。但卻從不驕傲。當時愛好文藝的青年群中,王幻、弦、美凝都長得不錯,可是卻都比不上他。即使妒忌也是枉然。我婚後,妻的同事、好友陳美枝噙著淚水說:「阿蓮啊,張放沒有積蓄,又瘦又黑,修養也不好,他哪一點吸引妳?」我妻只有苦笑,搖頭,嘆氣:「歹命!」 陸夢墨退伍後,進了台北報館當社會版記者,他的文筆好,寫的快,他把精力完全投入新聞事業上。甘蔗沒有兩頭甜,他對文藝逐漸疏遠了,詩,也不常寫了。我曾寫信勸他,「別放棄文學,你有才華!」 從事傳播媒體工作,無名英雄。報紙銷售量與日俱增,他卻躲在成功的圈外,直到退休。我離開左營,進入中央電台作編審,閒時作了龍套演員,那時老陸是「追追追」電視節目製作人。時常接到臨時通告,有時懷著戒懼不安心緒溜出去拍戲,掙不了數百元,內心並不痛快。當時還不知道是老陸暗中關切我。雖然我讀過戲劇系,但對表演藝術沒有興趣。一次,飾演企業家,導演囑我吸雪茄,增加效果,當時患支氣管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戒掉了香菸。如今為了一場戲,吸雪茄煙,我婉拒。那位年輕毛孩子翹著兩條細腿,搭在沙發椅上,苦笑說:「張大哥,從事藝術工作,應該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這點犧牲算什麼。」攝影棚人多,許多隻眼睛投向我。我心平氣和地說:「你的意思,我懂。我戒菸很難。請你換演員吧。抱歉。」我朝導演打了一個招呼,回辦公室。 陸夢墨移民美國加州三十年,偶而通信問候。詩人王幻寄來老陸一首詩,讀後感觸甚深。老伴拿去細看,她竟然嗚咽成聲了。 今朝我壽臻八旬,不見堂前繞膝孫。 只為情多憐幼犬,曾因義重累荊人。 婆遭媳辱驚神鬼,父受子欺悖人倫。 浩浩青天何所問,魔生三障證禪心。 老陸在外國待了三十年,如今和麗嫂又回了台灣,這使我聯想起魯迅的<在酒樓上>,遇到少年時的老友呂緯甫,久別重逢,呂說少年時看見一隻蠅子停在一個地方,給什麼一嚇,即刻飛出去了,但是飛了一個小圈子,便又回來停在原地點,便以為這實在很可笑,也可憐。我和老陸的重逢,豈不和魯迅與呂緯甫的重逢一樣可笑而可憐麼?不,夢墨的回台,既不可笑也不可憐;相反地,我卻覺得他很幸福,而且是智慧的抉擇。 我國傳統詩像金門大酒,香醇而可口,比啤酒似的新詩有滋味。詩人王幻乾了杯中殘酒,步夢墨的原韻,即席吟了一首詩:「去國春秋壽八旬,詩懷展轉憶金孫。修持正見明因果,難得糊塗是哲人。辜負親恩違孝道,叛離子媳失天倫。壇經法旨施教化,煩惱菩提不二心。」 西方資本主義發達國家,親子關係和我國截然不同。父子婆媳感情,絕對不能以我國傳統尺度看待。巴爾札克早在一百多年前借「高老頭」的嘴中,說出這種發人猛省的話:「朋友,你不要結婚,更不要生孩子。你給他們生命和希望,他們卻給你死;你把他們引到這個世界來,他們卻把你推出世界去。」我勸夢墨:你把兒子撫養成人,已經盡到責任了,不必閒操心了!否則那才是天下頭號傻瓜! 我們都哈哈大笑,端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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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這時,喘息的聲音又出現了,但此刻,我可以明顯分辨那聲音是從女人口中發出來的。我把心一橫,踮起腳慢慢走向前,賊一樣地貼在門旁,只用一隻眼睛透過門縫窺看。老天,你猜我看到了什麼?我竟然看見我媽媽,我看見她露出下半身,一隻褲管褪到她的腳踝下,另一隻褲管散落在地。她背對著我,一個又高又瘦的男人雙手攬住她的腰,往她身上用力一推,這一推,使我媽發出了輕微的叫聲。 我呆愣住了,在我眼裡的這一瞬間,她的屁股比皎潔的月光還要白,她的叫聲比潘金蓮還淫蕩,我的心比一雙踩在玻璃碎片上的腳還刺痛。 我整個人顫抖不已,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一股強烈的恨自我身體每一個細胞發出,如果恨意可以具體形容的話,那麼,當下,這股「恨」是足以化成千萬支弓箭,箭箭貫穿這對姦夫淫婦的心臟。你能明白這種感覺嗎?除了心碎還有氣憤更覺羞恥,錯綜複雜的情緒逼得我流下淚水。透過閃爍的淚光中,我終於看清楚那個男人的半邊臉,媽的,果然不出我所料,抱住我媽的男人就是那個老太監。 那天晚上,我回到房裡仍舊驚魂未定,大概也明白我媽那些日子不在家的時候都去哪裡了。經歷這件事後,我開始用一種鄙夷的目光看待我媽這個人,想起了她經常偷翻我的書包,想起了她經常用不堪的字眼灌輸我婚前不能出賣貞操的信念…,而一切的一切在今日看起來都是個屁。 事情過了幾個月後,也就是我媽決定離家前的哪個傍晚,她進了我的房間,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像對待老朋友般的用柔和的語氣對我說了些話。她告訴我老太監要回舊金山找他大哥,兩人有意合資開一家中式餐廳,想高薪聘請她一塊過去幫忙。我心想,不就是私奔嗎?何必講得這麼好聽。只是心裡免不了一陣嘔,「私奔」這兩個帶有悲壯淒美象徵追求愛情的辭彙,應該是妳女兒幹的事,怎麼會讓一個43歲的老媽子給搶去了?頓時讓我感到顏面盡失。 「妳阿嬤和妳爸就交給妳了。」她看了我一眼接著又說:「鄰居問的話,妳就說我要去台北照顧小庭。」整個晚上不發一語的我終於開口問了一句:「那爸爸答應了嗎?」「我有跟他說,妳妹妹半工半讀很辛苦,我怕她累壞身體又擔心她交上壞朋友,所以想去台北找個事做順便照顧她。」她給了我一個意味深遠的眼神後接續說:「我以前的命運都是別人幫我決定的,這一次我要自己做決定。」與此同時,她伸出手朝我的衣領整了整,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我的後頸,我像被電擊般感覺一股甜蜜的暖流正慢慢竄進我身上的每一吋肌膚。我低下頭掩飾我的不自在,那一刻,我希望媽媽能張開手擁抱我,但她沒有。我渴望她的愛,自小就渴望,卻從來沒有得到過。我的眼框幾乎快湧出淚水來,但我一直隱忍,我是有骨氣有尊嚴的,我絕不能在一個即將「拋夫棄女」的女人面前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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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十行信紙
當我還是黃毛丫頭 字寫得潦潦草草 燕姑婆偶爾拿著從沙美商行領來的信 ──來自南洋 海的某一處 捎來熟悉卻又陌生的家書 她急切地唸一句 謹慎地叮嚀我寫一句 十行信紙裡 滿滿地 是我所不懂的情牽 烏絲變白髮 一輩子的等待 越過海洋的家書 載不動 她的日思與夜念 海洋遺忘了 她卻依然倚著門 盼著盼不來的身影 沒有人記得她的鳳冠霞帔 沒有人記得她與他的龍鳳呈祥繡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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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發宋陵事件瑣談
壹、前言 在三江趙錫年(商王二十九世孫,名士松字錫年)所參訂的《趙氏族譜》中,記載著一段元人伐大宋皇陵的事件。文中特別稱道唐、謝、王、林四義士的瘞骨義舉,並詳述了唐、林瘞骨的過程。其中唐為唐,字玉潛,號菊山,會稽山陰人(今浙江紹興市),少孤家貧,聚徒授課以養老母。林為林德暘,字景曦,溫州平陽人,太學生出身,由上舍釋褐進士,官歷泉州教授,廣東學政,禮、兵部架閣,最後進階從政郎。後來有感於朝政日益腐敗、權姦當道、國力衰竭;面對元軍大舉入侵,當局又採取求和投降政策,林景曦氣憤難平,便毅然棄官不仕,隱歸故里,教授生徒,鑽研經史,從事著作,於是名重當時,學者稱之為「霽山先生」。 關於元人伐大宋皇陵與唐、林瘞骨的過程,眾說紛紜,筆者謹參考《元史》、《趙氏族譜》、雜記、演義等的說法,作一整理,目的不在於考辨,而是要藉此表彰疾風勁草、板蕩忠臣的典範。 貳、伐陵事件緣起 伐陵事件的緣起,在於元人本起於朔方,先前固已崇尚釋教,及得西域之後,元世祖以其地廣而陰遠,民獷而好鬥,思有以因其俗而柔其人。因之將土番之地設立郡縣,設官分職,而統領之於帝師。帝師位高權重,百年之間,朝廷對帝師之敬禮與尊信,可謂無所不用其至。而帝師之徒眾,更是怙勢恣睢,為害不可勝言。 元平南宋之後,元世祖派楊璉僧伽為江南釋教總統,楊璉僧伽勾結宰相桑哥,取御旨率領眾僧徒,要到紹興挖掘宋故六陵。其目的,除了威懾江南人民的反元情緒、鎮壓漢人的民族意識外,就是覬覦皇陵價值連城的陪葬品。 、發陵時間 楊璉僧伽率領眾僧徒到紹興挖掘宋故六陵的時間,各家說法有所出入,今稍事整理如下: 一、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唐》記為:至元十五年戊寅(西元1278年即帝昺祥興元年),江南浮屠總統楊璉僧伽利宋皇陵金玉,與賊臣桑哥表裡為奸,故為妖言奏發十二月十二日率其黨頓蕭山發掘宋陵寢。 二、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雜記》記為: 至元二十二年(乙酉西元1285年)八月楊髡發陵事。 三、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華亭彭瑋》記為:元世祖至元二十一年甲申(西元1284年)丞相桑哥以(與)江南總浮屠楊璉僧伽表裡為姦,嗾僧嗣古、妙高上言,欲毀宋諸陵洩旺氣,明年乙酉(至元二十二年西元1285年)正月發諸陵。 四、明郎瑛《七修類稿‧卷二十二辯證類‧宋陵遺骼考》轉引《宋學士文集》云:至元二十一年甲申(西元1284年),僧嗣占(《趙氏族譜》作嗣古)、妙高上言,欲毀宋會稽諸陵,……。明年乙酉(至元二十二年西元1285年)正月,請奏如二僧言……。 五、明宋濂 王褘等撰《元史‧本紀第十三‧世祖十》云:(世祖至元二十一年)九月丙申,以江南總攝楊璉僧伽發宋陵冢所收金銀寶器修天衣寺。 六、明宋濂 王褘等撰《元史‧本紀第十三‧世祖十》云:(世祖)二十二年正月庚辰,立別十八里驛傳。毀宋郊天臺。桑哥言:「楊璉僧伽云;會稽有泰寧寺,宋毀之以建寧宗等攢宮;錢唐有龍華寺,宋毀之以為南郊。皆勝地也,宜復為寺,以為皇上、東宮祈壽。」時寧宗等攢宮已毀建寺,敕毀郊天臺,亦建寺焉。 綜觀上述六種說法:第一例為至元十五年戊寅。第二例為至元二十二年乙酉八月。第三例為至元二十二年乙酉正月。第四例為至元二十二年乙酉正月。第五例應在二十一年九月丙申之前。第六例應在二十二年正月庚辰之前,亦即二十一年。正確日期究為何時已無從考證,若依正史所書,則當以至元二十一年乙酉為宜。 肆、發陵與易骨過程 伐陵消息傳到江南,元兇的行徑讓江南人痛恨不齒,在憤恨不平之餘,便亟思方法搶救,搶救行動的主導者便是唐與林德暘兩人。其搶救過程眾說紛紜:有簡短的敘述、也有情節曲折的鋪陳;有說在發陵之前既已易骨者、也有說在發陵進程中易骨者,事實實難考證。其中有史家之言,也有小說家之言,雖然繁簡不同,但目的都在於表揚忠孝節義與仁民愛物的情懷,故筆者不憚其煩,將各家說法臚列於下: 一、明郎瑛《七修類稿‧卷二十二辯證類‧宋陵遺骼考》轉引《宋學士文集》云:明年乙酉(至元二十二年西元1285年)正月,請奏如二僧言,發諸陵寶器,以諸帝遺骨建浮塔于杭之故宮,截理宗頂以為飲器。 二、明宋濂 王褘等撰《元史‧列傳第八十九‧釋老》云:有楊璉僧伽者,世祖用為江南釋教總統,發掘故宋趙氏諸陵之在錢唐、紹興者及其大臣塚墓凡一百一所;戕殺平民四人;受人獻美女寶物無算;且攘奪盜取財物,計金一千七百兩、銀六千八百兩、玉帶九、玉器大小百一十有一、雜寶貝百五十有二、大珠五十兩、鈔一十一萬六千二百錠、田二萬三千畝;私庇平民不輸公賦者二萬三千戶。他所藏匿未露者不論也。 三、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唐》略謂:唐聞之痛憤,亟沽家具得白金百許,執券行貸又得百許,乃具酒食陰召里少年……,今四郊多暴骨,彼亦宋民骨也,能無忠乎!取以易之,有誰知焉。遂斲文木為柩,黃絹為囊,各署其表曰:某陵某陵。貯瘞蘭亭山后土種冬青樹為識。……越七日,楊璉下令取陵骨雜牛馬骨中,築一白塔壓之(時陵骨得唐轉換多日矣),名曰鎮南。 四、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林德暘》云:當楊璉掘宋陵時,林偽為杭丐者,背竹籮持竹夾,遇物夾投籮中,鑄銀兩許小牌百十繫腰間,賄番僧,曰:望收骨骸,取高家、孝家斯足矣!番僧左右覓之,果得高孝兩朝骨,為兩函貯之,歸葬於東嘉,植冬青於其上,作夢中十首。 五、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雜記》略為:先啟寧宗、理宗、度宗、楊后四陵,劫取寶玉,白氣天。理宗之屍如生,或云舍珠有夜光者,乃倒屍樹間三日,竟失其中首,官陵使羅銑買棺收殮,大慟垂絕,……。 十一月復發徽、欽、高、孝、光五陵,孟、韋、吳、謝四后陵,徽陵止朽木一段,欽陵木檠燈一枚而已,……。高陵骨髮俱化,孝陵止頂骨小片,……。光宗與諸后儼然如生,陵使羅銑復殮之,陵中金銀以萬計,為屍氣所蝕如銅鐵狀,以故諸髡棄而不取,往往為村氓所得,……。 六、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華亭彭瑋曰》略為:遂發諸陵,取金玉,又裒諸帝后遺骼,建白塔於臨安故宮,截理宗頂骨為飲器,……。發諸陵時,義士唐玉潛、林景曦收骨葬於別山中,植冬青樹為識,遇寒食則密際之。從上列六種說法,可以勾勒出整個發陵與易骨的過程;就是在發陵之前與發陵進行當中,唐、林二人一方面激勵民族意識,尋求漢人的協助;一方面以金錢買通番僧,積極進行易骨別葬。至於為何會截理宗的頂骨作為飲器?在許慕羲的《元代宮廷演義》第三十八跟三十九回中有精彩的情節:大略為楊璉僧伽發理宗陵時,石門倒下,壓死三十餘工役,楊璉僧伽幸虧逃走得快,才沒有被石門壓著,保全了性命,因此便遷怒理宗,將理宗之首抉下,並取其頂骨作為飲器。 伍、結語 根據明 郎瑛《七修類稿‧卷二十二辯證類‧宋陵遺骼考》轉引《宋學士文集》所述略謂:大明洪武二年戊申正月戊午,皇帝索飲器(理宗頂骨所製)於西僧沒納,並於四月癸酉,瘞諸南門高座寺之西北。明年己酉六月庚辰,上覽浙江行省進宋諸陵圖,遂命藏諸舊穴。 明太祖朱元璋除了尋回理宗頂骨外,並下詔將六陵遺骸遷回攢宮,重新立碑植樹,劃定保護範圍,設置護陵機構。荒廢了半個多世紀的宋六陵才恢復了原來的氣象。但是滄海桑田,時移境遷,其後陵墓又漸荒廢,到了西元1970年又墾為茶園。 西元2000年5月24日中國《人民日報‧華東新聞》第二版,刊載了一則消息:〈宋六陵找到了------惟一地處江南的大型皇陵位置被確認〉。文中說道:縣文保部門在現場勘查後,確認這是著名的宋六陵所在地。為了更好的保護陵區,紹興縣文物保晚管理所對現場進行了回填。 敬天畏祖,慎終追遠是中華民族一貫的傳統信念與法則,誰破壞了這個信念與法則,誰就是全民族的公敵。無怪乎元祚不及百年,便滅於朱元璋之手。如今宋六陵不但重見天日,得到妥善的整理與保護,而且成為旅遊勝地。撫今追昔,當吾等佇足於陵園時,能不噓唏慨嘆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