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海灣拾穗
腳丫冰涼的浸泡在海水鹹味裡,漲潮及己身重量壓得軀體下陷了些。這種被海天一色包圍的快意,在家鄉七星潭海岸輕鬆享有,羨煞外地友人。 在潮間帶,我捕捉觸目可及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彷彿天地寬廣沒變,只有我的心思意念隨著白雲蒼狗在溜轉,在咀嚼。 一個純白小貝殼被浪濤拍打上岸,挨著腳掌,與離去的灘頭浪花說拜拜。拾起端詳,這十元硬幣大小的螺旋狀奪目貝類,能夠告訴我什麼自然界的秘密呢?湊近耳畔,我諦聽它流洩的光陰密碼,有海濤千年不變的翻騰,也有人世的悲歡離合,更隱藏著造物者捏塑海底生物的痕跡,那麼光潔無瑕與白晰。讚嘆油然生起! 我是幸福的人,能與貝殼相遇。徜徉在偌大月牙子灣裡,小沙礫佈滿我身後,一垛垛波浪起伏的排列,是人為或天造,很難說得清楚。至少,我當下在沙灘上留了腳印,烙著眷戀黃昏、期待星子爬升的願望。 遠處,幾對戀人儷影浮現。這充滿愛意及詩情的蜿蜒海灣,究竟成就了多少對有情人,恐怕只有月娘數算得清。而我與內人也曾被月光皎潔籠罩,吸吮彼此氣息,依偎在鹹鹹海風的作伴懷裡,指著遠方歸航的船帆點點,許下生命裡真摯地心願。 妻子在身後喚我:別走遠了!孩子嘻笑堆起沙堡,用天真無邪笑靨寫下童年歡愉的一頁,我們一家人都進了時光隧道,出遊的歷史軌跡,從不曾被遺忘。 海鷗飛翔低鳴,群鳥在咫尺之遙海面狩獵著晚餐。一個個浮桶標記著清早漁夫下網定置的場域,期待能有豐收的漁獲量,溫飽家人。幾名觀光客除了撿拾美麗的石頭當作紀念品,也抽出口袋裡袖珍型數位相機收納這海面埋伏的人工智慧。 滑翔翼飛過額頭上空,那駕駛人兒熱情地與地面上遊客揮手示意。騎著水上摩托車的海騎士也不遑多讓,以一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迴旋揚起白浪回禮。三度空間內互動角逐,都記錄了七星潭最美的誘人一幕。揭開這面紗,大自然與歷代生活於斯的子民毫無距離,好山好水共生著,湛藍海天一色便是有力佐證。 翻滾吧!海騎士。跳躍吧!我的愛女。飛翔在雲端時,請駕駛員記得跟晚霞說聲:嗨!七星潭哪!別忘了亙古以來的約會,那個屬於純樸子裔與壯闊東海岸的約定。
-
嗨﹐我叫朱美女
剛開始我不太清楚他們的關係,直到有天早晨,我提前一個多小時進辦公室,看見小情婦的房門前擺了一雙男人的鞋子,那雙鞋子又大又髒,我一眼就認出是我們台長的。 我愣了幾秒後,聽見門內傳來一陣像A片的呻吟聲,那聲音叫的奔放又響亮。我有點難為情,只好用力打開抽屜讓抽屜掉到地上發出比她更大的聲響。小情婦可能察覺我來了,她的聲音逐漸收斂轉弱。 過了一會兒,她穿著睡衣探出頭來快速把房門關上,然後拿出一張紙鈔差我去買幾碗廣東粥,試圖支開我的視線。我這個人很識相,為了充分給予台長避開這段難堪的時間,我趁機溜到美琦的店裡,一邊吃著她為我做的鮪魚三明治一邊加油添醋描述這段情節。我知道這個島上是藏不住任何秘密的,不過,他們大可放心,我絕不是那種大嘴巴的女生,因為我一直交代美琦不要再跟別人講。 自從小情婦發現我知道這個秘密後,那一陣子跟我走的特別近,她完全卸下心防,把我當成妹妹看,還把家裡的事情毫無保留地告訴我。我知道她父親過去是個油漆工,在她很小的時候摔傷了脊椎直到現在還躺在床上。母親扛起重擔靠著打零工維持一家子生活,還的照顧一個燒壞腦子的弟弟,所以她很早就被迫體會現實的殘酷。她說國中畢業那年她去電台應徵助理工作,台長不計較她的學歷和長相,給了她一個機會一路栽培她到現在(當然也包括栽培她的身體。)才得以讓她練就今天的能力,用賺來的錢養家和打扮自己,是她這輩子最感念的人。
-
散章二題
孩子,新年快樂 跨年之際,才驚覺時間的飛快流逝。想起,小孩子總是特別愛過年,應該說,我們的時間觀,總因為年紀,而不同。 是啊,小時候我好愛過年,過年,才有新衣服、才能吃好多東西、才能去姑婆家玩。但那時,生活不容易,過日子比過年更辛苦,尤其是年底,我們歡新鼓舞的期待這分「嶄新」,卻不知道爸媽熬過了多少的辛苦和焦慮。 我小心的經營著倒數的幾秒鐘,期待這幾秒的幸福,可以永遠持續著。有一次我喝牛奶,就像我一整年都有牛奶喝;有一次我抱著書,好像我看了一年的書。再長大一點,知道錢的好用,在到數的前幾秒,我拿著紅包袋不放,好像一整年都可以沾到喜氣,都可以不再為錢擔心。因為有了錢,才能唸書、繳學費。我沒那麼愛唸書,只是喜歡跟大家一起上學、喜歡坐在自己的小格子裡,打開書包、打開課本,我希望老師永遠不會叫到我的名字,我希望同學們不會特別注意到我。我只想跟他們一起,一起交作業發聯絡簿、一起羨慕班上聰明又漂亮的小公主、一起等下課鐘搶盪鞦韆,只要能和大家一起,就不會特別感到孤獨,不會覺得長大很遠。唸書就是這麼一回事,在還沒有體會到太多責任和利害關係的時候,可以安安靜靜的和大家一起作夢。那是小學低年級的事。 如今,我的孩子正在唸小學二年級。他在泰國,喜歡玩大地遊戲,會幫家人跑腿。因為爸爸媽媽的離棄,他和祖母一起住。透過「台灣世界展望會」的宣導和安排,我幫助他求學,支付學費,所以,他也是我的孩子。 世界展望會有各國志工協助登錄、審核,通過後再進行扣款,資助人會收到一本需知,包括與兒童通信、送禮物、收據等各種問題。幫助他們改善生活,使他們獲得教育機會、獲得基本醫療服務及疾病防治、改善家庭經濟並增進謀生能力。社工員還會幫忙翻譯,讓資助人與兒童溝通。我的孩子還太小,不太會寫字,所以他畫圖、用說的,然後由泰國社工員幫他寫下來,再由另外兩名社工員「泰翻英」和「英翻中」。今年,我收到一封三個版本的「圖文信」。 每年,還會收到受助兒童的年度成長報告,有小朋友的照片,他自己勾選成績表現、幫忙家事、受益項目等,也會附上中、泰文版本。這次,他還是畫了張圖,除了之前小花,多了山、太陽和小花底下的泥土。小花不孤單了。 年來了,數字的增加,又會有新的希望,希望在遠方的你,能因為上課,不再擔心、不再害怕,能夠開心的到學校,能夠知道,這世界,會因為你的笑容而發光。 我會一直祝福你,就像全世界的陌生人,總在為彼此努力一樣,為彼此分憂、為彼此牽掛。過年囉,希望你能專心的過年,好好的長大。 適合旅行 教大一國文時,我將課程以主題式分類,規劃為生命文學、電影文學、報導文學、旅行文學等項目。生命就是一場旅行,而電影讓我們看到人生的縮影,報導文學則是貼近生活週遭需要被關懷的他人。 所以,我期許自己每年能夠認識幾個不同的城市,無法出遠門時,就閱讀:讀報、看書、看電影。讓許許多多的故事,流經我的生活。 課堂上,我配合照片,介紹一些景點,和學生們分享心得。不過,一提到旅行,學生們想到的就是「時間和金錢」,因此紛紛望而怯步,計畫再計畫。我告訴他們,充分的準備固然重要,但旅行不就是「去了再說」嗎?需要的、忘記的,總是太多,出發以後,也就變得簡單了。話說回來,原本簡單的事,也會變得好難哦。常常只是為了丟垃圾、買車票,大家就開會研究了老半天。那麼,什麼樣的人才適合旅行呢? 其實,我一直太安家,只要有能上網的電腦,就會呆坐一整天。找資料、看報導、進行評比。決定出門後,光是整行李,就是個大工程。沒辦法,愛用電腦的人就是愛分類,袋子裡面的袋子,大大小小依輕重由上而下,液體和書籍要分別套上塑膠袋再分開,各種保養品和藥品要依常用程度區別……。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會好好檢視自己有哪些東西。 那麼,出門之後呢?基本上,我只要一出國就生病,在雪梨因為發高燒,被當成sars病患隔離開。在威海,又是燒燒退退,半夜趕去醫院「輸液體」。此外,視網膜裂孔後,白天怕光,晚上看不到,只能在半陰天或日照不強時出門。我不能曬太陽,會起水泡、長曬斑;我不能吹風,出門一定要俱細靡遺的包裝好,漏出任何一點小縫隙就哇哇叫喊冷。我也不能背重物,帶個筆電就腰痠背痛,拖行李還會手長繭。不穿涼鞋,腳怕冷,不能走遠,腳會痠。出門就要吵著喝水、上廁所,真麻煩。沒錯,我真是個不適合旅行的人。不過,五年下來,這個「不適合旅行的人」,已經走訪大陸七遍,上海、蘇杭、北京、哈爾濱……,到歐洲德、法、奧、義、瑞、俄等國也五趟了。行前,我總是猶豫了大半天,但一踏上旅途就破涕為笑。而,生命不就是這麼回事,時間不就是這麼回事,出發了,既然無法回頭,就好好欣賞、盡情享受吧。 在歐洲,學習外語的大二生,必需到該語系國家修課一年;暑假徵召南美、南非等地的服務志願隊;很多年輕人也是背著背包,就往別的國家跑。透過旅行,學會跟別人相處,也跟自己相處。不知不覺的,旅行已經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像一種,定期發作的毒癮。所有路上遇到的怪人怪事、一個人的心酸恐懼,後來也都變得有趣。 學生總是皺著眉頭,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說:「好想去旅行哦!」旅行,沒有適不適合,只有動身、持續。我們說,生命是一場饗宴,更是一場旅行。所謂的旅行,就是「流動的人生」,它在開放你的視野、奔馳你的想像,或許在電腦前,或許在城市裡,一顆跳動的心,就能帶著你,翱遊萬里。
-
落幕
十一世紀初,西夏入侵敦煌,僧人為了保護這些文物不被戰火毀損,逃難前將各類文物封於洞中。戰亂結束後,僧人們再也沒回來了,藏經洞成了個被世人遺忘於荒野的秘密。自西夏入侵此地,到這時候已經過去了八百五十多年了。 堆滿各式各樣經卷 歷史的長河流逝了幾百年,沙州在漫長歷史變遷中也數度變更了名字。 宋朝,被西夏占領,失去了州名;之後,在元朝又再度稱作沙州,明代則為沙州衛;清朝乾隆年間改為敦煌縣。 西元一九○○年。 有一位道士王圓籙來到了鳴沙山,發現了埋沒在沙塵中的石窟群,由於舉目無親,於是,把其中一個石窟打掃乾淨後,帶著簡單的行李住了進去。 有一天,王圓籙在一個石窟中清掃浮塵時,偶然間在北面的洞壁上發現有一處地方比四周更加突出,於是,找來了一根木棍將突出處的泥土搗下來,卻發現這一處壁面發出異樣的聲響。 王圓籙又找來一根更粗的木棍,朝那個地方用力地敲擊。 敲了兩三下,竟將壁面敲破,發現是個洞穴。 王圓籙向裡面瞄了一眼,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找了一把鐵鍬,把洞口的泥土都挖開,還是看不清洞內到底有些什麼東西,低著頭,回到自己的洞窟,點燃了蠟燭,借著燭光再朝洞中張望,突然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洞裡堆滿了各式各樣,不同年代的經卷。 王圓籙心慌之餘,將此事稟報敦煌太守,等候多日,仍不見有任何回音。 再次前往縣衙打聽,敦煌太守只是叮嚀幾句,要王圓籙代為妥善保管。 不久,聞風而至的人潮,陸續前來參觀,王圓籙將遊客引至自己發現的洞窟,向他們展示洞中大量的經卷,再添油加醋向他們吹噓自己發現這個藏經洞的過程,希望換取香油錢與源源不絕的布施………… 古文物自中國領土流出 這批古文物引來了世界各國覬覦之心。 英國的斯坦因第一個把魔手伸向敦煌。 光緒三十三年(西元一九○七年)三月底達敦煌,直奔莫高窟,捐了些錢給道觀,連哄帶騙地自道士王圓籙手中,盜走卷軸寫本卷子八○八二卷,木版印刷二十卷。 西元一九三○年,斯坦因再來莫高窟,在覺醒的中國學術界反擊下,盜寶陰謀未能再次得逞。 之後,法國伯希和來了。 西元一九○八年春天,伯希和到達敦煌莫高窟,盜竊經卷寫本、精美畫冊六千餘本,運巴黎圖書館,還偷偷拍攝莫高窟全部洞窟的照片。 西元一九一二年元月,日本人桔瑞超和吉小川一郎會合於敦煌。 對敦煌莫高窟進行大量攝影和調查,從王道士的秘室中盜去大約六○○份卷子,還有兩尊唐代彩塑,偷偷運回日本。 西元一九一四年,俄國人鄂登堡到敦煌莫高窟,盜走文物計二○○○件以上,大部分藏於列寧格勒蘇聯科學院東方研究所列寧格勒分所。 西元一九二四年,美國人華爾納抵達敦煌莫高窟,發現藏經洞珍寶已被盜取一空,於是,利用化學方法行竊毀壞文物,用化學膠布貼印一三九、一四一、一四四、一四五號洞窟中,精美壁畫二十六方方,鏟剝了幾塊壁畫,搬盜了幾尊優美的唐代塑像。 於是,一批批古文物迅速自中國領土流出,流失在英、法、俄等國手中的敦煌文物,竟然比中國保有的數量還多,令人痛心疾首而哭笑不得? 封閉石室,草率了事 敦煌古文物這批甦醒的文物,幾乎涵蓋了中國近十個朝代的各方面文獻,震驚了全世界! 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昏庸的滿清政府收到地方上呈的奏摺後,竟然不識寶,未做任何處置,僅僅下令王圓籙封閉石室,草率了事。 滿清政府後來才知道藏經洞裡,是非常珍貴的文物,派人整理僅餘萬餘件文物時,為時已晚了! 當時,一批送往北京的洞窟文獻,沒裝木箱,只用蓆子亂捆,沿途官員伸手進去就取走一把,在哪兒歇腳又得留下幾捆,結果,到京城時已零零落落。 運京途中,經不起官商搶劫,抵達北京時,珍貴的經卷已所剩無幾。 為了掩飾經券的遺失或被盜,官員們還無恥地將一份經卷拆成好幾份充數量,嚴重破壞了古文物的完整性,令人不勝唏噓! 埋怨似乎已經太晚了 當時,北京派來了一批軍隊,因為恐懼而躲了起來。 把洞裡剩下的經卷全都用馬匹馱走了。 當軍隊走了,王圓籙躡手躡腳到了藏經洞走了一趟。 王圓籙點了一盞燈,走進洞內。洞裡連一片紙都沒有留下。 在微弱的燈光下,王圓籙發現空曠洞窟的四周牆壁,北面有一扇壁畫,畫上的僧侶穿著朱色的衣服,站在他們對面的女人穿著青色的裙裾。 王道士從洞裡出來,坐在石窟口前的石頭上沉思。心裡想著,洞窟裡藏的古籍不知道有多麼貴重?否則,為什麼有一堆人跑到這裡來? 沮喪的王圓籙開始埋怨自己的無知。但是,任何的埋怨似乎已經太晚了也太遲了!
-
●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因此,她已沒有任何包袱可背負,唯一的就是帶著孩子悄悄地上山頭,跪在先生的塋前叩首。她將問問先生:為什麼不等待她的佳音就逕行遠去?為什麼忍心留她在人間承受心靈的苦難?而何日方能讓孩子回到王家認祖歸宗?何時始能重回人間攜帶她一起西歸?但願塋中人能不辜負她所盼,盡快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 一年、二年、三年……。年年清明,葉菲音總會帶著孩子遠從台北回到這個令她既傷心又懷念的島嶼,為她心中永恆的先生拈上一炷清香,燒些冥幣紙錢,流下一滴滴悲傷思念的淚水。而今年清明,卻有不一樣的際遇,是老天爺刻意地安排?還是先生在天顯靈?冥冥之中自有許多令人臆想不到的巧事……。 當故事進入尾聲,已是日薄西山的暮色時分。即使天氣晴朗、微風徐徐,但天邊五彩的金光已逐漸地被夜的情愫吞噬,僅留下些兒殘霞在西天的雲空遨遊,讓人有無限的遐想。然而,它象徵著什麼?意味著什麼?或許,無情的歲月會給葉菲音一個明確的答案……。 (全文完)
-
嗨﹐我叫朱美女
每當見到這種大軍一波又一波湧入店內的景象,美琦總會興奮的對我說,等我學好本事後,將來也想開一家這樣的店,不然實在不知道自己以後要幹什麼。巧巧搭腔說:我生平無大志,只想嫁人帶小孩煮好吃的東西給老公吃,希望將來可以找到一個好對象。我說:巧巧,妳胸大屁股大,生小孩容易找老公難。她問我為什麼?我說:妳智商不到五十,數學常考七分,有哪個男人會看上妳?她說:妳也好不到哪裡去,考九分的人有資格笑我嗎?美琦哈哈大笑問那妳將來想幹什麼?我喝了一杯瑪格麗特後感嘆說,我能幹什麼?照顧家裡就是我的責任,能出來喘口氣就萬分慶幸了,我還能奢望什麼?美琦說:就衝著妳這段灰暗不堪的人生,我們再請妳喝一杯紅粉佳人。我拿起杯子邊敲邊喊道,我不要紅粉佳人,我要新加坡司令,新加坡司令,我要當司令,我要統禦陸海空三軍。美琦說:統妳的頭啦,這種酒很濃耶,妳會醉的。我不怕,有時後醉著會比醒著好。 也不知是店裡的燈光太暗還是對方喝醉酒,一個常來店裡光顧的陸軍上士看上了巧巧,兩人談了半年多的戀愛。這名上士退伍後連帶把巧巧給拐跑了,從此,巧巧就真的死心塌地給他煮飯燒菜帶小孩了。婚後的她離我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一直到現在,我們未曾再通過一通電話。 美琦的老闆海削了一些錢,因房東不再續約又意識到外島駐軍有慢慢減少的趨勢,決定轉往北京發展。臨走前夕,他把店裡可以拆解的裝潢及設備全頂給了美琦,並協助她轉移陣地在中興街上開了一家叫「懶得找店」的店。 為了彌補把女兒叫回來的專制作風,兩百多萬的資金全都是她老爸拿出來的。當然,美琦為了不負父親的期望,也傾注所有心力經營,她還找了小竹和GIGI這兩位正妹來撐場面,許多好色的阿兵哥一有假便往她們店裡跑,生意好的不得了,讓隔壁不少店家看紅了眼。 我在電台的日子 戰地政務解除後,幾個被尊稱為「民主英雄」的金門人一路奔走求告,示威抗議,投入慷慨激昂的心血和熱情,打著為群眾發聲的美名向各界募款,終於為當地百姓爭取到一個可以自由發聲的機會。據我同事說,我還沒進電台之前,這些民主人士過足了發表言論的癮,批判許多時事也罵了很多人,把電台搞得有聲有色,後來漸漸失去熱忱不再參與經營只剩她一人苦苦支撐。 她用如同學者般的口氣對我說,人在夢想完成後,經過一段時間的體驗,會發現原來圓夢的滋味也不過如此,於是不得不離開,繼續再為下一個「理想」奮鬥,所以我個人覺得人生最美的時刻就是通往追尋夢想的途徑上。我露出微笑以對的表情,一句話也沒回答。 我在這裡待了一段時間,那幾個我從未照過面的「民主英雄」把電台賣給了一個以地下電台賣藥起家的商人,便各自追尋「理想」去了。新接手的台長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挺著一個比籃球還大的肚子,帶著一位小情婦和一位躲債的老友前來進駐。這位台長渾身上下散發著濃厚的台客味,不太重視穿著,看起來和藹可親,沒什麼架子也不會給人壓力。他喜歡打著赤腳在電台晃來晃去,沒事幹的時候,他會待在大廳泡茶幫來訪聽眾算命,再將話題圍繞在藥品的療效上。說到興高采烈處他會罵起三字經,好像不來那麼兩句,說話永遠不來勁。應徵我進來的那位女主持人受不了他的行事風格,丟下一句我無法忍受跟一個如此粗俗的老闆工作後憤而離去。 台長像一陣風,經常新竹金門兩地跑。來的時候,他會關在播音室裡主持現場節目,不在的時候,我則會播放他預先錄製好的帶子。他的主持風格深受許多聽眾喜愛,是我們電台收聽率最高的一個節目。每次離去前,台長一定不忘去逛逛金城市場,再將一口氣買來的十幾斤魚全部凍結在冰箱裡,讓她的小情婦做飯給我們吃。中午一到,小情婦開始忙著煎魚,我在辦公室聞到香味後,肚子就餓的咕咕響,完全沒有心思工作。日子久了,也吃膩了,因為每一餐都是魚,而且一煮再煮,有時還會變成魚乾。我暗自想像台長事業未發達前,過去可能是一位吃過苦頭的漁夫,否則不會對魚有如此深厚的情感,也不會千方百計想透過生活細節去追尋一點往日情懷。 小情婦身材火辣,可惜長的醜。三十出頭歲的她,有著丹鳳眼、塌鼻和大而厚的嘴唇,臉上佈滿難以遮掩的痘疤。一出房門,她總是塗上一層厚厚的粉底,打上腮紅和眼影,再擦上粉嫩油亮的口紅,還把睫毛刷的又黑又翹,習慣穿材質精美又典雅的套裝,打扮後簡直判若兩人。她看上去像一絲不苟的會計師,骨子裡卻騷的很,猶如一隻發情的野貓。
-
鐵馬奔騰樂活人生
我真的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竟然有勇氣參加了80公里的「金酒杯全國自由車錦標賽」。真的好佩服自己有這份能耐騎完全程,而且還奪得第二名的佳績呢,令我雀躍萬分且深感自豪,感謝老天爺賜給我勇氣並帶給我好運氣! 當「金酒杯全國自由車錦標賽」的消息傳來,確實使得我怦然心動,躍躍欲試,心想:難得的第一屆「金酒杯全國自由車錦標賽」在金舉行,身為在地居民,若不能躬逢盛會,豈不憾事一件,因而思前想後,心動不如行動,還是先報名再說吧。 一旦報名參加,就要全力以赴,把握機會加緊練習,算算我也兩年多沒騎車了,首先得先適應車子性能才是。因為車子性能好壞影響很大,要懂得掌控,方能騎出好成績,設若無法掌控得好,那可就相當危險囉!記得有一回在縣政府附近的十字路口,險些發生意外,還好當時反應快,閃避得宜,否則就跟一輛驕車撞個正著,回憶當時情景,真是險象環生,可謂千鈞一髮啊!頓時腦袋一片空白,心跳飆到130以上,好似鬼門關蹓躂了一圈。如今再度回想,還是叫人大冒冷汗,不可思議……。 四月初開始我的練習計畫,雖已有騎車經驗,但我的教練先生卻是嚴厲得可以,在他的嚴格督促、高標準的要求之下,讓我信心全失,毫無勝算的把握;且第一次試騎就把我曬得其黑無比,難以想像比賽當天的陽光,是否承受得了?再說年歲一大把了,女子組又無分齡賽,與年輕人競技有其意義、價值與能耐嗎?既之又想:既已報名參加,如何打退堂鼓,若讓人知曉,豈不成了茶餘飯後的笑柄,如此種種思惟……,在心中反覆的思慮再三,掙扎良久,最後還是硬著頭皮堅持下去,本著「志在參加」的精神,心中就不再有負擔了。 每天下班後就是我的練習時間。說真的,在金門騎車真是一大享受,車輛不多,空氣新鮮,尤其此一季節,和風拂面、分外舒暢,又特別在筆直的康莊大道,徜徉、奔馳其上,享受那速度的快感,非親自體驗無法感受到那份快樂,那是深刻雋永、難以忘懷的。 雖然沒有得與失的壓力,只求能騎完全程就OK,但比賽的前一晚還是難以入眠,因為有比賽就有壓力,有壓力就帶來緊張,所以比賽當天一大早就醒來了,此乃正常現象吧!由於欠缺比賽經驗,所以滴水未沾,也沒帶水;騎車運動嘛,所以也沒進食。相對的,有比賽經驗的選手們,他們的配備不凡、一應俱全,從帽子、衣褲到鞋子都相當講究,且價格不菲,車衣後面的補給口袋有三格,可以裝水、巧克力……等,作為補充水分和補充體能的必需品之用,車身也有裝水的設備。在一路上無供水站的設置下,(看了環法自由車比賽之後,方知一百二十公里以上的比賽才有供水設備。)誰能想像、體會那又飢又渴的景象與心境啊!這不啻是一項嚴酷的考驗,因而我是在炎熱的大太陽底下,又飢又渴的完成這一項挑戰,慶幸的是居然挑戰成功了。 而車子的性能、好壞往往是決定成敗的關鍵所在,有價格高達43萬元的鐵馬,聞之無不令人咋舌、訝異,難怪能在下坡路段飆出高達70公里的時速來,古人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實為至理名言啊! 縣長一大早親臨現場為選手們加油、打氣,使得選手們士氣高昂,人人充滿奪冠的信心,待縣長鳴槍之後,各個選手們無不卯足全力、奮勇爭先,誰也不落人後,猶如萬馬奔騰,蔚為奇觀。照理說我應「笨鳥先飛」才是,因我技不如人,萬一困在車陣裡,無法閃避,稍有閃失,可就不妙了,所以一開始我是遙遙落後,苦苦追趕。心想:大事不妙,真個是高手雲集啊!不是猛龍不過江,沒有三兩三哪敢上梁山啊!但我這三腳貓卻是心情篤定,依然抱持著:只要騎完全程,我就是我自己心中「第一名」的心態。我只不過是在作「自我肯定」與「自我測試」罷了,我只是藉此機會來證實自己有多少能耐而已,所以我以平常心,不慌不忙的盡力向前衝。 此時陽光十分迷人,晴空萬里無半點雲,真是賽車的好天氣,馳騁在馬路上,那如風的速度,騰雲駕霧般的飛翔、奔騰,讓人如在天際,車隊前有前導車的引領、十字路口又有工作人員維持交通,讓你無後顧之憂的得以全力衝刺,真是人生一大享受啊!若和平時自己騎車的情景相較,擔心十字路口的來往車輛,擔心這、擔心那的,實有天壤之別啊!我想:賽車高手定能締造佳績、贏得比賽。 一路上雖不像廈門馬拉松賽,沿途有不少觀眾為選手們加油、打氣,倒也聽聞工作人員傳來的加油聲不斷,讓人士氣為之大振,我總是禮貌性的點頭以示謝意;特別是在進入第二圈賽程,來到寧中校門口時,此時休閒組已騎回終點,大家集結在校門口,那如雷的加油聲,足以振憾人心,再一次的帶給我莫大的振奮和鼓舞,好似加足了馬力再度出發,心中感受到溫馨滿懷、感恩無限! 對我來說,第二圈才是真正挑戰的開始,此時的陽光不再迷人,烈日當空,炎熱難擋,而我已是飢渴交迫,滿嘴的鹹澀難耐,飆車的快感盡失,心中只祈求騎完全程就謝天謝地了,但自始至終我不就僅此一心願而已嗎。在極度無助,以及滿腦子天馬行空的思緒伴隨之下,心中默念著「綠度母心咒」以增加我的意志力;當我行經下堡、頂堡時,我想的是:我要全力以赴,為家鄉爭光啊!來到酒廠附近──我家「砥園」時,心中想著:此時若二哥在世,他一定會來馬路上為我加油、打氣,並欣賞我的鐵馬英姿,我若能得獎,他一定高興得合不攏嘴;當我飢渴難忍時,讓我想起林義傑的「挑戰極限」,在沙漠中奮戰不懈,挑戰不可能的任務,那才是真英雄、真本事啊!是生死一線間的搏鬥,與之相較,我這小case又算得了什麼呢!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間我已來到機場前的地下道了。 當我穿過了機場前的地下道時,有一位工作人員騎著摩托車,正沿路來通知沿途的崗哨並告知:這之後尚有七位選手。一聽之下好欣慰,我竟然不是最後一隻「老鼠」耶,我好似打了一劑強心針似的,再度鼓足了士氣,傾全力作最後一搏。到了酒廠轉彎處,有一駕駛朋友問我要不要喝水,心想:這人間真是到處有溫情啊!此時此刻正是我飢渴交加之時,如此好心人士,是何許人也?定睛一看,原來是我先生,他已騎完全程,再沿途回頭來尋找我的「車蹤」,因為我們倆都是沒吃沒喝的踏上征途,惺惺相惜、同病相憐之下,趕來瞧個究竟,是否需要援手相助!此時我已是飢渴難擋,昏了頭,竟分辨不出聲音來,但且作罷,不敢作非分奢想,因若不一鼓作氣到底,一經喝水休息之後,恐再也撐不下去,無法騎完全程,所以我婉拒了美意,再度奮力向前邁進。當我通過聖祖貢糖的中央公路十字路口時,有位裁判在路旁記錄時間,耳聞:這位是女子組的第二名,一聽之下,所有的辛勞頓時化為甜蜜的喜悅戰果,讓我快樂勝神仙。以至於在邁向終點的湖南高地的上坡路段時,我竟還有能耐超越了一位選手呢!讓我引以為傲,因為我真正的盡了全力,把運動員的精神發揮到極致。 抵達終點時,待我一下車,我已撐不住了,若非先生在一旁扶持,我可能不支倒地,這時先生準備的冰涼寶健,特別滋潤可口,猶如久旱逢甘霖,猶如自天而降的瓊漿玉露,此等甘泉只應天上有,打著燈籠在人間也遍尋不著啊!彷彿打從娘胎至今,還沒喝過這麼好喝又滋潤的寶健啊!坐在樹蔭下休息時,又連喝了兩瓶礦泉水,深怕脫水後出現的虛脫現象發生。此時辛雷達主任帶來讚美的鼓勵:不簡單哦!騎完全程了。讓我開心萬分,因為這真是集體力、耐力與毅力的一大考驗啊!就讀金門技術學院,也是工作人員的翁瑀岑也體貼的來關心老師,讓我倍感窩心!並恭喜我摸彩摸中一輛腳踏車,他也摸中一輛。此時陣陣喜悅再度襲上心頭,又是另一種快樂心境。同事的肯定,讓人自豪,學生的懂事讓人欣慰,中獎的心情更是讓人雀躍,真的是好運接二連三,讓人High到最高點。 來到寧中餐廳,享受著大會為我們準備的香蕉、麵線和鹹稀飯,此時此刻感到分外的香甜可口,滿足到不行,讓我由衷的感謝體育志工們的默默奉獻,若有機會我也要加入體育志工的行列,來為選手們服務,加油、打氣與喝采。此時,有一位台灣來的選手問我:有無車隊一起參賽?我說:沒有。他好訝異!且非常佩服,這麼長的距離就這樣獨闖天關,一路奔馳到終點。想想人生莫不也是如此,若能結伴同行固然是好,勝過孤軍奮戰,否則只要有志一同、理念相近,就是友伴,一路上彼此相互激勵,切磋互勉,合力奔向前程,那將是令人欣慰的美事一樁,人生旅途將因有你而更臻完美啊! 人生好比一場激烈的競賽,有些人半途退出比賽,宣判出局;有些人準備不足,狀況頻傳,無法展現完美的一面;有些人僅憑著滿腔的熱情,和傲人的毅力,奮戰不懈,終於走完全程,嘗到甜美的果實;更有些人…。因而比賽是慘酷的事實呈現,除了勇氣、毅力,還得有十足的實力,方能贏得最後的勝利。而每次的比賽就是一次刻骨銘心的歷練,面對多變化的人生,我們真的要本著「勝不驕、敗不餒」的運動家精神來面對諸多的人生挑戰,留下一個個可圈可點的驚嘆號,並讓這些雋永的驚嘆號來構築美麗人生,畫下完美句點。 人生也好比一場「君子之爭」的馬拉松賽,非得等到最後關頭不足以蓋棺論定,因而,成功絕非偶然,失敗更不是必然,千萬不要為失敗找理由,相對的要記取失敗的教訓,才能邁向成功大道。在人生旅途上我總算打過漂亮的一仗,我以為:只要盡心盡力去做就可無憾,畢竟每個人的條件不盡相同,所以一定要全力以赴。再說:事在人為,只要肯努力,加上一點點兒運氣,依然潛藏著希望無數。 而今鐵馬奔騰,大家高舉著「節能減碳」的大旗,人人騎車上班蔚為風氣,成為時尚,它樂活了人生,也帶來了無窮的希望和無限的可能,若能將之確實落實在生活中,人生將因而更加絢爛繽紛、多采多姿!
-
古典律詩絕句各一首
立院當年景 格式:五言律詩仄起式下平聲七陽韻 立院當年景,會開如治喪。 新科無讜論,老賊一言堂。 黨國千秋業,黑金萬世光。 諸公勤逐利,民主似文章。 語譯: 台灣威權時代立法院開會情形,就像喪家在辦告別式一樣死氣沉沉。 那時候新當選的增額立法委員,都沒有對選民提出良好法案或是說出正義的言論,整間立法院充斥著民國37年大陸地區選出來的老立法委員之鄉音濃語。 國民黨政權輪替前,黑金傳統是如此的燦爛輝煌!當時立法委員諸公們也都利用職權,非常努力在A人民血汗錢。 諷刺的是當年台灣所謂的民主殿堂立法院,竟然是國民黨政府拿來教育學生,宣傳大有為政府的樣板好文章啊! 夢迴黃花崗 格式:七言絕句仄起式首句無引韻下平聲十一尤韻 昨夜黃花飄碧血,晨來鳥語亂春秋 。 青山總為浮雲老,不見天藍綠水流 。 語譯: 昨夜我夢見黃花崗飄著紅色的血雨, 早上醒來只聽到小鳥們吱吱喳喳的吵鬧聲。 翠綠的山嶺圍繞著朵朵白雲,看起來彷彿蒼老了許多。 啊!我再也看不見藍藍的天空,卻只聽見樹蔭下溪水暗暗的在流動著。
-
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是的,若南已三歲了,的確是該帶他回去向他爸爸致祭的時候啦!」林文光肯定地說。 「我現在的心情很矛盾。想回去,又怕回去!」葉菲音內心似乎有無限的感傷。 「所謂:近鄉情怯啊!這是自然的現象。」林文光安慰她說。 「先生不知葬在那一個山頭?」葉菲音有些憂慮,「同時,我害怕碰到王家的人。」 「不用擔心啦!先生的墳塋,絕對離不開他們村落週遭的小山頭,只要稍微打聽,並不難找到。」 林文光開導她說:「妳辛辛苦苦為王家添了一個小壯丁,讓先生後繼有人,依常理,他們感激都來不及了,怎麼會無緣無故刁難妳?況且,妳純粹是帶著孩子去掃墓,又不是去分財產。怕什麼!」 葉菲音微微地點點頭,內心依然有些矛盾和憂慮,但她能不行動嗎?先生死時不能見他最後一面或送他一程已是她終身的遺憾,難道事隔多年首次回去幫他掃墓也不該?果真如此的話,她勢將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女人,枉費先生生前對她的提攜和疼愛。 儘管島上還有她的親人,但父女感情早已決裂,親友亦已疏離,甚至,葉菲音這三個字已被島民和讀者們淡忘掉。
-
嗨﹐我叫朱美女
「是真的啦,不騙妳。嚇死我了,今天晚上我回到家,一打開門就看見房間被翻的亂七八糟,而且小偷還把一瓶喝光的飲料丟在地上,」我打斷她的話:「搞不好是巧巧喝的,她最愛亂丟東西了。」「不是啦,我問過了,而且我的電話簿和所有證件都不見了。我們懷疑是搬走的人幹的。那個看起來怪怪的光頭男,妳記得嗎?就是偷看我們洗澡的那個變態鬼。」「記得呀,怎麼會不記得。那內衣內褲有被偷走嗎?」「妳ㄚ真變態,盡想這個。」「是size不合看不上眼嗎?」「他鍾愛XL的,可惜妳不在。」「如果他想要,我可以寄兩件送他。」「好啦,妳先不要跟我扯這些,我告訴妳,更恐怖的事還在後頭呢。這個人竟然打電話到我家說我出了嚴重的車禍,還說肇事的車主跑了,他見義勇為送我到醫院,要我老爸馬上匯二十萬給他付醫療費,二十萬耶。」「電話是妳爸爸接的嗎?」「不是,是我弟弟。」「他當時一定嚇得半死。」「那還用說。後來我弟跑去跟我爸講,我爸就叫美珍趕快去銀行匯錢,還好我妹打電話到公司找我求證,錢才沒被拐走。」「還好妳妹機警。」「比這個更慘的是,我老爸竟然要我回去。他說我在台北交上壞朋友了,別人才會這麼做。我跟他解釋那是詐騙集團耍的伎倆,他說如果是詐騙集團,人家為什麼不去詐別人偏偏找上妳,而且還知道家裡的電話。唉,反正有理說不清啦,所以我大概下禮拜就回去了。」「那巧巧呢?」「一起回來啊,我們不在,她一個人混屁啊?」「說的是。」「金門工作好不好找?幫我多留意一下。」「多的是,怕你不回來而已。」 2. 美琦和巧巧經由一位親戚介紹,進了一家叫「離家五百哩」的餐廳工作,開始學煮咖啡和調酒。我休假時取得我媽同意後,就混進這間燈光昏暗到看不見手指的店裡。我喜歡待在她們店,坐在紅檜木打造的吧台前,趁老闆不在的時候喝著兩個新手調配的各種飲料,和一堆看似愣頭愣腦的阿兵哥一起盯著前方一百吋大螢幕裡播放的電影看。即使錯過放映時段,我靜靜坐在那裡,看著她們忙碌不停的身影,心裡也會泛起一陣舒暢。
-
關於逝去的一些回憶
岳母興高采烈提起生前契約。她說,買了這份契約,往生時只要少許花費,就能免去葬儀社剝削,尊嚴地帶走這副塵世之身。 她解說時,我看見很多屍身沿著我排列。一些,停在走道兩邊,有的,寄存在一格一格的冷凍室,隔間頗似郵局租用的信箱,但多了份生冷,使我懷疑連撒旦都放棄領回他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許多屍體,一老婦雙手高舉,像打太極,手推出去,卻沒再收回。老婦胸腔凹下,一大片冰塊徐徐融化,水,滴落、滴落,床下一大塊濕漬,順勢流向走道。很多來不及存進冷凍櫃的屍體成群裝在一個一個鐵籠子,一老翁平躺在籠子裡,蓋著濕透的棉被。很多人的五官扭曲了,不知那是他們死前的樣子,還是冰凍後形變。我似走進一紛亂的屠宰場,沒有血,只是很濕、很悶。我竟然可以不害怕。 我原以為會很懼怕才是,但這裡頭的紛亂卻破壞恐怖該有的線索跟邏輯。 我跟陳裕盛走過很長一條甬道,才到終點。我認不出來這硬梆梆躺在低矮床上的人是健談、機智,甚且帶了點侵略性的林燿德。他穿深褐色襪子,腳分開的角度很完美地分叉。我忍住悲戚端詳瘦了許多的林燿德。水自天花板滴下,落在離他右額不遠的床邊,陳裕盛蹲在旁邊,把他的頭移了一移。我們也只能這樣做。陳裕盛撩撥他的髮,額頭靠在他臉上,喃喃敘說懷念的話。 陳裕盛是林的學生、朋友、死黨。而,人走的時候就只一人,誰都帶不走,誰都留下了。我沒學陳裕盛那麼做,我連碰都沒碰,我狐疑,這就是人死後的樣子嗎? 我一直想像,人死後靈魂未走,他仍在軀體,他喊,沒人聽到,他哭,人們仍把他的軀體往土裡埋、往火裡放。最後,他會是孤單的。 岳母說,許多政要大老都買了這份契約,很便宜喔,從頭期款到尾款只要七、八萬元。我快看見自己被堆埋的葬禮了。我是冷冰冰地躺在那裡解凍,像隻雞、像塊牛肉。我沒買下這份產品。我看了岳母帶來的大批文件,搞不清楚這產品是直銷、是保險?我懷疑那些名人政要死後,他們的後代同意以七、八萬元的花費打發掉那具尚有殘餘價值的屍身?我覺得非常疲憊。我感到疲憊的不是死亡、或設想死亡,而是以為能把死亡處理得有條不紊,似乎簽了那份生前契約,死亡就成了個形式,剩餘的,只是照約完成這形式。 岳母大約沒料到妻會跟我一齊抵制這份產品,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我覺得奇怪的是,她之前不是幫人規畫保險嗎,我跟妻跟子,都買了她推銷的產品,怎麼幾週不見,突然興沖沖、如發現大寶藏似地推銷起生前契約來?她說,那可以省很多錢。我訝異她的目光如是遙遠,像站在高處,眺望一個她可能已經不在的時空。保險教導我們的,無非就是這個遙遠的關注了,預期自己病了、殘了、死了。這還不夠,還得預期孩子病了、殘了、死了,更甚者,還可預期孫子病了、殘了、死了。兒子誕生不久後起,我一直在嚐受這份壓力,不得不在兒子柔美無瑕的臉上預見枯朽老死,而我們談論時,就當那只是些事,忘了它們可能、真的,會到來。 死亡,究竟會以何姿態到來呢?很多的死是荒謬的,八掌溪上,急流湍湍,那活生生緊緊扶持的四人隔沒幾小時就一片死寂。保齡球女國手縱身一躍,被討論、惋惜了一陣子,就消失無蹤。大火燒裂許多個家庭,我不知道這個慘案能佔據多久版面,能被關懷多久。這,就是死亡嗎? 我曾應某報副刊之邀,寫了一散文,弔念一位早逝的同學。他赴新加坡出差,預計返國之後完婚,竟意外亡故。我驚訝、惋惜、悲傷,他戴黑色眼鏡瘦高的身影騎在大路易機車上,往月世界看蠻荒,到墾丁看遼闊海象,到鹽水,戴安全帽、裹圍巾、披大件外套,穿梭在陣陣如雷擊的蜂炮下。我也在月世界、墾丁跟鹽水的旅途上,我還載著他,砂石車轉彎、轉彎,它碩長、巨大的車身彷彿沒有盡頭,傾斜地貼近。砂石車車身撞著我左把手,這對砂石車來說只是輕輕一斜,我已失去平衡,左手雖然夾傷,仍緊持把手。我失速滑行好幾公尺,氣急敗壞怒罵時,砂石車早已走遠。同學沒受傷,跨下機車,關心我的傷勢。後來他就不住校,回家住去,後來他就陪我四年,我每次回校,都會看見他騎著大路易機車,奔馳,騎上七賢路。 我仍無法想像他的冰冷。他沒跟任何人道別,我當他失蹤,而不是死了。 堂哥的女兒也失蹤了。我們決定讓她徹底失蹤,沒有人刻意提她。我回金門時,留意到神主牌位上沒她的名字。十幾年前我回金門時,她還是個孩子,有對兔牙,常挨著我說,叔叔,媽媽叫你到我家吃飯。金門那時候窮得可怕,我的傻瓜相機非常適時地留下佩佩、以及其他姪子、姪女的照片。我曾加洗,寄給堂哥、堂嫂。我相信,他們沒有幾張佩佩小時候的照片。寄出照片時,我因為揣想堂哥、堂嫂看見照片時的傷感,幾乎沒敢寄出,然後,我們再次掩埋佩佩,當作她未曾存在? 我雖寄了照片,但我們仍然埋了她。我在堂哥家找不到佩佩活過的痕跡,堂嫂談小孩農專畢業找不到工作,怪縣長沒妥善安排。我們再次關注我們活著的現在,我們再次把發生不久的死亡推得老遠,以為推得夠遠、夠遠,再也看不見了。 岳母沒再提起生前契約這事,改去兜銷他人。我沒瞧過半眼的契約卻鋪成紅磚道、修築成一條條馬路,我看見我走在上頭,旁邊是我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哥哥、姊姊、親戚、朋友。路轉,爺爺先消失,跟著是奶奶,爸、媽、我、大哥、小弟走在路上。我越走,身高越高,鬍鬚越粗,爸的皺紋越多,媽染髮的次數也越頻繁。我往旁邊瞧,姊姊們結婚後便走在另一條路上了,我再走,大哥、小弟走上別的路,我、爸爸、媽媽在一起走了許多年後,太太加了進來,我停在原地沒走,看爸爸、媽媽走遠了,才轉進另一條路。不久後,我的孩子出現了,我抱他、他學爬、學走,現在則蹦蹦跳跳,能邊走邊歌,有時還能頂我們幾句。 我想像一種可能,當我飄高幾十公尺,當能看見這些生之路錯綜的交織、連續、斷絕等關連。我的路不止跟親人的路交會,還會交織上不相關的,不管這路如何迂迴、變化、起霧或大晴,都會通抵恆永的居所,我們以為會很輕鬆到達,因為我們已在那契約上了,不管簽名或未簽名,都在上頭。憑著我有利的高度,我能辨識路上的人彷彿沒少,卻已悄悄變更了。 悄悄變更了。一些人消失,一些人加入。 在南非,我跟符兆祥真正認識,這個認識,使我走進他的路,他也帶來他的故事。 他找我參加世界華文作家在南非舉行的年會。回台前,熱情僑胞帶我們旅遊,車上播放蔡琴唱的〈最後一夜〉。這曲是慎芝女士做的。符兆祥聊到慎芝,看到許多年前,慎芝女士就讀國中的兒子,打籃球忽然倒地,口吐白沫,送醫無救。符哭了,後來睡熟。這個敘說就這麼植入我腦袋。一個名女人,也只是個平凡的母親,我跟寫聽〈最後一夜〉感想,投稿來《幼獅文藝》的某作者說,這故事是慎芝女士寫的,這是她一生的寫照,這是一個悲劇。我每敘述一次,斷腸情景又一次深咬,眼珠上吊的男孩的臉,口吐白沫再不能叫爸爸媽媽的嘴,平靜如熟睡卻再不能運球上籃的身體,符陪在旁邊,跟著痛哭。 兒子死後沒多久,慎芝女士也走了。 走了,走到另一條路去。不知道那是那一條路?不知道死後,還能走在一塊兒嗎? 我哄孩子睡覺時想到符兆祥跟慎芝女士,我也想到死亡,想起這只是時間線上短短的一個段落,這段落,終將斷絕,時光仍去,去得遠,遠得可以連續出另一條線,可以忘卻這組成它的一個線段。明明知道時光是這麼走去的,我們仍只能、只願意看見近的、痛的。 這是一個大夢。夢醒,又巴望不要夢醒,不要結束。 我們何其淺薄,又何其多情。
-
●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林氏貿易公司的規模雖然不大,但卻能適時掌握商機,光是進口高級皮件,就為公司賺取不少利潤;其信用亦不在話下,林老先生的為人更有其獨到的一面,因此,倍受同業的尊崇。儘管公司已建立一套完善的制度,但從事國際貿易談何容易,首先必須具備專業知識和實際經驗,最起碼的英文程度更是不可缺少。而當葉菲音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時簡直傻了眼。 即使公司聘有專人擔任翻譯,但自己最低程度也要懂一點吧!倘若讓她在公司打打雜倒難不了她,她那有本事扛起這個重責大任,然而又不能讓林家兩老失望。於是她不得不厚著臉皮,求教於文光兄嫂。當然,事在人為,俗話也常說:有志者事竟成。在林文光夫婦日以繼夜、不厭其煩的惡補下,她終於能看懂一些簡單的英文字彙。復經自己不斷地努力苦讀,又到補習班參加英文補習,回家時文光夫婦又強迫她以英語交談。如此一來,可說已奠定了最基本的英文基礎,對往後的工作助益不少。 起初,林老先生幾乎天天陪她到公司,除了輔導她進入業務狀況外,也讓她認識商場上一些同業朋友。經過一段時間的歷練,葉菲音對工作的投入和業務的嫻熟,的確沒有讓老人家失望。除非是重大的決策,林老先生已不再過問公司的一般瑣事,由她全權處理。即使葉菲音已屆中年,但她端莊婉約、談吐嫻雅、穿著樸素,對人更是彬彬有禮。無論是公司同仁或客戶,都對她留下深刻的好印象,業務也因此而蒸蒸日上,林家老少更是對她讚揚有加,不多久,她已是活躍於台北商圈的代表性人物。然而,並沒有減低她對王智亞的懷念。帶若南回去認祖歸宗,更是她長年銘記在心頭的一件事。 若南三歲那年的清明節前夕,葉菲音向林家透露要帶若南回島上為智亞掃墓的心願,馬上就得到他們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