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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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讀後豐洪氏族譜所載祖墳「被鄭開掘去」的意涵
壹、前言 在金門後豐港洪氏族譜(清‧手抄本。以下簡稱後豐洪氏舊譜)記載著〈明‧忠振伯洪旭〉之曾祖父「應信公與妣王氏原合葬於新林頂(按:在後豐村南郊),公柩後『為鄭開掘去』無存,妣仍葬本處」;旭之生母「先同次男弘扆(曦)公葬金門城西門外,後改葬湖尾鄉,三男弘韻(暄)公祔葬其側,二柩『為鄭開掘去』,至丙寅(按:疑為『甲寅』之誤)招魂合葬東洲」;旭之元配李氏「葬後盤山,『被鄭開掘去』,後招魂同長男鍾特(磊)公葬同安霞店山。」(有關「明‧忠振伯洪旭之父公掄、仲弟曦、季弟暄及長子磊傳錄」詳見正文後附記) 族譜未註明何人所為及被開掘時間,致易將「鄭開」二字分開詮釋為「鄭」:指明鄭叛逆;「開」:指挖掘,而解讀成:「可能是被南明鄭成功之叛將所挖掘去」,惟如此詮釋,自不能盡解其意涵。 後豐洪氏祖墳被掘,迄垂350年,展讀族譜之餘,值得思索探討之問題有: 一、「被鄭開掘去」意作何解? 二、鄭開與洪旭間之恩怨情仇為何? 三、鄭開掘墳之動機(目的)為何? 四、洪氏葬金祖墳於何時被掘,而部分祖墳何以倖免? 五、洪氏被掘祖墳招魂改葬於何時? 今試一一作解: 貳、鄭開意作何解 後豐洪氏舊譜記載葬在金門有四座祖墳被明鄭叛將挖掘去,應是事實。為解「被鄭開掘去」之意涵,查得洪世瑚,1854《澎湖十七郎公傳派頂寮私錄族譜》(簡稱頂寮譜)及洪瑞仁,1937《澎湖鼎灣洪氏族譜》(簡稱鼎灣譜),對前揭被掘祖墳記載事項,於旭曾祖父,《頂寮譜》載云:「應信公(墳)被叛逆鄭開掀掘抬去」,《鼎灣譜》載為:「因武將(按:指忠振伯)討逆,故恨之」;於旭生母黃氏夫人,《頂寮譜》則載:「被叛逆鄭開將墳掀掘,母子三柩(按:後豐譜載為二柩為正確)俱為抬去」,《鼎灣譜》載為:「按廷揚(公掄)子弘藎(旭)為大夫,…弘韻(暄)墓亦被劫去」;於旭元配李氏夫人,頂寮、鼎灣兩譜俱載為:「被叛逆鄭開掀去,不知何 隙,知公嘗為五國大夫(按:《從征實錄》記述永曆9年7月,旭為總督北征水陸兼理五軍;《重修臺灣省通志》卷8,〈武職表〉:18年前後,任五軍戎務。是否指此?)必以此挾恨也。」兩譜俱明確指出掘墳係明鄭叛將鄭開所為。 澎湖頂寮、鼎灣兩地洪氏,俱源自金門後豐,約於明末清初相繼渡海遷澎(即在世序,「廷、弘、鍾」三代),《鼎灣譜‧開鼎族源流》記云:「…廷尊(按:尊係旭之從伯叔),時值明末鄭開作亂,民不聊生,故移住鼎族,…(按:譜載廷尊於鄭開亂後仍返後豐故里終老)」。 由金澎兩地譜誌,應可確定「鄭開」係指人名,是明鄭叛將,因挾恨而掘墳報復,且與洪旭有直接關聯。但搜尋與明鄭有關史料如:楊英,《從征實錄》、夏琳,《閩海紀略》、《海紀輯要》、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彭孫貽,《靖海志》、沈雲,《臺灣鄭氏始末》諸書,鄭軍叛將中,無一提及「鄭開」者,僅江日清,《臺灣外記》一書,於記述永曆17年(康熙2年,1663)10月,鄭、清「金門烏沙海戰」中,註記有「(鄭)開係鄭鳴駿乳名」者,始知鄭開即鄭鳴駿,乃鄭泰胞弟,皆成功部將,成功遠房族兄也。 、鄭開與洪旭間之恩怨情仇 鄭泰兄弟與忠振伯洪旭間之恩怨,應是起於永曆16年(1662)5月初8成功殂於臺灣,後衝衛黃昭、中衝衛蕭拱宸,圖擁立成功弟鄭世襲以拒經,時鄭泰為戶官,居守金門,亦參與密謀;而旭為兵官,與前提督黃廷(漳州人,永曆6年任前提督,7年封為永安伯,15年成功征臺,同旭守廈,16年,經亂倫事發,與旭聯泰抗命。17年10月金廈之役,在鼓浪嶼海域為黃梧所敗,廈迅失守,旋退銅山,18年受梧遊說降清,封慕恩伯),佐經留守廈門,乃建請經以周全斌(?-1670,金門人,永曆6年謁成功,獻復明戰略計畫,為成功所倚重,南征北討,戰功卓著,官至五軍戎務,18年降清,封承恩伯。)為五軍都督、陳永華(1634-1680,龍溪人,才華橫溢,滿腹經綸,前後事成功父子,輔弼政要,規畫全臺經建農墾,處事方正敢為,受同僚馮錫範、劉國軒之忌,上啟休致,鬱抑以終,卒於永曆34年。)為諮詢參軍、馮錫範為侍衛,於10月初整軍東向「靖難」,黃昭中流矢死,蕭拱宸被執斬之,並在黃昭營中搜出鄭泰與昭書:「令奉襲拒經,而自據金廈之證據,經秘之。」(見《臺灣鄭氏始末》) 內亂靖,永曆17年(1663)正月,經率陳永華、周全斌及舟師回廈駐節。泰稱病不至,乃與全斌謀鑄「金廈總制」印授泰,泰仍猶豫;因乃弟鳴駿力勸,遂於6月初6入廈,經於邀議軍事席間,伏甲執之,永華即榜泰罪,並出示彼與黃昭往來書,泰欲向辯,旭曰:「毋庸也。」(見《海紀輯要》) 經將鄭泰交旭監留,挽泰幽之;另令周全斌率兵併其船,往金門抄其家,翌日泰自縊,鳴駿聞泰死,號哭曰:「吾負殺兄之名」,「倉促間與泰子纘緒率眾8千餘入泉州投清。」(見《海上見聞錄》) 忠振伯洪旭係奉鄭經之命執鄭泰,卻因此而與鄭鳴駿(鄭開)結冤仇也! 肆、鄭開掘墳之動機與目的 掘墳洩憤,破壞風水,自古有之。明鄭叛將黃梧(1618-1674,平和人,守海澄,以城降,清封海澄公,永曆28年降耿精忠,封平和公。)於永曆10年(1656)6月降清即獻「平海五策」,其一為「戔?偽墳以洩眾憤」;謂:「戔?掘以破賊旺氣,且快人心,亦懲惡之一端也」(見《鄭成功紀事編年》)。至永曆15年(1661)6月又上言:「…叛臣賊子誅及九族,況其祖乎!悉一概遷毀,暴露殄滅,俾其命脈斷,則種類不待誅而自滅也」(見《臺灣外記》);8月,清兵部尚書蘇納海來閩遷界,並及毀墳,會同黃梧、施琅(原成功部將,永曆5年降清,37年興兵平臺,上臺灣棄留疏,力主開臺,封靖海侯)、副將蘇明等起晉江、南安大覺山、覆船山、橄欖山、金坑山,搜出鄭氏先世墓五處,盡發掘。剖大木為二,空其中以納屍骸,加以封印;沿途遞解,逢郡縣收獄,至福州,以無廷旨而止之(見《鄭成功紀事編年》)。 成功在臺聞祖先墳墓被黃梧發毀,向西切齒痛恨罵道:「生者有怨,死者何仇?敢如此不共戴天,倘一日治兵而西,吾不寸磔汝屍,枉作人間大丈夫!」(陳澤《細說明鄭》)。惟成功征臺後僅年餘即逝世,未再踏上大陸故土,此寸磔黃梧屍之仇,延至永曆28年(1674)「三藩之變」,鄭經應靖南王耿精忠之約,5月率師抵廈,克復閩粵等地,至此,始證實其祖墳被掘無誤,並深加痛恨黃梧不仁不義之獸性;復得知於永曆12年(1658),由協理五軍陳堯策(原成功舊部,降清為把總,永曆5年守漳浦,降成功為管護衛前鎮)厚賂獄人,計脫8骸,暫寄廈門(朱鋒,〈金門發現的「皇明石井鄭氏祖誌銘」小考〉,《臺灣文獻》10卷4期)。 〈墓誌銘〉與《臺灣外記》有所出入,若《外記》所述「永曆15年始掘墳」無誤,則陳堯策於「12年賂獄人脫骸」事不能成立,因永曆12年4月起,陳隨成功北征,13年9月失利返廈(見《臺灣外記》);永曆14年5月,清兵犯海門,陳戰死於斯役(見《外記》、《實錄》、《紀略》、《靖海志》)。墓誌固可補史料之不足,但孰為真,此有待史家考證。 耿精忠既反清,黃梧於永曆28年2月剪辮降之,被封平和公,時梧遭雷擊,4月間背生疽死,由子芳度襲封;及聞經攻略泉州,念其父罪重,大懼,經使人慰諭,芳度請降,經封為德化公,授前提督,但芳度心終不安,又密表於清請援。 永曆29年2月,經率師次海澄兩旬,芳度懼不敢謁,經再使人慰諭,終不至。經乃定計入城,雙方對峙4閱月;10月,中軍吳淑(本鄭氏舊部,降於清,隸黃梧標下中軍官,永曆29年10月偕弟僭,獻漳州城歸鄭經,封平虜將軍,任後提督,32年封定西伯,33年10月卒於軍。)獻城降經,芳度聞變,倉皇投井死。鄭經入城剖梧棺,戮其屍,並梟芳度首,親屬死難者30餘人,以此報國仇家恨;有請毀梧祖墳者,經不許,並曰:「罪只其身,與先死者何干!」(見《外記》) 永曆30年(1676)5月,經將其祖骸卜地於金門山前村吉葬之,藉以告慰先人在天之靈,盡人子之孝思;至此,鄭、黃間20年之世仇恩怨終告結束。自永曆10年(1656)黃梧倡發掘墳,15年被毀,30年改葬,遞至民國48年(1959)再次發現,又經10年,於民國58年(1969)杪再遷葬於金門夏墅「延平郡王祠」右側(閆修篆,〈明延平郡王祖墳葬記〉),前後垂313年,世事變化,莫此為甚,而得以保存者,此鄭氏祖先有靈也! 成功遺恨,由其子完成;而黃梧發鄭氏祖墳,除己身不能倖免於被戮屍、斬首之厄運,且累及其家族,此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也! 鄭開掘後豐洪氏祖墳並去骸骨,應是師法於黃梧;而黃梧、施琅等叛逆亦均參與永曆17年(1663)10月金門烏沙之役,於入島後指導鄭開發掘塚墳,連骸骨亦取走(棄之),其動機固在破壞洪旭先人風水,但其目的則在報私仇,並藉以媚清,求取信任,是極有可能之事;然多行不義必遭天譴,鄭開(鳴駿)、鄭纘緒叔侄皆於永曆21年(1667)病故(見《靖海志》),洪氏族裔以世仇恩怨應已了,乃於永曆28年(1674)鄭經西征,局勢穩定時即擇吉招魂,使祖靈安息。 伍、洪氏葬金祖墳何時被掘,而部分何以倖免 一、祖墳被掘年代 且說鄭經殺鄭泰,雖澄清「扶襲拒經」混亂局面,卻迫使乃弟建平侯鄭鳴駿、子永勝伯纘緒自金門後浦港率眾(《金門縣志》,卷12‧兵事),同忠靖伯陳輝(芝龍舊將而歸成功,隆武元年與旭同時被封伯爵)等文武官員400餘人,船300餘艘,士卒數萬入泉州投清,周全斌追之不及。不數月,即永曆17年(1663)10月,清兵分三路:靖南王耿繼茂、總督李率泰利用大量投誠兵力為先鋒,聯合荷軍夾(甲)板船出泉州、陸路提督馬得功,督鄭鳴駿以船數百出同安;水師提督施琅、黃梧率漳州船出海澄,對廈門採分進合擊攻勢作為。鄭經集議:部署兵力於金廈地面及周邊海域防禦,並接受洪旭建議,效成功遺法「悉空廈門」以迎戰,親率洪旭、王秀奇(永曆7年封慶都伯,經敗退銅山後即無蹤影可查,顯係乘形勢轉變而逃逸或投清。)等在大擔(今大膽島)、烈嶼觀敵應援。19日,在金門烏沙頭海域發生激戰,周全斌率大砲船20艘,獨力迎戰清來攻主力,並採迂迴戰術,避荷夾(甲)板,行各個擊破,清將馬得功撥船來援,「全斌望艉樓書有『雄鎮金湯』者,以為是鳴駿坐船(按:猶今稱旗艦),即發令曰:『前面一船乃鄭開者,當為吾擒之』(開係鳴駿乳名,全斌曾受駿誹,心恨之。今既對敵,欲報宿怨,故發令圍攻。不知駿船於出征時被馬換坐,是以馬遭難)」(見《臺灣外記》)。 《臺灣外記》是唯一註記「鄭開」係鄭鳴駿乳名之史料,亦僅在烏沙頭之役,由周全斌口中所道出者,故特於敘述此次海戰經過中,詳予抄錄。 明鄭降清叛將施琅、黃梧及鄭鳴駿、纘緒叔侄,俱參與斯役,自是用命,故於破兩島「男婦童稚,擄掠一空,遺民尚數十萬,靡有孑遺,遂墮城、焚屋,大掠而去」(《海紀輯要》)。「而投誠兵所至,搜掠財物、發掘塚墳,至剖建國公鄭彩(1605-1659,成功遠族兄,與胞弟鎮遠侯鄭聯據廈,永曆4年成功計誅鄭聯取廈門,彩不得已將兵船悉交成功,後病死於廈。)棺而殘其屍」(見《靖海志》)。 鄭彩被「剖棺殘屍」,而非毀其骨骸,顯係斯時彩去世不久,軀體尚未全腐;然彩與鄭軍叛將何仇隙?以彼曾是南明公爵?鄭彩葬廈門被剖棺殘屍,亦僅《靖海志》記述;然相對於洪旭在金祖墳及胞弟暄之墳(按:甫葬兩年餘)被掘,明鄭史料卻未見隻字片語記述,難解其故!而洪氏祖墳於招魂改葬時,若有附勒墓誌,亦已伴隨於地下348年矣,唯待他日出土,或可解其惑也。 後豐洪氏舊譜〈洪旭傳略〉記載:「忠振公以軍功封忠振伯、誥授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少傅兼太子太師、忠振伯」,官至正一品;依《大明會典》誥敕與封贈規則,可推恩及其直系之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及妻,男稱如其官職,婦則稱「一品夫人」。 後豐洪氏舊譜〈應信公傳略〉載云:「以曾孫旭軍功貴,誥贈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子太師、忠振伯」、生母黃氏、元配李氏,分別贈封「一品夫人」;季弟暄亦官居遊擊(從三品),自是鄭鳴駿報復之對象;惟編纂族譜者引用鄭鳴駿乳名─「鄭開」,又未載被掘年代,致陳炳容,《金門的古墓與牌坊》第四章第五節,亦記述為「(洪氏)族譜中並未註明被掘時間及何人所為?」又在〈也談鄭成功與金門〉專文中強調「…洪旭乃明鄭股肱之臣,權高位重,其庶(按:應為嫡)母之墳也被『鄭』盜劫而去」(《金門日報》民國92年0620-0622,第6版);另引盧若騰(1599-1664,賢聚人,崇禎13年進士,曾任浙東巡撫,永曆元年加兵部尚書,著有《留庵詩文集》等傳世。)之〈發塚〉詩:「發塚復發塚,無數白骨委荒茸。…」亦指出:「究竟是何人所為,詩中並無指明」,故僅能推斷為:「是否是永曆17年(1663),鄭經棄守金廈二島後,降清之鄭軍所為,不得而知」,此係不明「鄭開」何指,及鄭泰家族與洪旭間結怨之故也。 盧若騰在金廈陷清,經敗走銅山後,隨明宗室及鄉紳、遺老東渡,永曆18年3月初至澎有恙,19日辭世。〈發塚〉詩極可能是在17年10月,鄭經金廈兵敗,盧氏奔逃南澳期間所作;而此後相關文獻,亦未見有再記述清官兵掘墳事件者,且鄭鳴駿、鄭纘緒叔侄亦於永曆21年(1667)病故。證諸史料、詩作及譜誌所記,應可確定後豐洪氏葬在金門之祖墳係在永曆17年10月24日鄭經棄守金廈後,降清之叛將鄭鳴駿率眾入島,極盡其能事,尋覓洪旭所有葬於金門,且受贈封之直系尊親及其胞弟等墳墓並發掘之,連骸骨亦取走,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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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風情畫
我愛來街上看風景-看人。站在街頭看人,是看人的風景,也是最寫實的風景。 你首先看到的是人臉,世上的樹葉沒有兩片一樣,人臉更如此,有的俊,有的醜。俊有不同的俊,醜有不同的醜,但怎麼個就俊了醜了?你看著看著,竟迷糊人到底是什麼,懷疑走在你對面的兩個眼睛一張嘴一張鼻的那個軀體究竟是不是人?這如同讀到一個熟悉的漢字,看得久了就不像那個漢字。 人擁有許多奇妙,卻因為作為一個具體之人時反而被疏忽了。在平常的經驗裡,以為聲音在幽靜時聽聞清楚,殊不知囂雜之中更是清晰,不說街頭的腳步聲、說話聲和車聲,你只須閉上眼睛,立即就墜入一種奇異的境界,聽得見脖頸扭動的聲,頭髮飄動的聲,衣服的磨蹭聲,這聲音不僅來自於耳膜,似乎是以全身的皮膚接觸。 人在嬰兒時期四條腿,盛年時期是兩條腿,老年時期是三條腿,人的生存就是這麼越來越尷尬。誰也知道那高貴的衣服裡有皺如溝渠的肚皮,肚皮裡有嚼爛的食物和食物淪變的糞尿,不說破就是文明,說白就是粗野。人若能自知,就能了悟,熊掌的雄壯之美是熊的生存需要而產生的,鶴足的健拔之美是鶴的生存需要而自然生成,人的異化是人創造的文明所致,細思慢忖,不是這樣嗎? 走在人行道上,識人最好的識臉面,臉面卻不是唯一的。戲曲舞台上,演員登場常有背身而出的,那肩臂的一高一低,那手的一甩一揮,那屁股的一抖一動,都有戲,常看戲的人便明白這是一個什麼角色。你看過獨走的人,不妨欣賞一夥兩三個的人,那走路和說話的神態,能約略判斷出這是夫妻,夫妻是結髮夫妻,還是兩副舊傢俱的一對新人,關係是親是疏,家境是貧是富。或壓根兒不是夫妻,是同事,是鄰居,或者是情人。 在街頭上看人的風景,你、我、他,都成了劉姥姥,在流動的大觀園,走著看著,百看不厭。世界上有什麼比街頭豐富呢?有什麼比街頭更讓你玄思妙想呢?在地鐵入口,在天橋上,人的腦袋有如開水鍋冒出的泡,咕嚕咕嚕地全湧上來,蹴下來,平視著街道,各式各樣的鞋跟在起落。眼前的腦袋起伏與鞋來鞋去,你會思忖眼前的芸芸眾生,這其中有多少偉人、科學家、哲學家、文學家、藝術家、企業家…。油然而生一股崇敬之心,於是想起佛門所言「眾生皆為平等」,每個人以各自的生存方式在體驗人生,你就沒有了等級差別,醜美界限,而靜虛平和地對待一切了。 進入到這樣的層次,你突然笑起來了:「我在這裡看人,那街頭的別人不也正在瞧我嗎?」於是,你看著正看你的人,你們會心點頭,甚或有了羞澀,竟不約而同仰頭看天。回神過來,你醒悟到人活著是多麼無聊又多麼有意思,人世間多麼簡單又多麼複雜。 在人群中仔細觀察加上認真學習,你便會發現「肢體語言」這個詞是多麼有學問的一個名詞。瞧瞧他的眼睛,看看他的鼻子,看看他翕動的或緊抿的、慍怒的或淺笑的脣,再細細判讀他的肢體語言,便能了解他是真誠或是虛矯,是口是心非或口非心是,是願意不願意,要或不要,歡喜或是生氣…。 我有個感觸,在街頭上看一回人的風景,猶如讀了一本歷史,一本哲學,你從此看問題、辦事情、理人情,心胸就不會那麼固執,那麼狹隘,目光就不會那麼短了,眼前的蠅頭小利,就留給別人費心思吧,別人言語欺我傷我,又不傷皮損肉的,忍一忍就過了。 走過這條街,又是一條新路,路,彷彿沒有盡頭,無窮的延伸下去,幸運的是能夠掌握自己的方向,一路順風,無有差池。最遺憾的是迷失了方向,擠在蠕蠕人群裡,低頭望著匆匆奔走的腳步,一個個跨越自己而去。而自己,竟然還拿不定主意,不知要往東或要向西呢! 我又佇立在街頭,我與走動的變成活動的風景,自己也與其他人一起入鏡,成了一幅人間風情畫。朋友,你出門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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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你誠豬哥神,你會想某想佫起 。」鳥鼠清仔開玩笑地說。 「我毋相信你袂想。」貓仔馬俊反駁他說。 「佇大陸彼個大所在,若是有錢,毋免驚娶無某啦!」 「若是像你講的按爾,你怎樣毋娶?」 「毋驚你貓仔馬俊笑啦,」鳥鼠清仔神氣地,「大陸有三十五省,等我佮無仝省份的查某試過才擱講。」 「莫臭屁啦,三十五省三十五個查某,若是按爾,你比我擱較豬哥神!」 「講笑啦!咱攏仝款,某緣抑未到,只好三不五時仔,揣機會就近來去廈門消透消透的。」 「講著廈門,我著想起妞妞……。」 「古早人講『婊子無情』,伊愛的是你的錢,毋是你的人,這點你著分予清楚。講一句較歹聽的,爽過著煞煞去,趁食查某無啥物通好數念的,千萬毋通眩船啦!」 「我雖然放蕩一段時間,留一個歹名歹聲的了尾仔囝名,但是拄限佇咱這個小所在。外口誠濟事志佮社會這門課,跟你鳥鼠清仔比起來,無一箍尾逝啦。」 「社會經驗是一點一滴沓沓累積起來的,當咱的思想成熟時,對較早所做的事志,會感覺誠幼稚、誠好笑。」 「你講的佮我心內所想的仝款,但是往往誠濟事志攏是憑一時的衝動,親像去予魔神仔迷去彼一樣,該己無法度通控制,才會造成誠濟無法度通挽回的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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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久他鄉是故鄉─玉里榮民醫院金門住民返鄉記
2011年秋節前夕,台北松山機場出現一行引人注目的「紅衣人」──不同於一般旅行團,十三名魚貫成列的成員,或行動遲緩,或面無表情;另十一名則瞻前顧後戰戰兢兢,深怕任何一顆螺絲鬆脫了。為了在人來人往的車站機場相互辨識,他們一律穿著大紅運動衫。 完成報到、安檢後,再次整隊往登機口移動,需搭乘一小段電扶梯。十三名缺乏搭乘經驗的成員挨得太緊,有人一踉蹌,險些形成骨牌效應,多虧幾位爬樓梯的工作人員從旁及時出手穩住──而這只是十三名玉里榮民醫院金門籍病友,在十一名醫護人員陪同下返鄉旅程的某個小插曲…… 1 金門自古即是閩南僑鄉。1949年以降,國共兩岸對峙,金門被迫成為冷戰前線,隨之而起種種戰地限制,不僅切斷海外鄉僑聯繫,更促使為數可觀的金門居民,為了求學或謀生移居台灣。直到1980年代末期台澎金馬相繼解除戒嚴,台海關係漸趨和緩,台、金兩地甚至大陸居民再度絡繹於途;然而,這群年逾花甲、移居台灣平均時間超過三十年的金門鄉親,卻要等到2007年,才陸續踏上返鄉之路。 他們是戰地政務時期(1949-1992)一小群特殊移民,被罹患精神疾病與照護匱乏撕裂的創傷性移居經歷,不僅是當事者,更是整個家族不為人知且難以復原的傷痕。 陳盛火、陳盛水兩兄弟大半的童年與青少年時期,就是在哥哥陳盛木(以上均化名)精神分裂病不時發作的陰影下度過。 「哥哥被軍隊送回來那年我才十歲….整個人都變了,變成一個讓全家人與鄰居害怕、讓父母親不知流了多少淚的人」,已入中年的陳盛火回憶往事仍不勝欷歔。 1970年初,戰地不僅醫療匱乏,經濟更是拮据,父母親想方設法讓長子盛木到台灣的精神病院治療年餘,只是回鄉不久病又發了。 「哥哥人高馬大,發起病來不時暴力相向,爸爸只能拜託村裡商家他想拿什麼都隨他,老人家月底再一一結清」,全家在沒醫沒藥的狀況下苦撐著。盛火記得他十五歲那一年,盛木又對媽媽動粗,但這回非同小可,若非住家附近駐軍馳援,媽媽肯定被打死;雙親不得不狠下心讓村幹事會同警察,押著盛木乘登陸艇到高雄,一路巔簸過後山,住進民政科聯繫的玉里榮民醫院。 母親割下一塊心頭肉的痛不曾被撫平。盛木離家後,母親不在田裡忙莊稼的時間都用來求神問卜,「一搭車就暈的她只能雙肩以扁擔挑貢品,雙腳踏遍島上所有廟宇」。盛水幫哽咽的盛火接話:「直到六十歲那一年腦溢血昏倒在雞舍…我在台灣,等回家的申請下來,老人家早已『過往』好些時日」,家人當然來不及,更不敢告訴已在玉里療養十年的盛木。又過了十六年,父親也走了,盛火和盛水還是不知如何向兄長啟口。 「這幾年我也退休了,每年都會去看他。聽護士提起院方開辦金門探親團,但哥哥不知怎麼的,前兩次都不肯回來….這回總算點頭,趕緊通知在外地做生意的盛水回來」。盛火盛水兩兄弟開車到返鄉團下榻的旅館,接離家三十二年的盛木回老家。 盛木對於弟弟們和陪同工作人員一路的對話一臉木然,彷彿事不關己。車在祖厝旁停妥,弟弟一左一右攙著盛木進得門廳,給穎川衍派陳氏二十三代列祖列宗上香。 「記得這是你出生的房間嗎?」 「記得那是我們住過的房子嗎?有回砲彈剛巧落在大廳,我和你正在隔壁房睏覺,差點兒就沒命!」 …… 「知道知道知道知道…」盛木一路碎碎念,沒人能確定兩個弟弟你一言我一語,他是否真都明白。 「這是你離家後蓋的新厝,我們上樓去」,盛木被攙得更緊。 盛火指著神龕兩側父母遺照:「阿叔 和阿娘,還認得嗎?」 接過盛水點好的香,三兄弟一字排開跪在龕前。 盛火欲語淚先流,嗚咽地向哥哥交代阿娘阿叔怎麼走的,木然的盛木也垂下兩滴淚。 「阿爹阿娘,我們帶阿兄回家了!」 離開盛火住的二層洋樓,細聽盛木的碎碎念似乎變成「沒了沒了沒了……」。 2. 盛木被送去玉里三年後,陳水湖醫學院才畢業,就從台灣回到家鄉。 「那時還沒有專科訓練,什麼病都看,包括精神病」,公職退休的陳水湖在金寧開診所,繼續守護金門人的健康。 返鄉隔年,也就是1983年,陳水湖被送到臺大醫院受訓,受訓科別包括小兒及精神兩科。 同年,國防部透過衛生署委請臺大精神科派人到金門,對村里通報個案一一作診斷給治療,陳水湖不但全程參與,更要緊的是台灣來的教授回去後,由他繼續追蹤。根據1984年4月製作的訪視紀錄,全島計有67名精神病患,57名病情穩定(含2名拒服藥),6名赴台治療,病情不穩者4名,3人拒絕治療。 醫療團只來了兩年,接下來全靠陳一人全島走透透打針給藥,追蹤病人名冊也一天天加長。 「金門家族包容力強,不得不送出去的病人,多半有暴力傾向」,陳水湖回憶道。 在沒有精神醫療網(1985)與精神衛生法(1990)的年代,病人後送哪家醫院,悉聽政府安排,來到和國防部關係密切的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簡稱退輔會)轄下玉里榮民醫院,似乎順理成章。數十位金門住民就這樣陸續移居後山。 陳水湖記憶中,另有後送桃園療養院、八里療養院與台南仁愛之家者,此團吳文章(化名)等兩名成員即是。只不過台南住了幾年,還是被轉送廣袤的玉里。 吳文章的姊姊永遠不會忘記,弟弟上遠洋漁船前英姿煥發的模樣,未料跑沒幾年人生卻完全走調。家族長輩以為成家能讓文章定性,陰晴不定的病情卻磨煞外籍新娘。家人多方請託,失婚的文章住進離金門較近的台南,八年後(1994)還是來到玉里。 退輔會於1958 年成立玉里榮民醫院,原是為了安置1949年渡海來台六十萬大軍中罹患精神疾病者。由於入住的是因病退役年輕力壯的精神病患,院方遂嘗試成立工作大隊,開墾長良一帶河壩地為實驗農場(1963),緊接著鄰近之池上、海端、志學各地亦陸續完成開發。 陳盛木與吳文章等自1970年代後續加入的金門籍住民,來不及參與從現代精神醫學觀點看來等同職能治療的開墾大隊,但他們卻依病情一一投入院內與社區不同性質的工作隊──鎮上的羊羹工廠、郊區的果園茶園,院內的西點烘焙坊、洗衣部,各醫事部門公文傳送,都有他們的身影。 吳文章以為,到了玉里加入工作隊用勞力換得金錢報酬,「不用老向家裡伸手」,也換得內心充實,「心境與病情才慢慢穩定下來」。 吳文章等鄉親的體悟,全看在花蓮縣金門同鄉會創會會長王壽宣眼裡。自1990年代初期,王壽宣從陪同紅十字會金門縣支會慰訪開始,年年探視在玉里榮民醫院接受治療的鄉親。「一開始連我這種外人都看得出不太行,可是漸漸地發覺他們越來越進步,我開始認真思考住院鄉親回家的吶喊」。 王壽宣跟投入社區復健甚深的林知遠醫師提出他的想法,林知遠喜出望外。「錢不是問題,我跟縣長說一聲,讓金門酒廠出點錢,同鄉會也多少贊助些」,王雖興奮,但未昏了頭:「不過,這些鄉親畢竟不同一般人,醫院能派醫生隨團嗎?」 2007年5月,當時的院長劉文健指派副院長林知遠、社工師黃嬡齡等人,根據病人病況與意願,並徵得家屬同意所組成的返鄉探親團終於成行,王壽宣全程見證這歷史一刻。 3. 金門鄉親與公部門的熱情,遠超乎玉里榮民醫院工作同仁想像。幾度流轉落腳台灣邊陲的金門籍病友三度返鄉,縣長、議長、福建省政府競相設席接風,還登上金門日報頭版,彷彿衣錦還鄉。 就在病友離鄉這些年,署立金門醫院(原縣立醫院,耆老口中的衛生院)有了第一位精神科專科醫師吳阿瑾,1997年成立日間復健病房「向日葵之家」,2001年更有了收治急性發作病人的全日住院病房。不幸發病的鄉親,再也不用經歷陳盛木、吳文章等人創傷性的就醫/遷移經驗。 2007年9月,署立醫院成立慢性復健病房,縣政府與衛生局向這群移居玉里30年的病友伸開雙手,「歡迎回家」。 陳盛火與陳盛水異口同聲表示:全看阿兄意思;但他們也擔心,病了四十年且年近古稀的兄長,能否適應全新的環境?即使這裡才是他的家鄉…… 提著兄姊贈與大包小包禮物,打算回玉里分贈康復之家工作人員與病友的吳文章也說:「我在玉里有工作很好」。 日久他鄉是故鄉。但鄉愁仍是一灣淺淺的海峽,玉里在這頭,金門在那頭。 (作者感謝「100年玉里榮民醫院金門住民返鄉感恩之旅」成員及家屬接受訪問;金門縣府團隊,花蓮縣金門同鄉會,玉里榮民醫院,陳水湖醫師,以及臺大醫院精神科退休教授林信男與社工師黃梅羹提供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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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
出「金湖國中」大門,仰望天際,太武山氤氳之氣,迂迴雲端,白頂如帽。待晨曦初透,煙嵐盡,曙色退離,漸風聲小,月越分明。此際,約三五好友,信步過橋,坐看太湖,心凝形釋,放意肆志,輒悠悠然而能暢寄焉。其變也!眼見山浮,霧降湖升;目隨睛轉,綠黃紅橙,若大地揭幕,穹蒼伊始。甚而,風樹從容,野岸蒼茫自茲去;波光瀲灩,山映湖光天一色。是以,景若閩之名勝-太湖,可以娛,可以攬,道相屬,其為初春首遊也。(註一) 若到金門趕上春!單騎「湖中」看太湖,太湖之水天上來,湖清水澈,荇尾逐波,魚頭接流,湖畔叢林萬屯,鳥喧不止。其鄰也!「榕園」-老樹新幹,有露筋若袒肚之姿;「中正公園」-夾岸楊柳,絲絲到水,有條繁似鬍鬚之態。至「湖中」-節令鼓聲,振懾人心;「農工職校」-莘莘學子,乃培育術業有專攻之所。俗言:牡丹雖好,終需綠葉相襯,此於太湖則稱焉!再者,太湖為水源保護區,禁泛舟泳釣,故肥游千頭,沉魚不落雁;禁樵採,松不勝其柯而偃,柏拂地而生枝。 另者,漁村翁志萍詠太湖詩三首:「黌宮頻傳大鼓聲,身在湖濱卻悠閒。飛花似鷗浮漸遠,落葉如舟自為船。榕園老樹不斷新,躲過青春憩湖眠。風定湖光分半翠,不知是影是真山。」;「粼粼波光湖外湖,無邊春色在雨中。湖畔荷蓮垂楊柳,堤岸木麻一串紅。馬櫻丹花盛開時,成群白鵝越雲空。湧金門外看太湖,可擬滄浪學釣翁 。」;「客約太湖遊,涼亭足徜徉。微風生波紋,原是鳥下翔。歸逢一聲雷,日照已斜陽。雨愁荷柄弱,風喜柳絲長。」此皆可見證,浯洲太湖之可愛及其風光之明媚矣。(註二) 雖然,天地之生萬物也,不假雕琢,未可以刻劃。昔世之天然名勝日毀,而自詡能名者皆張乎其外。有以長廊曲池,假山複閣,涼亭造景以為古;霓虹閃電,聲光幻影,泉水噴霧以為奇,然此並非所謂「父母生成」者。或曰:「千里之路不可扶以繩,萬家之都不可平以准」,蓋天然之美景難盡善也。今太湖,雖為人工之湖,而根茂,葉繁,幹直條枝之遂,卻不留餘蘊。凡春耕、夏種、秋收、冬藏,四季之變,湖皆併與民俱。是以,草木之榮滋而知其為天地之精,不必皆在乎萼跗。於虖!湖既樂與民居,居者可與湖為樂,則浯洲好賞景旅遊者,豈需捨近而求遠哉!(註三、四) 附註: 一、「太湖」為淡水湖,位「金湖國中」右正門旁。 二、 此二首七古(非格律詩),偶句押韻不對仗。 黌宮-金門縣立金湖國中,學子刻練習24節令鼓。鼓樂是節慶的聲音,鼓聲由小漸次鼓大,鼓音宏亮,節奏有致。由單鼓到群鼓,鼓脈由動地而驚天,震懾人心。莘莘學子常以其青春,付出精力,渠等團隊精神,為完美之演出,曾博得人們喝采與青睞。 三、「千里」二句,見《管子》卷四,意為千里長的道路必有彎曲,應順其自然,不可以繩扶之使直;萬家之都會其地面必然有高低,不可以准衡之使平。即使天然之景,亦有美中不足之處,今太湖雖為人工之湖,亦有其不假雕琢,自然天成之景色。 四、「草木之榮滋而知其為天地之精,不必皆在乎萼跗」-太湖一草一木已為天然景色,不瑕其為人工之湖,而人們卻吝於蒞湖賞景。設使天然之景,有人工刻意雕飾之跡,如同剪彩帛當做花萼房之花朵,外形雖逼真,但已失其所以為自然天成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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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遊阿里山
我和他請了假,放下疏離淡薄的人際和繁瑣緊張的工作,只為了到阿里山感受日出的燦爛、森林的靜謐、雲海的空闊。 越往南走,高速公路的行車越少,兩側的綠意蔓延開來,深淺不均、大小不一的草木綠地充滿鮮彩,淨化我的視野。 此刻,熟悉舒適的環境拋在腦後,我來到陌生的領域,探索、體驗,展開新的旅程。 嘉義中埔鄉的街景映在深色的車窗上,一幕接著一幕,像在觀賞一部常民生活紀錄片。樸拙、簡單卻是生命最真實的呈現;呆板、單調卻是生活最實在的節奏。靜似無聲,其實眾生喧嘩;淡似白水,其實五味雜陳。 因為小火車停駛,人潮退去,阿里山車站完整的面貌才能盡情展露,每一個角落都深深吸引第一次到來的我。 忽然,車站前興起一陣騷動。一名舉著亮橘色旗子的導遊領著數十名大陸觀光客走進來,旗子搖向左,他們往洗手間走,旗子搖向右,他們往大廳集合拍團體照……導遊大聲提醒:「台灣室內公共場所禁止吸煙喔!」有位老先生問:「這個火車站算啥?」導遊幽默回答:「大家只要記住,抬頭看得見天空的地方,就可以放心抽煙。」於是,一群人抬起頭四處張望,忙著找「老天」。 我和他也抬起頭來,企盼在遠離塵囂兩千多公尺的高度,能夠找回彼此頭頂上那片澄澈的「天」! 翌日清晨三點半,我們踩著淺淺的月光,數著未眠的星星,徒步上山等日出。夜很靜,森林太深,一路上只有我倆,他十分警醒,沈默寡言,我有點興奮,問東說西。他的不安,我的躁動,使我們之間的和諧氣氛失去平衡,影響登山的節奏,直到阿里山派出所前遇見兩隻狗,情況產生微妙的變化。 牠們從祝山觀日步道開始,跟前跟後,似乎有意陪我們登山。當他停下腳步喘口氣、喝口水,拉大了距離,牠們會在前方的路中央或路燈下等候。當我蹲下來整理鞋帶,牠們以為我不舒服,急忙湊進身旁,擔心地嗅呀、蹭呀,灰暗天色中,那兩雙眼睛投射出的熱誠和真切,比手上的手電筒更加明亮! 有了牠們貼心作伴,緩和緊繃的氣氛,紓解夜行的壓力。我和他再次專注在自己的腳步上,穿越黑暗,到了觀日平台。 徒步登山等候的日出,特別耀眼,他說:「換個高度,以前看不見的事情將會顯現出來。」金燦燦的陽光照亮內心的灰澀,緊湊的生活、過度的慾望、混亂的思緒……,溫暖的光芒撫去暗沈、蒸發躁氣,讓心變得輕盈、簡單、純淨。 和他沐浴在如此美好的朝陽中,我才明白,彼此是最重要的紅紅太陽,照耀生命中的每一刻。 午後,我們在巨木群棧道散心,仰望神木,遙想千百年的歲月。高大神木下擠滿慕名而來的大陸觀光客,好像地上冒出的蘑菇,幼小的、老熟的、高的、低的,這群蘑菇操著南腔北調,比手劃腳,生動極了。他說:「阿里山好久沒有這麼熱鬧囉!人潮帶來錢潮,經濟活絡讓當地人的生活品質得到改善,但是,也為自然環境帶來傷害。」他憐惜地看著寸草不生的土地和光滑無比的老樹根…… 行經慈雲寺,寺中的多花紫藤繁榮盛開,紫色花串華美瑰麗,香氣芬芳怡人,女尼說:「你們有福報呀!之前好多人來參觀,都無緣看見花開。」我笑了笑,心想,有花、無花都是植物的本來姿態,順應時節,自然即美,隨性觀賞、隨緣自在不是更好嗎? 在姊妹潭以檜木大樹頭根作為基礎的相思亭下休憩,一張長椅相對而坐,一池翠水、一壺熱茶、一陣清風,隨性聊著,時而開懷大笑,時而會心微笑,十分愜意。 走過親密的「四姊妹」、挺拔的「三兄弟」,不禁為它們的命名莞爾,我們都是一家親。前代的養分滋養後代的繁盛,可說是「光前裕後」,生生不息。 山嵐乍起,如入幻境,是我再度起程的時候了,背起行囊,啊!此行不在於僅是到達阿里山,而是從旅程中,尋找看世界的角度,修正生活的節奏,發現合宜我的生活方式,注入再出發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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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你若有欲去,咱擱作伴來去行行看看的。」 「恁老歲仔若點頭,我隨時奉陪。」 「阮老歲仔的性地你知影,除非用騙的,若是實話實講,毋免數想欲去,擱會欠伊罵。」 「你彼套敢抑擱會時行?」 「想欲騙老歲仔的錢已經騙袂落手啦,而且伊也毋是赫好騙。但是這幾年來,我專心上山落海共伊湊相共,予伊誠歡喜、誠信任,一屑仔賣東賣西的錢攏佇我手頭,若是有需要,共偷用一點仔伊嘛毋知。若有意思欲去,一定著想一個充分的理由共伊講,袂使講行著行,若是按爾,擱較會予伊起疑心。」 「貓仔馬俊,難怪恁老歲仔會罵你了尾仔囝,原來你有彼大的企圖心。」 「這陣交通赫方便,咱又擱無某無猴,若毋揣機會來去四界佚陶,是戇大呆啦!尤其大陸誠濟講的攏是咱聽有的普通話,若是緣分到,娶四川、娶湖南、娶山東、娶陝西、娶北京的查某來做某也是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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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下來自七樓的訪客
近來偶有換屋的念頭。 主因目前所居之公寓日顯狹隘,特別是孩子逐漸成長,家中的東西也越堆越多。新婚之時,原只打算暫有落腳之處,所以選擇了父母提供的市區公寓蝸居,沒想到一住竟也超過十個年頭。公寓所在地段佳,購物、就學都很方便,早期由於管理不善,偶有「意外」發生(諸如:電梯故障、宵小肆虐、樓梯間髒亂等),近幾年則由於住戶與管委會的合作無間,已可算極佳之住宿選擇。 房子住久,故事也就多了。 回想那幾年意外頻傳的日子,電梯故障我碰過一次,硬是用手機call了119才在消防隊的協助下脫困,差點成為當日金門日報社會版頭條。此外,印象最深的則是發生於2007年1月的「宵小光顧」事件。那時我和家人都準備迎接開心愉快的金豬年,卻不料開春第一炮,竟是家中意外來了個「不速之客」!這名訪客總是不請自來,還把我家當成他自己的窩,隨心所欲;為此前後折騰近一個月,害得我心驚膽戰、勞民傷財不說,還充滿了戲劇化的情節,實在叫人難以忘懷。 那天是2007年1月9日。我和往常一樣約莫七點回到家,進門時並無察覺令人驚訝的景象,但女人的直覺告訴我不太對勁了,一股疑惑盤據心頭。安頓好女兒,我開始裡裡外外檢查一遍,果然發現許多抽屜都被打開翻動過,但卻無任何財產損失,打電話給外子,確定並不是老公所為後,我知道家裡被人闖入了!奇怪的是,存摺、印章、首飾安然無恙地躺在原來的地方,小偷光顧卻什麼也沒帶走,這是怎麼一回事?我說不出心中是害怕、疑惑或憤怒,轉而研究起小偷入侵的管道。進門時門鎖是鎖著的,可見他並不是從大門進來,除此之外,家中唯一對外的通道,就是平日外子蒔花種草的陽台了。然而,我住的可是公寓大廈中的10樓,陽台外為求好視野,一直沒有安裝鐵窗,歹徒可能從公用陽台冒著失足落下的危險翻進我家陽台嗎?難怪晾在陽台上幾件貼身衣物掉落地上,而當天卻是晴朗無風的好天氣。但,十層樓高,一不小心可是會粉身碎骨地耶!想他若不是學過李棠華特技雜耍,肯定就是蜘蛛人的後代!我一面「驚嘆」,一面暗自慶幸還好沒有財物損失,正要回歸正常作息,忽然靈光一閃!糟了!趕緊奔到玄關鞋櫃前翻箱倒櫃,果然,小偷畢竟不是省油的燈,藏在鞋櫃中一把大門備用鑰匙已經不翼而飛!小偷此番有備而來,難怪什麼也沒拿,也許他計畫挑個良辰吉日,等我們都上班去了,再好整以暇地慢慢「搬家」?! 當下我趕緊翻閱電話簿,好說歹說請動鎖匠在寒流來襲的夜裡到家裡來換鎖,花500元換了一副新鎖,心想你再厲害,也不至於能用舊鑰匙打開新門鎖吧?!這才安心地恢復正常作息。接連幾日平安無事。我和外子出入比平時更謹慎,路上有人多看自己幾眼,還神經質地猜想「他」是否就是那個賊?幾戶相熟的鄰居也耳聞竊賊入侵一事,約定彼此守望相助。 不料1月17日下午,外子出差赴台,我送他至機場後,回到公司上班,四點多轉回家,一進門,天哪!小偷又來了!我檢查陽台內的窗戶,果然因中午匆忙離開,忘了上鎖,不怕死的小偷又翻過圍牆登堂入室了。再查查家中財物,竟然依舊一樣也沒有短少,這不是很奇怪嗎?我正百思不得其解,裡裡外外再檢視一次,赫然發現床上躺著一枚保險套,還是開了口的!再一看,原收在閨房私密角落的保險套都被他倒了出來,散落一地,我和外子度蜜月時從義大利小鎮上帶回來的磁磚火柴盒,也被他一個個分屍解體,狼籍地躺在餐桌上奄奄一息!更誇張的是,前一天煮好的一鍋酸菜白肉火鍋,硬生生讓他給加入了不知幾瓢的辣椒醬,白肉火鍋當場變成紅通通的麻辣口味!我心中一驚,想這下不報警真的不行了,來者明顯對家中財物不感興趣,而是心裡有些變態的行為人,他既有膽不懼高樓翻牆入屋,又盡作些狗皮倒灶的事,誰知下回還會有什麼更驚人的舉動?還是先向人民保母備案再說! 等待警察的過程中,真是坐立難安,一面再仔細檢查有無重要物品遺失,一面揣想著「會是誰呢?他到底想幹嘛?」檢視的過程有如驚悚片一般精彩,因為我隨後又發現塞在衣櫃中被人使用過仍沾有穢物的我的內衣褲(天哪!豈是一個噁字了得?),以及再度不翼而飛的鑰匙!那時的心情真是既害怕又憤怒,想我才換了門鎖,你竟又將新鑰匙拿走,還在別人的私密空間中幹些無聊噁心之事,這不是變態是什麼?警察來後做了一些例行的拍照、採證與筆錄,還言之鑿鑿地提醒我:會不會是學校同仁或學生愛慕你?這個人可能是你認識的喔,你看他那麼清楚你的作息時間………。我被小偷嚇還不打緊,竟連警察也嚇起我來了?!可我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有哪個愛慕者「哈」我哈到如此嚴重的程度,更何況,這種仰慕者不要也罷吧?既無「嫌疑人」,就只好等待警方採證的資料(指紋、腳印、分泌物)比對結果囉! 報警後那幾日因外子不在家,只好請弟弟來陪自己住,同時再度請鎖匠將裡外門鎖更換一次(又是1000元飛走),並請鐵窗工人來測量寬度,打算做一片六十公分寬的不銹鋼板擋住公用陽台與自家陽台,希望杜絕歹徒再度翻牆入侵。 1月21日星期天。我帶著女兒到姊姊家玩,傍晚獨自返回住所,準備拿些換洗衣物,當晚住在姊姊家。彷彿是一種直覺,一回家我首先奔到餐廳,打開窗簾,想看看窗外(即陽台)有沒有被破壞的跡象(當時鐵窗尚未完工)。一看,哈哈,小偷果然「又」來了!因為玻璃窗外的紗窗被他開了一半,但因為玻璃窗上了鎖,他推不開才沒有入侵成功。在微弱的夕陽斜照中,隱約可以看見一隻手的掌印。當下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確認小偷這次「侵入未遂」,自己暫時仍是安全地,但仍趕緊再通知警察來現場採證。短短4天的時間,小偷二度光臨,連警方都覺不可思議。警察在玻璃窗及陽台地板上各採得一枚清晰的指紋與腳印,初步判斷應是青少年,因為手掌明顯比成人的小,而腳印也只有23公分長。 事情發展至此,來者似乎食髓知味,而樂此不疲呢!我實在無法忍受在提心吊膽地情況下生活;看警察每日要處理的案件那麼多,恐怕一時片刻也無法替我抓到人;若選擇坐鎮家中等他再來,萬一歹徒一不做二不休,自己會不會有生命危險?與家人討論後,終於決定再花一筆錢裝監視系統,二個鏡頭分別鎖定大門與陽台,照小偷光顧的頻率來看,肯定他會再次出現。 守株待兔的感覺讓人異常興奮。接下來幾日,每天下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調出當天的監視錄影帶,過濾可疑人物,接連幾天一無所獲。直到1月22日。下午四點半,我因為休假而在家,忽聽見門外鑰匙孔發出唏唏窣窣的聲響。我輕移腳步,從內門貓眼孔中往外一看,果然見一人影埋首苦幹,正想破門而入,但門鎖打不開,他又企圖挖破紗門將手伸入,也許他見到了屋內燈光,或聽到聲響,意識到屋內有人,匆忙間落荒而逃!我本想追出去,當下想起:忙什麼?我們有錄影。定定心神,調出監視系統來看,乖乖!拜科技之賜,小偷的影像與行為,果然已被清晰地拍下,這下他插翅也難飛了! 長達5分鐘的畫面中,清晰地看到這個人從9樓安全梯上來,先觀望一下他從前使用的「路徑」(圍牆),發現已被鐵窗阻隔,不得其「牆」而入了,遂轉而來到門前。先附耳聽聽門內聲響,轉動門把,打不開,不死心,再翻翻門外鞋櫃,企圖找到鑰匙之類的物件,不成,索幸隨便拿個尖銳物品破壞紗門,準備將手伸入…。動作看來十分熟練,想當然不是第一次。當警察接獲通知後,藉由影帶很快地鎖定對象,確定是同住大樓內7樓的住戶,而誇張的是他竟然只是一個國中一年級學生,那年只有13歲!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當我心情激動地一面向警方說明一面播放錄影畫面時,警方也同時通知小孩的家長到場。我一見,天哪!來者竟是我稱為「堂叔堂嬸」的那家人?!也就是說,「犯案」的人竟是我的「堂弟」!(因為我們二家平時甚少往來,年齡也有差距,所以我之前壓根兒也沒認出來。)明明不是我做錯事,怎麼我卻覺得臉部熱熱辣辣、激動得不得了?那個我叫堂嬸的女子只是一面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面忙著打電話求救兵,希望動用長輩的關係,讓我們撤銷告訴。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我一顆心跳得好快,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果然很快我接到了父親的電話,說如果可以的話,不妨給對方一個面子,畢竟年老的爺爺與四嬸婆(孩子的奶奶)已親自打電話說項……。我與外子對看一眼,商量之後無奈地決定不提出告訴,主要是考量老人家的心情,再看那個13歲的孩子不知是害怕或懊悔,躲在警局角落哭了起來,我竟也感到些些地不忍。 折騰了一整天,做完筆錄回到家,胃部因緊張而隱隱作痛。想不到花了三萬元「抓賊」,卻抓到自家人,買樂透也不會有這麼高的中獎率吧?想想他在別人家中做了那些噁心的事,怎麼還天真的以為不會被發現呢?!事件結束後,原以為堂叔堂嬸至少會帶著堂弟登門致歉,但一個禮拜過去了,毫無動靜,我忍不住怒火中燒,差一點就衝到7樓興師問罪,更後悔當初沒有要求對方寫悔過書或賠償我精神損失!賊抓到了,事件應該落幕,我卻因一口氣而連續失眠好幾夜─真的要這樣放過他們嗎?這樣的父母會不會太誇張了?!是我心胸太狹隘嗎?如果早知道他們那麼惡劣,當初應該要告吧?!……種種念頭不斷在我腦海中盤旋,嚴重影響我的情緒,家人知道我心裡不好受,頻頻安慰我,終於經過父親開導後,我才慢慢釋懷、不再計較。外子則說:這下你又多了個寫作題材,而且是活生生、血淋淋(是那鍋加了辣椒醬的火鍋意象)的體驗呢!我心想這種經驗不要也罷,但既然碰到了,就算是金豬年最特別的際遇吧,峰迴路轉,真的是想遇也不見得遇得到的人生滋味呢! 後來這名訪客與他的家人都搬走了。事隔數年,我問女兒還記不記得這事,她說沒有印象了;再問她搬家好不好,她一面興奮的想像著新家可以有自己的房間,一面又捨不得現在這溫暖便利的小窩…。而我呢,每次在陽台晾曬衣物,一邊欣賞著對岸廈門的建築,一邊仍不禁「讚嘆」著13歲少年當年的「憨膽」與俐落身手─他怎能翻過圍牆而毫不害怕呢?這兒可是10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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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厚滿足的聯結──橘子的愛十萬兩
2012年第一天,上市場採買,老爺今天許是新年心情好,龍心大悅,自告奮勇願當「挑夫」隨行。 看著攤子上黃澄澄喜味十足的橘子以及顏色相近的柿子,忍不住想微笑!橘子的「橙黃」(橘紅)色向來給我「豐饒」的聯想,好比看到黃艷的玉米穗我也會感到欣悅,這樣的心情許是來自於童年對玉米收成時,艷陽下,一整個曬穀場的金黃遍佈;或又高粱收成,去了穗殼的高粱粒也是接近這般顏色。有一年到新竹北埔旅遊,正逢柿子熟成採收時節,農家把柿子去皮一籮籮地攤擺在陽光下曝曬,陽光下那遍佈的黃澄(金黃),站在竹籮架下仰看著陽光篩下的疏影也彷彿呈現金黃………啊!是「數大就是美」的錯覺?還是我本對這顏色就有偏好?整個人就是感到豐厚滿足幸福起來了;想來,是這樣的顏色意味著豐收的聯結吧! 商家殷勤的招攬著,吆喝著橘子從哪兒又是哪兒來的,鮮甜多汁不甜免錢云云,正猶豫著買不?久咳未痊癒的我記著老人家的訓誡:橘子性寒,咳嗽莫吃!但這豐沛飽滿的顏色十足吸引著我………要不,還是買隔壁攤子的橙紅柿子好呢………或者一旁肥碩橙黃的木瓜也不錯………。目光正游移著,「啊?你看是故事媽媽無尾熊阿姨耶!阿姨你買『橘子的愛十萬兩』啊!」噢!是個張著缺著大門牙笑的小男孩,應是我到學校或圖書館說故事時見過我的孩子,是哪個學校哪班哪個孩子我已分不清,重點是他嚷著「橘子的愛十萬兩」就錯不了!這是我的「私房故事」,獨一無二,小男孩沒有錯認………我報以微笑,摸摸逗逗小男孩戴著帽子上的小線球,讚他好眼力竟還記得我。小男孩告訴我他讀一年級還得意的說:「我還記得阿姨教我背的關於橘子的詩喔!」 小男孩的父母此時也靠近對我頷首致意。「他自從聽完妳說的故事後,只要看到橘子就會把故事再說一遍,把詩再背一次,快要可以成為農委會的橘子推廣大使了!」小男孩的媽媽笑說。 「江南有柑橘,經冬猶綠林,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小男孩把張九齡的詩朗朗地背了出來;聽得賣橘子的老闆豎起大拇指並送他一顆大橘子。小男孩剝開大橘子「一萬、兩萬、三萬………十萬!」數著。 小男孩不愧是最佳「橘子推廣大使」,後來,我和小男孩的媽媽在大家「盛情的目光」下各買了一大袋的橘子。「橘子的愛為什麼是十萬兩?不是九萬或十一萬?」返家中途,向來把我為孩子說故事看作是「騙囝仔」的雕蟲小技看待的老爺,竟大感興趣地發問。 「故事發生在中國北方一個除夕夜,老爺爺為被大夫判僅餘三個月生命的孫子在雪地裡跪祈上蒼求奇蹟,因而救了昏迷的乞丐,乞丐感念救命之恩,傳授救命偏方,唯需樹上採下新鮮橘子皮作藥引,江北不產橘子,老爺爺為救孫子於是連夜驅車往江南求橘子。待他到江南時已過橘子採收時節,何來新鮮橘子?遍訪農家終得一農夫留有一顆育種用的橘子在橘子樹上未採摘,農夫不肯將惟一育種用橘子割愛,意在讓老爺爺知難而退故意出高價:十萬兩!………一顆橘子十萬兩黃金!老爺爺傾家財買下橘子趕回江北醫治了孫子,卻因路途勞頓成疾一病不起,臨終囑孫子要想辦法將橘子在全中國遍地種植以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孫子含淚剝開橘子,一瓣、兩瓣………的數著,這十萬兩黃金買的橘子恰有十瓣,也就是一瓣橘子一萬兩金子,橘子的愛有十萬兩啊!………衍生至今,變成一瓣橘子就叫作一萬(閩南語)!孫子將橘子種籽種在老爺爺墓前,經過一代傳一代研發改良,終於各地都有橘子………大部分的橘子也都真有十瓣(萬),彷彿感念著老爺爺感人無私的愛………」我將故事概括地說與老爺聽。「故事是真的嗎?妳怎麼知道?」老爺像小男孩曾經般地問著,半信半疑地剝開一顆橘子,一萬、兩萬、三萬………像小男孩般地數著;呵!真的是有十萬(十瓣)哩! 「故事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聽故事的人都感受到愛和溫暖。我為什麼會知道?因為愛,所以我用心!因為用心,所以我知道!」我像繞口令似的對老爺說。「一個故事的呈現,除了要趣味性才能吸引孩子,希望還潛藏教化功能,這個故事不但要把它說成一個趣味性十足的故事,說故事的過程裡還順帶告訴孩子關於氣候、水果生長環境、採收季節、功能,從老爺爺的愛裡探討到愛孫子推己及人的高尚情操;引喻古詩詞讓孩子不必刻意地也能把雅致的古詩詞自然背頌………所以,你不要再『小看』到學校為孩子說故事是件『騙囝仔』的事,大多的故事媽媽都和我一樣,是很用心的!」終於有機會向老爺正一下「視聽」。 帶著一袋黃澄金黃的橘子回家,新的一年的第一天,我的心是滿盈豐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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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杯﹐銘詩
夕日向海洋勸酒,於是 雲醉了。 江水對詩人歌唱,於是 月醉了。 彩蝶銜著宋詞飛舞,於是 花醉了。 我想醉,於是邀約百花 採擷朝露蘊藏的神話 釀造千斗好酒,交相勸飲 我想醉 於是,舀一瓢水中之月 與花影倩人相扶,然後 醉臥竹林山間 我想醉 舉杯,銘詩 向雲朵勸飲 來吧!來吧!我邀請新舊愁緒 在有月的夜晚,在有花的江邊 一起,澆滅酒杯沸騰的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