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中秋夜趣事
中秋月圓人團圓,我們祖先最愛圓字,因為圓是代表圓滿,沒有缺陷,這是吉祥話,所以逢年過節,小孩子都要說吉祥話,可見人性是多麼期盼一切順利,事事如意啊!今年中秋節有趣的事特別多: (1)每月十五日我家,都會用菜飯來敬神拜佛,中秋節那天中午,家人就煮了一些飯菜和月餅柚子,來尊拜神明。拜到一半的時候,我家就讀小三的小孫,看到阿嬤正在拜金銀紙,就說:「我也要燒啊!」就急著從阿嬤手中接下金銀紙,自己拜拜自己拿去燒了!阿嬤心想這種習俗,孫子也需要學一學,也就教導小孫,燒起金銀紙來了! 拜神一陣子之後,阿嬤習慣地就拿起筊杯,念念有詞,跟神明說話,我家這位小孫很好奇地,歪頭靜看著,非常好奇又說:「我也要說啊!」小孫搶到筊杯,面對神明發呆不會說話,阿嬤就教導他要怎樣說了,結果小孫會了,非常高興地說:「我有很多問題,要請問阿彌陀佛啊!」小孫拿起筊杯向神明說:「請問世間有鬼嗎?人死了跑那裡去了?神明有無限的威力嗎?還沒到的事情你都會事先知道嗎?--」每問一件就擲杯一次,有時候是陰杯,有時候是雙杯,有時是笑杯,小孫搞不懂是什麼意思,就一一問阿嬤,他覺得這個筊杯內,隱藏太多的玄機奧妙,讓他既興奮又好奇!阿嬤也覺得小孫非常可愛! (2)全家高高興興到公園去烤肉,為了爭取時間,每次烤肉我們都會事先把食物先弄熟。家人圍成一圈邊吃邊聊,接著爸爸說起嫦娥奔月的故事,小孫聽了之後說:「那我長大要搬到月球上面去居住,而且要跟嫦娥結婚!」爸爸說:「那很好啊!」小孫沉思一下子說:「萬一生出來是一頭怪物,怎麼辦?」爸爸說:「總要想出一個辦法啊!」小孫小聲說:「我只好溜回來啊!」爸爸說:「這樣做對那個孩子很不公平啊!」 小孫突然站起來說:「我知道了,我回到地球上,請一位醫生去治療!醫治好了之後,就把醫生也留在月球上,居住下來!」 (3)我們吃完烤肉之後,就開始清掃場地,把弄髒的地面清洗一遍,讓地面乾乾淨淨。這時候小孫躲在一邊,壓著肚子,一幅痛苦的樣子!媽媽看到了說:「你怎麼啦?」小孫說:「我肚子很痛!」媽媽知道什麼原因,就開玩笑說:「快生小孩了嗎?」小孫站起來說:「我來生一個給媽媽抱抱!」說完就投在媽媽的懷裡去了。 (4)烤完肉後我們全家人,去聆聽戶外音樂欣賞會,這是市政府聘請各界樂器高手,到一個廣場的演奏會。有爵士音樂、老歌點唱、本土音樂等等內容多樣。戶外涼風徐徐,月圓雲高,幾棵大樹投射地面的月影,大師彈著樂器,優雅美好的旋律,在空中盤旋飛舞著,一群喜愛音樂的欣賞者,拍手和唱著! 會場上一對中年男女起舞婆娑,一位八十高齡老婦,也情不禁地自舞起來,幾位只有四歲的小朋友,也手舞腳跳著,其中一位三歲小朋友,學起吉他的姿勢,唯妙唯肖,全場樂成一團,狂歡狂舞著,真是樂在其中啊! 我家這位小孫,還特地上前去向吉他手點歌,他那愛唱的一首「寂寞邊界」,小孫聽著打拍,還起舞自跳,陶醉在旋律之中,好醉!好醉啊!這真是一餐飽滿的音樂晚餐,精神好爽!好爽啊! 全家人依依不捨地離開,這涼爽又熱滾滾的音樂空地,帶著明天會再來的餘興,回到家中,這時已經深夜就寑時分了!
-
終究是孤寂
隨著年歲的增長,愈是擔心自己的預感終將是要兌現了。 在青春無敵的年紀,不知怎的就有種預感——這輩子恐怕是結不了婚了。其實,我並非是不婚主義者,對於家我仍是懷抱著夢想——知己的老公,可愛的兒女,一個從小就渴望的有歡笑有淚水的家庭。 我有三個哥哥,從小,大人都說我很幸福,「三兄拱一妹,珍珠滿落雪」。可我從未與三個哥哥玩過遊戲,從未吵過架也從未親密過。當別家的孩子在為鄰人送來的糖果、紅蛋分不平時,我完全沒這方面的煩惱,因為,根本沒有人可以跟我搶;當別家的孩子在為母親節要送的禮物傷腦筋時,我只能在一旁默默的忽視著這個偉大節日。 因為疏遠的家人關係讓我漸漸地轉向依賴朋友的力量,總以為所謂的朋友就該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想必前世是位俠女吧! 而我所以為的真理也隨著年歲的增長漸漸被現實環境所扼殺了。 所謂的朋友終究仍只是朋友,朋友有自己的人生要過,尤其還是結了婚的朋友。28歲那年,身旁的朋友都還是小姑獨處,卻不知怎的,轉眼之間一個接著一個的踏上紅色地毯,為人妻、為人母,一路就這樣走了下來。「等到有天大家都老了又沒結婚的話,就租棟房子,住在一起互相照顧。」當時說過的話,言猶在耳,卻已是物換星移,人事全非。 「每個人都是一座孤獨的島嶼。」 好喜歡這樣的一句話,不管身邊有沒有人陪伴,在內心深處總是會隱藏著一股不為人知的孤獨感,一種任誰也拯救不了的孤獨。這種感覺是無法與人分享的,即便是與你最親密的另一半。 小時候的孤單,長大後的寂寞,一直以來,我努力的學會和他們和平共處,甚至成為朋友。其實,一個人也不全然是件壞事,少了拘絆多了自由,少了爭吵多了寧靜。 2006年的最後一天,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電視上的跨年晚會,晚會上的人們滿臉洋溢著幸福,牽手的牽手,擁抱的擁抱,倒數計時的那一刻,用盡全力喊出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然後互相擁吻,一起讚嘆那神奇的188秒的101大樓煙火秀。在這新人倍出的年代,我仍只想看陳昇的演出,幾十台的電視轉啊轉,就是沒一台在轉播他的演唱會,這樣的失落讓單身的跨年夜更顯得孤寂。 接招合唱團要復出了,想起那張你少有的正版CD,其實裡頭只有一首how deep is your love是我所熟悉的,但因為是你所珍藏的,所以我努力地試著去喜歡它。沒想到還來不及將它還給你,情份就已走到盡頭……那個夜晚,身體裡蓄積了一股很強烈的情緒需要發洩,找來找去,發現也只有它有你的影子,於是卯足了全勁想靠著雙手折斷它,但到終還是得借助剪刀的力量。整整七年了,身邊沒有任何屬於你的紀念物,可是,對於你的思念卻始終淡忘不了……接招合唱團要復出了,那我們呢?
-
柚子來了
離開座位一個早上,回來一看,桌上擺了一棵黃澄澄的柚子,靠近一聞,好香啊!工作的疲累頓時減少了。突然很想可以趕緊下班,把這棵柚子帶回家給超愛吃柚子的寶貝,因為,每年學校開始教【中秋節】的課程單元時,她都要很期待家裡出現柚子,汁多味美的柚子肉,會讓她愛不釋手,柚子帽帶著滿屋子跑,因為她聽媽媽說起這樣可以護髮,愛美的小女孩從此放在心上。 下班經過水果攤,好幾簍的柚子擺著,讓客戶可以好好挑選過節享用,我總是觀望著,從來不曾前來採買,因為我的老媽總要向在地的果農團購,把嫁出去的女兒該買的先買好來,娶進門的媳婦回娘家的等路也準備好,不知情的人若在此時到我家拜訪,可能會誤以為我家有個大型柚子的果園。 其實,我的外公家以前曾有一片山坡地的茶園,山坡上也種了幾棵柚子樹,花開時,濃郁的香味讓人會忍不住多吸幾口氣。看著柚子由小到大、由青轉黃,會感受到秋風已起,秋意漸濃。許多年後的現在,物換星移,山坡地仍在,只是地主易人,蓋起了豪宅、高爾夫練習場,所幸這位有錢人願意分享,所以,大多假日,我都會和孩子流連期間,年初,偶像劇【命中註定我愛你】在這裡拍攝,樂得一群家裡的小粉絲們,對每個劇中出現的拍攝景點徘徊其中,可惜此劇中並沒有出現果園的場景。 更早的記憶,是村子裡龍鳳宮旁,圍起了圍籬,種了一棵柚子樹,第一次看到它開花了,心裡想著:哇!玉蘭花開了。那是我每天到述美國小上課必經之路,再看到它結了小小果實之後,知道那叫柚子,忍不住羨慕為什麼我家只種土番石榴和酸葡萄,別人家都可以種不同的水果。只是,很多次回官澳家裡,聊不完的往事,都沒時間再到龍鳳宮好好逛逛了。 寶貝愛吃柚子,我都笑她心想事成,想著想著,前年的第一顆柚子,是好同學的媽媽送來了,去年則是鄰居太太送來的,今年,則是媽媽的老闆貼心的秋節禮物。從來沒有買過柚子,今年也不打算買,因為,能有媽媽幫忙買柚子,是最幸福的事了,想著假日回娘家,汽車後座將塞滿柚子的景況,竟然很開始期待了………
-
口述烈嶼鄉四甲迎駕保生大帝慶典活動
「生、老、病、死」為人生四大議題,各有各所司的神明,在中國的民間信仰裡,「保生大帝」是醫療神的代表,每個縣市近乎皆有祂的蹤跡。「保生大帝」即是我們俗稱的「大道公」,姓吳名 (音 ,義「進取」),字華基,生於宋七宗太平興四年(西元979年)三月十五日辰時,原籍福建省同安縣積善里白礁庄(今改龍海市角尾鎮白礁村)。有此一說保生大帝乃係紫微星轉世,自幼聰慧靈敏,天賦道性,鄉里都稱其為「神童」。在其17歲時遇到異人,隨即前往崑崙山晉見西王母,蒙西王母傳授天書寶籙、驅邪術法、濟世神方。之後返青礁潛心修道,並參悟玄理。而行走各處施診,慈心贈藥濟民,醫德高尚,盛名遠播。在宋景祐丙子三年(公元1036年)五月初二日午時,在白礁乘鶴昇天,得年五十八歲。 位於金門縣烈嶼鄉上庫與南塘之間的福山山坡上的保生大帝廟(即大道公宮),在明朝嘉靖年間,因倭寇佔領金門50餘日而被焚燬,主神保生大帝則由廟祝暫遷請至西方佛祖宮避難,直至清初由信眾重組「四甲」輪值組織,四甲為土庫甲、上林甲、青岐甲、西方甲(『四甲』的劃分如後附圖,「甲」是指烈嶼某一部分區城之泛稱,其所含蓋層次可大至村莊間結合成之社群團體;或在全烈嶼層次時,僅只於輪祀時所劃分四大部份的稱呼。)每年臘月十八或二十日,始由當值保甲迎請回該境廟內坐鎮供奉。 請大道公的過程,大致上是由要前往迎請的甲頭會事先開會,討論活動事宜。每年約選在農曆年底十二月十八日到十二月二十二日擇一吉日恭迎,迎請的隊伍去程與回程均事先規劃,並沿路張貼路帖,其路帖為正貼,係表示要進該村莊表演,斜貼表示經過不進村莊,依斜貼箭頭指示前進,沒有貼路帖即不經過,因鄰近之村莊沒有準備迎接,或歡送之意。陣頭有吹鼓、大旗、神明轎、長老著長袍馬掛、宋江陣、鄭元和、獅隊、龍隊、馬隊、踩高蹻、蜈蚣座。其中蜈蚣座小金門無蜈蚣座之木板,需至大金門租用。迎駕進入村莊路口擺設香案桌、放置清貢品、香爐、2人打鑼、2人拿頭旗,同時敲打3巡鑼(每巡7次),頭旗由外向內搖3次,表示歡迎之意,準備茶水,並由長老先行燒香後,長老迎接長老,並相互握手,再由年輕人去接駕(抬神明轎)至廟口。安排場地供各陣頭表演,表演時間約2至3小時,完成各項迎駕儀式後。由原奉祀大道公之甲,將神明轎抬至香案桌之處,並敲打3巡鑼及頭旗由內向外搖3次,以示歡送之意。為了讓各地都能瞻仰大道公的神威,回程再依不同的路線行走,迎駕返回經過村莊時,該村莊依路帖辦理,若為斜路帖,則擺設香案桌,2人打鑼,2人由內向外搖旗,不做任何表演,若為正的路帖,與迎接原奉奉祀大道公之甲頭儀式類似,進入迎駕之甲頭,該甲則明鑼開道進入廟宇安神位,長老燒香,境內各家戶當晚犒軍,祭拜門口,並於廟口演歌仔戲,惟若本境有演戲,則需先於原奉祀大道公之廟宇演戲後,本境再演戲。 建廟祀神乃是信眾尋求心靈慰藉之所。早期烈嶼為邊陲地區,自然環境欠佳,交通不便,瘟疫頻傳,也缺乏醫藥,如稍有病疾兇煞,信眾都會胥賴神明消災解厄。保生大帝在整個閩南民間或台灣島內,都是十分受尊崇的信仰神祇,一方面由於祂是閩南的鄉土神祇,與當地民眾有十分親切的地緣關係,主要還在於大道公在閩南人心目中所受到的崇敬。在今日這個金錢掛帥的社會中,保生大帝秉持著「醫者父母心」、「仁心仁術」的醫道濟世救人,是值得現代醫學界推崇的,也是今日我們在此紀念保生大帝大道公神誕紀念活動時,所必須深切體認與效法的。(以上第二、三段內容摘錄口述人口述:青岐洪志成君、東林林長固君)
-
●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自從得不到葉菲音的青睞而轉移到葉菲娟身上時,楊老師心中始終有一個想法,在這個以父權為中心的社會裡,即使葉菲娟對他的印象不錯,但必須先博取葉家伯父的歡心,始能得到他的女兒。畢竟,他讀過教育心理學,他的想法就如同老師與家長的互動。 於是,楊老師除了以情書作攻勢外,每逢到葉家,總會順手帶幾小包價錢昂貴的「寶國」茶葉,或幾包「雙喜」牌香煙,來巴結葉菲娟的父親。 若依葉家的經濟狀況而言,那幾小包茶葉與香煙算什麼,但葉父喜歡的就是人家的巴結和奉承。尤其是楊老師左一聲阿伯,右一聲阿伯,更博得「好嘴花」的美名。生性看來有點「戇直」和「大條」的楊老師,卻被認為是「忠厚」又「老實」。如此的「跤數」,還有什麼可嫌棄的。總而言之,楊老師成為葉家的乘龍快婿,幾乎已成定局。 冬至過後,楊家正式央請媒婆來說親,好面子的葉父,雖然一口答應他們的婚事,卻也依照世俗,提出「十擔肉」、「十兩金」、「十萬元聘金」、「五百包囍糖」的要求。並特別囑咐:「吃茶禮」不可少;不過他也提出保證,葉菲娟陪嫁的嫁粧,絕對不會太寒酸。當媒婆轉述葉家的條件時,幾乎讓楊老師那張忠厚老實又戇直的臉綠了一半。但他深知葉父愛體面之生性,倘若想娶他女兒,必須遵照他所開的條件,絕無討價還價的餘地。 可是,楊家世代務農,父親早逝,姐姐已嫁,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碰到如此棘手的問題,母子倆簡直不知所措。幸好,做營造生意致富的姐夫適時伸出援手,先行墊借十萬元聘金,以及十兩黃金,讓楊老師與葉菲娟順利地締訂鴛盟。 葉菲娟出嫁的那天,陪嫁的嫁粧,雖然裝滿了一小貨車,但裡面除了一部「針車」和一台「黑白電視機」較值錢外,其他的盡是一些較粗俗的傢俱,以及「電唱機」、「電風扇」、「熱水瓶」之類的小家電或日常用品。倘若與高額的聘金相較,簡直不成比例,但至少,葉菲娟的嫁粧一貨車,已是不爭的事實,不管遠親或近鄰,幾乎人人都知道這回事。 而葉家藉此發出的喜帖少說也有數百張,不管是舊識或點頭之交,不管是所在地的鄉村公所或附近駐軍的連營幹部,可說人人有獎、個個有份。儘管婚嫁極為稀鬆平常,喜宴也是家家必辦的事,但若以「風光」論,要算葉家最「體面」。因為父親可以不計較女兒的幸福,卻不能不為自己留下一個虛而不實的顏面! 從姐姐與楊老師的交往、訂婚到結婚,每一幕情景,葉菲音幾乎都看得一清二楚,父親那副嘴臉,更讓她不敢苟同。若依父親的個性而言,自己將來勢必也會步入姐姐的後塵。但繼而地一想,距離那個日子尚遠,為什麼要庸人自擾。 然而,讓葉菲音感到訝異和不可思議的事終於曝光了。姐姐歸寧的那天,偷偷地告訴她,林文光寫給她的信,全數被父親扣留看過後給撕了。當然,她也是幫兇之一,因為她看管的撞球室大門朝馬路,郵差送信時幾乎都由她收取,而父親早已交代,凡是台灣寄來的信件,都必須讓他先過目,她不得不從。 「菲音,姐實在對不起妳。」葉菲娟滿懷歉疚地說。 「姐,我不會怪妳,」葉菲音坦然地,卻也有點激憤,「想不到我們的父親,竟是這種令人寒心的人!」
-
酸梅湯
公園路上的這家酸梅湯,是我同學爸媽古早約會的地方。算算起碼也有三十多年以上的歷史,瞧,這牆壁都斑駁的讓人心酸,正如這湯的滋味。 這裡也是我小時候常來玩的地方,結果沒想到我大學的活動範圍也在這附近,怎樣也脫離不了博愛特區。衡陽路上的金石堂是我流連忘返的書店,記得當時對面還有東方書局,那裡的參考書非常齊全,從國中到高中的自修全是在那買的,結果到我大學三年級的時候,就倒了,那時經過這段路,內心總有萬千感觸。 曾經遠東百貨和力霸百貨都叱吒過整個西門商圈,中華路的天橋與店家後來全部都拆了,那年我大一吧!跟著老爸在馬路上看著整個拆除的過程,那時新聞沸沸揚揚的,多少人抗爭,拉著白布條,最後不也改變不了什麼。結果沒多久,力霸百貨也倒了,宛如連環效應。好像所有跟老台北有關的記憶一下子被人給拔光,現在的西門,除了阻街女郎與老不修的色胚還在那裡流竄,學生換了一代又一代,昔日的玫瑰唱片也放了蔡依林與周杰倫的歌,國賓與獅子林像是風中殘燭的屹立著。 今日百貨在前幾年關閉大拍賣,我還搶到了一雙打對折的靴子,不過三年後靴子的後跟斷裂,丟掉的時候我感覺很複雜,只是已經斷了後跟,無法再穿,即使這是一雙帶有懷念意義的鞋子。 而萬年大樓裡的店家更是汰換不少,湯姆熊還繼續用著代幣打遊戲機,而人車已然分道,加州健身中心的玻璃光可鑑人的映出金晃晃的肌肉。 有一天,我想是遲早的,西門町會完全變成另外一個樣子,廣告看板也許還在,只是往裡頭走全部都改觀。背著書包翹課的學生還繼續踟躕在到底哪件衣服適合自己,裙子的長度越改越短。 但再往更裡面發現,新穎中總有一兩個很老很老的力量在抗衡著,可能是紅包場裡已經零落的歌手唱著鄧麗君吧!我不知道,幾年後或許又興起復古風,席捲西門,比方現在的紅樓,獨自與誠品116以身先士卒的姿態力拚,值得喝采。 不過流鶯終究年老色衰而被遺忘,老不修的色胚也有生命的盡頭,就像壞的舊的東西應該要丟了拆了換了一樣。然後我買了一杯酸梅湯。塑膠的杯子插著塑膠的管子,西哩呼嚕的讓酸甜滋味沁涼心頭。至於那江山的情懷,歷史的思古,城市與人情的互動與時間的輪轉,盡付夏季午後的南風。 咕嚕的一口。 當然,十元變成了二十元,也算改變的另種模式。
-
氣球
●建造難以計數的亂葬崗,是人類史上的第九大奇景。 當他休憩於行道樹時,風與樹窸窣的對談他卻插不上話,想隨著風伏近葉子一點,聽曉對話內容,耳邊依舊圍繞著窸窣聲。有時雨會登門造訪,試圖和雨交談,但咚咚咚的雨聲也咚得他不著邊際。他落寞了數日,日益消瘦,開始渴望如飛鳥般流浪。偶然,枯枝零落,他終不受束縛冉冉而上。 一瞥高樓那窗,有張面孔似乎曾相識,飛越大廈後他意識到,原來那是人們面無表情的冷漠臉孔。太陽底下的他早已死亡,不過是焚化爐過後的灰燼罷了,縱使努力也終不能成為自然界的一份子。現實的壓力和滿懷怒氣的激盪,使他全身欲裂,想完全釋放出。猛然砰的一聲後,他的殘骸隨風而逝,各自挑選自己的萬年墓塚。
-
●浯江詩選映像‧海洋
金黃色的波光,緩緩滴落 在蒼老無垠的寂寞邊際 一畝畝細碎的浪花 是浪濤揚起的嬌羞裙襬 靜靜,貼著湛藍色的美麗腰身 閃亮耀眼的水紋,飛濺出 晶瑩剔透的飽滿虛線 海風襲襲,將斑駁碎裂的回憶 摺疊成一彎彎羞赧的笑意 咀嚼溫柔的亙古呢喃 翱翔天際的海鷗,孤獨地 叼著歲月盈滿的滄桑 穿過時光狹小的縫隙 以空洞虛無的眼神 垂釣幾許滑落黃昏淺淺光痕裡的心事 滿潮的憂悒冉冉升起,拖著 恍惚的粼粼月光 與泅泳的魚群交錯搖擺,奔騰 如婉約動人的鏗鏘詩句 迴響在蒼茫的靜默中 東北來的季風,輕輕推開 枯瘦痠痛的夜色 粗獷的浪濤,在沉沉的夜裡 恣意搓揉港灣脆弱的心房 渴望一次甜蜜的索求 過期的誓言,自海的盡頭 匍匐前進,在深邃朦朧的夜裡 專心舔舐著裸白的沙灘 於是,一枚枚深沉的嘆息 擱淺成雪白細緻的貝殼
-
鐵壺
許水巃相信堂姊會投他一票,相信買票也是真的。堂姊提到,樂仔好命,兒子都研究所畢業,很會賺錢,她才能請假回來助選。提到二姊跟他的助選團,許水巃微微一笑,突然想到她上回提到的,差一點要去跳舞唱歌是什麼意思?堂姊對他記得這事,大感驚訝,忙說民國四十幾年,有一年中秋,軍方邀請村民吃月餅、唱歌、賞月,一位軍官喝了酒,興致高,要拉她唱歌,樂仔在旁邊幫她推辭,軍官硬是要勸,抓著她的手臂。 你池仔叔,伊─ 我阿爸,伊怎樣─ 他就一拳揮過去。 後來呢? 那名軍官呆了呆,士兵卻圍攏過來,壓住池仔叔。許水巃聽得緊張。營長礙著村人,不好發作,撫慰幾句,勸大家繼續吃餅。村人卻沒了興致。得罪軍方,不是好事,被關禁閉、強迫勞動都是有的。 我阿爸後來有怎麼樣嗎? 堂姊聽了哈哈一笑說,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你還在擔心什麼?她說,池仔叔沒發生大事,但被找了不少麻煩。當時胡璉擔任金門司令官,整飭民國三十八年以來,軍隊強佔民宅、民產惡習,被打的軍官才不敢胡來。堂姊說,軍官還是偷了池仔叔一頭豬,才消氣。軍官藉司令部視察,營隊要加菜,買了許父一頭豬,卻沒給尾款。許父原要進營隊理論,被村長勸阻。堂姊還記得村長說,一條豬命換人命,很有價值。堂姊回想當年時景,忍不住笑出來。許水巃握拳頭,輕敲桌面,為父親喝采。堂姊疑悶地問,這些事情,難道你都不知道。許水巃說,知了知了,只是聽你說,更覺得傳神。 許水巃告別堂姊,卻沾染許多疑問,這些年竟少打聽父親生平,這是怎麼一回事?許水巃歸因他從事建築、營造,講究實際,於是事親有加,憶親卻少了;轉念又想,國中、高中跟大學時,他怎麼都沒想起?許水巃又想,父親過世時他還小,印象淺,適逢戰亂,移居台北讀書,日子苦,生活顛顛簸簸過,不想起的,漸漸沉墜,再也想不起了。但現在,卻為何想起? 許水巃不再想,跟許天富通話,告知賄選一節,研討文宣策略,趕製傳單。回程,他在競選車上高言抨擊黑金選風,希望鄉親給金門一塊乾淨的土地。天氣轉晴,陽光花白卻冬風凜冽,熱、冷抗衡,不熱也不冷。陽光跟大風的共同作用,把藍天描繪得更藍,把風景畫得更細也更遠。許水巃遠遠看著太武山雄昂的山勢。 太武山在軍管時期的禁區,居民只可在農曆元月初九入山拜拜祈福,開放後,許水巃還沒去過,腦海記憶的,仍是小時候唯一一次上山的情景。信徒多,許水巃挨著母親,才沒擠丟。搭公車,經過大轉彎山路,路轉,路旁岩石彷彿迎面撞來,嚇得他不敢眨眼。這些日子,他跑遍金門各村,那段驚險的彎路也不知走了幾回,路旁岩石果然巨大,司機技巧好,方向盤一滑,行過彎道。路,不若以前驚險了,但許水巃行經,卻覺得童年那塊巨大的岩石仍從窗外向他靠近。許水巃讚嘆,那真是巨大啊,直到現在想,都還覺得巨大。他跟自己說,等選上了,可好好走一走太武山。 山看得清楚,海也是。從歐厝、后湖、昔果山,一直延伸到料羅。退潮,近海的鬼條砦,像一排士兵在海中央點頭。沙灘上人影點點,漁民或遊客正挖著蛤仔。許水巃想,或可到海灘拉票,卻被跟隨行的人勸阻。想想也是,那幾個村落有二哥幫著,應該沒問題。車隊經過一大片盛開的向日葵花田,陽光照耀中,花朵像凝出了光。高粱經過改良,已可一年兩收,且較往常低矮,採收容易。有些居民,不再住三合院,在路邊或田間蓋別墅,許水巃覺得別墅外型不差,搓揉下巴,仔細觀察。他琢磨,選上了後,得推動建築立法,規範房屋自建的造型、外牆跟主要用色,務必讓住宅融入金門田野。 總部裡,許天富、許妻、二姊等人悄聲議事,許水巃知道他們商議候選人買票一節,正欲告知消息來源,許天富卻說,也有人跟二姊密報。幾個人一時語塞,悶悶站著。許妻忽而插口,他們買,我們也買!眾人一聽都嚇一大跳。樂仔衝口說,那至少得花幾千萬,萬一……樂仔話沒說完,許妻知道她要說,也暗自憂慮。許天富低聲,買票,不是說買就買,沒有樁頭串聯,有錢也沒用。許水巃要打一場高格調選戰,是以毫無準備,也沒推演對手買票,如何查證、打擊。 許妻沒搭話,她想,她被金門純樸的外貌騙了。她喜歡二哥喝高粱時大剌剌翹腿的模樣,她喜歡二嫂站在門外朝廣場方向大喊,巃仔,回來吃飯了!她喜歡藍天下幾隻老母雞閒散地走來走去,婆婆在意輸錢又佯裝不在意的孩子神態,她喜歡打赤膊在田裡工作的農夫,在市場跟漁婦討價還價。她喜歡金門的口音。這聲音的表情是粗樸的,推心置腹般,是喝過幾杯高粱後的精神交融。她忽然覺得這些都不是真的。大姊從外頭眉開眼笑走進來,見了面,忙說古寧頭阿姑答應支持巃仔,見眾人神情木然,不禁疑惑。樂仔本想解釋,許水巃卻阻止她,他跟二姊、許天富悄聲說,買票的事情就別再說了,免得打擊士氣,最後一天得好好衝刺。 許水巃按計畫製作文宣,強調清廉,以打擊賄選;對抗宗親牌,則打出好人要出頭,金門才有新世界。議長、縣長原先答允出席造勢晚會,卻因宗親跟政黨原因迴避,許水巃打起悲情牌,他站在文宣車上,說他不姓陳、也不姓李,但他姓「金門」,許水巃說他沒有縣長、議長相挺,但相信,金門鄉親一定挺他。許水巃講得激動,天似乎在轉,一會白,一會黑,從白到黑是一天,從黑到白也是一天,而此刻,暖烘烘似的冬陽正漸漸沉入後埔溪。 許水巃趕著一大早投票。許水巃徹夜沒睡。許妻要他寬心,他卻說如果建立水泥、鋼筋等進口流程,建設金門的成本會更低;也應該提高開採天然資源的牌稅,以增稅收。特別提到免稅區的規劃,強調對觀光特有幫助。許妻調侃他,關心的事務範圍已超過立委的職權了。兩人說一陣,停一會,她昏昏矇矇睡了一會後,卻見許水巃起床刷牙。 許水巃投票後,留在總部。喝水,配許母親手做的幾片年糕,就再吃不下了。姪女、姪兒還有許天富投票後,也靜靜坐著。樂仔平時話多,這時卻坐在一旁打呵欠。傍晚後,即將計票,金門選區小,不消兩小時,許水巃就能知道他的命運。一年多來的努力只為了兩小時的等待,而且,就只能等待著。 許水巃發現,許母那天提來的大茶壺還擱在桌上,突然想拿它泡一大壺茶。他盯著茶壺,察覺烏黑的壺身刻著大、小金門島的圖案,以及「復興文化,反共抗俄」等標語。茶壺真被砲屑擊過,打凹的地方,胡亂從裡頭再打出來,反正黑成一團,凹、凸總看不清楚。許水巃想,父親敲擊茶壺的樣子,該是嘴巴叼菸,左腳固住茶壺,右手拿榔頭搥。許水巃猛地一震,檢視茶壺提環,真在提環附近找到他小時候刻下的名字。 說名字也不是,他寫下的是「水山」,而不是「水巃」。 許水巃看著「水山」兩字,似要回到當時那個時空。他跟過去卻也隔著水,他能想起護照上、身分證上以及高中、國中時的大頭照,卻是想不起小時候的模樣。他連自己都不識得,父親又怎能認識他?父親不識字,握提環,指腹貼字,卻不知「山水」是個字,當作子彈或砲彈殘片的刮痕? 樂仔喊說快喔,快看。開始計票,巃仔若是坐二望一,就該緊緊咬住票數。許水巃精神一振,跟自己說,拿這鐵壺泡一大壺茶,再等票慢慢開出。他單手提走茶壺,灌了水後,卻得兩手提回。樂仔揚聲,這麼緊張,還泡什麼茶?快來看,現在第二名,再拚一下,就第一了。 許水巃提壺上桌,掀蓋,正要扔幾把茶葉進去。樂仔急著看選票,眼睛盯著電視,卻又不慌不忙數說舊事,說阿爸都泡鐵觀音,悶著不喝,茶質也不變苦,早上熱熱的茶,到下午,就變涼,若是冬天,就如冰茶一樣。樂仔的敘說,熟練生動,彷彿天天練習。 許水巃沒有找到鐵觀音,扔一把烏龍,撳好蓋子,不一會兒,就有一壺好茶;也不一會兒,票就要計完。許水巃估計,到那個時候,他這壺茶,也才泡出茶色跟茶味。 (下)
-
●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葉菲音的艷麗和高雅氣質,再加上作家頭銜,無論是部隊移防或個人輪調,抑或是老兵退伍、新兵到,幾乎都會列入交代。在地青年則是張三追不上,李四又來追,彷彿是永不間斷的海上波浪。甚至有人在振興商店耗上半天,找不到機會和她交談者大有人在。但是,很多人卻沒想到,她還有一位大她三歲的姐姐未嫁。在傳統的觀念裡,在嚴厲的家教下,除非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則,絕不會讓她先嫁。即使某一位幸運者能獲取她的芳心,但若想和她步上紅毯,卻仍有一番等待。 正值青春年華的葉菲音,在眾多的愛慕者之中,她較欣賞的還是一些年輕的外省軍官。他們多數生長在軍人世家,無論教養或談吐,抑或是外貌和氣質,均較台灣兵為佳。同時,他們顧家,也懂得相互尊重,這些優點是許多台灣人無法與他們相媲美的。 儘管她與那些俗稱的「老芋仔」接觸的機會並不多,但可以從爾時島上許多婦女嫁與外省人而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得到印證。當年那些從大陸撤退到這個小島的外省人,被島民稱為「北貢兵」,經過長久的相處,有些便與島上的婦女迸出愛的火花,即使她們因受到戰亂的影響,所受的教育不高,甚至有部分是文盲或有缺陷者,但結成連理後,卻依然能得到他們的疼惜。後來有部分當上高官者,夫妻仍然相親相愛、相敬如賓,並未嫌棄或後悔當年的選擇。 而部分因受到甜言蜜語的迷惑、被台灣兵奪去貞操的無知少女,當生米煮成熟飯時始發覺受騙,除了身心受到嚴重的創傷外,也成為終身的遺憾。因此,讓島民深深地感受到,北貢兵是比台灣兵較有感情的。當然,在葉菲音的心目中,林文光是例外的,但他們則是君子之交,不牽涉男女間的感情。 葉菲音之於會對那些年輕的外省軍官深具好感,可能就是基於這些理由。但她只是想想而已。她中意的,人家並不一定中意;兩人都有意願的,卻過不了父親這道關卡。或許,她此生的幸福,就定位在這個小島上!而將來會與誰共枕眠,只好交由命運來安排了……。 男女感情這種東西,有時卻也有點奇怪。在小學教書的楊老師,當他追不成葉菲音時,卻轉而追起她的姐姐葉菲娟。楊老師早已達到適婚的年齡,但在這個男多女少、一女難求的小島上,年屆三十,依然是王老五一個。當初他想追求葉菲音,純然是被他的艷麗和文采所傾倒,原以為憑他老師的身分,追一個小學畢業的葉菲音是輕而易舉之事,想不到還是不能如願。向來冷艷高傲的葉菲音,並沒有把老師看在眼裡,但也並不代表她將來尋找到的如意郎君會比老師好,仍然要看她的造化。 楊老師的外表並不起眼,不僅看來有點「臭老」,嘴角亦有點歪斜,衣著的搭配也不大得體,說起話來除了有點「大舌頭」外,更是搖頭晃腦、口沫橫飛,但他卻懂得老人心。
-
海島宿命
※過去 曾經 黃沙滾滾 林木遭斧 化身船筏為趨荷虜 曾經 築城舊金門城 屯兵衛戌鎮海疆 文台寶塔為地標 不管明朝或清朝 舟楫船筏總撐著 浪去濤來 終有春燕歸巢 只是 時移勢轉的天下 花崗岩依然冒出綠芽 許多人漂洋過海找謀生 一去數年 有的落地生根 只是 島上地瓜籐漫延 落地花生一整串 高粱結穗引來鳥鳴叫 太武山聳立東半島 小金門芋頭香滿田 大二膽島守軍依舊枕戈待旦 自從國軍駐島 木麻黃行道樹枝葉繁茂 單打雙不打的日子 難熬 牽羊 牛拉犁田 種高粱 播種花生 田地裡的莊稼 攏是住民維生的支架 艱困的日子 拮据的生活 還有一筐的蘿蔔 和曬滿地的安芡甫 ※現在 四通八達的道路 看見村來村往又有下田的農夫 耕耘機翻攪土地鳥紛飛 新建房屋一幢一幢平地起 起起落落的飛機 帶來觀光人潮消費 只差北風強勁 海岸地雷遍佈 當鸕鶿成群 當自行車鐵馬馳騁 昔日高粱穗舖路讓車輾脫粒 屑似隨風遠離 海濤波面 渡輪往返兩岸 隔絕半世紀的咫尺天涯 猶如油菜花盛開滿田 大鐵鳥載著台商 也引來觀光客走訪 金門從此揭開神秘面紗 鄉情也濃郁化不開 雖然 駐軍日益減少 曬衣架上阿兵哥軍服剩幾件 老字號中藥舖店門依稀開立 解除戒嚴的金門 觀光人潮 試辦小三通的兩岸 船來船往 ※未來 處在兩岸的中間 是鴻溝 是汪洋 屬天就海知道 高高的太武山 年年正月初九 吸引善男信女朝香膜拜 海印寺的爐香幾百年來 裊裊 潮來潮往 金門 屹立海中之島 往東往西往南往北 交與下一代 不變的太陽月亮 渴望和平存在 島風 習俗 聚落 因著居民繁衍常在 到了光陰流轉 人生如雨落 生命似過客 都是為著生活 直到 鑼聲響起 大伙腳步提起 仍舊訴說著 海島宿命
-
鐵壺
我?你知道我的個性,唬唬學生可以,扯上政治就不行了。許天富笑著說。 許水巃知道同學自幼溫和,想到他喬裝抗議,不禁莞爾。許水巃的盤算是,若選上立委,勢必常跑台北、金門,一來事親方便,二來金門正值建設起飛,以他的營造經驗,對金門建設大有幫助。許天富看出同學心動,再起一把灶火,你若要回來選立委,我義務幫你。營造業資金大,且牽扯到水泥、鋼筋等價格,不擬定細節是絕難簽約的,許水巃卻在思慮未清、盤算未細時,霍地直起身,緊握許天富的手。 一年前,許水巃在同學的協助下,積極訪談地方人士。國民黨金門勢力龐大,許水巃擔憂,無黨籍身分投入選戰能有機會嗎? 金門政治開放後,國民黨隨即建立山頭。許水巃曾透過頂堡任職國民黨部翁姓親戚詢問,得知打不進去地方組織,轉念又想,是否要借重翁明志的力量。許天富卻搖頭。翁明志已入民進黨籍,且民進黨在金門票源少。許天富解釋,民進黨建國黨綱,摒除金馬地區,加以推動撤軍,嚴重傷害生計,人民少有好感。許水巃質疑,他的勝算在哪裡?許天富表示,很多人說,得讓國民黨倒一次,金門才有希望,善用這股反動力量,還有機會一搏。 除了他之外,別的候選人也提出類似主張,該怎麼擬定下一步策略? 總部內,許水巃、許妻、許天富跟他的二哥嚴肅討論著。許妻苦著臉。許水巃在建築業一帆風順,她跟父親都幫了不少忙,介紹小型包商、裝潢公司、整地公司,以及土地代書等,順利接下父親資源。她喜歡金門,卻沒有像現在對金門這麼感到畏懼。許妻出身名校,考試、工作、相夫教子等,樣樣順遂,難道會在金門栽跟斗?她坐下,思考選戰策略,覺得這不是她的戰場。半個月前就心神不寧,但當時,卻被一連串選戰造勢弄昏頭。她找人,寫競選歌曲,再請學童在競選活動開始當天,在總部合唱,返鄉遊子的清新形象成功塑造。她沿途掃街拜票時,居民熱情回應,還打氣加油,直喊沒問題,肯定當選。她以為那是專屬她的熱情,卻看到居民以同樣的熱情接待其他候選人。她眼皮直跳,許水巃跟其他候選人沒有差別。她不習慣輸,也沒理由喊停,她只是苦著一張臉,坐下來。 許天富沉吟一會兒說,政見牛肉具有殺傷力,宗親組織也牢不可破。許水巃問二哥看法。二哥知道他要選立委,大力支持,數說昔果山、后湖、泗湖、歐厝、東洲都有熟人。他一連串報了許多個村落,胸有成竹,許水巃當時不知道,這些卻是金門的小聚落,票數有限。金門重人際網絡,二哥是公墓工人,許水巃在外拉票,怕觸人楣頭,也不好報出名號。二哥喝一口高粱說,再去庄頭走一走,拉拉票。許水巃想,這個辦法,也等於不是個辦法,許天富聞言,卻說,這倒可以試試。許水巃不解。許天富解釋,選前一週,能動員多少親戚回來助選,就盡量動員。許水巃一聽就懂了。他少小離家,對親戚不熟,二哥自告奮勇打電話,請親戚從基隆、三重、中永和、桃園、左營、鳳山等地回來助選,許妻安排住宿,許天富則待親友回來後,租車、安排司機、規劃拜票路線。 許水巃從金城出發,從東往西,轉北而南,繞了金沙鎮幾次,竟碰見堂姊。許水巃回來得晚,他踏上車,高興且自得地說,遇見認識的人。金門島小,攀親帶故起來,人人都是親戚了,助選員不覺得這事值得高興,但看許水巃喜孜孜,料是拜票有著落,心情也跟著暢快。許水巃接起手機,許天富告訴他,接到回來幫忙的親友,先回總部。許水巃更顯雀躍。他站在競選車上,拱手拜票,揮手微笑,往山外出發。 許水巃兩位姊姊,姑姑、舅舅、姪兒、姪女、外甥女跟夫婿都回來幫忙。他傍晚回總部,卻見母親歪斜身子,提起一只大茶壺,斜斜地走。茶壺是鐵製的,底部跟側邊燒得烏黑,母親怎好提這重物?許水巃一急,車沒停妥,急忙進總部,才進門,瞪著妻子揚聲說,阿娘,茶壺這麼重,你怎麼能拿?他想一手接過來,茶壺卻已擱在桌上了。許妻知道那一瞪的意思,慌張地站起身來。許母解釋,來了客人,要茶水,帶一個大茶壺燒水較方便。許水巃說競選總部,水跟飲料都不缺。許母點頭,微笑看著許水巃,還不及說話時,一個俐落的女聲突然說,這個茶壺不簡單哩,是阿爸以前泡茶用的那一支。許水巃高興地喊二姊。定神一看,大姊、二姊、姑姑、姪兒、外甥女等,都來齊。許水巃逐一道謝。十來人圍著長桌,若不是為了選戰,倒適合喝酒聊天。許水巃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一眨眼,收好雜念,微笑地但堅定地說,選情緊張,他的民調從第三爬到第二,再拚一下,就有希望。按調查,許水巃的民調只到第三,卻故意高估形勢。只差一名,再拚就有了,外甥女高亢地喊,許水巃也感染氣氛,站起來說,我巃仔,就要靠大家一起打拚。 許母八十開外,身體硬朗,要許水巃給她一些單子,讓她發。許水巃勸阻,樂仔卻打趣地說,阿娘不要上街發傳單,把傳單帶給牌友就可以了。親友聞言嘻嘻笑。許母雖上了年紀,玩起四色牌毫不含糊,兒女們認為玩牌可以益智、防老,鼓勵她玩。樂仔又說,阿娘,你就要故意輸人,他們才會投票給巃仔。許母本一口應允,聽見要她輸,又覺得為難。許水巃被母親逗笑了,哈哈笑說,再一次拜託大家。 許水巃注意到母親辛苦提來的大茶壺,竟凹凸不平,也記不得父親拿它泡茶。樂仔問他不吃飯,盯著茶壺做什麼?許水巃不知道該怎麼說,樂仔自個兒說,你當時年紀小,不記得了。她拿開茶壺蓋,當年,父親抓一把茶葉扔進壺,想喝,就整壺提起來灌。許水巃吃驚地說,茶壺沒裝水已夠沉的了,再裝水,哪提得起來?樂仔也不知道,卻說,阿爸就是這麼喝茶的。她指出茶壺上的凹痕,被子彈跟砲彈殘片打過,卻都沒打穿,阿爸拿榔頭錘一錘,又能用了。許水巃提起茶壺。提得動是沒問題,舉高茶壺喝茶,就做不到了。 白天陰霾,夜裡忽晴,一小片月亮懸掛天空,許水巃等許天富等人離去後,才離開總部。夜深,其他候選人的宣傳車經過,也都關了喇叭。西北風,呼呼吹,沙沙沙的聲響傳過來。許水巃疑悶,這是木麻黃的聲音,可這哪有木麻黃?總部在路口,他沿小巷走,木麻黃就在下一條巷子,被樓房擋住。許妻在車內等,覺得奇怪,輕按兩聲喇叭。許水巃上車跟妻子說,你聽聽看,這時候的金門真安靜啊。 往後幾天,按照許天富規劃,親友分組,掛上候選人綵帶,沿街拜票。二姊在許水巃的告知下,找到多年不見的姊妹淘。最後幾天,許水巃改變策略,專攻票源集中的金城。他們每天晚上開會彙報,親友說狀況還不錯,有的居民還誇助選團,說他們暫捨家人、工作,回來助選實在不簡單,這也表示候選人值得信任。親友陸續帶回好消息的同時,其他候選人也攻擊他,傷害性最大的是,許水巃十二歲就離開金門,三、四十年來,沒關心過故鄉,文宣上寫著:他認識金門嗎?金門認識他嗎? 許水巃正苦惱如何應對時,文宣轉攻另一名候選人。雖覺得奇怪,卻也暗歎僥倖。許水巃亦曾憂心同鄉對他的認同,許天富表示,憂心不無道理,拿出誠意,勤跑基層,應能化解。許天富一度轉念,建議許水巃先選議員,培養人望,再謀立委。許水巃的二哥說,若要選議員,印些傳單、牌幟,做做樣子就可以了,主要是要敢花錢。許水巃點點頭。 金門民風純樸,卻選風惡質。買票猖行,居民認為,選議員賺大錢,老百姓至少得賺點小錢。金門人多重然諾,收了錢,也都會遵照默契投票。沒有宗親後援的候選人,多用買票突破困局,若有同宗親的人瓜分票源,卻又不得不買票固樁了。許水巃不願意投入議員選舉,是認為當立委,才能從根本的立法建設金門,此外,議員選區分隔小,只要捨得花個一千萬、兩千萬,買個兩千票,就幾乎當選,但許水巃絕不願意靠買票當選。立委跟縣長選舉,選區範圍大,買票影響力有限。許水巃也相信,鄉親在投立委跟縣長選票時,會比議員選舉明智多了。 十二月一日,選前兩天,許水巃最後一次繞經金沙,進市場拉票,穿過市集,再訪堂姊,請她務必幫忙。她抱著三、四個月大的孫子,其他幼孫,都睡了還是出去玩,恰好不在。堂姊滿臉堆笑,喊著說一定會幫忙,放心。她眼神閃爍,欲言又止,最後,人退回屋子裡,小心地招手,讓他進屋。許水巃不知所以,進屋了解究竟。 屋裡沒人,三個月的嬰兒也聽不懂話語,堂姊卻刻意壓低聲音。嬰兒右手抓著奶嘴,力量小,抓不牢,奶嘴掉下衣領,幸好一端繫著繩,沒落遠,嬰兒再伸手抓。抓著後,要往嘴裡塞,卻一直往鼻孔、鼻頭頂。許水巃順手抓著奶嘴,送進嬰兒口中。堂姊沒留意,焦急地跟許水巃說,趕快去買票,有幾個候選人,已經在買了。堂姊說完,佯裝無事,嘻嘻一笑,許水巃納悶,客廳裡,明明沒人啊,何必喬裝?雖然如此,卻覺得無形中有許多雙眼睛、許多對耳朵正看著他們、聽著他們。許水巃低頭,看見嬰兒對著他笑,他壓低聲音,質疑買票真實性。堂姊說你還懷疑什麼,價格我都知道。她比了個「三」,許水巃說,三千?堂姊表示,你若要買票,我來幫忙。說完,以食指劃嘴,噓地一聲。 許水巃覺得沒必要故作神秘,不再刻意壓低聲音,輕聲說,他沒那個打算,也不會做那種事情。堂姊滿臉堆笑,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說。她忽然想到沒有倒茶,起身要忙,許水巃卻說不用,得再去拜票。堂姊站起來,嬰兒奶嘴又掉了,伸小手抓。許水巃微微一笑,親熱地喊她堂姊,提到許氏宗族勢力不大,更要相挺。堂姊鎮靜地說,雖然我已經收啊,但是,我這一票跟我全家人的票,一定投給你。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