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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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別了﹗小真
小真靜靜的陪伴在父親的身旁,甜美的笑容溢滿臉龐,玉照卻諷刺的貼在冰冷的骨灰罈上,離開人世已屆滿一個月,阿福嬸仍然回不過神來,天天來到老伴和女兒的身旁,淚已乾、心已碎,那種天人永隔,觸摸不到的心痛,讓思念跌入萬丈深淵,不解、不捨、不甘糾結成椎心刺痛的細針,一針針直刺心肺,聲聲的呼喊,喚不回女兒一丁點的回應,問蒼天,天亦無語,想認命,卻無法接受現實。 阿福嬸和老伴胼手胝足在金門打造一個家,務農維生,但鶼鰈情深的生了一窩的小孩,在嗷嗷待哺的孩子一一出生後,經濟困頓可見一般,但阿福叔對牽手的疼愛,是村人眾所周知的,所以阿福嬸儘管為家事操勞,在傳統大男人主義的家中,她是位幸福的女人。在兒女圍繞、先生體貼的生活裡,苦日子一天過一天,40年時間流過,孩子獨立了,開始反芻奉養父母,阿福叔卻病了,一向被呵護的阿福嬸變堅強了,陪伴老伴來到異鄉的大都會治病,一場抗戰長達3年,阿福嬸不離不棄、盡心盡力,老伴依舊撒手人寰,哀痛逾恆的阿福嬸像鬥敗的公雞,一蹶不振,在兒女悉心的陪伴和鼓勵下,花了整整2年時間心才稍事安寧,怎奈又碰到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她老人家如何承受呢? 小真國中畢業便離開家鄉到異地半工半讀,一晃眼二十幾載過去,她仍小姑獨處,作息正常的在工廠上班,過著朝九晚五的領薪生活,加上與弟妹、母親同住,生活倒是自由自在,但在一年多前,透過同事的介紹,快速的走入婚姻,不久又傳出懷孕的喜訊,阿福嬸喜出望外,已屆40歲的高齡,本以為將單身過日子,如今有了歸宿,又能高齡懷孕,完整了女人的一生,的確值得高興。 小真懷孕7個月,在一切毫無異狀的情形下,卻在一次的產檢中,醫生告知某些身體的因素須提前迎產,阿福嬸陪著女兒上醫院待產,5個鐘頭的漫長等待過去了,終於傳來母子均安的好消息,大夥兒心上石頭終於落了地,但是小真卻依然沒有甦醒,醫生告知夫婿小真麻藥未退,仍須在觀察室觀察,請其留在醫院陪伴,夫婿卻逕自返家補眠。隔日天未亮,接獲醫院通知,小真大出血需動第二次手術,這兩次手術讓小真吃足苦頭,虛弱的身子在加護病房躺了14天,走了!早產的嬰兒也在父親放棄治療下,走了! 頓失愛女的阿福嬸對女婿的狠心相當憤怒,細細回想女兒這一年多的婚姻生活,自責的淚如雨下,小真果真是遇人不淑,才新婚的她,夫婿未給絲毫生活費,家用仰仗她支付,斷絕她與朋友的來往,甚至回家看母親也來去匆匆,而且夫婿從不陪同,高齡產婦的她,竟因營養不良導致犧牲性命。想到女兒隻身到醫院產檢,失魂落魄的神情,阿福嬸真的好自責。單就昏迷的日子夫家任其自生自滅,然後孤獨的面對死亡,不聞不問的態度叫人髮指,後事亦由娘家一肩挑起,彷彿一個陌生人般劃清界線,這叫阿福嬸情何以堪! 不到兩年的婚姻生活,小真忍受了非人的待遇,產子犧牲寶貴的性命,夫婿從此劃清界線,這是怎樣的因果,叫人憤憤難平,人說冤冤相報何時了,此刻阿福嬸心中的念頭卻是:小真啊!我的寶貝女兒!如妳魂魄有知,可否牽著妳來不及長大的兒子,一同去問問狠心的夫婿和父親,為自己討回公道,也替母親吐一口怨氣!阿福嬸一字一句的話語響在電話那頭,我的心跟著跌宕,除了傾聽,我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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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光菜根譚》閱讀拾穗
拜讀《佛光菜根譚》套書,句句力道,入木三分!字字珠璣,對忙碌現代人而言,不啻為精神資糧。倘芸芸眾生能「每日一偈」,探究奧義,並身體力行,積累處世能量定無可限量! 此套書雋永,在人們軟弱、身心匱乏之際,成為一劑強心針、一帖良藥,膚慰黔黎掛慮,挪去橫阻在人生道路上的不順遂,扳轉崎嶇障礙為成功基石、墊腳石,轉化心境,包藏萬有,指引吾人進入身心靈桃花源,一探佛教教化風采。 看似最平常的開示,卻是直指人心的解脫智慧。般若智慧,何其殊勝!《佛光菜根譚》屬人生智慧格言,教民化俗,顧名思義,囊括了生活中的枝微末節、有形無形,無所不談;但談來輕鬆卻富含哲理,說來暢快卻發人深省,論及整個大社會場域,乃至邦國天下,卻不離大師最初濟世、入世的人間佛教關懷。舉輕以明重,舉重以明輕。咀嚼大師金句,醍醐灌頂,思緒澄澈,豈能不浩嘆其真知灼見?---人生難得今已得。 細細品味,首冊索引扉頁,這楔子如涓涓細流發軔,始於「教育教理教用」,依序開展至「做人處事結緣」,析論「社會人情政治」,結語於「貪瞋感情是非」,撥亂反正,直探本心。身心性命之學因勢利導,十方讀者奉為修身勵行之圭臬,受用無窮。 承接首冊文風、辯證、精闢脈絡,第二冊闡述「生活勤奮人和」、「教化修行責任」、「勵志敦品警惕」、「自然因果法則」等諸多議題,言及各種傳統美德、節氣、行誼……,總括本冊所言,管見以為,不啻為我輩在世「軟實力」養分,更為茫茫人海中的一盞明燈,引領世俗遊子漂泊的心歸航。爾等若不身體力行,事業難以有成,人際關係無法圓融和諧、福慧增長! 餘韻未了,第三冊在「成功、進德、修業」各品格下足功夫,著墨於身心安頓的良方、提供品味人生的指南;四維、八德、三達德等傳統價值、中心德目不在話下,點破孰重孰輕,四兩撥千金,讓後學茅塞頓開,興見賢思齊之感。質言之,乃一本生動、饒富情味的格言小品,雜揉儒釋道思想,散發咀嚼菜根的甘醇! 末冊,從「勵志自思」、「群我相處」、「成功立業」,歸結於「信仰修行」。文氣通順,前後呼應,因果可循,一點一滴「善言」朝露,匯聚成汪洋大海,吞納百川,道破大千世界皮相、我執,一掃貪、瞋、癡、慢、疑、色、受、想、行、識等五毒五蘊的迷障,了悟本性。善哉!咬得菜根,百事可做。 大師布施文字,立德、立言、立行,桃李滿天下。他曾云:布施如播種,所謂「一文施捨萬文收」,表面上看似給人,實際上獲益的卻是自己。布施不單指金錢物質的財施,存好心、說好話、做好事,乃至一個微笑、一個鼓勵,都是布施(第四冊:信仰修行篇)。擷取哲思的吉光片羽,信哉! 我酷愛書中的一段話:因為有輪迴,人生才有轉寰的餘地;因為有輪迴,未來心願終有實現的一天;因為有輪迴,生命才有下一班車可搭乘。輪迴,讓生命充滿無窮的生機。----閱讀此套書,好因善果肇生,亦一窺大師弘法結晶。 《佛光菜根譚》教導:世間一切成敗得失、成住壞空,既不是鬼神所能操縱,也不是權勢所能左右,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因果」法則。今日手握一本《佛光菜根譚》,耳濡目染佛教微言大義,他朝追隨世尊樂作佛子,豈是偶然? 徜徉大師語錄寬廣無垠天地裡,忽焉憶及日前欣賞人間衛視播放的「點燃薪火《佛光山的故事》」影片---大師在佛光山開山初期篳路藍縷,百業待舉,其中無水之苦,便為適例,大師常為著無水而操煩、憂心;供給僧信水源,需要大費周章地從山下取水上山,這一橋段,最令我動容。佛陀慈悲!遙想吳大海居士在開山初期,率先捐助了第一座水塔,解決了無水可用的燃眉之急,大師感念,遂命名「大海之水」,祈願法水永流長。 的確,「大海」,何其浩瀚?大海,恰如其份!美善的種子,在佛光山這一畝田發芽、茁壯,後續吸引更多大德共襄盛舉,紛紛投入建設的行列,莫怪大師喻佛光山建築乃眾人集體創作的歷史呀,其來有自。推敲其因,不也正是大師向來布施十方,廣結善緣,其立德、立言、立行功德,感召人心,佛陀庇佑!十方叢林,發願追隨衲衣步履,生生世世一心合掌,一心稱名,一句彌陀,虔敬地於一國淨土發光發熱。 這群大師的追隨者,活出生命的光彩,足為他人典範樣式,就我觀之,正是實踐《佛光菜根譚》的教誨,無私的布施,時時播種,與人為善,使己身成為最大的獲益者,超乎所求所想。他們存好心、說好話、做好事,落實三好運動的有品生活,堪稱擁有普天之下最大的財富了! 孟子說:「仁者無敵」。用佛教的話來說,就是慈悲沒有對手,慈悲可以克服一切磨難。大師將深奧佛理,用簡單的譬喻,切入時政,扳轉社會亂象,居功 偉。尤其,他著作等身,讜論興國,默默地耕耘付出,樂於當一名建造人間佛國淨土的終生園丁,心懷四海,志在五洲,敝人處於同世,三生有幸。 「佛法無量義,一以淨為本」,放眼當前,《佛光菜根譚》語錄已然溶入社會各階層──工商界奉為座右銘者,有之。機關、學校選為社教教材者,眾矣──大師教化之功持續發酵。若主政者能上行下效、民間風行草偃,則裨利邦國、利樂眾生大業,定能竟功。佛國國度,光耀寰宇,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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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風─咱的囝仔嘸教示
凌晨,路過網咖 店屋燈火通明通宵營業 咱的囝仔 或埋首線上或趴桌假寐或抽煙室外 晨風中,我懷疑,是他們不知今夕何夕,或是 我不知今夕何夕 醉生夢死,咱的囝仔恐怕生病了 清晨,走過車站 晨曦中,下車的是鄉下來的阿公阿婆 阿公挑著菜 (阿公說;寧願園中種菜,不願市場叫賣) 園中種菜是尊嚴,市場叫賣是求人 阿婆提著海蚵 (阿婆說:趁會做,加減做) 阿婆,您存摺中的老人年金從未動過吧 克勤克儉,面對囝仔咱的家庭也生病了 知法玩法的大學生拾金依法索酬 (未來,他可能是律師檢察官法官甚至是總統) 八十一歲的老阿嬤拾金不昧 (婉拒酬謝說:這是做人的根本道理) 不讓座的清大生比中指 (果真大學大豬) 不讓座小六生行為囂張 (果真小學小豬) 做人道理?咱的學校早就生病了 (咱的囝仔是一群穿著衣服的豬仔) 唉,世風日下 我們敬佩的阿基師 我們不急於十二年國教 我們不急於國際接軌 我們不急於競賽獲獎 我們急於 如何把一群穿著衣服的豬仔教成一個人 靜默無聲,阿基師啊,莫非你也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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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本新書喜相逢
(菲律賓詩人王勇、印尼泗水李金昌、雅加達李卓輝三人,配合九月間在廈門舉行的第八屆東南亞華文文學研討會,分別推出了《王勇小詩選》、《金門憶昔》(重新編印)和《印華寫作精英奮鬥風雨人生》。我受邀撰序,喜見三書在研計會上相逢!) 深邃的意境享受 ──《王勇小詩選》序 文學離不開生活,詩歌也應是生活的反映,是詩人內心對現實社會的認識與體驗! 王勇在新年前給我捎來伊媚兒,說即將出版他的個人小詩集。七十來首小詩,均創作於去年八月至今年一月間。他是斷斷續續地寫,有時可以是一天整十首。也許,這正是小詩的特點,心血來潮、詩意泉湧時,一天寫好十來首,卻首首教人欣賞的好詩也絕非妄想! 綜觀王勇的這些小詩,都是取自現實生活的素材。從自然現象,如《流星》、《地震》;城市景觀,如《廣場》、《銅像》;現代科技,如《電視機》、《信用卡》;傢具,如《椅子》、《桌子》、《梯子》、《衣架》;生活現象,如《停電》、《停水》;思念親人,如《寄父親》三首,甚至菲律賓的固有人文景觀,如《華僑義山》、《王彬街河語》等等,題材廣泛,在在顯示出詩人敏銳的觀察力和豐富的想像力,因而俯拾即是詩。或禪思哲理,或呤詠抒情,讀來無不給人深邃的意境享受! 我總覺得,小詩不易寫。詩人要在短短的幾行文字裏,讓讀者有奇特的意象收穫,則其捕捉生活中瞬間即逝的意境與美感,要比常人想得更透徹和更深遠。我有時即在想,成功的微型小說,重在末尾有意想不到的結局。小詩何嘗不是?這或許是有人也稱小詩為微型詩的原因吧! 王勇的小詩,信手拈來,都令人讚賞。例如《瀑布》:「挺身一躍//崖下/橫飛的口沫/頓時無言」。多麼形象化呵!「挺身一躍」本身就充滿力勁,沖下成為「橫飛的口沫」後,「頓時無言」,這對比何其鮮明! 又如《口》:「杯子/張著口/喊渴//碗/張著口/喊餓//我/張著口/喊/喊不出聲」。這裏有三張口,杯子的口和碗的口都有其生理特殊功能:盛水盛飯。然而,詩人的口,或者許許多多人的口,卻是「喊不出聲」。為什麼呢?是這個不公平的社會教劣勢弱民「喊不出聲」?還是……詩人留下伏筆,讓讀者慢慢去咀嚼和領會了! 《釣魚》一詩雖不言愁,卻鄉愁綿綿:「海外垂釣/上鉤的竟是/一尾故鄉月//噗通一聲/鉤上的月/落水遊去無蹤」。離鄉在外,望月最令遊子愁。詩人雅興,然而垂釣就沒有鄉愁嗎?當「一尾故鄉月」隨著心碎而掉落水中央時,真的是「遊去無蹤」了…… 《華僑義山》是其他地方沒有的特別人文景觀。它是菲律賓華僑移民辛勤一輩子,走後留下參與國家建設的光榮見證,實則也很無奈。「出洋/水土不服//上山/不見下山路//一個個名字/在碑石上凝望」。詩人的概括力強,從飄洋過海到葬死異鄉,移民的一生就在區區三節六行文字裏完成,留下的是碑石上的名字。「凝望」兩字用得很傳神,是名字互相凝望呢?抑或往生者等待上山拜祭的後人?這都讓讀者有很大的想像空間! 再看《路燈》:「落日被大海/一口一口吞下肚//夜趕緊蹲下來/掏出口袋裏的星星/掛在燈柱上//」兩節五行。前節兩行,畫景是夜將降臨。末節三行緊跟而上,是把「口袋裏的星星掛在燈柱上」的時候了,很有稚童的口吻。而詩人,不也象孩童那樣的純真嗎? 其他我喜歡的好詩,還有《洗臉》、《牙齒》、《油條》、《臉》等等。這裏不擬贅述,就讓讀者自己去欣賞品評吧! 認識王勇也快20年了,90年代中,他極力把我的作品介紹給菲華文壇認識。同是寫詩的閩南人,我祖籍金門,他祖籍晉江;他在70年代末移居菲律賓馬尼拉,我則在50年代中就已南下新加坡。同是移民,我們對家鄉仍有眷戀和期待,都有鄉愁,而他是最早與晉江建立文學聯繫的菲華詩人,這和我在90年代中矢志「文學回原鄉」的抱負是一樣的。在文學創作的同時,他積極參與並領導文學團體,主編文學和藝術刊物,這也是我們的共同點。但他終究比我年輕十餘歲,將來有更寬敞的發展空間,成就肯定更輝煌! 王勇已出版小品文集《開心自在》《冷眼熱心腸》和《王勇詩選》,這本《王勇小詩選》肯定會讓讀者認識詩人用精湛的語言所展示他對大自然與人為世界的認識與執著。詩人的終極藝術呈現,賦予了小詩更頑強的生命力,希望會有更多的讀者和朋友們喜歡並認同這一形式的文學創作! 為殉難馬夫招魂 ──《金門憶昔》重新編印序 為父輩的著作在書前說幾句話,這還是頭一遭。李金昌鄉親囑我為<金門憶昔>重新編印作序,自感擔當不起,卻又未敢推辭,那時正是我準備前往西爪哇參加印華作協牙律文友俱樂部成立典禮之際。在異地兩個星期,回來後趕緊拿起筆,卻不知如何開始。 1990年李鄉親受邀出席在新加坡舉行的金門會館慶祝成立120周年紀念,曾在此地小住數日。那年,我雖參與接待外賓工作,但卻不認識這位元來自印尼泗水,平日也常寫作的李鄉親,終於緣慳一面,錯過了聆聽教益的機會。 1997年12月,我首次和李鄉親見面,不在新加坡,也不在印尼泗水,而是在廈門大學。我們為參加廈門大學主辦的「第三屆東南亞華文文學研討會」而在異地緣敘。不僅我們兩個金門人,黃東平、方然、芊華鄉親也出席了會議。通過李鄉親的介紹,我也認識了陳毅中和唐友平兩位鄉親。幾年後我才知道,居住在漳州的唐鄉親,是李鄉親得以完成<金門憶昔>這本馬夫血淚史的最大功臣。 我在1954年五歲時在母親的襁褓中離鄉,直到2002年,因著「酒香古意──金門詩酒文化節」主辦當局的邀請,始有機會回到金門。同安渡頭丘上「日軍強征金門馬夫殉難紀念碑」是觀光節目裏的旅遊景點。我和內人在那兒留影,內心是沉重的。李鄉親在<金門憶昔>裏,描述鄉人被日軍強征當馬夫的悲慘情景,再一次映入我的腦海裏…… 李鄉親被日軍強征當馬夫,劫後餘生,不僅多方面嵬集有關資料,更四次在唐鄉親的陪同下,親臨當年走過的道路和高山峻嶺。對年輕人可能沒甚麼,但他已70多歲了,卻不辭勞苦,為的就是把這一段歷史忠實地寫下來,為不幸殉難的馬夫招魂! 2008年,我和內人首次到雙鯉湖自然中心旁的「馬夫淚」紀念石前留影,這才發現題字的是我認識已久的印華書法家葉維漢。據知,這裏便是當年馬夫離開親人走向崎嶇山徑,甚至不歸路的起點。出發時500人,倖存者約300人,200人成了日寇罪行的犧牲品。蒼天有淚,豈能不號啕大哭? 李鄉親花了數年精力與時間,為當年日軍暴行史實作注解,他的執著與毅力是令人欽佩的。從〈金門憶昔〉<金門憶昔>的出版,乃至「馬夫淚」紀念石碣,及「日軍強征金門馬夫殉難紀念碑」的豎立,這些還原歷史真相的工作不應是終點,而是起點。我誠摯希望兩岸人民與政府能夠攜手合作,擴大這項探索與研究範圍,更廣泛地讓後人認識殘酷戰爭帶給平民百姓的不幸與悲哀。 當年「南洋華僑籌賑祖國難民總會」主席陳嘉庚登高一呼,許多南洋華僑紛紛回應回國當機工,最後命喪異鄉,為國捐軀。在雲南昆明西山公園,有一座高達12米的「南洋華僑機工抗日紀念碑」,便是對南僑機工抗戰義舉的最好總結。金門馬夫被敵軍日寇強征,不也是戰爭時期無辜受害的一群?我們是應該正視並給予更多的關注與肯定的。 李鄉親幼讀私塾,勤學不輟,再次印證了社會大學磨煉一個人心志的重要性。他南下印尼,經商之餘舞文弄墨,更多的是對家鄉的懷念與期待,這一點與我感同身受。他歷任印尼泗水金門互助基金會副主席、印華作協名譽主席,以及其他多個團體領導,忙碌自不在話下,但他樂此不疲,近年來依舊為參與團體的活動而賣力。據知,他是本屆亞細安文藝營印尼區的文學獎得獎人,誠屬實至名歸。 2006年我曾走訪泗水,並在詩人葉竹的陪同下到李鄉親府上拜訪,那是我和他最近的一次聚敘。今年3月新加坡金門會館慶祝成立140周年慶典,李鄉親沒來,而是由夫人莊寶璿鄉親代表出席;6月我偕妻參加印華作協牙律文友俱樂部成立典禮,和我們同一部大巴士從雅加達南下的依舊是身體硬朗的莊寶璿鄉親。9月中旬,印華作協一行人趁廈門大學召開「第八屆東南亞華文文學研討會」之便,將順道過海到金門訪問。我真希望李鄉親也能隨團回去家鄉,帶文友們感受「馬夫淚」,在秋風瑟瑟裏憑弔「日軍強征金門馬夫殉難紀念碑」! 不讓印華文學史留白 ──《印華寫作精英奮鬥風雨人生》序 印尼《國際日報》李卓輝總編輯日昨來星,和我談起他正進行編撰一本關於印尼華文寫作精英的傳略。他知道我曾參與《新加坡華文作家傳略》的實際編務工作,要我也為這本書寫幾句話。 我首先是高興印華寫作界終於也能有這麼一本工具書。還記得數年前和印華作協會長袁霓提起印華作家也應該有這麼一本索引時,她是十分贊同的,但考慮到諸多因素,遲遲未敢貿然行動。這回,由財雄勢大的印尼《國際日報》為後盾,並由報業翹楚,在這行已有半世紀資深經驗的李總擔綱編撰,工作很快地便展開。第一輯預料在九月上旬即將出版。李總計畫在幾年內,把過去以至目前的印華寫作者都羅致其中,「讓國內外各界更準確和更廣泛看到印華文藝百年的奮鬥歷史。」,也「期盼新一代沿著先賢先輩艱苦勇敢的路程,昂首高歌邁進,書寫更多優秀的作品。」壯哉斯舉! 我自1971年因探訪親人首次來到美麗的千島,爾後認識現在的妻子維維;複蒙印華作協錯愛,邀我擔任海外顧問。四十年來,或公或私,印尼是我出國探訪最多次的地方,我也結交了好多志同道合的印華文友,從七十年代最早認識的茜茜麗亞、柔密歐.鄭、黃東平,到八十年代初的曉星、馮世才、北雁、葉竹、白放情,還有八十年代末的袁霓、謝夢涵、曉彤、立鋒、明芳、林萬里,以及九十年代的李金昌、莎萍、白羽、李順南等,之後更不用說了。這幾年來認識的印華文友,更有年輕化的趨勢。這絕對是好現象,說明印華文壇後繼有人,後浪更向前浪推! 當李總告訴我早年印尼曾有18種華文日報,雜誌書刊更是不計其數,以及當年許多華文老師也勤于創作,我就對這些從事華文筆耕工作的前輩景仰萬分。是的,蘇哈多政權意圖消滅華文,32載的禁錮華文,那是一場中華文化在海外的大浩劫。然而,強橫政權畢竟未能持久,被摧殘的小草終究春風吹又生,如今印尼華文絕境逢生,大家享受自由華文創作的同時,我們是否應該忠實記載過去在這方面默默作出貢獻的前輩,不讓印華文學史留白?我們是否應該讓後人追根溯源,更清楚地認識這一段印華文藝百年的奮鬥歷史? 過去的經驗是,文學有時不得不為政治所駕馭,是政治的附庸品。許多文人由於種種的原因,莫名地被貼上標籤,或左或右。李總確定了政治上的不同理念不該被排擠,應該重新認識與審定。他以更「客觀、公正、寬容、翔實的態度」編撰這本印尼華文寫作精英傳略,相信接下來幾本傳略的完成,更能讓我們清楚一部近代印華文學的發展史。 作為領導印華寫作人的印華作協,十年來,經已成功舉辦了多項全國文藝創作賽,這在普及文學創作,發掘新人自然有其積極的作用。從這本追寫早年文化人的傳略想起,我們將來或許也可為已故傑出印華作家出版遺著,或是出版多名已故印華作家選集;也可同時舉辦已故印華作家展。相信印華作協在《國際日報》和廣大華社的支援下,將來更有一番大作為! 我有兩本書:《雲樹山水間》和《金門系列》,及曉星兄譯著的《多峇湖戀歌》(寒川華印雙語詩選),都是選定在8月17日出版並舉行發佈會的。當我知道李總的自序,是在8月17日寫成時,心裏為之一怔。就在這偉大的印尼國慶日,李總寫下了他為印華文藝所作的承諾。正當經濟發達的國家,報章為業績飆高而犧牲文藝版位時,《國際日報》近日辟設《東盟文藝》,讓東盟各地作家耕耘,及為出版一系列《印華寫作精英》的毅力與恒心,我是由衷讚歎不已的! 最後,我要感謝李總的禮賢下士,邀我為他編撰的這本新書寫幾句話。匆匆寫來,言不及意,也言不盡意,尚望李總和讀者予以諒宥是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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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前的涼椅
我從金門回到臺北了……阿嬤,您有順利抵達西方極樂世界了嗎? 從小在臺北出生、長大,我並不常回金門,但對於這裡的一切,卻是讓我如此的眷戀且印象深刻。平時親戚們在臺灣各地為生活忙碌著,這次藉由阿嬤的庇佑,讓大家能聚集在一起,許多兒時的回憶也都一一湧現。平常記性不盡理想的我,有時甚至連上星期看過的電影劇情都會忘記。但回到浯坑的舊家,卻能一一細數屬於每個位置的記憶;幼稚園暑假回金門玩水的那個角落、小二暑假騎著四輪腳踏車跟鄰居軋車的那個下坡、房子後面屬於我們的籃球場、焢窯的那片田地、打水洗澡的那口井……明明已過了十多年,現在想來卻像是幾天前發生的,記憶還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去年趁著工作空檔,在我最熟悉的夏天回到了金門,阿嬤一如往常坐在門前的那張涼椅上,帶著慈祥的笑容迎接我回來。房子前阿嬤有一個真實版的「開心農場」,那裡種滿各種水果,每次看到水果的種類,總令我吃驚不已。先前為公司寫金門故事,也刻意帶到這件事,沒想到被編輯刪除後,怎麼就也沒機會再寫了……阿嬤很愛大海,每次都會帶我去西園的海邊,去年因為先前有意外發生而作罷,我們也約好了,下次回來您要再帶我去嗎?怎麼就再也沒機會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阿嬤的肝開始出現了問題,健康狀況時好時壞,但每次見到我,總會告訴我要早點結婚、要孝順爸媽,甚至去年舅舅的資訊公司開張,也不忘提醒我要出席,還塞紅包要我包給舅舅祝賀。這些種種,讓我仍深深覺得,即使出社會多年,在阿嬤周延而細膩的思慮下,我仍像個小孩子一樣的不成熟。 原本阿嬤肝的情形控制得不錯,上個月病情突然急轉直下。起初探望她時,天氣正炎熱,順手就買了冰豆花過去,還被笑說怎麼會有人帶冰豆花來探望長輩,但看見她躺在病床上,虛弱的笑著說她要吃,不過卻只吃了兩口就說飽了,看得我心中真是五味雜陳。現在想起,不曉得那是否是她老人家最後一次包容我的不成熟? 原本以為,病了,總是會好,就像以往一樣,住了幾天、幾星期,就會出院,我也就繼續為了些生活瑣事忙碌著。直到中秋節那天,接到電話通知病情惡化,接著轉入加護病房,才發現原來事情不是那麼的理所當然。第一次進到加護病房,看到阿嬤插著許多管子,頭卻不斷搖來搖去,看起來十分的痛苦,有時好像聽到什麼或是怎麼的,就突然瞪大了兩隻眼睛,我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靜靜的看著阿嬤。那時,也沒想到,居然就是我看到阿嬤的最後一面了。 離開加護病房,大家討論是否要準備拔管送回金門……即使平時善於掩飾自己的情緒,但當我聽到這些話,就幾乎無法克制自己的淚水,只能努力往上看,相信還有希望。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一句我很愛的台詞:「在16:9的世界裡,每一秒都有千萬種可能,包括奇蹟!」若真的有奇蹟,就拜託在此時出現吧。可惜事與願違,阿嬤還是在九月的最後一個星期日離開了我們。 告別式當天,我們跪在棺木前,進行各式的儀式。但每每只要看到棺木,想到夏天時常期待吃到阿嬤做的石花凍;想到過年我會用很笨拙的閩南語跟阿嬤拜年;想到阿嬤會用很慈祥的語氣說:「乎恁光明」;想到跟阿嬤去海邊撿海產的開心模樣……這些屬於阿嬤的記憶,永遠成了過往,無法再有新的記憶,就又是一陣心酸湧上來。這一刻,我才終於深深體會到生命的脆弱。 下次,我再回到金門,無法再看到您坐在門前的那張涼椅乘涼,但您的身影,卻深深刻劃在我心中。若人在死前,真的會看到自己一生的走馬燈,那在我的走馬燈中,屬於阿嬤的部分應該不長,不過每個片段卻一定都十分的清晰。 這一天,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送您回去,有人痛哭、有人茹素、有人默哀;而我,就用這篇來送您最後一程。阿嬤,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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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收
今年,我特別選在山上的田種了四畦的芋頭,眼看葉子有些蕉黃,判斷芋頭成熟了。 有一天看老婆下班回來,我向她預約晚飯後一起來挖芋頭。 拿起鋤頭一挖,發現我的判斷正確,芋頭大部分成熟了,尤其我種的芋頭是沒有灑農藥、沒有施化學肥料,是完全的有機農作,但是這樣就必須和蟲蟲一起享受芋頭,前幾天有先試挖,發現有些芋頭被蟲蛀,因為可以看到整顆芋頭上面有洞,所以我才規劃要挖起來,削皮冷凍貯藏起來,才不會沒有收成,有些更因為前幾天莫蘭蒂颱風帶來的雨水,芋枝已經有些要爛掉,所以採收動作一定要快。 晚飯後天色微暗,我們夫妻合作挖芋頭,就著微光,我負責拿起鋤頭來挖,老婆則一一的將芋頭的葉及鬚根去除,還有一些夾雜的泥土清除,惜物的老婆即便是金門人常說的「芋子芋孫」都仔細的裝入桶子裡,似乎很滿足,很有成就感,後來天色暗下來之後,蚊子也多了,當時沒有什麼風,所以在這片田裡顯得有些悶,我頓覺汗流夾背,趕快催老婆手腳快些,兩個人手腳俐落的將手推車推了就跑,讓蚊子遠遠落在後面。 我和老婆邊推車,我邊和老婆討論,覺得今年培育芋頭苗的時間太慢了,明年一定要趕在過年期間就要進行培苗,這樣才能避開一些蟲害,收成的時間也會比今年早一些。 我今年初僅想種兩畦就好,想說集中精神好好照顧收成就會好,後來抵不過老婆的博愛,因為去年有種過的田,今年自己出了一些苗,老婆看見就央求我要納入種植,於是就這樣一株又一株,竟然擴展成四畦,於是所有的照顧都要倍增,是施肥也好、是澆水也罷,所花的時間也要加倍,我每天清晨趁著太陽尚未起床,就要踩著露水趕緊上山澆灌,還要培土,將畦做得高高的,水才能藏得住,芋頭天生愛喝水,一定要飽飽的才會覺得夠,觀察芋頭的葉就可以知道,你看那芋頭葉子綠油油、發亮,就表示生長得很好,偶而因為遠行,差個一兩天澆水未及,回來馬上看見葉子枯黃。我都要一天澆兩回,下午太陽下山後,避開暑氣,趕快再搶著微涼的黃昏,再讓芋頭喝飽一些。 隔幾天一早起來,想到前幾天芋頭因天色已暗來不及挖完,我便趁著太陽尚未出來,扛了鋤頭上山,把其他的芋頭都挖了回來,這次挖回來的是兩種品種的芋頭,一種檳榔芋、一種叫水芋,我的大嫂看了說:「水芋也有人叫紅目芋,看它的外觀就知道。」,水芋挖出來沒有檳榔芋大,不知是品種的關係?或是沒有照顧好? 老婆看見我挖了這樣多回來,建議我可以寄給台灣的親友品嚐家鄉的滋味,出門在外的人總是對家鄉的食物有較多的懷念,我於是仔細整理,並且一個一個用紙包好,再打包入箱,送到郵局寄快遞,想把金門在地的芋頭讓台北的親友一解思鄉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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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望
月明星稀,赤腳坐在沙灘,看海景,聽浪潮聲,似乎永遠不覺膩煩。花蓮和台東之間,地曠人稀,空氣新鮮,適宜養病。半世紀前,我便因患肺結核症來此。住在身後那座簡陋的醫院。如今它已蓋起高樓大廈,成為東部著名的觀光大飯店。 你在這裡待了一輩子,不覺得膩麼? 阿瑛的話,莊楠生前也說過多次。不過,莊楠是深愛這個優美環境的。在她書房的壁上,便掛著一個條幅,上面寫著法國雕塑藝術家羅丹的話: 所謂大師,就是這樣的人:他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別人見過的東西,在別人司空見慣的東西上,能夠發掘出美來。 莊楠活著的時候,每到月明星稀的晴朗夜晚,常和我來沙灘看海、約會,偷情。誰也不知道這個祕密,只有女護士程桂瑛知道。她喜歡莊楠,也同情我,她保守祕密,我倆也心照不宣。半世紀前,盤尼西林還是稀罕的藥物。因此患了肺結核症,才有活下去的希望。那時,莊楠和我正值青春發育時期,罹患此病,性慾特強。院方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允許兩個病員出院、同居。那時莊楠已懷孕四個月,紙已經包不住火,若是再拖延恐造成社會新聞了。莊楠有魄力,漂亮,智慧高。她是在韓戰停火時期從香港來台的。起初,在台北一家報館作編輯,因為得病吐血,才被送來療養。她是中共地下黨員,聽了胡風事件,精神幾乎崩潰。誰也不敢接近她。只有我黎荷敢追求她。 你叫什麼? 黎荷。 李賀!咱倆是老鄉呢。李賀就是河南宜陽人。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 還能活三年。 妳咋知道? 李賀就是二十七歲死的。 去妳的。他是他,我是我。 李賀有才氣,敢諷刺昏庸腐朽的統治集團。也有積極浪漫主義精神。不過有些作品情調過於深沉,語言也有些雕琢。也許他多活幾年,將來會改正過來。 妳是中文系畢業? 沒唸完,碰上戰亂,便參加了工作。 我倆在地方法院公證結婚,搬進新居,在程桂瑛的隔壁。我進了一所中學教書,維持生活。莊楠生下嬰兒,不懂如何照顧,幸虧阿瑛的寡母幫助,才存活下來。那時按照她的計劃,把嬰兒交給我,她從東部搭漁船偷渡廣東沿海地區登陸。 嬰兒開始會哭、會笑,繼而學會了爬;別的嬰兒向前爬,他卻後退像「倒車入庫」,逗得阿瑛媽哈哈大笑。莊楠做了母親,享受到付出母愛的溫馨滋味,就逐漸淡化了政治慾念,等到黎台生進了幼稚園,她完全不提潛返大陸的事了。 在沙灘賞月、看海,談無邊的往事。莊楠是從熱愛文學而走向革命之路的。不過,在她心底卻有一個難以解開的死結,即是反內戰思想。首先是蕭軍事件,其次是胡風文藝事件。既然革命獲得成功,為什麼還要趕盡殺絕,將台灣逼上死路呢!如果台灣是反動派,為什麼在歷史上會有兩次國共合作呢? 至於胡風被扣上反革命的罪名,那更是荒唐透頂,難以啟齒的事。 莊楠在肺病療養院和黎荷發生戀愛,便是決心脫離共黨的具體行動。她認為革命要弄清目標,否則盲人瞎馬,自取滅亡。何況當年她追隨的黨已經取得了最後的勝利。如今,她只得躲在成功的圈外了。 住在僻靜的東部,唯一的憾事便是缺少精神食糧。尤其莊楠,一兩份報紙是不夠的,她需要瞭解海峽對岸發生的事情。從台生牙牙學語,便接受了母親交代的任務。 長大了幹啥? 跑船,當水手。 為什麼幹水手? 給媽買書,買報刊。 當莊楠活著時,海峽對岸的八億人民,不僅糧食不夠吃,精神食糧更是匱乏,台灣想瞭解對岸消息,僅能仰賴一份《香港時報》,報紙有個「鐵幕新聞」專欄,可以看到斷章取義的消息;對岸的閉關自守,數十年如一日,文革時期,廣大的知識份子的讀物,除了《毛主席語錄》,便是「魯迅走在《金光大道》上」。 值得慶幸的是中國的廣播電台的電波,在台灣東部聽得最為清晰,尤其是夜晚。莊楠從小收音機聽到故鄉的消息,以及優美的文藝節目,那是她生前的精神享受。 時常聽到新鮮的八股口號,從莊楠的嘴中溜了出來: 黨是眼珠子, 社是命根子, 破壞黨和社, 小心腦瓜子。 有時,莊楠還哼出讓人啼笑皆非的歌曲: 大海航行靠舵手, 幹革命靠毛澤東思想…… 後來,台生考上了大學。他問母親:「媽,我長大了不想跑船、當水手了,行唄?」 行。你要立志把咱台灣建設成豐衣足食、自由民主的幸福樂園。 那誰給您買書、買報刊呢? 那時,書店裡什麼書都可以買得到,馬克思、列寧、蔣介石、毛澤東、邱吉爾…什麼書刊都有,何必飄洋過海到香港、日本去買禁書,像走私海洛因一樣,多冒險啊!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但是,莊楠如今已長眠在太平洋的海底,她再也享受不著這種自由民主的幸福生活了。 其實,從莊楠渡海抵達基隆,踏上這座海島起,她並沒有受到苦痛,她雖未盡到地下黨的破壞任務,卻因肺結核症解脫了她的枷鎖,過起自由的生活。 年輕時,桂瑛媽把她視為親生的女兒。有時,她疼愛莊楠,有點過份,讓阿瑛有點吃醋,但阿瑛一直把莊楠看作姊姊一樣。因為長期生活在一起,耳鬢廝磨,難免產生了感情。當時莊楠毫不介意,反而覺得快活。她在彌留前夕,曾囑我倆兩件事:一是當她謝世之後,將其骨灰撒至太平洋。固然她對中共已有不同的看法,但她畢竟是一個唯物主義者。二是當她走後,黎荷、程桂瑛務必宣告結婚。她瞭解阿瑛愛我,也會愛她的台生和孫兒。黎家世世代代的子孫,將會永遠在台灣濱臨太平洋的東部,做安份守己、勤儉持家的百姓。 我曾提出反對意見,但是莊楠不准我開口,卻永遠閤上了眼睛。她和桂瑛媽同年謝世。數年前,桂瑛和我在月黑的懸崖旁的沙灘上,作了不可告人的祕事…… 阿瑛純潔得像一只海水撈起的貝殼,毫無瑕疵。她的願望非常單純,為的只是愛情,因此她打算婚後不生育。我辯不過她,而且也無法和她爭論。人間有如此真摰的愛,夫復何求? 台生從小被阿瑛抱大,剛會說話時,喊她「阿姨」,進了幼稚園以後,因為阿瑛時常送他上學,幼稚園老師稱呼她「黎媽媽」,台生也跟著喊她「媽媽」,直到如今,仍然改不了口。縱然台生已做了工程師,仍在阿瑛面前像個孩子一樣。 過去,莊楠健在時,她和我漫步沙灘,談起自己的遭遇,像編出來的一篇小說,出乎意料之外。剛來台灣,她還是天真未鑿的少女,為了革命理想,她沒有戀愛過。她的意識形態是成熟的,堅強的,她想的政治上的變化,僅是兩三年的事,台灣島便會飄起五星紅旗。毛主席的巨大照片,將懸掛在台北那棟矗立的總統府大廈前。 但是,一場病粉碎了她的夢想。做夢也想不到會住進東部的肺結核療養院。最不可思議的則是度過了三十多年,台灣竟然沒有解放。 四人幫接受公審的實況播映時,莊楠的病情已進入危險邊緣,不過尚未住院。她只是不能到沙灘散步。她倒在沙發上,發表對江青的倔強性格的評論,莊楠說江青好勝心強,是個悲劇人物。丈夫並不愛她,愛她的人卻遠離了她。「權,權,權,命相連」,當江青的政治生命結束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老黎,我比江青命好。 怎麼說? 至少,你真心愛我。 我低下了頭。 怎麼不吭氣?我說的不對麼? 我轉過頭,去抽紙巾,拭淚。 說坦白說,交心話。當初我並不喜歡妳,妳既沒有蕭軍的才華,更沒有胡風的膽識和勇氣。話又說回來,妳有才華,有膽識又能怎麼樣?劉備還會來這裡三顧茅廬?莊楠咳嗽起來。我趕緊端起一杯溫開水讓她喝下去。 在數不清的夜晚,我和莊楠併坐沙灘,用現實的人物勸導她,安慰她,讓她的憂鬱症不致嚴重。前上海市副市長潘漢年,為中共立下汗馬功勞,出生入死,兩袖清風,他最後還不是被扣上反動派的帽子,悒悒而終。妳能跟潘漢年比麼? 莊楠不停地點頭。上海解放前,潘漢年曾祕密接見過莊楠,她終身難忘這件往事,她聽到潘漢年在湖南茶陵病逝的消息,竟致流淚。 愛情沖淡了莊楠的苦悶心靈,結婚湮沒了她對現實的不滿,於是,莊楠重新返回了人間。她能活到半百之年,應是意外的事。當年她發覺我和桂瑛發生畸戀,既不嫉妒,也不氣惱,那是愛的昇華,因為她從未料想到在生命中會走這一條路。 莊楠進肺病療養院,比我早半年。那時,阿瑛便在護理部服務。在一個風雨夜,阿瑛值大夜班,發現莊楠用刀片割腕企圖自裁。是她喚來醫師,一同搶救了莊楠的生命。這個祕密直到莊楠生下台兒,我才知道。 當初我和程桂瑛發生愛情,並不能稱為畸戀,那對於雙方都不公平。若按愛情發展的時間,我還更早追求阿瑛。她是游泳健將,自由式最為擅長。學生時代,曾為選手。因為她從小在海濱長大。父親是漁船船工,死於海難。所以她的寡母不准女兒下海游泳,她下水總是偷偷摸摸進行的。沿海的懸崖石洞,阿瑛非常熟悉。她也瞭解沿海的水域深淺情況。有一個晚上,她和我去海邊散步。驀然,她拋開了我,向那遠方的一座海鷗形狀的岩石奔去。我追不上她,只得踽踽前行。月光下,我隱約地發現阿瑛脫去短褲、外衫,縱身跳下了太平洋,游向迷濛幽邃的遠方。等她折返回來,才發現她赤裸的健美胴體。我撲向前去,抱緊了她。肺結核患者的性慾是強烈的,海的女兒更是性的大胃王,沒飽沒夠。那夜,我倆曾在海鷗形的岩石下,玩了兩個多鐘頭,才喘吁吁地返回住處。任何人都不知道。只有海鳥、魚蝦和蝸牛知道。 阿瑛對於莊楠的照顧,無微不至。東部地震多,颱風也多從這兒登陸。每值颱風夜,她特別注意莊楠的情況,那次她在颱風夜割腕自殺,使阿瑛終身難忘。直到我和莊楠有了兒子,她才卸下了這個精神負擔。 當初在肺病療養院,我是悲觀主義者,因為不知道能活到何時。每日昏昏沉沉,倦怠、潮熱、消瘦、咳嗽、喀血,幸虧那時有了鏈黴素、盤尼西林等新藥,才使我活了下來。也正因為患了肺結核,莊楠才躲過了被捕的劫難。否則,她會死於綠島監獄的。 當時和莊楠做朋友,患難之交,同病相憐,肝膽相照。坐在沒人監視的寂靜的沙灘,什麼話都可以暢所欲言。她對國共內戰表示強烈不滿,而且對孫中山的聯俄政策,提出歷史性的批判。 她講到激動處,竟然咒罵起來。 談到日軍侵華戰爭,莊楠預言:兩百年內,日軍將在亞洲發動一場大戰。這是任何力量,包括美軍在遠東的軍事防禦,皆阻擋不了的歷史法則。 我凝聽她的話,卻不盡贊同。人在世上,短暫的百年時間,何況一個肺結核患者,又能活上多少年?何苦聯想那麼遙遠?擺在眼前最切身的是如何治癒肺病,再想如何生活下去。 妳同意麼?我問。 莊楠無可奈何,點了點頭。 病情穩定,心情好轉。莊楠通過阿瑛的祕密管道,探聽搭乘漁船混充船工偷渡的機會。鈔票不是問題,船老大講義氣,有同情心,只需注意如何避免被攔截的危險而已。正在這段時期,莊楠發覺自己懷了身孕,一切的計劃付諸東流,俱往矣。 隨著海峽對岸的運動,波浪似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莊楠的心,如同船靠了港。她不再作任何幻想了,不作飛蛾撲向火苗的夢了…… 有一天,莊楠談到出路問題,竟然無意間吐露出一句掏心話,當年她參加中共地下黨,不過是一時情感衝動,未經過深思熟慮。我充耳不聞,用其他的話岔開,不再接觸現實問題。 莊楠的牢騷,並不完全正確。猶如那個月明星稀的晚上,阿瑛在太平洋游泳,走上沙灘,我熱情地迎向前去擁抱她,親吻她,跟她發生踰矩的行為。那是一時情慾衝動麼?思前想後,它是長期愛情累積的結果吧。 那是一個寧靜的夜晚,病房散發著茉莉花香,混合著淡淡的酒精氣息。莊楠躺在床上,握住桂瑛的手。屋內,只有我們三個人。 莊楠的聲音低弱,充滿感情。 阿瑛,妳快四十了吧。 阿瑛苦笑,點了點頭。 我永遠忘不了妳的恩情。妹妹,妳的犧牲精神,非常……偉大……莊楠發出哽咽的聲音。 我走了之後,老黎、台兒……交給妳了,請妳費心……我忘不了……妳的恩情。 桂瑛哭了。 莊楠將一枚很小的鑽戒,套在桂瑛的手指上。桂瑛低下頭,臉頰緊貼在莊楠的臉上,「姊姊,我愛妳!」 從此,那一只鑽戒一直戴在阿瑛的無名指上。她再也不去海濱游泳,恐怕遇上鯊魚,發生危險,而離開了我和台兒,離開這個充滿愛與自由的世界…… 三十年過去,彈指一揮間。若是莊楠活著的話,她虛歲已經八十了。 世間的事物發展,不是依人們的願望轉移。當年程桂瑛為了愛情,決心不生育,但不久她卻在高齡年紀,順利地生下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兒成長後成為享譽台灣的女高音。 每當假期的黎明或黃昏,人們會發現一位身裁苗條、年輕健美的女孩子,在沙灘漫步、引吭高歌: 這美麗的太平洋沙灘, 常使我流連難忘。 漁船打起了雙漿, 水手們輕快撒網, 貝殼光輝的閃亮, 帶回去送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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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古論今話「子產論尹何為邑」
魯襄公三十一年左傳記載「子皮欲使尹何為邑。子產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是鄭國的上卿,名罕虎。子產是鄭國賢大夫,尊賢任能,兼擅內政外交,使鄭能以小國而處於爭霸的晉、楚兩大國之間,得以和平數十年。有一次,子皮想派尹何做自己封邑的管理者。子產說︰「他年紀太輕,未知能否勝任。」子皮說︰他為人誠實,我很喜歡他,他不會背叛我的。所以子皮就想「使夫往而學焉,夫亦愈知治矣」讓他去學習學習,這樣他就會更懂得如何去治理政務了。反正是自己人嗎,就讓他邊學邊做吧。 但是子產卻有著不同的看法說:不行!人們喜歡一個人,是希望那個人得到好處。現在你喜歡一個人,卻叫他管理政務,就像一個人還未學會拿刀,就讓他去宰割,他割傷自己的地方一定很多,這樣你愛人就等於害了人了,「子之愛人,傷之而已」。這時子產很委婉奉承的對子皮說,你對鄭國來說,等於屋子的棟樑。棟樑折斷,椽子塌下,我將會被壓壞,豈敢不把話盡說出來?接著子產舉大官、大邑治理政務要比錦緞裁衣來得重要,可是「子有美錦,不使人學製焉」,而「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學者製焉」,豈不怪哉!那大官職、大封邑比起美錦來說「不亦多乎」?接著又說,我只聽說先學好本領,然後才參與管理政事,卻未聽說過把執掌政事作為一種學習的。如果真的這樣做,一定會有所損害。例如打獵,熟習射箭和駕車,然後能夠擒獲獵物。如果未曾登過車射過箭,懼怕的是車子翻轉,把人壓死,那還「何暇思獲」呢? 如果子產這時為了順從其上司的意圖,他就可以莫不吭聲,如此,既可討好上司,又不會損害自已的利益,何樂而不為呢?但是他為了國家整體的利益,並以大公無私的心胸去處理事務,所以,才沒有在二千多年以前出現誤入叢林的小白兔,貽笑子孫。 子皮很誠懇的反省說:「善哉!虎不敏。吾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遠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曰:『子為鄭國,我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後知不足。自今請,雖吾家,聽子而行!」子皮說︰「說得好!我不夠聰明。我聽說有修養的人務求了解重要的原則和事情,鄙陋的人務求了解小而近的事情。我是一個鄙陋的人。衣服穿在我的身上,我就懂得重視它;大官職、大封邑是用來庇護身家性命的,我卻疏遠和輕視它。沒有你這番話,我也不透徹了解。昔日我曾說︰『由你辦國家的事,我辦家族的事,以此用來庇護身家性命,大概可以吧。』如今我才知道這還不足夠。從現在起我向你請求,即使是我家族的事,也聽從你的話去做」。 子產又很謙虛的安慰子皮說:「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豈敢謂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謂危,亦以告也。」子產說︰「人的心思,每個都不同,就像人的面孔!我豈敢說你的面孔和我一樣?只是我心裡覺得不妥,就告訴你罷了。」 最後「子皮以為忠,故委政焉。子產是以能為鄭國。」子皮認為子產為人忠誠,所以把政事委託給他。子產得以治理鄭國。 如何用人,一直是實用政治學的重要課題。孔子說:「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反之亦然。安排職位,必須優先選用賢良正直,學有專精者,始能達到能者在位,賢者在職的用人理想。子皮推薦尹何擔任地方主官,是欣賞他的「愿」忠厚老實,希望他從實際行政中學習歷練。換言之,子皮主張邊做邊學。雖然子產不同意這種做法,但他卻沒有直接的反對,而是很婉轉的點破他說:「少,未知可否。」等到子皮極力推薦,子產才隱喻申說,婉轉巧妙拒絕。 神遊本篇,可學習到子產的政治智慧,他論說警策透闢,態度沉著而真摯,句句入情入理。而子皮從善如流,知錯能改的美德,可謂溢於言表。兩位的政治風範,都是後人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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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相對論──黃克全一句詩王學敏拿一輩子來償
「臨水,妳是波光」。二00七年初春,我在報導文學家楊樹清的好友留言簿裡,驚見這美麗的詩句,署名黃克全,字跡娟秀,我目光流連其間,心中悄悄然愛上這一朵青蓮…… 二○一○,又是春綠新發時節,他,捎來一紙信箋,寫道: 「……妳猶如嶺上寒梅,這麼孤高自賞,難怪無人敢高攀。說到這裏,我且引一闕劉克莊的〈長相思〉(副題──『惜梅』)相贈: 寒相催,暖相催; 催了開時催謝時,丁寧花放遲。 角聲吹,笛聲吹; 吹了南枝吹北枝,明朝成雪飛。……」 我,且回覆:「……說甚麼『嶺上寒梅』『孤高自賞』,終究要化成那漫天飛雪,奈何! 藉晏幾道〈歸田樂〉向克全兄搶白兩句,『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試把花期數。便早有,感春情緒,看即梅花吐。 願花更不謝,春且長住,只恐飛花又春去。……」 就這麼妳一矛、我一盾的敲敲打打,譜出了《愛的二重奏》我說: 男女之間 存在著 矛盾 攻防之間 火花 最美 ──王學敏的〈愛情〉 他說: 妳若是石頭 我願成撲向岸崖的浪濤 愛因濃而釀成蜜 妳是伸吻的蝶 我願成蕊的想像 那陣悲喜 以及那陣微微的搖顫 蜜因一滴苦澀的淚而成甘甜 妳是風 我願成失去形體的自由 以及破碎 以及那句不說出口的承諾 ──黃克全的〈愛的承諾〉 他是抹香鯨,我是一尾多情的小魚兒 他是小王子,我是滿懷心事的玫瑰 他是夜,我是思念 夜 又名「思念」 思念有多長 夜 就是那麼長…… ──王學敏的〈夜有多長?〉 深一般的藍 藍一般的呼喚 我喊「小水晶」 熠熠發光的 是妳最初及最後的回音 溽夏大雪紛飛 每一朵微笑的雪花 都失去了時間 ──黃克全的〈夜有多長?〉 二○一○年五月二十三日 星期日 天氣雨 黃克全與王學敏結婚了。 「臨水,妳是波光」一語成真,幸福的詩歌響起── 《愛的二重奏》邀請多情的朋友一起聆聽。 王學敏 二○一○年九月六日 寫於 台北尋真書齋 【後記】好友們調侃黃克全說婚後太幸福美滿,藏諸山的事業無望嘍! 但是感謝主! 二○一○年九月黃克全散文──〈生死簿〉獲得第二十三屆梁實秋文學獎最高譽優等獎,身為他另一半的我,以他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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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家·享蟹
經過便利商店,順手拿起秋蟹訂購的傳單,圖片裡的沙公、紅蟳和帝王蟹個個碩大肥美,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想宅配回金門給母親品嚐。但是依照以往的經驗,這種海鮮產品不願接受離島宅配,即使硬寄回去也不再鮮嫩。心念一轉,金門蟹滋味也不遜色,母親何必捨近求遠?但心中仍是一股揮之不去的失落。 金門蟹肉質緊實,蟹黃飽滿,多汁鮮美。記憶中,母親習慣加入洋蔥快炒,更顯蟹肉甘美無比。小時候在家吃螃蟹時,總是慢慢的把蟹肉剝入碗內,剝到近半碗蟹肉後再添加白飯攪拌,一碗雪白鮮美的蟹肉飯就此誕生,滋味令人回味不已。除了在家中享用鮮味之外,在結婚生子等宴客時刻仍隨時可見到金門蟹的蹤跡。已長大成人的我慢喫螃蟹、輕酌高粱、小聲交談,在觥籌交錯的喧鬧聲中,與家人自成一片天地。 好久沒回金門了,雖然進入秋冬享蟹季節,但知道家中餐桌必無此項佳餚。金門螃蟹越來越貴,山外生意越來越差,節儉的母親一定買不下手。加上母親年紀越來越大,裝上活動假牙後,再也無法像已往大快朵頤。記得上次回金門時,母親興致一來提議去吃牛排,等到餐點上桌時才發現竟咬不動,我不動聲色把自己點的蝦排去殼後跟母親交換牛排,再將牛排挑去硬筋,切得小小一塊,放回母親的鐵板裡。我早知母親已咬不動了,但我仍願意帶她去吃牛排,只因為她想去。我也知她捨不得也啃不動螃蟹,但我還是宅配或者我可以回金門後再帶她去吃品嚐,因為我知道她想吃。 她沒說為什麼我會知呢?因為我是她餵養的女兒啊!她總是卻把一大塊蟹肉塞入我嘴裡,然後啃著蟹腳的細屑、吸著蟹殼的滋味。如今我願意交換角色,像母親一樣心滿意足的看著身邊所愛的人津津有味的吃著。 金門的螃蟹啊!養肥自己的身軀,等著我回去啊!金門的媽媽啊!照顧自己的身體,等著我回去,再帶去您去享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