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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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冠上的顏色———讀張國治先生詩作及繪畫攝影作品
直至今日,大陸的一批號稱「後現代」的詩人也不知道,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個文化怎麼走著走著到了「後現代」?怎麼世界還沒完全被真正認識的匪痍時刻就出現了「後工業」?他們只知道「現代主義」又不走俏時髦了,更為前衛的意識是「後現代主義」,更有甚者,一些理論家們一夜之間對「後」字情有獨鍾,將許多術語均冠上一個「後」字。(前些日子我還看到一個「後媒體爆炸」………。)這些朝三暮四的追潮一族們,可憐他們缺乏的正是屬於本質的文化體系,他們的「知識」來源與結構是組裝拼湊的,而不是融匯於本質的文化信念中。所以,大陸曾出現過許多經不起考問的和本質文化脫衍的「現代藝術」——這種假冒偽劣的製造或多或少地暴露他們幼稚的摹仿和濫造。 文化的歷史長河,哪怕河床偏移;但它至少是傳承因果關係的。迄今為止,在大陸的美學理論界仍然使用著拼湊得漏洞百出的價值體系,並以此去衡量有幾千年文化植被的風景(而這個美學界毫不羞恥!許多人揣著西方文憑可以嚇唬「病人」。) 我說的「病人」,就是中國的作家、詩人或部份疑似藝術家——這是最容易患病的一族,尤其是他們的免疫能力早已被功利欲念(內患)抵耗,他們趨之若鶩的神經已然繃得瘋癲,他們太需要文化體制的撫摸………。 這就是體制的魔力所在,文化人的隊伍,詩人們都歸順就範於唯一的意識形態了,他們終於被「承認」,被「接受」,原來這就是他們文化的理想、詩寫的目地;在這之前的一切「秀態」均是給「後媒體」關注的「後行為藝術」? 後來,我們可以一直不用去搞清楚什麼來龍去脈了。成功後的藝術家們自己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正中了張國治先生的〈狼尾草〉的詩言:「都市狼尾草/忘了回家的路」。 一個「苦難秀」的最終歸宿是,靈魂迷失的苦難;中國特殊的建國歷史養育了一大批「文化苦旅」者,還種植了一片只會傾訴苦難的林藪………。 綜上所述的指向,我想說,「後現代」是人類在靈魂追尋原鄉之途中的發現:「人類並非傳說中的主角。人類是一種複雜的能量組織形式。如同其它形式一樣,人類大概也是暫時性的。」(﹝法﹞讓——弗朗索瓦‧利奧塔《後現代道德》) 選用法國學者的論點僅僅是說明,我們意識到了,但缺乏總結;在「後現代」問題上,歐洲較之我們亞洲略早。在我們亞洲人還忙於致富的生態時,我們沒有像歐洲人那樣善待自然萬物;我們的謙虛是勢利的(對萬物而言)。 這顆地球上「有能量組織」的物種不僅是人類!「其它更為複雜並佔據人類上風的形式會出現的」。(《後現代道德》) 醒世警言,文化的良知應屬於敏感的詩人。張國治先生佔據眾多詩家的上風。他更早意識到了這場人類靈魂還鄉的艱澀行程。於是和頹廢派對峙在道德審美的這一邊,積極地向生活進取,強化人性的完善。 一個好的詩家,是善於發現的人。發現,是最具原創性的藝術。(這點我們可以從張國治先生的攝影作品中得到證實,並且驚喜於他與眾不同的視角。) 在人類能量倍受質疑的今天,物慾侵蝕了曾經是「愛」和「希望」的位置;詩人的焦慮正是文化結構的焦慮 。 至此,我更深一層理會了張國治先生所預示的「隱形戰爭」——一場有顏色能量的、視覺衝擊的戰爭。 至此,我從戰爭的後方,移步跟上了詩人的彩色的腳印………。 在〈末世桂冠〉中我勾出了這些詩句:「他極其古典的側面/常被雷射的霓虹/狠狠割傷」人是脆弱的物種,他們受傷於自己所創的文明環境裡,(雷射的霓虹或許正是一場美麗的謀殺?)人類已有太多例證來提供來自文明場景的傷害,也許人類根本沒有能力建造一個完完全全能栖息軀體、安撫靈魂、恢復元氣的家園,只是鬼迷心竅地發明了一些使魔鬼得意的死亡遊戲。 「一朵紅豔的玫瑰 總是裸裎在他胸前 它收集羊齒植物黃褐的複葉 萎縮的百合 枯乾菊花的雛體 而所有的欲望 總被擱淺在彩虹的邊緣」 「不久,我們將看到 美麗的晶體 從一個粗糙的沙粒、礦物質 風化還原成 末世最後出土 一頂璀璨明亮的桂冠」 ——〈末世桂冠〉 在我挑剔的閱覽下,能找出如此含金的詩句,我得到的東西是足以補充尚存的幾個「為什麼?」這首詩有理由被選為集名,這首詩的人性內涵是揭示現世道德匱乏、迷惑、失常。它集中在一種潛焦點上,即人生究竟在「彩虹」(幻望)的「邊緣」還有什麼終極意義?「它篩濾剩餘人生殘渣」(終極追問的徒勞無趣)。 當能量組織潰散並「還原」——末世(後現代意識)甚至「出土」一說都失去了意義,在人性荒蕪之地「桂冠」也失去領銜的意境;當慾望因載體的「風化」,「美麗的晶體」走向死亡,「桂冠」也許如詩中所述的「萎縮的百合/枯乾菊花的雛體」一樣,「出土」在「彩虹的邊緣」——隨人生意義的質疑而遭質疑。這麼扣擊心性的追究考問正是眾說紛紜的「後現代」的生存焦慮………人們得知這個世界人類並非主角後仍在尋思:如何生活?為何生活?………通過終極於「絕境」式的蕩除后,人類似乎重新知道了生存的意義。 曾經炫示於世的短暫的道德已不夠鮮明照人,而後現代道德(道德之道德)將滲入人類的價值。然而,「後現代」的另一徵兆是,當人類似乎獲知新一輪的生存理由後,又一次追思:人們真的完全知道如何生活嗎? 當然,作為詩寫著的詩人,張國治先生並沒為他們解釋這一系疑惑,但他打開的這扇視窗(而且這般以場景作為命名的世態主題)是活生生的事實。這就是一首好詩所具有的活力、張力、真相。它不同於詩人其它的那些源於哲說表面的詩。這首詩的閱讀活動是全方位了,你可以讀到它給你的第一層面,而思考者又可以讀出它的「潛文本」。 人類所有能理解和尋到的生存、意義的物種將永不成為主角,而智能卻不同,智能並非人類獨有,它可能不陪伴人的生存而生存下去。 末世桂冠對曾經追求它的人失去意義,但對於未來的主角仍有意義,末世桂冠應該是智能的徵兆! 錘打一個詩人的意志,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意志的組織正是多類元素的凝核。詩人在生活中試用了一生。並非每個人的意志經歷了人生就成器了, 意志能獨立之時,才是它的自由生命的形成。在張國治先生煮沸的「鄉愁」中,意志具有了抵禦通往思鄉之苦的鬱悶,「鄉愁」和「季候」的寄託成為他(它)個性元素。他的「鄉愁」也在歲月中長大成了一種人類精靈的鄉愁,可謂「大鄉愁」;並非余光中的那類「小鄉愁」………我無意貶薄前輩,但我們實際上閱讀的資料可以令人感悟到,先儒前輩的時代侷限。尤其在大陸詩界的前輩們身上,他們的文化系統是單一而片狀的。他們根本來不及彌補這些文化缺陷………個人的文化視野也是詩家的重要素質。譬如洛夫先生,在他的這代人中我以為是沒有人具備《漂木》的創作能量了,他是從小鄉愁到大鄉愁的前輩,在此,我想說,大師就是文化使者,像《漂木》一樣的作品,可以令眾多的小詩人望而怯步,這種距離才能成為獨居不爭的事實。 很欣賞,在讀張國治先生的一些充滿「鄉愁」的詩作時,他的「大鄉愁」視角。 砲台沉寂,硝煙在 斑斑史蹟升起巍峨 而帶血的歷史我仰望 在鏗鏘的詩中我選擇一個膜拜位置」 ——〈寫一首詩給你—致金門〉 以潮水的升落和游移 描摹先人的渡海,戰鬥和薪火」 ——〈帶你回花崗岩島〉 「從長年茂密的木麻黃到枯黃的苦楝 在磊磊的石堆水墨土坡 在斷項神祇和戰火碑文之間 ……… ——〈奔向歌聲〉 這些帶「顏色」的戳記,終於在台灣九二一大震災中狠狠地灼成一個烙印!這首〈戳記〉寫得很有特色,一個「戳」字,撼動了每一顆良知,因為整詩都值得一讀,我不再抄錄了。 災難中的情緒,是人類文化中不可多得的經驗,關於台灣地震的詩文,我確實讀到許多詩家的好詩。也許這正是詩人的「家園意識」到達最高的悲鳴?!而我確實看到智慧之痛的臨界點! 當人類被暫居上風的「能量組織」狠毒地推入一場性命恐怖的時候,這種戳記也許直抵裔傳基因,痛定思痛之後,該重審人類自身的缺陷了。在人類背後新一輪的「組織」正窺視著,譬如突如其來的SARS、禽流感。現在人類不再狂稱消滅了它們,它們的隱退或撤退恰恰是它們重新組織的時段,更待重新命名的後現代惡魔隨時可能向人類襲擊………。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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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札記51 鳳仙花
土產的鳳仙花,又稱指甲花,古時仕女用來染指甲。染的時候,把花搗爛,用明礬作媒染劑,敷在指甲上,隔一段時間就能染上。 上小學時,每班有塊花圃,暑假過後,花圃裡長滿指甲花,老師要我們通通拔掉,可見這種「粗花」多麼不值錢!忘了從哪年起,花店出現了非洲鳳仙花;忘了從哪年起,過去隨處可見的指甲花,竟然越來越少見了。 指甲花原產亞洲南部,植株較高,花朵較小,藏在葉下。非洲鳳仙花原產東非,植株低矮,成叢生長,花形大而外露;論姿色,土產的的確不能和花繁葉茂的非洲鳳仙花相比。這還不說,非洲鳳仙花的繁殖力超強,難怪會成為優勢種了。 去年我到石碇山區參加健行活動,在山路上走了一個多小時,沿路淨是五顏六色的非洲鳳仙花,看來這種外來的花卉已快成為「入侵」植物了。 touch-me-not 鳳仙花屬於鳳仙花科,有二屬、五百餘種,它們都有兩個共同特徵:其一,花朵下的萼片延長為長形的構造,裡面存放花蜜,用來招引昆蟲。其二,果實成熟時,一碰就會自動炸裂,彈出種子,所以英文叫做touch-me-n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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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的緘默
一句「好久不見」在空氣中飄落,尋常如此的話語,卻驚起心底一湖潮。 重逢,在停格已久的過往,是不願意的。 在眼神交會的剎那,閃躲,是唯一的舉動。 精靈的眼,彷彿看透,不願隨著腳步移動般的定著,然後用一句「好久不見」,訴說確認的靈魂。 三、五分鐘,彷彿一輩子漫長。 該忘了,放了 卻讓一句話輕易啟開了記憶。 才發現,過往,是慶幸與疑問的結局。 沈思良久。 造化也許弄人? 若回到最初, 依然因緣有數! 即使重逢的迴盪, 彷彿初戀的驚詫與震盪。 不懂, 期待的,是何種應對? 回到最初,來到現在 緘默,不就是 疑問的解答! 緘默,也正是 因緣的應允。 確信,即使再重逢 回應,依然是 微笑的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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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敗犬
日本作家酒井順子的「敗犬」論在日本引起廣泛的討論,也讓三十歲以上的不婚族相當焦慮,她把女人過了三十歲、未婚、無子者,無論你怎麼美,能力怎麼強,都謂之「敗犬」。反之任你長相醜陋,學歷不好,能力不強,只要結婚生子變謂之「勝犬」。 台北市這個大都會,職場女子眾多,「敗犬」當然不計其數,敗犬們不會為婚姻妥協,卻會為工作付出更多努力,從許多面向觀之,得以為敗犬達人們做一生活概況的敘述。 幾千幾百個日子流逝,未來也還有幾千幾百個日子等著,「日子」這種東西總得點綴,應該裝扮的美輪美奐一點,不能因為被貼上「敗犬」二字就過的頹廢,至少得幸福一點、愉悅一點、豐盛一點、創意一點、知足一點、愛心一點、深度一點」、惆悵一點、滿意一點………每樣一點點,當然都會裡該有的活動也得參予一點! 瑜珈上了沒?咖啡喝了沒?假度了沒?SPA了沒?街逛了沒?書買了沒?飢餓三十去了沒?電影看了沒,假日逛誠品消磨時間最好,翻著翻著,怨嘆聲、讀書聲,總會順手買兩本;也看當日心情,決定要買什麼類型的書回家;誠品是個異常奇特的地方,人群摩肩擦踵的時候居多,讓人不覺寂寞,也或著寂寞的人都往誠品集結,往往偷窺櫃檯,結帳者不多,據統計愛買書與愛讀書女生比男生多。敗犬房間裡一定要散落一些書籍,理財、時尚、文學、傳記各種刊物,重重疊疊,有的讀幾頁,有的沒翻,有的讀一半,喜歡的重複閱讀,讀累了,睡個覺,醒來開個電視,很少敗犬會專心看電視,要看也是看「慾望城市」或「DJ單身日記」或「HBO」之類,大多時得有個聲音陪著,總覺得節目不好,不如敷個臉;對了,房間要有書是告訴自己「敗犬」不是等閒。 抽二個小時空看電影可以讓人忘卻紅塵的紛紛擾擾,每回躲進電影院,院外諸事不理,似不食人間煙火,好萊塢對世人的貢獻可謂不小,光是讓敗犬們假日不會太無聊就是功德一件了。 威秀影城的人潮,讓人有錯覺,不覺經濟不景氣,甚或有盛世般的恍惚,穿著時髦男男女女,年輕的居多,社會現況之一就是不會賺錢的人最會花錢,因而這些花錢的地方是看不到為日子汲汲營營的人,「敗犬」們不一樣,他們有一定經濟與實力,或許這也是不結婚的原因之一。 平常努力工作,在職場表現亮眼,到了影城看一場曠世戀情:或華麗、或溫馨、或科幻………總之敗犬們藉一場電影消磨半天,日子或可添點顏色。 成熟的敗犬達人會給自己訂業績,尤其是每季新品上市,一定得購置一些行頭,逛街不見得要買,但流行訊息不能不知,否則過季了嫌土氣,於是敗犬們打扮得宜是非常重要的,只要經濟許可,不一定要等打折,敗犬達人添購行頭時想的是:要善待自己;讓自己心情愉悅就是讓自己亮麗起來。 敗犬達人們在健身房裡也是意氣風發,無袖背心運動長褲,香汗淋漓神情自信;「敗犬」上健身房是風氣,不能讓自己陷入消沉,不婚是選項,不應造成日子灰澀,更不能讓臉色昏黃暗沉,身材更不應變形,敗犬們注重養生,尤其不能讓自己顯老,否則在同儕的勝犬群裡如何自處?敗犬對自己年齡差一歲都計較。有一位朋友說:女人若要嫁人要想辦法逢十之前嫁掉,不然差一歲感覺就不一樣啦!幸好身為中國人有虛歲實歲這件事,好歹可以少一歲! 敗犬喜歡渡假,喜歡蒐集五星級飯店的氛圍。渡假也是排遣假日時光的好方法,因而三、兩敗犬開著車帶著塑膠貨幣,南征北討,有一點自暴的想法:反正成不了勝犬,也覓不著什麼像樣的男子,好的都被挑走了,餘下一些不上不下,不如專心過自己的日子,而渡假景點可以慰藉自個寂寞又高傲的身軀,舉凡礁溪老爺、香格里拉………如數家珍。 渡假按國內、東南亞、中國大陸、歐美………看山看海看花看草看書看畫看人看吃看喝看………名牌,心滿意足再回國,再努力工作,再渡假;敗犬是渡假達人,旅遊心得在眾人之上。 茶館咖啡館是排遣消磨時間的好地方,敗犬達人最具咖啡相,看似時髦,實則被那香味擁抱,點綴心靈擁有某些實質且神秘的慾望,敗犬要過日子,且不能過的比勝犬差,職場上的勝利必須換算成生活上的勝利,否則先是看到勝犬們相夫教子就非常不是滋味,明明求學時期坐在旁邊的勝犬A,怎麼看也不比敗犬強,當然也有某些勝犬勝的離奇,嫁的飛黃騰達,或者官位勝出男士,更是讓同期敗犬沮喪不已! 父親節母親節,敗犬因不婚帶來的窘況當然是無新生代無法讓雙親更開懷,只能挑個氣氛好,知名度高的好餐廳聊表「孝順」這件事,餐廳裡看隔壁桌兒孫成群,笑聲連連,敗犬會意識到自己的缺失,無法完全履行人生的義務,對父母而言是缺憾的,唉!趕快吃飽離開吧! 敗犬身分地位論似在野黨,在野看執政的勝犬是格格不入,好比看某總統談話,總想建議他多讀些書會好一點;因此敗犬們多數比較喜歡馬英九,對勝犬也挑剔:只不過嫁了人生了孩子何以如此趾高氣昂? 某敗犬友人說:中正路、中正紀念堂、中正機場………不必改名,直接幫蔣中正改名比較快,省錢 省事,敗犬如此聰慧有見解,我們要珍惜這群選擇不婚的英雌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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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札記50 麻雀的聯想
中國雖有一套仁民愛物的思想,但因人口眾多,生活艱難,所以人與大自然的關係,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和諧。舉例來說,在中國,不論什麼地方,鳥兒一見到人就逃之夭夭,尤其是生活在人類週遭的麻雀,更是精得像鬼一樣。我曾做過實驗,對著停在電線上的麻雀,只要用手一指,就會振翅逃逸。這是因為麻雀和人類長期共處,不夠精的無法生存,經過幾千年的淘汰,剩下的都是精的了。 然而,西方先進國家並非如此。多年前到德國洽公,在科隆大教堂附近的一處小吃攤,曾看到一群麻雀在人們腳邊撿東西吃。在慕尼黑科技博物館,我曾以標準鏡頭拍下麻雀的近照。麻雀不怕人,意味著德國人不殘害麻雀已有悠久的歷史了。 麻雀,麻將 麻將源自一種稱為「馬吊」的「葉子」(紙牌),上繪水滸人物,並有餅、索、萬等符號。從紙牌變成方城之戲,可能始自清代中葉,起源地可能是寧波府一帶。起初可能稱為麻雀,大概是馬吊的音轉。寧波話麻雀與麻將同音,傳到外地就變成麻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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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冠上的顏色
──讀張國治先生詩作及繪畫攝影作品 人類的何種行動被命名為「戰爭」?揭開《戰爭的顏色》,詩人告訴我們:「我不只是寫下砲聲鄉音,我還要寫下戰爭的顏色。」 顏色?難道戰爭還有其特殊的色彩? 這部新版詩集是台灣詩人張國治先生的跨越兩個世紀、三十個年頭的「主題更加入世」(詩人語)的選集。摸著燦爛的封面,讀著書名,它們頓時勾引我吞閱的慾望。 詩人還說:「有形無形的戰爭其實一直都沒有離我們遠去。而寫詩何嘗不也是一場隱形戰爭,………。」在我們人生途中,戰爭竟然一直緊挨著我們的肩,緊貼著我們的背,而且我們也投入了有形無形的戰鬥。地震與瘟疫………有時我們從驚愕中回省時,發現我們四周都是文明遺毀的廢都。 詩人用文字的槍彈抵禦厄運的進犯,並且與惡俗和功利肉搏在陣地上。啊!詩人就是戰士,而「詩人」這一榮稱就是文化戰士的「桂冠」。 手上還有張國治先生九十年代末出版的《末世桂冠》〈一九九八年五月十五日〉及二○○二年六月出版的《張國治短詩選》。(這兩部都是中英文雙語對照版式) 每一場戰爭都有不雷同的顏色,每一頂桂冠上也綴爍著不膺複的色澤。 這就成為我要閱讀的理由,甚至於不遺餘力地在詩人描繪的色彩原野中跋涉……… 從最初的印象迄始,張國治先生是一位躊躇滿志的戰士,亦是詩歌陣地上的將領。他具有歷代詩人最基本而優秀的素質。在《戰爭的顏色》中,我們可以追溯詩人對故土的鄉音之眷戀,因而由此展開的對生活熱愛。我們還可以感受著他悲天憫人的情懷………大時代的都市背景在他的詩中常常以套色般的版畫隱現。在《末世桂冠》及《張國治短詩選》中更有不凡的抒情和表達。 面對這麼一個有「戰爭」特色的,把詩箋當作戰場的充滿鬥志的詩人,我們懷疑自己能不能在同一個層面上來解讀他。大陸玩世不恭的詩界與台灣上下求索的文化精神簡直不能成正比。在我看來,台灣文化更忠實地繼承了漢語傳統,而大陸的文化至少在為「傳統及現代」的是非恩怨中繞了幾十年的口舌,走了幾十年的彎路,而且有太多太多離譜的聲音。曾有很長一截時間大陸的文化人把「偽傳統」奉為圭臬,使大陸的文化肌體至今還有這種毒素浸淫過的烏痕。 站在一個嬗變的苦難的大地上,中國大陸真的除了狂稱「英雄」,實在毫無詩意地栖居並浪漫。於是大陸的「自強不息」中摻雜更多的阿Q式的革命性。 同時由於這般那般,大陸的新生代已沒有「傳統」可拘泥,而台灣文化卻多了一種泥迂的風氣。 近些年來,我讀台灣的華語詩總是覺得太雅或者詩腔詩調。這期間的走向脈絡並非一個單純的原由造成的。 如果說寫詩是場隱形的戰爭,詩評等於是軍事分析。看來還得通悟《孫子兵法》——當然在中國文化中也沒有一部《詩學》供吾輩仿效。 詩人。這頂桂冠其實很炫華,除卻當今中國人濫稱那些寫過詩或寫著像詩卻非詩的人。譬如我就從來沒敢稱自己為「詩人」,我怕自己也走入「似是而非」的歧渠。我三十餘年的詩寫生涯,並沒有讓我寫成一個「詩人」,至今我仍然是一個沒有理想抱負的藍領工薪族。所以,當我讀到張國治先生那句「寫詩也是一場隱形的戰爭」時,驚異過後,我只得承認自己是生活在戰爭後方的老百姓,是需要軍隊保護的老百姓。只有到了「全民皆兵」的戰爭汪洋中,我才可能陌生地進入陌生的戰場。 歸於一句話;詩寫三十年有餘,並非就算勝利。 看一頂桂冠怎樣才會在涉入戰爭中染上顏色吧: 鏗然黑夜降臨了 當海風來襲 一疋橫波長沙灘 我們等待啟程 ……………… ……………… 海正無垠展開 我離開那一片故鄉海灣時 淋濕的島突然倒退得很遠了 故鄉啊!在不可及的夢裡 請以最初的錨 繫緊我的纜」 ——〈告別金門〉 渺茫的灰藍出現在遊子的視窗。我有太多詩人這種告別故土的同感,雖然世界的召喚讓我們背起簡單的行囊,但那顆繫著鄉錨的心纜卻是緊緊地牽疼了性命。 隨著征途的切換,顏色也隨著歲月四季而嬗變………我注意到張國治不僅寫故鄉金門,而且也寫被後工業怪獸盤踞的都市………為此,他常常緬望大自然(包括春夏秋冬的時節)。他已經在精神的戰爭中認領了個性的旗幟。 在〈季節的聲音〉中,令我動容的思母情結同樣亦觸喚了我因生計的疲憊而逐漸麻痺的神經。情結是一種患難,而詩人身處異鄉,目睹「更遠還有燈火有一個流血的城市」(〈眼淚總會遞給我一首歌〉中的詩句。),倍感孤獨。 詩人以「流血」命名一座已被命名的城市,既讓我讀到了城市的嘈喧,更使我看到這個驚怖的「顏色」——詩人何以如此擅長對命名物著色呢?原來詩人是個視覺藝術家;他不僅涉獵多項藝術領域,并可以特立獨行地發現旁人不以為然的構圖和色效(!)後面我還會談及有關詩人的其它藝術作品。 譬如說,詩人在賦予漢字詩意指向時,同時也會用鏡頭或色彩輔以雙重意境。 抒情,情切意真地向我們敘述關於故鄉金門,關於那座故鄉的島,關於島上永不消逝的童年,關於從童年蛻變成遊子的記憶,關於詩人目擊的社稷(土地和糧食)………從動態到靜物,他給了我們很多喘不過氣來的情緒。相比之下,我的「喘不過氣」和他娓娓不竭的來勢,他有巨大的吞吐量;他裝載了所有經歷的的事物,而我空空如也,缺乏情感。 詩人,張國治氣數盈肺(他的追求真情、真義、真理的正氣憋在全身上下的骨子裡)。他不同於我們常見的那些有企圖而沒有內涵的「詩人」,也不同於那些斷斷續續而功力欠足的「詩人」。(哪能隨意稱之為詩人呢?)而他真的是一股作氣地在個性的視窗裡,追尋著純正的夢境(未來)和記憶(過去)。 追尋靈魂的家園,這正是詩人給予人間世態的最不具商業價值的(應該不被商化的!)親證。這個道理至今都不能被人們接納,免費的道理似乎遠離人類的現實,而人類巨大的痛苦卻常常源於靈魂(自我)的失蹤,人類中的許多人的失蹤是因為沒有認出自己,導致在迷茫中不被認領。 詩人的家園引領,最終使文化本質歷經時代變遷而不至於潰散。中國文化近百年的斷裂(尤其是中國大陸)正是由於詩性的幻滅,從而導致文化嚴重缺席的一場場運動或一次次荒誕的思潮。直至今日中國大陸都難以恢復「國學」的氣脈,它傷痕瘡痍的肌體有著被玷污的痂! 但人們還是關注於唾手可得的物質和財富。 任何一個有良知的詩人都是歷史的代言人,張國治先生並不痛恨科學,所以他不可能對文明的成果——城市有切齒之仇。他是揭露城市繁華背後的摧毀靈魂栖地的物慾怪獸、斂財機器;這一點足以證明他赤膽的操守、質樸的道德。 這個不可理喻的世界時而瘋狂,但我們詩寫者必須可以理喻;我們對世態失望,但對未來不能失望; 「我聽到四季的頌歌,激揚如昔 持續地,不是哭泣和悲傷 歌聲中有我忍不住的純摯」 ——〈奔向歌聲〉 詩人的心性總是嚮往詩意地活著、詩意地居住;真正的詩人不吝嗇交付純摯。 「我們向土地再學習意志 合院祖厝琉璃牆後一畝田 春分時節,我們可以耕種高粱 包穀,看一粒麥糧迸開新芽」 ——〈帶你回花崗岩島‧3〉 「堂屋泥印猶存我們疲乏的 現代步伐,幽蘭在院前吐納 匾額高懸,仍有朗朗誦讀隱現」 ——〈帶你回花崗岩島‧4〉 彷彿一只魂鳥,找回純正的記憶,調整漂泊的心緒。回望那些昔時不經意的平凡,重捕生趣。記憶的翅翼讓它一次次回巢重溫時光……… 這一切都是校對意志、校正志向的最簡樸的法寶。每一次回巢重溫時光,又會帶來新一輪的認知;家園亦是靈魂的甲骨文,每破譯一次,總是新的驚喜,而所有的往返都不會徒勞。在一首極為精緻的短詩〈藍調〉中,我讀到了可以詮証的兩句話:「在甲骨文的刻鑿中/轉化成永生的密碼」。我知道這個「永生」是指向眾魂的。 張國治先生是一位注重修身、哺育人格、健全品行的藝術家,在他看來人生本質上是一件天然的藝術品毛坯,鑿鑿刻刻的歲月裡,全方位地視察自我,並從不放棄尋找最佳狀態………早在一九九一年出版詩集《憂鬱的極限》時,他呼籲「文學家、詩人、畫家應該衝破商業的壟斷,設法「自我綠化」以宗教的情懷將愛與希望通過藝術手段來彰顯」。 大陸詩人還來不及思考的「後現代」之憂鬱、之極限,張國治已經恍然頓悟並呼籲——儘管我以為這種聲音被嘈雜的市井聲淹沒,或者被截斷在人們難以寧靜的妄念之外,但他不卑不亢地說了出來,他以藝術的敏感思維孵化著「後現代道德觀」。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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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感念旅星陳智從先生事記
陳智從先生生於清光緒廿八年(1902),幼在故鄉後山就讀私塾,聰穎溫慧,得業師陳睿傳之訓誨,當時老師常兼理碧山族政,故智從亦熟稔鄉里事務,並從中也獲益良多,智從學業結束,民國十五年前,即赴星洲謀生,時吾尚未出生也。 據傳當時其房親陳智石與陳智恒在星合資開「和發木材行」,生意不錯,嗣後陳智石不幸英年早逝,智石之子南星時幼,於是由其弟智騫前往星洲處理,洽領合資及盈利金帶回故鄉,將此款項,先在碧山其住宅旁蓋一棟簡陋二樓房舍,養其侄南星,另外以銀元三千元,寄存在當時沙美錢莊孳息,後不幸被倒閉。 「和發木材行」經此由陳智恒經營,未幾智恒又染重病,乏力管理,無奈中再轉讓與陳智從先生經營,從此之後,一切順利,而至日軍南進之後結束營業。 緣起於「和通」陳清吉時為避被日軍屠殺,挈家逃離星洲,生意停業日久,徒留店鋪,坐食亦會山空,於是其房親啟泰與玉樹、文選等,為自求生計,不得已離開「和通」,而與陳智從籌資,合開「信發公司」。 一九四五年抗戰勝利後,「和通」復營,因「信發」與「和通」同係九八行生意,同行相忌,清吉頗不諒解。 時里人很多因恐被抽壯丁當兵,離鄉背井遠赴南洋求生,抵達星洲時,無親人者,都投靠在「信發」,由陳智從負責膳宿外,且給零用錢,然後介紹工作,斯時智從與能顯交情頗深,有半數以上至義成公司任職。 當時睿友學校因基金之損失無法續辦,為顧及栽培鄉里子弟起見,特於民國卅七年初,聯繫能顯、允妙、及其房親啟泰、玉樹等,在故鄉舉辦私立碧山學校培養人才,鄰村學童亦同受益,迄至古寧頭戰役暫停,四十年初時局穩定後,再配合政府辦理至小學畢業,計有十年以上之久。 民國卅七年間有陳朝來之叔父,其一眼失明,及另一嬸親,殘疾不方便,二老在星無子女照顧,陳智從體恤其處境,特請陳玉樹由星將此二人護送返金安居,同時央託陳智景代為照顧及三餐等,雖時未久,但此二人辭世時,亦出資為彼等安葬,了卻其落葉歸根之心願。若論此二人,比較清吉與智從關係,智從未有清吉之親;論富,智從未有清吉之富,但智從有此宏量而為也。 同此時期,智從亦體念族人,若干無前往南洋謀生之眷者,生活有困難者,每屆年關之前,都會寄款幫助,俾得有好過年之關懷,至民國六十餘年間,里人很多赴台灣謀生,生活有改善而停止。 民國五十七年五月,陳氏家廟「大宗祠」因受颶風損壞,智從不但自獻鉅款,而且發動各地僑親捐資籌集修葺。 民國六十一年八月智從時齡七十一歲,初次帶妻楊氏返里約一個月,期間均住慶耀處,返鄉翌日早,余由沙美購買物品回村,立即前往拜訪,彼早一步與永言前往祖父母、父母之墓塋,並勘察清吉之父睿篆墓,余立即趕至聽其有說「和通」歇業,余稟告以個人之看法,是與開馬路,遭受破壞下丹墀有關,然和通對村少有貢獻,不明理者,即謂早歇業早好,但余看法,最少後山先有受蔭,而後及其已,是後山在前,「和通」吉仔在後,智從聞之欣慰。續後有人向其建議,以本碧山村之前溪水環流入於海,是村居之有利源。因被國軍開馬路,致在東溪原有陳睿友造建之石橋被破壞,因此溪水向東倒竄流失,遭致田地旱枯,失去潤濕,少有收成,資源銳減難喻,故此有人建議歸原,先生聞之立即慨允,只要對村中公眾有益,如此要施工,彼會助茶水費,後徵詢余之意見,余覆之,施工人員不分東西,要能全力以赴,改建時溪岸內有二坵窪地,避免積水損害農物,需早通知休耕及後續補救,以利進行,先生聽余言之正確,未如為建議者之單純,因此未有進行,迄至民國六十五年碧山土地重劃才改建為現狀,而能復原歸流。 有次先生向余談及中央房小宗祠,前被國軍毀,有人向其建議,擬再重蓋,須資台幣壹拾萬元之下,彼有意協助,爰徵余意,余立即向其稟告,大宗祠不久之前,只是修葺,尚須壹拾參萬餘元,承僑捐獻壹拾貳萬餘元居多,是鄉居之無力也。現在中央房如重新建,最簡陋一落亦須貳拾萬元,先生聞之相差至巨,唯生感嘆建言者,未曾思考;不過先生曾言,現在鄉居人丁很少,不可再分有東西,他日如欲重建,彼會盡力協助也。 先生對其先人,孝思不匱,民國十九年與清吉等人修建西間長房小宗祠後,即進主祖父明占父親睿鋏牌位,以便常年祭祀,智從外出後,每屆清明,事前皆會寄款請其房親代為整修墓園,獻牲禮、獻紙祭拜。其先人墓園尚在,在睿篆墓之西南方,祖父母墓碑文為: 明占陳公暨妣張氏 男:鋪、流、鋏、樣 父母親墓碑文為: 睿鋏陳公暨妣鄭氏 男:智雄、智從立 余年少接觸鄉里事務,處理與在南洋族人之公有書信,為鄉人回信,與智從長者亦長期書信往來,民國六十一年先生首次返金,余曾數次趨晤,有感先生個性溫和開朗,心胸待人誠懇,和藹可親,有長者之風範。 在此之前,余因家中不順,發生諸多不幸意外事件,以致收入不敷支出,然為生活等謀計,先生居金期間,余每天晨未明,不辭辛苦,須搭軍車至沙美購貨,賺微錢以還前債,因此缺少趨陪受益,承蒙長者深明余之處境,先生未有見怪,之後返星,時有來書關注。 迄至民國六十四年冬,余負欠填滿,正謂無債一身輕,為了改變環境,決定個人先至台灣謀生,得有穩定處所,於六十六年春,將家眷遷台定居,數年未與先生聯絡,是因工作關係,後經其向金門宗親查詢,得知余之地址,又再致書,知余生活已有改善,關懷訓勉之詞,無微不至,衷心感激,難以言喻。 民國六十二年間,碧山昭靈宮修建,陳智從先生除其本人捐資外,尚發動僑親熱烈捐獻,配合故鄉出資整修,耗資計台幣肆萬餘元,亦因有華僑之資助,於是余題二楹聯: 昭明仁武威鎮碧境 靈應顯赫保佑黎民 弭患消災里僑蒙庇 報德崇功廟宇重新 陳智從先生合資經營信發公司,齡愈八十,因子任銀行工作,無志繼承而歇業,同時將股產分給所有權人。 民國七十八年西間房穎川堂陳氏宗祠重修,陳智從先生亦提頭發起捐獻,當時中央房陳天木在星亦有響應配合。 民國八十一年,中央房小宗祠擬籌備重建,陳智從先生齡高九十一歲,尚關心守信以前之承諾,並慨囊配合在星陳天木等之捐獻,越年動工時,先生即辭世。 陳智從夫人楊氏,係溪邊村楊開金之姑母,於今民國九十六年農曆二月清明節前謝世,亦得高齡。智從為人誠實溫和,做事認真,勤奮儉樸,以少粒積,持重而起家,對公益更加重視。茲獻詩一首,以為感念,先賢泉下有知,當亦莞慰。 陳智從先生,受業於鄉賢,成就愛鄉里,不論辦教育, 或是公益事,慷慨多貢獻,從來不吝嗇,種善獲果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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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
天涼了,風吹得我直打哆嗦。 立起領子,放下長髮,背對著風。幻想一朵花在風中飄颻的樣子,髮很亂,容易打結糾葛那梳理好好得服貼的柔細。你說枕我的髮像貼著一簇海草,那麼適合安眠。 你在不在? 你不在。 你走得好遠好遠了。 平靜嗎?別後,還有沒有一雙粗糙但溫柔的手替你開路?睡前有沒有人暖和你冰涼的腳掌?有沒有人替你張羅這些大小雜事?還有沒有人重重的惦著你的心事?替你皴起皺皺的眉頭? 我不是我了。 離開後,我再也不是活著的了。曾經在你眼裡迷失又找回自己,你濃密的眉你高挺的鼻那曾經相吻而交頸的軀體,樓頭月底許多的過去過去了,今天的紅顏老於昨天的笑臉。 再也沒有見過別人。 我好老好老了。 皺折裡滿滿是你臨走前忘了打包的心事。 我說,這些早該丟棄了。可我還妄想著在裡頭尋找著一顆珍珠那是你惟一為我流過的淚啊! 『婆婆,那只是顆砂礫。』 你們不懂的我這些年來全是靠著而活的啊! 打開梳妝台抽屜,有一綹青絲。 那是我在三月為你鉸下的。 你也是忘記帶走。 到底有什麼是你記得的? 你許是忘了我吧。 各自嫁娶不相往來的日子過去了嗎? 拄著柺杖,顛著纏過的小腳,一步一步為我們的青春進行一場建醮,拜祭的是死去的愛情,牲禮是我的聲音。 來到你的墳前,我竟然,哭不出聲。 我連聲愛也說不出來,啞著嗓子,喚出口的,怎都是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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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緣
年輕時,我沉溺於賭場,贏的少輸的多,常有寅吃卯糧現象。所以到了三十五歲年紀,尚未結婚。那時在雨港基隆,每遇假期,常到和平島一家賭場鬼混。農曆七月間,賭場生意最紅火,骰子、麻將、天九牌,一片吆喝聲。煙霧濃重,昏弱燈光下,一派朦茫幽邃的景象。 每值農曆七月,台灣民間有祭祀野鬼、孤魂習俗,稱謂祭「好兄弟」,頗有人情味。記得清末民初長江一帶,便有「結鬼緣」風俗,僅蕪湖縣城即焚冥紙億萬,可見舖張之烈。黃鉞〈於湖竹枝詞〉曾云:「水飯淋漓鐘磐喧,盂蘭會散法師還。此中定有揶揄者,不結人緣結鬼緣。」看起來這位黃姓知識份子,也跟我一樣頑固不化,堅決否定人間無鬼。不過,淮河流域民間亦有「贐野鬼」風俗。贐,即向野鬼贈送禮物也。每年七月,掛冥紙於墓地樹梢,讓「好兄弟」作為路費,返回陰曹地府去吧。 那晚我的賭運實在不錯,八圈下來,和了兩副自摸「雙龍抱柱」,全桌四人形成一面倒形勢。拂曉時分,我揉開惺忪睡眼,雇了一輛三輪車,返回街燈閃爍的市區。路上,車伕不解地問:「先生,你在這荒郊野地做什麼?」我說打了一宵麻將。車伕對這兒相當熟悉,他說此地原是一片亂葬崗,日據時期,不少日本浪人被盟機炸死,掩埋於此。我充耳不聞,倒在車內已睡熟了。 到了信一路街口,下了車,進了一家豆漿店。打了通宵麻將,頭暈眼花,飢腸轆轆,我一面看報,喝了一碗沖蛋甜豆漿,吃一副燒餅油條,一只糯米糰,擦淨了嘴。隨手摸出一張鈔票遞給伙計,準備朝外走。 「先生,你這張鈔票不能用………」 什麼,我接過來一瞧,嚇了一跳。鈔票上印有「日本天皇」肖像,日軍通用券。從褲袋掏出一捲鈔票,盡是萬元大鈔,不過都是舊台幣,早已停止使用了。那伙計很痛快,急忙向我說:「沒關係,哪天方便再過來一起付吧!」 我把身分證拿給他看,「我是基隆殯儀館李化妝師。明天一定來,歹勢!」 回到宿舍,仔細凝視我帶的一堆鈔票,有中央銀行的關金券、金圓券,還有汪精衛印行的「中國準備銀行」鈔票,總共將近三千萬,不過等於一堆廢紙。我繼而一想:「剛才我付給車伕的錢,為什麼他收下了呢?」 原來祭「好兄弟」的來源甚早。南京《東京夢華錄》便有所謂「齋孤」的記載。齋孤即是「祭孤魂」、「送孤魂」。清光緒年間《和州志》記述:「中元節僧舍設盂蘭盆會,坊民夜設燈棚,著毘盧高坐。放焰口,施食,放燈,沿路燒松香包,紙紮銀庫、銀船,焚於路口,散給野鬼之無依者,謂之齋孤。」據說六朝時代便已流行這種風俗了。 不久,殯儀館將我辭退。另謀發展,因為我的視力減退,大抵有青光眼現象。至此恍然大悟,那晚打麻將,我遇見的不是「好兄弟」,而是「壞兄弟」,他三人把我看作「凱子」,看起來人不如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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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青澀之戀
妳我相逢於首都的六月 二顆年輕的心 跳躍悸動在浪漫的情愫之中 忘卻 俗世的塵囂 夏季的躁熱 靜靜唯美的沉浸於愛的世界裡 秋風輕拂 來了點詩意 妳我 卻似風中的絲絮 斷了紋路 任其飄零於冷默的街頭 秋去冬來 台北的冬夜裡 風已狂朔 露已重 寂寥的我 依然 跌入浪漫的古典回憶之中 依然 孤獨佇立於冷冷的街頭 只為 找尋妳芳蹤 只因 春天的晨曦 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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洙泗之間齗齗如也
一、注書不易 前些日子看到台北市政府勸導學生應該讓座老者的報導,因而想起金門先賢洪受《滄海紀遺.風俗之紀第四》中,也有一段,提到了魯國人心不古的事例,遂不免對吾鄉風俗日漸敗壞而感慨系之的話語,茲錄如下: 「昔孔子稱魯俗獨得於禮,而徵之以漁羅之事;太史公傷魯道之衰,謂其洙、泗之間,誾誾如也。夫漁羅之得禽魚,而多與有親之人,其親親錫類之厚矣!此孔子之所以有取也,洙泗之渡水以少負老,亦常分耳;老者不自安而誾誾,其去古化遠矣。此太史公之所以為嘆也。是以古今相乘,厚薄相變,有志者不能不用心於其間矣。浯之風俗其衰也,其不得於禮也。聊緝其略,以俟觀者。………」 古籍難讀,注釋古籍尤難,張舜徽《中國古代史籍校讀法》便舉出了不少例子,像杭世駿〈李太白集輯注序〉所說:「作者不易,箋疏家猶難。何也?作者以才為主,而輔之以學。………為之箋與疏者,必語語核其指歸,而意象乃明,必字字還其根據,而證佐乃確。才不必言;夫必有什倍於作者之卷軸,而後可以從事焉。」注詩是如此,箋釋經史子集、或金門先賢的古籍又何能例外?因此,這裡就拿洪受這段話裡頭「誾誾如也」當如何解釋等問題,做為注書不易的一個例證。 首先,看坊間《滄海紀遺校釋》的注文:「誾誾,謙和恭敬的樣子。《玉篇.言部》:『誾,和敬也』,如魏源〈廖含虛先生墓誌銘〉有:『古君子頎而誾,少賤多藝驚其窮群』之語。」 但這樣的解釋,並不能滿足我考據的趣味,首先,它顯然沒有把這個「誾誾如也」的典故出處注出來;而不把「誾誾如也」的典故出處注出來,便也無法全盤掌握前人對於「誾誾如也」(也就是「齗齗如也」)應作如何解釋所涉及的問題。 其實,這個「此太史公之所以為嘆也」的典故,出自《史記.魯周公世家》贊:「太史公曰:余聞孔子稱曰『甚矣魯道之衰也!洙泗之閒齗齗如也』。觀慶父及叔牙閔公之際,何其亂也?隱桓之事;襄仲殺適立庶;三家北面為臣,親攻昭公,昭公以奔。至其揖讓之禮則從矣,而行事何其戾也?」 《史記》所載,只簡單地把「洙泗之閒齗齗如也」歸因於「魯道之衰」,個個中情實卻難掌握。而據班固《漢書.地理志》的記載:「周興,以少昊之虛曲阜封周公子伯禽為魯侯,以為周公主。其民有聖人之教化,故孔子曰『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言近正也。瀕洙泗之水,其民涉度,幼者扶老而代其任。俗既益薄,長老不自安,與幼少相讓,故曰:『魯道衰,洙泗之間齗齗如也。』」 從太史公、班孟堅的記載,大概可以瞭解:在往昔魯國的洙、泗水邊,當老者涉水過河時,那些年輕力壯的小伙子,都會發乎至誠地自動來幫忙老者渡河,並代老者扛負他們肩上的東西。然而,到了孔子的時代,曾經是周禮盡在於斯的魯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隨著時間流逝而產生了變化,長者對於幼者過去扶持代任的行為,已開始感覺到不安,因此長老不願意再接受幼少的幫忙。 讀書至此,或許一般讀者可以但求大意、或者不求甚解地或者囫圇吞棗地看過就算了。但是,對注疏家來說,這一涉及「齗齗」或「誾誾」的典故和詁釋的問題是不能馬虎放過的,如果這一個問題不解決,那又如何能真正理解長老與幼者彼此間心理微妙的變化以及他們互動的情實呢? 然本人意不在從事古籍之注釋,所以,下面也只是就平日讀書所及,對前人解釋「齗齗」與「誾誾」的異同,臚列一些常見的材料即止;至於甄擇剖判,啟沃後學,就有待《滄海紀遺》的新注者去開拓耕耘了。 二、留情傳注 按《史記》裴駰《集解》引徐廣曰:「《漢書.地理志》云『魯濱洙泗之閒,其民涉渡,幼者扶老而代其任。俗既薄,長者不自安,與幼者相讓,故曰齗齗如也』。齗,魚斤反,東州語也。蓋幼者患苦長者,長者忿愧自守,故齗齗爭辭,所以為道衰也。」 《史記》司馬貞《索隱》:「齗音魚斤反,讀如《論語》『誾誾如也』。言魯道雖微,而洙泗之閒尚誾誾如也。鄒誕生亦音銀。………徐廣又引〈地理志〉音五艱反,云齗齗是鬥爭之貌。故繁欽〈遂行賦〉云『涉洙泗而飲馬兮,恥少長之齗齗』是也。今按:下文云『至于揖讓之禮則從矣』,魯尚有揖讓之風,如《論語》音誾為得之也。」 《漢書》顏師古注曰:「齗齗,分辨之意也。」 初看史注,其詁釋「齗齗」或「誾誾」,便大有歧異。徐廣認為是「爭辭」、「鬥爭之貌」。顏師古認為有「分辨之意」。而司馬貞則認為「齗齗」應作「相讓」解,即《論語.鄉黨》「(孔子)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之「誾誾」。 群言淆亂,亦各有勝義,不學如我,何敢上下議論於其間,故僅能先將「齗」、「闇」之義,分別簡述如下。 (A)齗:許慎《說文解字》「齗,齒本[肉]也」,段玉裁注「彼此爭辭,露其齒本」;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的解釋大抵相同,一舉徐廣「鬥爭之貌」、二舉顏師古「分辨之意」,三舉〈劉向傳〉「朝臣齗齗」注「忿嫉之意」共三例,說明「齗齗」即「爭辯露其齒本」。 復檢王念孫《廣雅疏證》:「《說文》: ,很戾也。謂言語相很戾也。重言之則曰 。 ,猶言 也。《法言.問神篇》云:『何後世之 也。』 《史記.魯世家》贊:『洙泗之間,齗齗如也。』徐廣注云:『齗齗,爭辯。』《鹽鐵論.國病篇》云:「諸生齗齗爭鹽鐵。齗、誾,並與 同。」 由上可見,把「齗齗如也」先獨立來看,它的意思是很清楚的,無待繁引。題在在於:當我們將「齗齗如也」等同於《論語.鄉黨》的「誾誾如也」時,那麼,對於「齗齗如也」的解釋,自然也會隨著對「誾誾」的解釋有所參差而改變了。 (B)誾:王念孫《廣雅疏證》引「〈鄉黨〉『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孔《傳》云:『侃侃,和樂之貌。誾誾,中正之貌。』皇侃《疏》云:『卿貴不敢和樂,宜以謹正相對,故誾誾如也。』」 許慎《說文解字》:「誾,和說(悅)而諍也。」段玉裁注「誾誾為中正者,謂和悅而諍,柔剛得中也。言居門中,亦有中正之意。」段注明顯地是將孔安國的「中正」與許慎的「和悅而諍」兩解合而為一,用來解釋「誾誾」的。 以上是對「誾誾如也」的一種解釋。但如前述,司馬貞以「誾誾」作相讓解,而梁玉繩《史記志疑》便贊同說,謂「齗字當依《索隱》音誾,作相讓解為得,………。與《漢.地理志》及下文揖讓句皆協。徐廣以爭辯釋之,非也。惟其音誾,故字亦通借作『誾』。《文選》李康〈運命論〉云『誾誾洙、泗之上』注引《史記》正作『誾』。小司馬舉繁欽〈遂行賦〉,未足為徵。」按梁玉繩所舉《文選》之例,即李蕭遠〈運命論〉:「………雖仲尼至聖,顏冉大賢,揖讓於規矩之內,誾誾於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李善注:「《史記》曰:甚哉!魯之衰也,洙泗之間誾誾如也。」以上是梁玉繩所做的解說。 由上可見,同樣一個「誾誾」又產生了兩種不同的解釋,其故安在?何者正確?愚騃如我,又豈能更進一解?故我也只能暫引王利器《鹽鐵論校注(定本)》中所論:「《集解》引孔安國曰:『誾誾,中正貌也』與司馬貞所引義別,蓋出於『古文論語』、『齊論』與『魯論』傳者之不同。」 走筆至此,相信讀者已能粗窺注書之難矣! 復檢朱子《四書章句集注》之解釋「誾誾」,便是直接引用許慎「誾,和悅而諍」之說。但在《朱子語類》中,我們還能看到朱子和門人討論「誾誾」的許多條記載。茲舉四條,以見一斑。 門人問:「『老者安之』云云,一說:『安者,安我也。』恭父謂兩說只一意。」先生曰:「語意向背自不同。」賀孫云:「若作安老者說,方是做去。老者安我說,則是自然如此了。」曰:「然。」因舉《史記.魯世家》及《漢書.地理志》云:『魯道之衰,洙泗之間齗齗如也。』謂先魯盛時,少者代老者負荷,老者即安之。到後來少者亦知代老者之勞,但老者自不安於役少者,故道路之間只見遜讓,故曰『齗齗如也』。注云:『分辯之意也。』」 「誾誾,是『和悅而諍』,此意思甚好。和則不失事上之恭,諍則不失自家義理之正。」 又門人問:「注云:『侃侃,剛直。』『誾誾』,是『和悅而諍』。不知諍意思如何?」曰:「說道和悅,終不成一向放倒了。到合辨別處,也須辨別,始得。內不失其事上之禮,而外不至於曲從。如古人用這般字,不是只說字義,須是想像這意思是如此。如『恂恂』,皆是有此意思,方下此字。如《史記》云:『魯道之衰,洙泗之間齗齗如也。』「齗」、「誾」,字同。這正見『和悅而諍』底意思。當道化盛時,斑白者不提挈,不負戴於道路,少壯者代其事。到周衰,少壯者尚欲執其任,而老者自不肯安,爭欲自提挈,自負戴,此正是『和悅而諍』。」 「『誾誾』,《說文》云『和悅而諍。』看得字義是一難底字,緣有爭義。《漢志》『洙泗之間齗齗』,義一同兩齒相斷。」 以上,無論朱子的解釋是否正確,但可看到朱子對這個問題確實是用心思考過的。而如同本文所陳述的,從「齗齗」到「誾誾」,其間的解釋,至少有三、四種不同的看法,倘讀者細心探究的話,自不難歸納成章。 但如開頭所述,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並不是準備給「齗齗」或「誾誾」來下個論斷。只是希望,箋釋古籍的注疏家,或許應該時時想起,當朱子易簀之前,仍不忘改定他為《大學》、《楚辭》所作的注疏,那樣的精神和態度罷了! (後記:本文凡引用書目,原稿皆注明出處;然考慮報刊閱讀之型態,故刊出時將小注全部刪去,以避煩猥。二○○七年五月十五日謹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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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札記49 紅棉
宋室南遷,畫家開始畫南方事物,興起南宗繪畫。但所謂的「南」,主要是指江南,閩粵等事物入畫,恐怕是嶺南派興起以後的事吧。 小時候我們村子住著兩位畫家,一男一女,他們都是廣東人、都畫花鳥、都在大學美術科系兼課。那時社會貧困,很少人花錢學畫,他們總是免費指導我們。那位女畫家喜歡畫石斛蘭、加德利亞蘭和紅棉,那時我沒見過紅棉,她說,廣東很多。 不知從哪年起,羅斯福路上種起木棉,也忘了從哪年起,每到清明前後就會吐露繁花。裸露的枝幹和厚實、豔紅的花朵,不就是女畫家筆下的紅棉嗎? 木棉屬木棉科,原產印度,經由中南半島傳入中國。從居家的新店到台北市區,一定經過羅斯福路,每當路上的木棉開花,就不由得驚覺到:一年又過去了! 黃道婆 草棉屬錦葵科,原產非洲,傳到中國較木棉晚得多。中國的紡織原料原來只有絲和麻,到了宋代,才傳進木棉。木棉的纖維短,紡紗不能沿用絲、麻的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人物,是元初的一名女子,稱為黃道婆。可惜史書上對這位女科學家並沒有留下多少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