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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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氣凜然邱釣磯廈門金門施教化
─訪小嶝宋代泉郡理學名賢邱釣磯遺跡 〈節氣邱釣磯,人品黃逸叟。文章許鍾斗,武功張廷拱。〉這段俚語自古流傳于閩南沿海地區,高度概括了宋、明兩代金(門)翔(安)兩地的四位傑出人物。有大嶝陽塘的張廷拱,累官右副都御史巡撫大同,明崇禎帝賜封軍門一品;有金門後浦許鍾斗,萬曆辛丑會元傳臚;有金門汶水頭黃逸叟,明正德進士,敦親睦鄰濟社會;還有宋末小嶝邱葵,淡泊隱逸,作詩卻聘不事元朝,如此浩然正氣,為歷代文人野士所倍加推崇。元朝近百年間,同安、翔安、金門幾乎無人由科舉而仕朝廷,僅僅翔安後村郭可大中進士。其民族氣節對後代文人影響之深遠,可謂無可倫比。 旖旎小島隱大儒 小嶝,點綴在金廈海域的一個明珠,面積僅0.86平方公里,名副其實的蕞爾小島,然而環島金沙如帶,碧波似錦,海豚嬉水,鷗鷺撩人,好一個世外桃園,好一個海外蓬萊! 在這風光旖旎的彈丸小島上,宋末元初時,卻隱逸這一位泉南理學大儒——邱葵(1243—1332),字吉甫,號釣磯,晉江清源吾峰人。〈邱〉姓,原作〈丘〉,清雍正三年為避孔子聖諱,詔加邑部為〈邱〉。風度凝然,如振鷺立鶴,早有志于紫陽之學,初從辛介甫,繼從信州吳平甫授春秋,親炙呂大奎、洪天錫之門最久。呂大奎師事王昭復,而王昭復曾拜朱熹的門生陳淳為師,故邱葵為朱熹的四傳弟子。宋末,科舉廢,絕意進取,刻志勵學,耕釣自給,不求人知。景炎元年(1276年),元兵侵入泉州,其師呂大奎因不降元人而遭叛臣招撫使蒲壽庚殺害,邱葵悲痛欲絕,除作《哭呂樸卿詩》,〈甘為南地鬼,不作北朝臣……名隨天共遠,身與國俱亡〉頌詠大奎壯烈就義,並毅然投入抗元的行列,派遣長子必書(邱葵有四子,次俗,為金門邱氏祖,清浙江提督邱良功即其後裔;三造物,四信)隨張世傑入粵勤王,後局勢緊張,仍堅決不事元朝,就深自韜晦。先自泉州出避南安東田,進入同安,將妻小安置吾峰,再單身周折至廈門大嶝島院兜村,隱居于秘藏院,後轉隱居小嶝鍾山。托避世之名,行抗元之志。 在小嶝島與角嶼之間,隔著一條滔滔港流,港汊深,礁岩密,魚兒多。有當年邱公遺址——釣魚石,早先刻有〈釣台之釣心豈在魚也〉。離釣石不遠的鍾山南麓,有一畝見方的菜地,為邱葵耕讀園圃,在畦壟田頭的一塊大石上,邱公自題了〈樂丘〉二字,並刻有〈樂丘之樂志其猶龍乎〉,與釣石句堪稱絕對。是啊!心繫民族存亡的邱公又怎能真的只顧自娛呢?實則托隱居之名,行抗元之志。宋秀才陳必敬對邱葵隱居耕釣嘗詩雲:〈公為名利隱,我為名利來。羞見先生面,黃昏過釣台。〉至此,不由我們不對先生之志更感欽佩不已。 錚錚鐵骨天日鑒 元延佑四年丁巳(1317年),元仁宗獲悉葵公學究天人,賢名遠播,特派禦史中丞馬祖祥(字伯庸,1278—1338,其父潤,漳州同知)南巡福建徵召。民族氣節凜然的邱葵態度鮮明,假託〈種圃〉不出去做元朝的官。不久,朝廷又派達魯花赤(元蒙官職稱)帶了很多的金銀珠寶來到小嶝島,想以高官厚祿來引誘,又遭到邱葵地拒絕,並作《卻聘詩》婉拒,表明心跡:〈天子來征老秀才,秀才懶下讀書台。商山肯為秦嬰出?黃石終從孺子來。太守免勞堂下拜,使臣且向日邊回。袖中一卷千秋筆,不為旁人取次裁。〉另有清同治年間釣磯公裔孫著作《獨樂軒詩》則記載《卻聘詩》的不同版本, 〈皇帝書征老秀才,秀才懶下讀書台。 張良本為為韓仇出,黃石特因漢祚來。 太守枉勞陛下拜,使臣空向日邊回。 床頭一卷春秋筆,斧鉞胸中獨自裁。〉 明代同安橄欖樹人林霍在《滄湄詩話》道:〈邱葵抗節不仕,卻聘一詩,斧鉞風霜,同中老人皆能誦之。〉一首詩,能令當年同安縣的老人都耳熟能誦,談何容易?可見其氣節對時人的影響之深。 明進士兵部尚書盧若騰亦贊曰:〈先生草茅士耳,抗節不回,壁立千仞,辭聘一詩,胸中斧鉞凜然,終身以不挽江河為恨,死誡諸子勿治墳墓,謂其心不與日月爭光,可乎。〉由於遺憾自己的回天無力,未能推翻元人的異族統治,深為自責,邱葵臨終時堅持不修墳墓,一隱到底。果然,在邱葵死後200多年,沒人知道他的埋身之處,直到明神宗萬曆年間,小嶝邱、洪二姓族人都看中了一塊地,認為風水絕佳,相互爭奪,官府為他們勘驗,掘地才發現了刻有邱釣磯自書的石碑。邱氏後人才奏請朝廷加封頌揚,並重新安葬。1958年〈擴大耕地風〉,小嶝〈宋隱士丘釣磯公之墓〉被發掘時,穴中赫然可見書籍數筐,生鐵、古磚各一塊,而棺槨依然未現。以此寓意其錚錚鐵骨,堅貞不屈,以及終生寧願以書為伴,不求顯名。 邱葵遭逢朝代更換,年方36歲,到卻聘馬伯庸,高齡84歲,可謂久幽不改其操。一生憂國憂民,到老〈滿目乾坤都是恨,頭毛白盡更愁吟〉以詩抒懷,以詩當泣,令人肅然起敬。為邱葵高風亮節所教化,其妻許氏,得知元譴使來聘,亦告知邱葵:〈今帝統既異,官之何榮,與其累裀列鼎而奉,孰若淡蔬菽水而歡,居家課兒弄孫可以明志。〉(《金門縣誌》)如此浩然正氣,為歷代文人野士所倍加推崇。元朝近百年間,同安、翔安、金門幾乎無人由科舉而仕朝廷,僅僅翔安後村郭可大中進士。其民族氣節對後代文人影響之深遠,可謂無可倫比。 吟詠邱詩訪勝跡 彈丸小嶝島,由於有了邱葵的隱居,而擁有了深厚的人文積澱,遺留了無數的名勝古跡,有隱藏院、樂丘石、釣磯、棋盤石等,還有〈玉兔伏波〉、〈五龍潛底〉、〈八仙朝廟〉等,俗稱〈小嶝十八景〉,描繪出一幅幅綺麗風光。元周太初《有舟望小嶝嶼詩》詠其事:〈淡淡雲山細細沙,綠榕叢裏有人家。傳經處士歸何處,棋石漁磯噪暮鴉。〉 遊覽小嶝勝跡,首推〈釣魚石〉和〈章法寺〉。小島東南隅海濱,粼粼碧波上,魚群出沒處,有巨岩三三兩兩,浮于海面,海浪輕輕拍打礁岩,嘩嘩聲如奏樂,這就是〈釣魚石〉。有釣磯公《釣魚詩》曰:〈釣魚如之何,亦唯釣與詩。為學如之何,亦唯行與知。擇善必固執,誠意毋自欺,博我複約我,至之而終之。先民莫不然,予謁敢有虧。但恐寒者至,莊敬以自持。〉體現擇善始終的積極人生觀。其西南方,位於鍾山之南的章法寺,主祀觀世音菩薩,為邱葵閒暇休憩之所,有詩《章法寺》:〈至此人空法亦空,跏趺獨坐夜方中。清還風去明還月,自己清明只在躬。〉超然淡泊,不失為一代名隱。 鍾山之北為邱葵故居,現今的後堡自然村,據同行的邱奕清先生介紹,宅居占地大約有半畝之大,36歲的邱葵遭逢南宋滅亡後,就隱居在此,過著釣耕自娛的淡泊生活,一直到90歲仙逝。但今天的邱氏後裔卻居住前堡,原因是明洪武元年小嶝島洪、邱二姓遵旨播遷,成化年間複業後,邱姓後裔善耕讀,洪姓擅漁樵,故各取島上有利地形互相交換,因此,邱氏宗祠現在前堡,而洪姓後裔也搬到了後堡居住。明湖廣按察使金門人蔡獻臣有詩《訪邱釣磯故居》曰:〈一拳突兀水中間,遙想先生冰雪顏。人似柴桑真伯仲,詩追擊壤異間關。生當頹運身終隱,志在遺經手自刪。為問百年歸骨處,後昆指點淚痕斑。〉讚賞仰慕之情,溢於言表。在邱氏宗祠的大門上,我們見到了一副對聯: 〈卻聘高節理學流芳奕代, 鍾奇顯宦瓊山著績明朝。〉 據傳此聯乃明景泰五年(1454年),海南瓊山邱浚(邱葵長子後裔,後累官至光祿大夫柱國少保兼太子少保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諡號〈文莊〉)得中傳臚,親臨小嶝邱氏宗祠圭立《理學明賢》榮匾時所題。 沿海岸線望西走,在大嶝島正對面的海灘,有一塊四尺見方的巨石,即〈象棋石〉,據《泉州府志》《同安縣誌》載,早先石頭上鐫刻著:〈萬機分子路,一局笑顏回〉的字樣,為邱葵手筆,可惜如今已毀。品泉在象棋石的西北方,由三塊大石頭錯落有致地排列成〈品〉字型,中間有一個泉眼,終年汩汩而冒。漲潮時,品泉淹沒在碧波之中;退潮後,則顯露於沙灘之上,泉眼活水長流,清冽甘甜,討海歸來的漁人常在此停駐,掬一捧解解渴;盡興戲水的孩童每每仰臥其間,讓清清泉水洗盡身上的鹽分,島民們尊為〈仙人井〉。 正氣千古汗青香 〈繞入空門裏,塵心便欲拋。土花生石縫,野蔓上林梢。棟老蜂鑽穴,簷低雀結巢。僧中無賈島,得句自推敲。〉其淡泊恬靜之心盡顯,所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先生一心淡泊,不求身後名,而其聲名卻更為遠播,尤其年老時更專心一意地著書寫作,所著有《易解疑》《書口義》《詩直講》《春秋通義》《禮記解》《四書日講》《經世書》《聲音既濟圖》《周禮補亡》等。雖然大部分被元人取去,僅存《周禮補亡》,及兩部《釣磯詩集》共304首,但影響卻非常深遠。明溫陵進士,刑部主事陳紫峰贊曰:〈吾鄉文獻,在宋,出則有蘇子容,處則有邱吉甫。〉 邱葵卒於元至順四年(1333年)享年90歲。元順帝至正元年(1341年)同安縣令孔俊建大同書院,祀文公,以呂大奎、邱葵配祀,並贊曰:〈泉州名賢,紫陽高弟,造詣既深,踐履複至,致身事君,捨生取義,所學所守,於公無愧。〉到明洪武元年(1367年)呂、邱師生二人,均已入祀同安朱子祠,供後人千載憑弔。 清代詩人林豪贊詠曰:〈懷哉釣磯翁,日坐磯頭釣。著書終天年,長揖謝權要。散發水之連,浩歌落閩嶠。高風冷然來,恍惚聞清嘯。〉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孤懸海外的蕞爾小嶝島,由於有了邱葵的行蹤,而擁有了深厚的人文積澱,僅邱葵的《卻聘詩》就是一筆寶貴的精神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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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起初,秦鵬無意投考,誰料想到他竟名列前茅,團長還為此事表彰他,召見他,囑咐他畢業以後再回老九團衛生連服務。秦鵬哼而哈之,嘴裡像含著口香糖,有口難言。他確實不想去台灣接受軍醫訓練,因為捨不開阿嬿。但是這構成不了理由。洪嬿卻鼓勵他去學習,只要畢業回來即以少尉任用。 當秦鵬將要搭船到馬祖,轉船去台灣的前夕,在深夜間我被人喚醒,催促我穿好軍裝,帶著隨身衣物,上了交通船,把我押到西犬島一間黑屋。翌晨,我才知道自己變成階下囚。 吃過早飯,我被帶進一間寬敞的辦公室,接受審訊。 主審是位中校,操江蘇口音,官僚氣派很重,中校提起過去秦鵬偷渡閩江口的往事,認為我是其中重要的引導者。他讓我坦白地說出和秦鵬的關係,以及背後的主使人是誰? 我不承認此事。 你跟洪嬿會面兩次,不,三次,你怎麼不知道這件事?秦鵬付了許家勝兩萬塊錢,後來姓許的只收了六千,因為沒有偷渡成功,這些來龍去脈,你應該比我清楚吧? 屋內的人不多,但卻都啞口無言。有人低頭記錄談話。 我坦然笑了。 于光,你笑什麼? 您講的這些話,我聽得莫名其妙,像天方夜譚。 于光!你甭跟我狡辯。你說,是不是你慫恿秦鵬跑回去?說。你為什麼指揮他逃走?你若不交代清楚,我要對你動刑! 身後,兩個彪形大漢挨近我,準備動手。 長官,您大概誤會了吧?船遇見風浪,撲向閩江口,這是常發生的事情。秦鵬是福建人,我是山東人,俺倆是在肺病療養所才認識的。您為什麼給我扣帽子呢! 中校啪地一聲拍桌子,打碎了一只茶杯。 于光,你把作戰組長胡瑛耍得團團轉,我們早摸得一清二楚,你是繪圖員,白犬列島的坑道、碉堡,都裝在你腦袋裡。你是不會走,你是島上的指揮員,對不? 您有什麼證據? 為什麼胡瑛鼓勵你投考通校,你不去?你想當一輩子准尉繪圖員? 我忍不住笑起來。 嚴肅一點兒。 我的右眼不好,每次體檢都遭淘汰。過去,我報考過軍校、政工幹校、補給人員訓練班,都沒有通過體檢。您不信可以去人事組調卷查證。 我被關押在監房,並未受到刑求。胡組長曾親自來探訪我,他說組內業務繁忙,盼望我早日歸隊。他發牢騷,批評這些人吹毛求疵、神經病,把每個官兵都看成嫌疑犯。臨走,他罵了一句髒話:「他媽的!」 胡組長給我帶來兩罐魚鬆,監獄人員檢查了兩天,也沒檢驗出什麼名堂。結果揩油了一半,才給了我。 杜源聞訊渡海前來看我,使我喜出望外。他捎來一冊嶄新的《紅樓夢》,讓我細讀一遍。他講話簡單扼要,像一首新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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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青山白雪
─在日本名古屋往京都的車上 磅礡的山 臥成一列壯闊 沈默的永恆 為大地見證 生活的平凡 不必言語 輕盈 自在 在山口飄盪 訴說 生生不息的歲月 青山白頭 嚘然 山谷大鵬展翅 悠然翱翔 山頭白雪 艷陽中 閃爍成一束束光年 山與天空 在灰濛濛裡對話 用眼見證 光的言語 皚皚白雪 幻化成束束光年的聲音 訴說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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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滄桑、走出悲情———試論林馬騰《金門的烽火煙塵》
《金門的烽火煙塵》是林馬騰先生繼《走過滄桑歲月》、《烈嶼的烽火歲月》與《大擔島的風雲歲月》後的第四本書。 顯然地,《金門的烽火煙塵》已跳脫了前三書的窠臼,以更嚴肅的筆力,優美的辭藻,深入到浯鄉軼事的書寫和探討。雖然這些篇章都是正史沒記載過的瑣事,但它卻是活生生的島嶼生活史和近代史,大凡生長在這塊土地的子民,讀過後勢必都會有感同身受或親歷其境之感。因此,我們認為:林馬騰筆下流露的,並非只是單純的史實記載,而是透過文學之筆來詮釋烽煙下的島嶼歷史,把戒嚴軍管時期在島上發生過的種種事端,憑著自身的記憶和不厭其煩地四處求證,忠實地紀錄下來。從歷史的回顧到成長的軌跡,無不赤裸裸地把其真實的一面呈現在讀者面前,讓讀者們彷彿進入到昔日的時光隧道,也同時喚起老一輩鄉親父老的記憶。 國軍從大陸撤退來台迄今已五十餘年了,「北貢」二字或「北貢兵」三個字,抑或是「北貢兵仔」四個字,對金門人來說一點也不陌生。爾時金門人受到北貢兵照顧的有之,受到打壓傷害者亦不在少數,作者把〈北貢與死老百姓〉融合成章,的確是一個精心的設計和巧妙的安排。 在以軍領政的戒嚴時期、軍管年代,善良的島民豈敢公然地叫他們「北貢」,倒是處處可聽到「死老百姓」的粗言俗語。然而,隨著時光的消逝,北貢兵在反攻大陸無望時,大部分已垂垂老矣,甚至有些早已遭解甲就養於榮民之家,有些則已回歸塵土,少部分在這塊島嶼落地生根者已和島民融為一體,「北貢」一詞也慢慢地從島民腦中冷卻,「死老百姓」一語更隨著北貢兵的凋零走入歷史。從整篇作品的架構中,我們也可以清楚地發現到作者撰寫此文的目的,絕非想挑起族群的對立,而是站在一個文史工作者的立場,為讀者們解說這段軼事的由來。 閩南語迄今尚無一套標準的字形,想以它的語音來轉換成文字,的確是不容易的。從側面上得知,作者為了求證「北貢」這二個字,不知詢問過多少長輩和友人。從「北狂」、「北絳」到「北誑」、「北摃」都有人說。倘若依目前的閩南語辭典來解釋,「狂」是慌忙或發狂,例如:「青狂」、「掠狂」。「絳」是形容很紅、很香,例如:「紅絳絳」、「芳絳絳」。「誑」是欺騙的意思。「摃」是用棍、棒打或擊、撞,例如:「摃囡仔」、「摃鐘」。而作者選用的卻是一個較溫和的「貢」字來取代其他同音字體。眾所皆知,「貢」的解釋是「進貢」或「貢獻」的原意,雖然那些北貢兵是因戰敗而撤退到這個小島上,準備整軍經武反攻大陸,並沒有帶什麼貴重的物品來「進貢」,但對這塊島嶼的「貢獻」不能說沒有。或許作者就是從這個層面做思考,而選用「貢」字來替代,我們不得不佩服他的用心。儘管爾時的社會受到北貢兵不少衝擊和打壓,但畢竟,那是一個不一樣的年代,島民只有包容,沒有記恨。整體說來,北貢兵比充員兵較有感情,這是鄉親父老共同的體認。 受到社會不良風氣的影響,而衍生出來的陋規陋習,似乎每個地方都有。六○年代盛行的「三八婚制」,的確在這個小島上掀起很大的波瀾,但它只是少數的個案,沒有收取聘禮的還是佔多數,因此,我們不能一概而論。 在男多女少的情景下,三十幾歲還討不到老婆的鄉親在島上屢見不鮮。於是,部分經濟較寬裕的家庭,在「有錢沒錢討一個老婆好過年」的傳統觀念下,不惜以高額聘金做誘因,為自己的子弟討房媳婦。然而,在歪風陋習的煽惑下,卻苦了貧窮人家,養二隻大肥豬宴客或許不會有問題,而高額的聘金禮和手飾錢要到那裡去籌措? 少數無知的家長,財迷心竅見錢眼開,禁不起金錢的誘惑,罔顧子女的幸福,在媒婆穿針引線、有樣學樣下,莫不趁機大敲一筆,甚至有「明」與「暗」兩種。「明」的是透過媒婆公開表明聘金的金額和豬肉的斤兩;「暗」的則是為顧及雙方顏面,表面上不收任何聘禮,暗中卻以「食茶禮」、「婚書禮」為名目,收取巨額紅包;或言明「食幾擔肉」再將豬肉的斤兩依市價折成現金。如此既要面子又要銀子的不當行為,的確讓鄉親感到萬分的痛心。 如果純以「八兩黃金、八千塊錢、八百斤豬肉」的「三八制」而言,對於一些貧窮敦厚、有女待嫁的鄉親來說,倒也情有可原。因為多數是受到環境的逼迫,以及社會不良風氣的影響,人性善良的一面並未泯滅。他們會用男方送來的金飾做為陪嫁,讓女兒披金戴銀風風光光地上花轎。收取的聘金,也會為女兒選購一些家電用品或依習俗添購一些行頭做嫁妝。豬肉除了宴客外,也必須回贈至親好友,通常是依「添妝」的金額和價值來計算。譬如說:「一錢金仔」答「五斤肉」或「一副衫褲」答「二斤肉」。 除了俗稱的「三八制」外,亦有少數較淺見現實的鄉親,為了貪圖高額聘金,不顧倫理、違背傳統,狠心地把十五六歲、發育尚未完全,甚至夜間還會尿床的女兒,嫁給三十幾歲、年紀足足大她一倍的男子為妻,最後落了一個「賣女兒」的「臭名聲」,讓人恥笑終生。 讀完〈三八制與兵婆〉,我們可以發現到作者書寫此文的用心,他不僅從社會層面和人口沿革分析事因的由來,探討的亦非單純的「三八婚制」,而是涵蓋時代背景和社會問題。想當年,忍受鄉親的奚落、嫁作「兵婆」的金門婦女,似乎個個都有幫夫運,不僅沒讓她們的夫婿戰死沙場,反而在官場上平步青雲,由「兵婆」成為將軍夫人或官太太的大有人在。但金門的「兵婆」是與大陸來的「北仔婆」不一樣的,至少不會有「北仔番」,也不會淪落成「番仔兵婆」的情事。 「口令」在軍中施行已久,它針對的是夜間通行人員;「通行證」則有「夜間人員通行證」、「夜間車輛通行證」,哨兵是認證不認人的;「路條」是戒嚴時期、戰地政務體制下的獨特文化。作者長達十餘年的軍旅生涯,對軍中內部可說瞭若指掌,對當年往返大小金門的「路條」、在鄰村作客的「留宿條」,都做了詳細的敘述。讀完〈口令、路條、通行證〉讓我們想起爾時,島民距離「自由」實在太遙遠了,「自由民主」對島民來說只不過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口號,善良的鄉親除了搖頭感嘆外,又能奈何?事隔數十年後的今天,當金門不再是戒嚴地區時,通行證、查核單、許可證、申請書、出入境證……等,也隨著戰地政務的終止走入歷史,島民才真正擁有自由、享受自由,體會到自由的真諦。 〈蒼蠅、老鼠尾、麻雀腳〉的確讓生活在那個年代的島民記憶猶新。我們都知道,滅蠅、捉鼠是為了防治傳染病的發生;麻雀則是危害高粱玉米和大小麥的首要元兇。如果沒有政府硬性規定,軍民同心合力滅蠅、捉鼠、捕雀,一旦讓它們無限制地繁衍,不知會為這個小小的島嶼衍生出多少疾病和鳥害。作者除了闡述它的來龍去脈外,也不忘以輕鬆的筆調,告訴讀者幾則「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小故事。儘管它已歷經過三十餘年的時光歲月,但我們敢於如此說:無論任何一個年齡層次的讀者閱讀它,勢必會有情見乎辭的感觸。 〈血濺百合紅〉是一篇血淚相加的作品,倘若以作者的文學素養,絕對能把它書寫成一篇氣勢磅礡、有血有淚的長篇小說。然而,作者為了忠於史實,僅以平實的筆調,為讀者們詮釋:「一個戰亂的政局,造成時代的悲劇,把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活生生地分隔成兩地;而後是一個私慾的心,加上一顆手榴彈,讓一朵純潔無瑕的百合,無辜地受到狂風的摧殘,毀滅一個家庭團圓的美夢。」 類似如此的案件,在這個小島上少說也有數十起。當一個自小隨著部隊南征北伐,而後輾轉來到這個島嶼的老兵,面對故國的山巒,思鄉的情愁無形中更上心頭,見到島上的百姓,難免會想起家鄉的妻兒,在歸鄉無望、感情無所寄託時,無形中心理就會失去平衡。於是在絕望的同時,不得不使出激烈又卑鄙的手段,讓一朵純潔無暇的百合,陪他同赴黃泉,造成不能挽回的時代悲劇。倘若以時代的背景而言,豈止是悲劇,而是人性慘遭獸性暴虐的寫照! 〈劫持女青年工作隊慘案〉和〈談郝柏村與八二三砲戰〉以及〈大膽島大捷外一章〉是三篇不一樣的作品。前者是郝將軍一位傳令兵的回憶,繼而是與曾經參與八二三砲戰連長李行俠先生聊天的記事,後者先是正史的敘述,復由爾時擔任運補的船伕口述。從作者有條不紊的記錄中,我們可以發現到,作者並沒有誇大情節或加油添醋來取悅讀者。他筆下流露的,不僅有新聞記者專業的素養,更有文史工作忠於史實的堅持。我們看到的並非只是聊天記事和回憶,而是三篇有深度、有內容的報導文學。 〈撿彈片與拾宣傳單〉可說是許多中年以上鄉親共同的記憶。回想八二三砲戰那年,連續四十四天,平均每天落彈萬餘發,除了滿目瘡痍、到處是斷垣殘壁外,死傷的鄉親無數,滿山遍野都是牛羊屍首,大大小小的砲彈碎片,讓人怵目驚心。作者在這個單元所要詮釋的,並非是砲戰帶給我們的財富,而是身心所受的傷痛。讀者不僅可以從其中看到一頁頁殘酷的戰爭史,更可以從作者歸納的宣傳單內容中,看到共軍的心理戰術。 如果沒有在軍中歷練,作者焉能寫出〈開鑿坑道的血淚史〉和「王師計劃」那麼深入的作品。眾所皆知,金門四面環海,土地貧瘠,但卻有天然形成地質堅硬的花崗岩石。八二三砲戰前後,軍方利用地形已陸續地開鑿了多處地下坑道,從擎天峰到金城營區的南坑道,明德營區的中央坑道,武揚營區的武揚坑道,經武營區的十八坑道,以及中外馳名的擎天廳,不到十年的光景,已把整個太武山腹掏空。詩人李正合先生曾經寫過一首七言詩:「鬼斧神功不可方,花崗鑿出擎天堂。千心聚會凝成鐵,誓殄潢池恢夏綱。」來讚美擎天廳。除了太武山外,島上大小坑道無數,幾乎都是戍守在島上的國軍弟兄胼手胝足開鑿而成的,其中不欲人知的辛酸淚,我們可以從作者親歷其境的血淚史獲知一切。 大陸撤退來台後,主政者有一個目標,那就是:「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這不僅是口號,也是夢想。〈從金門反攻大陸秘辛〉裡,我們看到的彷彿是一篇緊張刺激又扣人心弦的小說。「王師計劃」的主要目的,是要把一百六十餘位國軍弟兄,訓練成一支紀律嚴明、戰技精湛的鋼鐵部隊,而後代表國軍反攻大陸去,冀望中共在文化大革命的亂象中,軍民唾棄其政權,起義迎接國軍凱旋歸來。這個列入「極機密」的訓練計劃,以現在的眼光看來,似乎有點荒謬。它與軍方近期透過口述歷史,公開五十餘年前,蔣總統秘密擬定的「反攻大陸」計劃(國光計劃)有異曲同工之處。 想當年,中共揚言「解放台灣、血洗台灣」,而我們卻以「反攻大陸、解救苦難同胞」來呼應。兩岸的軍事整整對峙了數十年,非但不能讓當初高喊口號的領導人如願,反而讓人民成天生活在恐懼和不安中。作者在三十餘年後的今天,也誠實地做了一番檢討:「以一個連作為王師部隊,不是太天真,就是近乎兒戲,若能成功,可真謂是天方夜譚」。儘管如此,我們卻能從整篇作品中,體會出國軍弟兄不怕苦不怕難,服從命令團結一致參與訓練的戰鬥精神。而此時此刻,有多少青年子弟禁得起這種訓練?有多少國軍弟兄耐操耐磨?這篇作品足可做為青年朋友自我成長以及邁向成功之路的借鑑。 總括說來,林馬騰《金門的烽火煙塵》,不僅僅只是一般史料的蒐集和記載,誠然我們不能針對書中的十四篇作品深入分析和探討,但若以爾時的時代背景與社會結構來詮釋,則可以清楚地發現到,林君所書寫的,除了是一本文學與文史相互融合的作品外,更重要的是,他以華麗的文辭、嚴謹的筆調、邏輯的結構,加上百餘張圖片做佐證,嘔心瀝血地為這個島嶼寫歷史。無論讀者從任何一個基點來閱讀,絕對能從其中獲得許多寶貴的知識,以及瞭解島上豐沛的人文風采和諸多不欲人知的陳年軼事;更能領悟到一個文史工作者,不畏辛勞、四處探訪、小心求證、忠於事實,對歷史負責任的堅持和韌性。 筆者與林馬騰有一年同學之誼,那是民國四十九年,我們同搭金門中學復校的頭班車,分發在一年和班就讀。他來自島外島的烈嶼鄉,我來自東半島的窮鄉僻壤,家庭同為救總有案的貧戶,同時走過艱辛苦楚的農耕歲月。一年的同窗雖不能成為知交,但他待人謙虛誠懇,學業成績更是名列前茅,讓我印象深刻。然而,迫於貧窮家境使然,我讀完初一下學期就輟學,而他雖然幸運地熬到初中畢業,最後卻遭受和我相同的命運,到金防部當雇員;不久,即走上從軍報國的路途。其間,經過多年的苦學和磨鍊,歷經無數的風霜和雨雪,終於順利地完成政戰學校正規班的軍事教育。 十餘年的軍旅生涯,他以堅強的意志力克服萬難,不斷地吸收新知識來充實自己,並充分地發揮革命軍人不怕苦不怕難的戰鬥精神,無論身處在任何一個崗位,都有優異的成績表現。於是從少尉到少校,每階均獲得長官超序保薦晉升,對一位沒有顯達做背景、高官當靠山的金門子弟來說,確實有不凡的意義。 然而,好景不常,在擔任砲兵營少校輔導長的一次反砲擊任務中,被匪砲擊成重傷殘。軍方隨即將其送往尚義醫院急救,復後送台北三軍總醫院醫治,數度進出開刀房,使用麻醉藥劑長達半年之久,但憑其不向悲傷命運低頭的毅力,和病魔作長達年餘的殊死戰,雖然贏回寶貴的生命,卻不得不以「作戰二等殘」光榮地退伍,轉而擔任烈嶼國中的行政組長,直到退休。 退休後的林馬騰,並沒有因此而得閒,他憑著深厚的國學根基與文學素養,以及在軍中、在社會的歷練,由當年的散文創作,轉換成文史的蒐集和書寫。短短的幾年中,交出來的不僅是一本本圖文並茂的文史佳作,更是一張張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績單。因此,我們敢於肯定,他不僅走過爾時的滄桑歲月,也同時走出傷殘悲情的陰霾,往後的每一段時光,勢必更能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寫自己想寫的,為這塊曾經被戰火蹂躪過的土地,奉獻更多的心力,為這個小小的島嶼,留下更多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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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秦大哥!回來吧!我求求你! 風聲、雨聲,浪濤聲,在秦鵬的胸頭激盪。他經過幾番內心的掙扎,終於回頭向那健美的海燕般的姑娘揮手,秦鵬在甲板摔跤而受傷流血。幸而風浪和濃霧造成視線影響,否則若被岸上人發現,秦鵬是絕對回不了無名島。 我帶著這個驚險的秘密,離開了無名島,返回作戰組,重新過起繪圖員的規律生活。有關秦鵬的秘事,長年埋藏在我的心底,絕不洩露。我暗自期待秦鵬和洪嬿相愛的佳音。 那時,駐防福建沿海的官兵,禁止結婚。如果戰鬥立功,或是特優保舉人員,可以結婚。但眷屬必須返回台灣。至於士兵,即使相戀成婚,也不得設宴請客。首長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態度,讓他們同居,卻不得影響部隊作息時間。秦鵬和洪嬿,大抵是六十年代初成為佳偶的。 那年秋天,我曾渡海到無名島去吃滿月酒。洪嬿抱出她的胖小子亮相,博得全屋客人熱烈的掌聲。 什麼名字? 秦文。 誰取的? 他爸爸秦鵬取的。 秦文的小眼睛特圓,小肉腿也長,看起來這孩子長大成人,比他老子還魁梧英俊。 那天,我和秦鵬在海岸散步,我笑問他:現在還收聽對岸的廣播麼?他苦笑搖頭。我認為人踏在這塊海島,就應該愛戀這塊海島的沙石和土地,若人在海島,心在故園,長久的思緒掙扎,將會造成精神分裂,那是自尋苦惱的事。 秦鵬告訴我:他將於下月歸隊。他的肺結核已完全鈣化,他應該回衛生連作出貢獻。我聽了非常興奮。 在這兩年漫長的夏天,他學會了蝶式、自由式和蛙泳,他的教練就是洪嬿。洪嬿是一條美人魚,風靡了白犬列島的漁家青年。洪嬿學習游泳在海洋,不在游泳池,她沒有指導教練,而是自學的。她的觀眾是海魚、海鷗和白雲。她是大自然的寵兒。 當年,洪嬿駕船進到閩江口,呼喚秦鵬回來,若是秦鵬充耳不聞,決心登陸的話,洪嬿怎麼辦呢?我曾私下問她這個問題。 我只有兩個辦法:一是跟他登陸,二是跳海自殺!這是洪嬿斬釘截鐵地回答。 洪嬿對愛情的執著,像《紅樓夢》的尤三姐,她選男人,即使是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的,她「心裡進不去」,也毫不動情。尤三姐選擇柳湘蓮,顯示出她非凡的氣魄與眼光。她說過:「若有了姓柳的來,我便嫁他。從今日起,我吃齋唸佛,只伏侍母親,等他來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來,我自己修行去了。」 洪嬿選擇的秦鵬,比尤三姐選的柳湘蓮強,秦鵬回了衛生連,努力工作,利用空餘時間讀書,他在晉升上士那年考取了佐理軍醫班。恰巧那時洪嬿肚子裡的秦武已經揮舞手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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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的極短篇
之一 五年二班有位學生,每天一早進校門前,除了會跟導護老師打招呼,還會一一跟所有的導護義工媽媽們道早,天天如此,義工媽媽非常感動,堅持一定要自掏腰包買獎品,懇請學校公開表揚。這一週,整個校園的氣氛大不相同,有禮的孩子彷彿多了起來。 之二 在大賣場中購物時,突然一聲響亮的「老師好」,舉目四尋,一個高個兒的男生,正熱忱的和妳打招呼,雖然師生緣只有短短的一學期,而且每週只有短短一堂的健康課,出了校門,他仍熱情有勁問候妳,那一刻,真的深受感動。 之三 從學校返家途中,一位長得亭亭玉立、巧笑顏兮的國中美少女,遠遠就抿著笑意,待走近來,一聲「老師好」,讓妳頓時忘卻一身倦意。記得去年的她在國小時是長髮紮起的文質模樣,現在短髮的造型,髮型雖然變了,不變的是那溫文有禮的態度。 之四 上週慶生會活動中,全校師生在中庭觀賞表演,就讀601班的他,悄悄的端來一把椅子,作勢要請妳坐下欣賞,即使妳已不在他們班任教,他仍出自內心的真誠關懷,這樣童真的一顆心,真的令人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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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隱於鄉
來到嘉義的第一天,真空般的靜謐竟然讓我無法成眠!只因太過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住在台北太久,從沒好好正視發自我軀體的聲音:心跳、呼吸、呢喃、夢囈、吞嚥口水的聲音,竟然在闊別城市後變得如此巨響。我的故鄉在台北,卻在嘉義的鄉間找到歸屬感。這樣的矛盾讓我困惑且驚喜良久。 來到嘉義求學,這個我一輩子沒來過的城市,一頭栽下竟然就是嘉義的鄉下。自然的美景毫不保留地向我展示,震懾我一如必然的炫耀。這裡的景緻白日晚間截然不同,幾乎令我臆想這該是個雙重性格的城市。白日的竹林蔥綠地像隨時有俠客竄出,至於入夜,竹林葉片嘯嘯,無異是台式鬼怪片的極佳場景。稻苗青嫩,理著三分頭的中學生,英氣勃發;至於稻浪則身段搖曳,款擺著金黃的身軀令人著迷。怕曬的鳳梨戴著黃色小盤帽,甚為可愛的模樣是農家體貼的呵護。熟透的荔枝是沿路懸掛的風鈴;筆直的甘蔗是夾道歡迎的衛兵;經過六月的芒果大道則要小心成熟落地的流彈攻擊。景緻遵照時序變異,不只是日夜之差,季節也在此展現它的善變。入冬可以整季不下雨,不過露水總是全年無休。冬季的日夜溫差有如換季,可以從中午的三十度降到到入夜的七度。 嘉義鄉下的夜,是相當夜的那種,立於田邊的街燈是厚道的,堅持只站單邊怕驚醒作物。只有單向的路燈光線,騎車實在頗為吃力,加上我有夜盲症,入夜後便看不清楚地上的凹凸水漥、田埂陷落的邊緣,騎起車來更是難上加難。所幸一路上沒有什麼來車,只有晚風陪我競速。剛入夜的一個時辰,半空常有蚊蚋停駐盤旋,有時騎了快些,那些蚊蚋便會不留情地撲面襲來,啪啪啪,彷彿不間斷的小巴掌。知道這些蚊蚋的狠辣後,我都會避免在六七點時出門用餐,寧可將晚餐時間提前或延後,也不願惹得頰面刺痛,眨眨眼粘了幾隻飛蚊,說說話塞了滿口吸血惡魔。曾經跟同學抱怨每回覓食路途總會先吃幾隻蚊子當開胃菜,他聽了,拍著我的肩安慰:「你沒撞到蝙蝠就不錯了,我昨天撞到,現在頭還有點暈。」 這就是鄉下騎車的樂趣,你永遠不知道,迎面而來的,除了對向車輛,還會是什麼? 除了半空盤旋的蚊蚋,滑翔飛行的蝙蝠,入夜的地面也是得小心伺機埋伏出沒的生物。悠閒步行越過馬路的雛雀、白鵝、細蛇、小指一般粗的蚯蚓、半個手掌的螳螂,個個都想與我的車輪來場肉搏戰。每天上路,都是鬥智、考驗反應、膽量的挑戰。好不容易騎到市區,那更是另一個戰場。這裡的交通號誌完完全全屬於「街景」的一部份,連「參考」都稱不上。超車、超速、不戴安全帽、不開車燈、不打方向燈恣意轉彎………,行雲流水到一種極致!雖然沒有台北的交通壅塞,卻還是得提心吊膽突然闖出的「刺客」。凌晨的街道是橘黃靜謐的,馳騁在夜露將至的街道上,有種末路狂奔的快感。塞在耳間的音樂是輕快的,配合輪胎的轉數馳放。 窗外鳳梨海銜接著甘蔗田和稻田,沐浴時我習慣開窗,不介意它們看見我的赤裸,因為它們對我也是沒有保留。清晨,向東的窗台,太陽和我互相探頭探腦窺視對方。洗完澡擦了髮,換上輕便的衣褲,鞊著拖鞋便朝外散步去。這裡一向是清幽的,暑假更是。空氣和聲音一樣地乾淨,我貪婪地大口吐吶呼吸。摘了路邊的荔枝當早餐吃,邊讓晨風吹乾我的髮絲。跟大自然親近是不必耍心機的,但要注意它出奇不意的登場便是:突然的天黑、落雨、以及好幾次不注意便「蹦」地冒出頭的日出,都是自然對我百玩不厭的玩笑,我其實也沉迷這樣的驚喜與期待。 夏日恆常是熱的,陽光燦爛捨不得壞心情。午後的陣雨總是突如其來,毫無預警,才兩三滴碰觸鼻尖,還來不及停車拿雨具,便不客氣地嘩啦潑灑。這裡的雨是乾脆的,爆裂地下個半小時便鳴鼓收兵,但那半小時可難捱,打在面頰的痛楚不輸冰雹。常常淋得一身濕回家,剛停好車,雨也停了,真是險詐無比!是誰按錯了音響?雷聲像破表的喇叭轟地吼出,閃電在平原上突然開燈閃目。蛙聲蟬鳴都低調地交談,體貼我創作閱讀時需要的寧靜。我曾在前院看過一隻螢火蟲,後來它指引我到更深的樹林參加它們的螢光派對。這裡的步調很慢,慢到剛好可以聽到自己的吐納;這裡的土壤肥沃,肥沃到足夠滋養我的性靈創作。我自以為適合都市的身軀竟然在此找到歸屬。這裡不是我的故鄉,這裡將是我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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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遊北京
四、神武門:紫禁城北門(後門),建於明永樂18年(1420年),初名玄武門,取古代四神中的玄武,代表北方之意,後因避康熙皇帝玄燁名諱,改名神武門,台上門樓設有鐘鼓,與鐘鼓樓相應,用於起更報時;但皇帝在宮中時,神武門上的鐘不鳴,城台開有三門,帝后走中間正門,嬪妃、官吏、侍衛、太監及工匠等均由兩側的門出入,清代選秀女,將嬪妃迎入宮中均走此門,1924年遜帝溥儀被驅逐出宮,即由此門離去,門外上方匾額「故宮博物院」,為大陸著名歷史學家郭沫若于1971年所題寫。 五、熱河泉:為熱河的源頭,是山莊湖水的主要來源之一,泉水清澈見底,終年不結冰,承德歷史上曾被稱為熱河,避暑山裝稱為熱河行宮,雍正元年(1723年)設熱河廳,都是由此泉而得名。 六、王府井大街:王府井大街始建於元至元四年,歷有「十王府街」、「王府大街」之稱,據考證,得名王府井,源於明中葉以來街上的一口水井,在「乾隆京城全圖」與民國二年的「實測北京內外城地圖」所示,均繪該街只有一口井,並明示其位置,於二十年代被淹沒,於1998年王府井大街整修改建時被發現。 七、康熙三十六景:煙波致爽、芝徑雲堤、無暑清涼、延薰山館、水芳岩秀、萬壑松風、松鶴清樾、雲山勝地、四面雲山、北枕雙峰、西岭晨藹、錘峰落照、南山積雪、梨花伴月、曲水荷香、風泉清聽、濛濮間想、天宇咸暢、暖流暄波、泉源石壁、青峰綠嶼、鶯囀喬木、香遠溢清、金蓮映日、遠近泉聲、雲帆月舫、芳渚臨流、雲容水態、澄泉繞石、澄波疊翠、石上觀魚、鏡水雲岑、雙湖夾鏡、長虹飲練、莆田叢樾、水流雲在。 八、乾隆三十六景:麗正門、勤政殿、松鶴齋、如意湖、青雀舫、綺望樓、馴鹿坡、水心榭、顧志堂、暢遠台、靜好堂、冷香亭、采菱渡、觀蓮所、清暉亭、般若相、蒼浪嶼、一片雲、萍香泮、萬樹園、試馬埭、嘉樹軒、樂城閣、宿雲檐、澄觀齋、翠雲岩、如畫窗、凌太虛、千尺雪、寧靜齋、玉琴軒、臨芳墅、知魚磯、湧翠岩、素尚齋、永恬居。(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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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友贈書錄〉掬一把黃河土回金門
2005年11月10日,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成立20周年慶典在福州西湖賓館舉辦。前一天下午,我在大廳迎候來自本省、金門本島和港、臺各地的鄉親,新朋舊友挨挨擠擠,噓寒問暖,握手拍照,好生熱鬧。金門島孤懸海中,長年風吹日曬浪打,當地居民雖然個個結實,但高大挺拔的不多。薄暮,熙熙攘攘的大廳入口,出現了一個一米八幾的高個,大家不覺眼精一亮,以為是哪個北方大漢。我的反映和很多人不同:那准是黃振良先生到了!果然不錯,就是黃振良,金門人中少有他那樣的高個!他背著個行囊,外套之外還套上通常只有攝影家才穿的那種口袋很多的背心。黃振良先生能來參加慶典,我很高興,2002年我去金門時,他駕著私家車為我當導遊,帶我去看了兩處我特別想看的古蹟,一處是明末兵部尚書盧若騰的故居和墓廬,另一處是南明魯王疑塚。我特別想見到振良先生,還因為他散文寫得好,想趁便向他討教。 黃振良先生從臺灣的大學畢業後就回到金門本地教書,五十歲時早早退休。振良先生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曾與小說家陳長慶一起創辦金門第一個民間文學刊物——《金門文藝》。金門寫作協會(相當大陸的作家協會)會員,每年把創作的優秀作品編成一本專集,從1999年起到2004年底已經出版5輯。寫作協會的專輯中有幾篇散文寫得特別好,其中一篇就是黃振良的《掬一把黃河土》(《仙洲群唱》,金門縣寫作協會專輯一,1999年版)。作者寫道: 我們無冠無冕,不能以黃河之水濯我之纓,在母河之懷,我們以黃河之水漂我手我足,掬黃河水染我膚發,只因為我是黃河之裔,是大河之子。 ……… 臨別前,擁一把黃河土入懷,這是一把漂過百里長程後沈澱在黃河底細微如粉的黃土,我將把它攜回千里外的家園,帶回那一丸睽違半個世紀的花崗岩島上。這一把來自千里外的黃河土,當年遠祖們渡海遠來時未及帶來的泥土,如今我將它攜回,可以聊慰祖先們長期以來無法治癒的鄉愁,也足以撫慰今後對母親河的思念。 身為一位大河的子民,我啜飲過黃河水,踩踏過黃河底之土,更懷抱一把黃河土,我無鄉愁,更無遺憾。 我們也是黃河之裔,也是黃河之子,因為生在黃河母親的懷抱,長在黃河母親的懷抱,雖然也曾泛舟黃河,也曾在黃河岸邊一次又一次地捧掬著如粉的黃土,因為太熟悉了,太瞭解了,也常常有這樣或那樣的感動,但絕沒有阻隔了四十多年之後、期盼了大半輩子才得以第一次投入母親懷抱的激動和衝動:「在黃河河床上,我們戲水,戲黃河之水;我們推土,堆高原上被河水沖刷而下的黃土,我們在黃河上歡躍,一群已近知天命之年的男男女女,來自大河東南角小島上的大河之裔,在母親河床的泥沙上戲耍的大河之裔。」「我們已飲過天上來的黃河之水,但我們不致水土不服,因為我們都是黃河的兒女。」黃振良依依不捨,戀戀不捨,為了「聊慰祖先們長期以來無法治癒的鄉愁,也足以撫慰今後對母親河的思念」,他掬一把黃土,搭乘飛機回到金門。因為這篇散文是振良先生所作,所以當他的面我不好過於稱道。 在和振良先生交談時我說,在這幾輯的會員專輯中,我還相很喜歡黃裔的《水頭安海》(《浯島海吟》,金門寫作協會會員專輯二,2001年版),這篇散文「我們是最近的海外,也是最遠的咫尺」,在「廈金兩門」對開之前,含義深焉,很能看出作者的機警和情感的深沈。振良先生接著我的話頭,說:「黃裔就是我呀!黃裔,即黃河之裔,就是大河之子!」經振良先生一點,我立即想起《掬一把黃河土》的話,「我是黃河之裔,是大河之子」,黃振良就是黃裔,黃裔就是黃振良!這一天,我不僅見到了黃振良,而且見到了就是黃振良的黃裔,真讓我興奮不已。 《水頭安海》寫道: 即使過去四十年的阻隔,也只是暫時中斷同宗血脈的連系,卻阻不斷島民對自己血緣的認同和祖宗原鄉的情懷,只因我們是一個重視根源的華夏民族,是一個忘不了本、斬不斷根的民族………我們是直線距離最短的同鄉,卻也是相去甚遠的宗親;因為我們雖只是一段大約十數里航距的水道,卻是必須歷經三趟飛機外加數十公里車程才能到達的距離。我們是最近的海外,也是最遠的咫尺。 文章寫于1999年,作者和金門的黃姓族人回南安水頭尋根訪祖。當時廈金航線尚未開通,從金門回到祖居地南安水頭,要繞道臺北、香港,再從香港飛廈門,然後乘巴士到水頭。儘管吃盡繞道奔波之苦,但睽違了四十年,那剛剛踏上故鄉土地的感覺,那一份親人見到親人的激動,外人是很難體會的。 振良先生說,他的散文集就叫《掬一把黃河土》,回金門後將寄來給我。春節前後,裝潢精美的《掬一把黃河土》便寄到了,散文集的署名正是「黃裔」。這部散文集共分為三輯:第一輯為《掬一把黃河土》,記中原(北京、河南,而于河南尤詳)遊蹤;次輯為《共飲一江水》,江、浙記遊;三輯為《蜿蜒瀾滄江》,雲南遊記。書名叫《掬一把黃河土》,第一輯也叫《掬一把黃河土》,折頁還有一幀黃振良自攝于黃河邊上手掬一把黃河土的小照,足見振良先生對《掬一把黃河土》這篇散文的重視程度了。第一輯,作者的題記曰:「河水流過這片黃土地,/黃土哺育這群黃種人,/炎黃子民,以堅毅的雙手,/陶塑無數黃龍歲月。/古道不見斜陽,/古城已不再戍邊,/先民血汗灌溉過的土地,/陽光依然燦爛。/當黃河水又一次奔騰澎湃,/龍的子民將再度騰雲而起,/飛揚萬里………」題辭比起正文,算不得怎麼雅美,但很樸實,很能表達了作者的心聲。 振良先生贈《掬一把黃河土》之後,我們又會了一次面。今年三月,我陪蔡襄研究會同仁到金門參訪,又受到振良先生的接待。此次會面,我說想再去看一次魯王疑塚,振良先生還是駕著那輛三菱小車充當導遊。兩年多後故地重遊,通往墓埕的道路已經修好,是一個旅遊的好去處了,不過,少了高過人頭的雜亂茅草之後,反倒少了些歷史蒼涼之慨。之後,又有兩次見面機會,都被我錯過了。一次是「5.18」,振良先生應邀來福州參加「國學大講堂」的盛會,而這一天金門縣李炷烽縣長洽好要到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來會會新老朋友,故爾與振良先生失之交臂。再一次是6月10日,武夷山開朱熹文學的研討會,我和振良先生都在應邀之列,9日,香港城市大學吳宏一教授到「國學大講堂」開講,我是主持人,不好脫身。振良先先回程過廈門給我來了電話,為未能見面再次覺得小小遺憾。我說,很快就要再見面的,八月間,你不是也要到「國學大講堂」開講嗎?只有兩個月的時間了。下次我見到振良先生,本著一種好奇心,也許要問問他,你掬了一把黃河土回金門,這一把黃河土,你是把它撒到金門的土地上,還是供奉在家中的案頭。但仔細又一想,問這樣的問題有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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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政治指導員想出好主意,他馬上辦個文稿,說秦鵬最近重感冒不能出海,請團部延期邀他作報告,行麼? 「行!」林所長說。 我像熱鍋上的螞蟻,焦灼不安。秦鵬的去向,只有我心知肚明,海上風浪大,若是萬一發生意外,豈不自掘墳墓?我換了衣服,趕緊去漁村探聽消息。一進門,我發現洪掛坐在走廊上,低頭發愁。老人告訴我,秦鵬是搭老許的漁船偷渡出海的。老許的船破舊,碰上風浪,凶多吉少。洪嬿不放心,駕船追了出去。老人長嘆一口氣:「唉,秦鵬這個人跟我女兒性情一樣,一根腸子通到底。他怎麼這麼固執呢!」 也許船會平安駛進閩江口,靠岸。 回了療養所,依舊沒有秦鵬的消息。吃晚飯時,風雨方歇,秦鵬像從前線打敗仗回來,見到林所長,咧開微腫的嘴唇,嚎啕大哭。他臉上血漬斑斑,看護兵趕緊給他擦藥膏,包紮。有的倒茶,有的端稀飯,老秦咋吃下去?他喘吁吁地說:「我去團部……船在半途出情況,被風浪沖到…西犬島,差一點……見了閻王……」 秦鵬平安歸來,我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這場貝斯颱風撲向朝鮮半島,台灣海峽陽光普照,風平浪靜,漁船已陸續出海作業。胡瑛組長打來電話,詢問我的身體情況,盼望我能早日歸隊。趁此機會,我要瞭解秦鵬到底去過閩江口沒有?他臉上的血漬,到底因何發生? 我跑到洪家,見了洪嬿,才知道那日洪嬿冒險駕船追趕許家勝的漁船,直進到閩江口,眼看靠岸的時刻,洪嬿站在船頭,拚命地朝著秦鵬呼喊、吼叫,那淒厲的聲音扣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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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遊北京
春遊北京 金門鄉親遊興閒,京城風光在眼前; 名都大邑驚奇見,恰似姥姥進觀園; 紫禁宏偉天安廣,北海冰天熱河泉; 頤和園中春乍現,祈年殿裡求萬年; 得勝門樓貔貅鎮,白雲觀裡七真緣; 文化古蹟皆遊遍,點滴自是駐心田; 東來涮羊傣家餐,天津餃子聚德宴; 酸甜苦辣皆嚐盡,山珍海味尋常間; 帥哥駕駛耿師傅,美女導遊劉穎纖; 不虛此行滿載歸,又見雪花舞滿天。 95.03.12 玖、記遺 一、福字碑:福字碑位於和珅宅第花園中路,滴翠岩下的秘雲洞中,為清聖祖康熙皇帝所御筆,上有「康熙御筆之寶」的印章,康熙的書法造詣精深,但很少題字,而此福字經解析為多田、多子、多才、多壽,構思巧妙,堪稱天下第一福。 二、九龍壁:位於紫禁城內的九龍璧,始建於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壁高6.65公尺,厚1.2公尺,面寬25.86公尺,由424塊七色琉璃磚鑲砌而成,兩面各有九條蟠龍,飛舞騰翔於波濤雲氣之中,氣勢雄勁,栩栩如生。 三、御花園:明永樂18年(1420年)建成,清朝略有改建,現存多為明嘉靖、萬歷時代之建築,明代稱之為「宮後苑」,清朝改名為「御花園」,站地面積12000平方公尺,是紫禁城內年代最早、面積最大的宮廷園林,園內嘉木蔥鬱,奇石羅布,有數百年的古柏藤蘿和海參石、木化石等各式盆景,殿、亭、樓、閣等二十餘處不同形式的建築,對稱分布在中軸線東西兩側,園內通道有以不同顏色石子精心鋪設的900餘幅圖案;御花園是明清兩代帝王、后妃玩賞遊樂的御苑,清代曾在此園內選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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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談驅山走海
此刻,凱米颱風方離,便有一群「驅山走海」畫會的藝友,自金門遠渡前來台南府城展覽他們在浯島家鄉的寫生作品。實際上,這也是國立台南社會教育館在今年暑假裡,繼「悠遊畫會」、「U畫會」兩個會員展覽之後,又一強檔。 前面二個畫會和「驅山走海」有其相似之處,「悠遊畫會」的成員不少退休教師,也涵蓋不同年齡的職業男女和家庭主婦,並有一在台南任教日語的日籍女教師,他們不完全來自美術科班,沒有藝術成名的宏偉大志,但對大地寫生皆頗熱愛,固定每個週四選擇台南社區景點寫生,而樂此不疲;其如縮小範圍論之,也可算「驅山走海」。 「U畫會」和「驅山走海」則體質雷同,以會員人數而言,後者恰合十指,前者少一,二會全是科班出身的美術教師,而且均以大地自然為創作元素,長於將所見景象轉換為內心感受,只不過由於戰爭的歷史背景和島嶼地緣的限制,後者多在自己的家鄉題材琢磨,兼善西畫、水墨,前者除於自身生活居處外,也夾雜外地旅遊景致,偏於西畫、版畫。 我為U畫會一員,長居台南,對驅山走海畫會有所了解,實因洪明燦的牽線── 之前幾年燦兄先後寄來二本「驅山走海金門寫生作品集」,畫冊所列作品圖片,大略觀之,似若平凡,但詳細品味,則發現無論以炭精素描、水墨、水彩、壓克力等媒材作畫,均能異中求同,同中各異,最要者乃在能以家鄉人對家鄉的親炙感受,以各人的筆法發抒於自己的畫作,以致腦海印象頗深。後來因和燦兄2004年於台南二人聯展,受其力邀,友情感動,去金與他奔走山林海石,抹染丹青,並有幸趕上展期,得以於該年10月在金門文化局親自欣賞「驅山走海」會員的作品,當時於其中直覺出任何作者於畫裡表現,已非普通的將景象轉移與皮相的感受,蓋幾次走訪金門,發現戰地解嚴之後,現代變化急遽,多少失去當年服兵役時間所見的古樸與原味,所以由外地人來看,這些畫友們肯定借著行走紙筆之間,強烈敘說自己對景點將逝的痛惜與對家鄉未來遠景的熱烈期待,其或許和我當年因假少與軍管嚴苛,不敢隨意在金門任何一處抓景執筆作畫,以致親自看展之後激動無比,同樣心情吧? 兩年之後,在「驅山走海」成員的異鄉這裡,我再到看他們在家鄉又一段時間的成長,他們全員參展,共四十四幅作品,其中水彩有楊天澤、李苡甄、楊文斌,油畫有顏國榮,素描有洪明燦,水墨有唐敏達、張國英、汪聞賓,楊永善兼展素描和水墨,會長董浩雲則提出二幅壓克力彩畫。於全部展場中,也唯有董浩雲這兩件作品(時光記憶一、二),採分割組合化詩幻夢的作畫方式,這似乎是他於前二畫集所現風格的延續,和參加五十八屆台灣省美展水彩、油畫雙料金牌後的系列之作吧?其餘各人所提,則全為「對景直觀,自然表現」上乘之作。 只是可惜的,除西畫皆標創作年代,水墨則汪聞賓晨霧、麗日、夕照、秋風四幅斗方款有干支外,均缺紀年,此或將為寫史或藝評者之困擾,前年台南市文化中心為本地書法耆宿張添原先生編撰八十回顧展專集,便因考據作品年格延宕多時,至今仍有錯誤之憾!撇此不論,詳細觀賞分析,西畫方面可看出顏國榮四幅油彩、楊文斌六幅水彩全為2005年以後的新作,餘則多少雜有1999、2000年不等的舊品,這應也無可厚非,我也曾如此者,蓋各人畫室空間有限,布掛於展場屏風,自己藉機遠觀近翫可作一番反省工夫也。 由於好學喜畫之故,我到展場獨賞與靜思多次,對一些畫作不少感受,特別要提的是李苡甄,她不只為專職的美術老師,另外一方要肩負照顧家庭、養育子女的責任,一方要兼任藝術與人文教學領域的召集人,辛苦之餘仍能於水彩繪畫專研不懈,是值得佩服者,由其所提「歲月系列」的磚牆、石壁之刻畫,可見她作畫態度的謹嚴不茍,也可看出職場與生活的壓力讓人難以鬆懈之一斑。餘如洪永善的以西畫寫生方式表現的水墨「懷古」,楊天澤以溼霧表現「風」韻的「風獅庇佑」和以彌合與乾溼並用表現浯江口晨光的「跋涉」,洪明燦以奇欹而有力的構圖完成的「大樹之歌」、「后盤山寫生」,三人皆有觀察獨到之處。另者,顏國榮以灰色為基調穩定各幅畫面,而「古巷」街景的透視消失與灰暗、光影的錯落與聚焦,正好表現出珠浦巷道的古意和欽旌節孝坊的落寞;楊文斌六幅小品水彩為以溼潤和彌合等法完成,雖和前年於金門文化局所見墨水風景素描(姑名之)有所差別,但其筆簡、色少仍有相通者,此次「村路」、「深居」二幅的紮實與用心並不亞於大作。 我此生最憾沒學好水墨,但人總常未能得之而反偏愛,於台南此地水墨書畫展少有漏自我目者,故看此展的水墨畫作,仍頗多心得。諸如唐敏達的「紅土坡」,乃1998年2月在后盤山的素描作品(42x59cm)翻成的,筆墨與布局之嚴謹,如同原本素描的毫不含糊,其於款文曰「紅土坡上綠菜園,村婦汲水洗菜忙,浯島到處紅土,此景象家家可見,唐敏達於塵閣下揮汗」家家可見,能以畫表之者卻是寥寥,而汗流涔涔堅忍以至成畫,便可見其作畫認真之態度;又汪聞賓、張國英二人均展斗方,前者筆墨尚乾,講究經營,平凡題材隱露精神內涵,其如「風倒木麻黃」,以乾筆擦畫颱風之後的木麻黃,風雖已止,但可見錯落歪斜的枝枒間,多少颱風裙帶颳掃 象,昔日於虎螺服役,颱風季節山林殘敗,豬圈翻頂,弟兄冒雨搶救的情節,今也歷歷畫前,而作者故意畫一紅馬於圖之右下方,一方補白,一方又似乎有風雨中生寧靜之暗喻吧?張國英筆墨溫潤,注重墨韻與層次分明,山岩、海石、曲徑、點景人物、山林與破船,何處溼墨?何處須得散毛筆意?應是先於方寸間琢磨再三,始以落筆,文人古意隱約墨雅與虛白之間,我喜歡他的「振衣千仞崗」,其海岸峭巖繁而不亂,左上角點景之人趁風振衣於千仞之高險,用以補白,畫人之意卻應更遠! 這趟「驅山走海」畫友遠渡而來,除舉辦畫展並和U畫會會友相識、交流外,也造訪U畫會首任會長洪啟元、國風畫會現任會長楊智雄。他們兩人亦同屬南美會資深會員,作畫均重寫生,無論府城巷弄、台灣山海、日洋名勝,或速寫、或攝影、或原地成作,皆有其足 可尋。二人和「驅山走海」又重疊著師大、藝專兩校學長弟的關係,見面格外親切。惜行程過於匆促,只能各作短暫停留。不過,於洪啟元府上約略看到了儲藏與保護作品的方式,和多件油畫、水彩精品,並受贈「洪啟元作品專集」,算是滿載而歸;楊智雄自幼師承蔡草如,於其畫室任意觀賞各家名畫、藏書,及其年輕至今各期的速寫簿與畫作,啊!一人之成名,絕不在後來短暫之成就,最要者在其過程之努力與堅持,於此可以證之。楊智雄作畫嚴謹,但亦性情中人,品茗、論畫之餘,信手披紙揮毫,以「珊玉交柯」四字為畫展賀辭,書法與家傳漢學合璧其間,是意也深涵之。訪問二人之後,諸畫友回返浯島,當覺此趟不只喜於畫展和交流,於繪事見聞所及,應更不虛此行。 兩年前我向明燦提及台南人文薈萃,自己也看了許多畫會展覽,但對「驅山走海」的畫,獨有說不上口的親切,套一句我在南師汪文仲教授八十回顧展「蜀江水,南師情」序裡寫的「初看平凡,越陳越香」,就憑這句話,我發願要促成該會到台南展覽交流,而終得償,再看炎炎夏日,展覽場內的觀眾仍然川流不息,「驅山走海」的藝友們應也萬般喜慰。今者,海天相隔,畫友們羈絆著家事和職業,來去匆匆,我於聊盡待客之禮外,亟待「驅山走海」藝友日日精進,並有一深切期望,就如文首介紹「悠遊畫會」一般,願很快的有更多的金門人在自己的家鄉「驅山走海」,畫出自己的鄉景,畫出家鄉的文化,畫出這個家鄉的未來。 按:驅山走海2006金門寫生展,台南展覽時間:7月29日至8月13日,展覽地點:國立台南社會教育館。(9月上旬轉展於台北淡江大學文錙藝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