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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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金門我的曾經
看到博文在金門日報的文章,想想也該來留一些半世紀前的記憶。 民國62年父親節入伍,三個月新訓結束,抽籤時只有聽到帶隊值星排長告訴我們全都是金馬獎。那時很保密,大金門或小金門完全不能告訴我們。 在壽山補充兵營候船12天裡,才有小道消息說我們可能是去小金門。為了怕洩漏軍機違規,在會面時事先和家人約好,到部隊時故意用明信片寄回來,如果後面署名「小兒上」就是在小金門,如果沒有表示在大金門。在那個年代有話不能直說,真的很壓抑。 我們也有夠倒楣的,別人24小時不到的船程。我們的船在澎湖外海故障,船艙兵員擁擠空氣不好,甲板上風浪又大,水也會打上來,站也站不住。只好在船艙內又吐、又餓度過兩天多的時間。第三天傍晚在料羅灣登岸,感覺陸地也在晃根本站不穩。在料羅灣碼頭附近營舍住了一晚,隔天又搭船到九宮碼頭,下船後吉普車載我們去龍蟠下的步兵第四營營部。我和師校同學陳明和一起分發到第一連,但是他又被派到靠近東林的第二排,我則留在大殷山連部砲組,原來是輔導長(中興大學畢業預官)留我在這裡是要我幫忙畫壁報或者過年、過節做些美工布置的雜事,沒多久明和被連長指派到大金門第三士校接受訓練準備回來接任幹部。 那時兵員很缺,我們有一個加強排以及副連長也都支援到二膽島去了,在連部的官士兵總數大概只有20名左右。人力不足所以沒什麼操課,只要都是構工和站哨。麒麟發電廠是我們部隊工兵營施作的大工程。步兵營則協助搬石頭、扛水泥,擔任這些小工差事。至於站哨就更可憐了,白天要戴防毒面具很不舒服。有時候排到晚上10~12的班,休息兩班。04~06又要上哨。碉堡到崗哨路程加上冬天著、卸裝(天冷穿得很厚重),至少要花掉20分鐘。真的睡眠嚴重不足,下哨了又得到工地支援。 九宮碼頭側邊有個夜間海防哨,幾天會輪到一次,晚點名後班長會帶2個士兵一起去執勤。其實輪到海防哨反而可睡通霄,我們會攜帶棉被等寢具,去那邊補眠。但是我們都是子彈上膛、關保險、上刺刀,把槍枝放在身旁有狀況隨時可取用。另外進去後又把哨所門口佈滿大大小小的樹枝,製造障礙,隔天再一一拿開才能出來,回想起來好像苦中作樂。 小金門好像水源也不足,至少我們的據點大殷山完全沒水,飲用水都是靠工兵營固定時間載水來給伙房,漱洗只能到伙房取些許的水省著用,至於洗澡則四、五天或者一周才能到山下的民宅浴室買水來用,記得當時熱水一桶四元、冷水一桶兩塊錢,花個六塊錢除了洗個痛快的澡外,也順便把這期間全部的髒軍服洗滌乾淨,有時人多需要排隊,則可以撞球等待,但撞球可也是要錢的,因我不會玩所以也沒去注意費用怎麼算啦。 有一次演習從晚上就開始待命,一早還沒用早餐就開始,一下子什麼反登陸、一下子什麼反空降,菜鳥什麼都不懂,就跟著大家跑。只是背負著很重的、很大的武器(砲組只有我一個人,沒推砲出去,而是扛了火箭筒及揹著兩顆火箭彈,腰上還掛手槍,真的重死我了)。隨著指令跑東又跑西,老兵很厲害會伺機到鄰近單位伙房找食物吃,我是又飢、又渴直到演習結束,足足一天沒有進食了。 莒光週和三民主義講習班是當時軍中很重要的活動。因緣聚會,因為畫壁報關係,營輔導長推薦我去支援,作一些我擅長與喜歡工作,暫時離開連隊。從小金門移防大金門,跟著公差單位(政戰隊)先到南雄戲院,活動結束歸建回到連隊(九八坑道),這個坑道有兩個主要坑道可以駐紮全營官兵,對面就是擎天水庫算起來風景優美。部隊再不久就要移防回台灣了,有一天和明和去小徑街上逛,看有什麼些東西可帶回台灣,竟然在一家商店碰到師校同學游建鵬,原來建鵬是這家商店半個主人(大嫂是主人)。 63年6月底我們在月光下往料羅灣碼頭前進,一路上聽到對岸廣播歡送五十八師弟兄返台,心中忐忑不安,至今想起仍會起雞皮疙瘩,直到看見高雄港一顆心總算平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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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黃克全--40年文學老鐵樹靜候奇花
黃克全從事文學創作40年,大多數文友認為黃克全是小說家,只有少數細心的文友或讀者,才注意到黃克全竟能在年少時首先以文學評論入行。而後,才創作小說、散文、詩。 1972年,黃克全就讀金門高中二年級,撰寫一篇〈寫情聖手--評施篤姆《茵夢湖》〉刊登金門日報副刊。 1973年,金門高中三年級作文課,黃克全寫了〈評李行電影《秋決》〉,鄭藩海老師說:「作文沒有一百分,老師給你九十九分」。 1976年,黃克全是輔仁大學中文系二年級生,應中國時報國外版主編陳怡真之邀,撰寫「燈下讀書」專欄,第一篇寫的是〈黃春明的〈魚〉要說些甚麼?〉有一回黃春明受邀到輔大演講,林明德老師請黃克全上臺,跟大家講解一下〈魚〉到底要說些甚麼?黃克全說:「〈魚〉真正要表達的,是話語的無能,即使是最親密的祖孫二人,有時話語的溝通也無能為力,所以,這時祖孫二人彼此鬥氣,真正的對象卻是那無能的話語。」講完,黃春明一旁讚許黃克全:「你講得對!」。 1977年2月2日,中時國外版「燈下讀書」專欄,他第一次評七等生--《管窺七等生及其〈我愛黑眼珠〉》。 1979年6月,黃克全與一疊稿紙奮戰了整整五天四夜,甚至沒能參加畢業典禮;寫出他文學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篇七等生評論〈恐懼與顫怖--論七等生〈我愛黑眼珠〉中李龍第生命信仰之辯證性〉。 黃克全在文學羽翼未豐的青澀年紀,就能寫出許多篇觀點獨特,論點精到的文學評論,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黃克全40年來關注並深度投入的文學領域,可以明顯劃分為三個區塊-- (一)七等生評論 黃克全第一篇七等生評論〈管窺七等生及其〈我愛黑眼珠〉〉(1977年2月2日,中時國外版),被收錄張恆豪主編《火獄的自焚》(1977年9月,遠景出版社)。但黃克全後來表示,他很快就揚棄該篇作品的論述觀點。 1979年6月,黃克全第二篇論七等生的長文〈恐懼與顫怖--論七等生〈我愛黑眼珠〉中李龍第生命信仰之辯證性〉近兩萬字評論完成後,影印兩份,一份寄給七等生,隨即收到七等生回覆一封長信,肯定黃克全拈出小說中洪水在基督教舊約聖經裡的寓意,以及那與倫理相對性對蹠的「宗教絕對性」觀點。另一份投稿後發表在臺大外文系蔡源煌主任主編的《中外文學》(八卷二期1979年7月);後來被收錄在余光中擔任總編輯的九歌版1970~1989《中華現代文學大系‧評論卷(壹)》。當時,文壇眾多的七等生評論,只有黃克全〈恐懼與顫怖--論七等生〈我愛黑眼珠〉中李龍第生命信仰之辯證性〉是唯一被收錄的一篇。 1980年,七等生向洪範出版社推薦黃克全的七等生評論,幾個月後,黃克全收到洪範股東葉步榮先生一封誠懇的致歉信:「……很慚愧沒能盡到照顧年輕作家的責任。」事後,七等生告訴黃克全:「洪範把文稿寄去美國給楊牧看,臺灣幾位股東不贊成出版,只有楊牧說文稿暫且保留。」不久,黃克全去七等生通霄家中拜訪,七等生留他在家吃中飯。黃克全回憶:「七等生的太太真有一雙漂亮的黑眼珠,吃飯時她客氣地說:『菜太少』,七等生說:『不會』。我恨自己口拙,竟望著桌上豐盛的八道菜,一言不發。」 2008年1月,黃克全《七等生論》因緣際會由苗栗縣政府國際文化觀光局出版。 2015年10月23日、24日,臺北教育大學主辦「七等生文學學術研討會」,黃克全受邀出席並發表論文〈七等生〈我愛黑眼珠〉倫理相對性與宗教絕對性的對蹠〉。 2022年,〈歧路七等生〉刊登於《鹽分地帶文學雙月刊》(2022年9月號‧第100期)。 至此,黃克全撰寫七等生評論,前後歷時四十六年,總計十幾萬言。放眼臺灣文壇,黃克全確實是研究七等生時間最長,撰寫七等生評論篇數最多的七等生研究者。 回頭看2021年4月,朱賢哲導演執導的《七等生紀錄片‧削瘦的靈魂》在臺北上映,影片中穿插許多人物訪談,卻完全不見黃克全身影,也沒有任何人提到黃克全或引述黃克全評論七等生的片言隻字。此外,紀錄片放映期前後,舉辦多場「七等生文學討論會」、「七等生文學座談會」……等等,也沒有哪個主辦單位邀請黃克全與會,給文友和年輕學子談談他最了解的七等生。這種現象,反映了甚麼呢?我客觀、大膽地下個結論:黃克全長年花大量時間閱讀、思考、研究七等生,認真撰寫七等生評論。他從不花時間建立人脈,也不自我宣傳。他個性孤僻、矜傲、不媚俗;黃克全是被忽略的七等生專家。 (二)金門文學 廈門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朱雙一教授《戰後臺灣新世代文學論》(臺北,2002,揚智出版社)特闢一章節「黃克全:金門鄉土孕育的存在哲學」文中說:「來自金門的小說家黃克全(1952~),也許因學生時代耽讀祁克果、艾略特、詹姆士等西方現代哲學、文學經典,起步時並未以家鄉作為小說的背景,而是著力探討著抽象、普遍的人性質貌,追究『人心人性所衍化的諸多存在觀本身』。在出版了《蜻蜓哲學家》、《玻璃牙齒的狼》、《一天清醒的心》等之後,收有十七篇作品的小說集《太人性的小鎮》,終於把故事的背景放到了島鄉金門。儘管作者宣稱自己對社會變遷的觀察還很粗疏,真正關注的仍是『人性的諸多可哀可凜的變貌』,但在對金門特定的時代社會氛圍的把握中,發現和挖掘存在哲學和金門鄉土的內在關聯,從而產生了既有哲學深度,又有鄉土活力極富特色的作品,並理所當然地使金門文學在當代臺灣文壇中佔有了一席之地。」 黃克全小說《夜戲》(1994年3月,爾雅出版社),與書名相同之單篇〈夜戲〉被收錄九歌版1989~2003《中華現代文學大系‧小說卷第2卷》,這是黃克全作品第二次被《中華現代文學大系》收錄。 黃克全的小說文本結合了三項元素:鄉土、浪漫和現代,鄉土具寫實基調,現代主義著重本質及普同性,但他時而又有跨域的反本質的存在主義及后現代思想(如:他的小說〈四個故事〉被中興大學列入后現代課目),而著重情感表現的浪漫主義居中揉捻勻合。鄉土、浪漫和現代,三者的結合便激盪出某種殊異的文學風格。 賞讀黃克全〈夜戲〉,時不時讓我感覺有老舍短篇小說〈微神〉的肌理,特別是以淡筆寫人性幽微(尤其淡寫女性曲折細膩心思)的技法,二者極為神似,這也正是我最欣賞的小說特色。兩篇小說不同的是〈微神〉乃老舍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的巧妙融合,有豐富的象徵與意識的流動,採用拒絕言明的方式來剖開自己內心形成開啟與封閉的悖論關係。而黃克全〈夜戲〉鄉土寫實著墨較多,甚至加了點傳奇味兒,這是〈微神〉裡沒有的。 〈夜戲〉筆下宮廟、做蘸、露天的糞坑,都是金門在地景致,而《五虎平西》、《霍小玉傳》這些古冊傳奇把時空拉得廣袤荒渺,這個時空是女主角翠文所獨擁,是她的幸與不幸,小說的題旨人言人殊,但其中一條理路或者是這樣子的:翠文是現代主義每每強調那建立主體價值、個人身分定位的一個象徵,她所抗衡的,當然就是她身處的彼一村落,而彼一村落無非也是一表徵,喻示其沉滯與封閉。翠文必未輕蔑、敵視這個對象,但無疑的,她正是借力使力地取得一份精神昇揚的力量;這是其中一個理解的層次。另一層次是,翠文取得的這一份精神及力量具正、反兩種意義。她既有著個人自由意識的覺醒及個人精神的昇揚,另一方面,她這種個性又使她墮入了虛無。潛意識裡反覆演示著愛憐(翠文對男主角金典的愛及其自憐)與恨意(金典自覺配不上翠文而退縮、另娶,傷了翠文自尊心,導致她自憐、自怨,並對金典生恨)的糾結與矛盾。 〈夜戲〉具正、反意義的多向、多重解讀,豐富了整個故事。這篇小說,理、氣兼備,確實值得再三品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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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樣情
前往傳統露天市場逛逛,順便買兩樣青菜;好讓喜歡吃青菜的我,得以擁有美好的每一天。 經過一家攤商,由一位年輕人經營,菜攤在十字路口旁邊,地點非常良好,所以聚集了許多人前往購買;最主要的是,這位年輕人將蔬菜有條不紊地擺放在攤架上,不管是論斤或論把,乃至於論盤,擺放得宜,讓顧客的目光,能夠順利停駐在喜歡的蔬菜品項之上。 我瞧見今天的地瓜葉,鮮嫩昂揚,好吃的感覺全部湧上心頭;標示牌寫著:一斤三十五元,二話不說,跟年輕老闆開口說:「我要買地瓜葉一斤。」 年輕人手腳俐落地拿出一個條紋背心袋,旋即抓了兩大把地瓜葉置入袋內,然後過磅秤,隨後交到我手上;我則拿了五十元銅板給他,他則很快的找我十五元,我拎起地瓜葉似乎有點沉,感覺上絕對超過一台斤。 隨後,前往另外一攤阿嬤經營的小型菜攤,聲稱所有蔬菜都是自己種的,我看中意她賣的秋葵;於是試著詢價,阿嬤說綠色的秋葵一斤八十元,紫色的秋葵半斤五十元。 畢竟秋葵黏液比較多,聽說對胃腸有保護作用,促成腸胃的蠕動,於是挑了一些綠色秋葵,交給阿嬤秤重量;阿嬤動作超快,一上傳統磅秤,就算出來是四十元,真的超厲害。由於磅秤秤面朝著阿嬤,顧客完全看不到秤面的指針,所以也無法得知正確與否。 從小母親就殷殷告誡我們,買東西要先問價錢,回到家最好先將物品再秤一次;才能了解商家的信譽如何,也可以作為下次是否再度前往購買的依據。 剛好家裡備用一個磅秤,本來是用來秤信件用的,現在又可以拿來秤少量的物品,也可以說是物盡其用。 我先將地瓜葉上秤,指針指示六百五十克,一斤是六百克,我只買一斤,卻多給我五十克;可見得這位年輕人,做事很貼心很親民,澈底實踐做生意的訣竅:「秤頭就是路頭。」難怪這麼多人前來購買蔬菜,現在我終於心裡有譜了。 至於秋葵放上秤子,理應要三百公克,才是正確的數字,可是秤了兩三次,指針就只停留在二百七十克的地方;這時候我終於知道答案了,原來阿嬤秤重量的數度超快,並不是她心算好,而是喜歡抓個概數,無條件進入法,這位阿嬤大概想著:「反正多數人回到家,不可能將買回來的青菜再秤一遍。」沒想到我的細心,再秤一遍,卻出現了不為人知的祕密,少了三十克。 唉!同樣是做生意,年輕人寧願自己吃點虧,享受著近悅遠來的怡悅感,所以顧客「回頭率」特別高;至於阿嬤,雖然標榜自己種的蔬菜比較新鮮,可是論把賣的話,還可以前往「交關」,如果秤斤論兩的話,可就要多多斟酌一下,以免買下不愉快的經驗,則後悔莫及了。 沒想到前往傳統市場,單純買了兩種蔬菜,卻得到兩種不一樣的心情;這或許就是日常生活中的森妙哲趣,值得多加體悟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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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秋月西沉
天河並沒有領受大頭的美意,瞪了他一眼,不屑地說:「笑話,我曾經喝過米酒、啤酒、紅露酒、烏梅酒、雙鹿五加皮酒,包括現在的高粱酒,就從來沒有醉過。乾了、乾了,大家乾了,不醉不歸!今天一定要把大頭口袋裡的錢吃光、喝光,才甘心。如果大頭有種的話,酒足飯飽後我們兩人用10點半單挑,彼此來賭一個生死!」 大頭笑著說:「你口袋裡的錢不是輸光光了嗎?」 天河大言不慚地說:「笑話,堂堂秋月小舖小老闆,什麼沒有,就是有錢!」說後轉向他的弟弟天清:「你快一點吃,吃飽後回家拿錢,阿母抽屜的內層,都是一束一束的鈔票,趁著她不注意時,大疊的隨便拿幾疊,贏錢後再把它放回去。」 天清面有難色地點點頭,萬一被阿母發現他偷錢給哥哥賭博,那怎麼得了!畢竟錢是阿母辛苦賺來的,每天必須週旋在那些阿兵哥群中,甚至還要陪他們的長官聊天,可說每一分錢都是辛苦錢啊。他曾勸哥哥不要賭那麼大,或是不要到大頭這種地方來,他總是不聽。自從他涉足賭場,已輸掉不少錢,而輸掉的錢並不是他賺來的,是從阿母的抽屜偷來的,幸好小舖生意好,才免予被她發現。但瞞得了一時,卻瞞不過永遠,遲早會被她發現。(一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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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貢糖與花生
金門貢糖遠近馳名,歷史悠久,第一次吃到這種香酥的花生糖,是我剛讀初中時得自鄰居的分享,印象中它是包在一片竹葉裡。後來與一位烈嶼西口國小的老師相識,常收到他寄來的竹葉貢糖,從此成為我最喜愛的茶點。 有關貢糖的淵源,比較可靠的說法是明代閩南進貢朝廷的御膳食品,皇帝也用來賞賜嬪妃。它的製作過程是將砂糖麥芽糖等混合後,加熱成糊狀,再加入花生粉,凝固後以人工反覆捶打,使之綿密細緻,因為有「摃」的動作,故得此諧音之名。 金門的百年老店「陳金福號」,其淵源是1911年(清宣統三年)張澤開在漳州銅山後尾街(東山島)的「泰利發」糕餅店,他的姪子陳世命師承手藝,研發了「名記貢糖」,寓意「名實為記」。1934年,因戰亂遷來金城重啟駿業,現由兒子陳金福經營,已是第四代的貢糖世家,在伯玉路有全島第一間觀光工廠。 另一家歷史老店在烈嶼的「八達樓子」附近,是洪金造與林瑞美在1960年以夫妻名字中的一個字創立的「金瑞成」,期望有成,推測幼時吃過的竹葉貢糖就是他們的招牌名產,總店所在的洋樓也是東林街上最氣派的建築。 金門三鎮二鄉都有貢糖的商號,分佈很廣,在地人都有口袋名單,例如,金湖鎮的瓊林聚落有一家隱藏在巷內的「金昇」,在金沙鎮有「長注」,在金寧鄉有「天之桂」、「一來順」、「聖祖」,另有3家天字輩的「天工」、「天下」、「天王」之鼎立,不一而足。「聖祖」貢糖的前身是「太祖」貢糖,是「聖上貢品,祖藝相傳」的簡稱,也設有觀光工廠,工作人員都穿著「朕」的圍兜,大概討皇帝的歡心吧! 金門貢糖的種類令人眼花撩亂,甚至有「豬腳」、「豬耳朵」Q彈不黏牙的貢糖,不過若送給吃齋唸佛的人得說明它是純素,好安心食用。2018年農曆3月23日,台中大甲鎮瀾宮的媽祖金身跨海來金門,轉航湄洲島前,曾經在「陳金福號」駐駕,之後主人恭迎分靈的「天上聖母」鎮店,天天享用神桌上的貢糖。 福建西部山區的龍巖盛產的花生,過去是閩南貢糖的首選材料,金門的砂質壤土雖貧瘠不沃,但適合種植耐旱的花生,以金寧鄉的昔果山為主要產地,比起台灣的花生,顆粒雖小,但多油質,不失為製作貢糖的良材。清明前後正是種植的季節,因此鄉公所都會邀請學童和家長一同體驗「一日小農」的親子活動。 花生是草本豆科植物,開花後中空的子房柄伸入土中,發育成莢果,故有「落花生」和「土豆」之名。想起以前初中國文課本有一篇許地山寫的「落花生」,文出自散文集「空山靈雨」。他原籍台灣台南,曾寄籍福建龍溪,以「落花生」為筆名寫小說和散文,也是研究印度梵文的先行者。 「落花生」一文敘述一個農家利用荒蕪的田畝播種花生,初讀時覺得字句淺白,平凡無奇。日後重讀時,始發現到整篇文章的精華在於父親和子女於收穫日的一段對話:「你們要像花生,因為它是有用的,不是偉大、好看的東西」;「那麼人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偉大、體面的人了」。確實如此,花生開花後就鑽到泥土裡結實,不像其他植物在枝頭上懸掛鮮紅嫩綠,但易熟爛的果實,那位父親的期望應該是期望子女做人不要華而不實。 每次來金門旅遊,都不忘購買貢糖帶回台北當作伴手禮。中元普渡快到了,祭拜好兄弟,想到來點創意,將供桌的孔雀餅乾換成金門貢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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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作家和他的老書店
紙質媒體(包括圖書、報刊)這十幾二十年來,受到網絡、電腦、手機等另類媒體的猛烈衝擊,有許多小報刊、小書店經受不住時代的動蕩和變遷,紛紛垮臺瓦解了;但也有像金門金湖鎮長春書店這樣跨越半世紀的老書店,依然屹立不倒。如果金門縣要向聯合國申請「非遺」,陳長慶主持的這家書店太有資格了。 金門有不少美麗的風景,而且在不斷發掘、開發和建立之中,但如果說要選最富有人文氣息的風景線,資深老作家陳長慶先生的長春書店,完全足於擔當。一家老書店,堅持了那麼久,外面的世界早就鬧得天翻地覆了,可無法動搖「我」分毫,「我」依然屹立,堅如磐石,了不起!作家兼書店老闆陳長慶像是一位堅守崗位的兵士,守護歲月,守護他半個世紀來苦苦經營的一方土地。 以前,我不清楚老書店是怎樣走過來的,我和內子是2004年才第一次踏足金門。那時是陳延宗載我們來探望陳長慶,後來陪和載我們的朋友不斷更換,先後就有王先正、小侯等人,而到金湖鎮探望的主角始終不變,都是陳長慶,大部分時間他都守在書店裡。我們像到澳門一定去看大三巴,到深圳一定去走一趟京基100,到杭州一定去遊覽西湖一樣,探望老作家陳先生和他經營的書店,這成了我們到金門的一項不可或缺的項目。從2004年到2019年也有十五年光景,陳老,既是金門的一位扛鼎作家人物,他和他的老書店,也成了金門一道最美麗的文化風景。 每次,車子在復興路泊住,我們剛剛走到長春書店門口,坐在書店一隅、周圍都是三面圖書城堡的長慶兄馬上察覺,霍地站起來與我們打招呼。他會讓我們趕緊進入,搬來兩三張板凳,請我們三人在通道坐下來,他也開始忙開了,搬來小茶壺和小茶杯,將滾燙的熱水沖入茶壺,沖出茶香四溢的茶,一一端給我們飲,然後才坐下來與我們親切地聊家常。我會把帶來準備送他的新書取出來來送給他,也問他最近有出什麼新書嗎?他會馬上從背後的書堆上取幾本新書簽署後送我們。他看過我附錄在我某些書末的著作年表,知道我出書多,問我為什麼不出一套文集或選集之類?我笑笑說,資格不夠吧,最重要的是這需要花很多錢啊。 一直很佩服長慶兄,他文字的樸素風格我很是喜歡。雖然只是讀到初中程度,但苦學和自學令他文學造詣深厚,何況,一個人的文學成就不在於學歷的高低,關鍵主要還在於社會和生活閱歷積累的深淺。他的四五十種著作,大部分都是長篇小說,這尤其不簡單。一個以寫小說為主的人,有人說,成就看長篇;而長篇的經營無法單靠文學技巧,不僅需要豐富的生活經驗,還需要充裕的時間和堅持不懈的毅力。陳兄就憑著這幾樣,養精蓄銳,一邊看書店,一邊敲鍵,數十年如一日,完成了他的大部分擲地有聲的長篇傑作。我擁有他送的至少十來二十幾部長篇和散文。雖然不敢說曾全部仔細讀完,但許多別人我不喜歡的圖書都處理和轉送他人了,唯有他的書我如獲至寶,迄今珍藏著。畢竟他作為扛鼎老前輩作家,他的文學描述成了金門半個多世紀以來的一面又一面的鏡子,尤其小說內那份閩南語的介入和金門濃厚的人情氛圍,不可多得,彌足可貴。像《花螺》就寫得很精彩,我寫過讀後感《戰火歲月裡的金門悲歌》,長慶兄喜歡,有一次還客氣地發來電郵問我他將收錄書中是否可以。我也讀完了他的獲獎力作《特約茶室》一書,寫過長文《從(特約茶室)看金門軍妓秘情》。如果參觀過金門縣小徑的特約茶室展示館,配合閱讀他著的《特約茶室》,再到陽翟老街走一趟,就會收穫大大,對這一段歷史會有比較全面的認識。對於金門百年來的歷史,陳老可謂親歷多次巨大動蕩事件,經受滄桑風雨洗禮,對小人物的辛酸和無奈感同身受,對女性的屈辱和勤奮看在眼裡,他的無數小說就是最有力的見證。患病之後,長慶兄沒有絲毫氣餒,依然戴著口罩,日日上班,坐在書店裡,一邊敲鍵,一邊不斷起立將每天的《金門日報》遞給來店取報紙的人。彷彿一晃就是十四年,他在這患病期間,就以十幾部源源出版的長篇藐視病情,而戰勝病情。活著,繼續寫,源源不斷出版,就是最大的戰勝! 三年疫情,令我們格外想念這位不停耕耘的勤奮老黃牛,愉快創作的鍵上舞者。想到他謙謙和藹的待人之道,想到了他每次都準備一些金門特產送我們,想到了他對寫作的永不放棄,對書店的堅守,無數象徵性的符號,就會如天上的星星一樣,令我無限欽佩和神往,陳長慶先生,難道不是金門之寶和金門的驕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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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念
榜單出來,出乎意料之外,我竟然是備取。不記得是如何騎車回到家,只記得自己在進了家門後,整個人就潰堤了,然後,又必須開始接到許多關心的電話,以及一則又一則問候的訊息,當下還要強忍難過的心情,對所有擔心我的人回覆著,我很好很好,別替我擔心。 學生時代,就很怕輸的感覺,參加演講比賽,要事先一遍又一遍的演練,曾經因為賣力地練習,導致比賽前一天竟然發不出聲音來;參加作文比賽,也是查找所有的資料,希望能寫出符合比賽規格的論說文;向報社投遞文稿,都要等刊登出來才會分享家人朋友。怕比賽沒得名,怕文章被退稿,其實內心深處怕的是輸了被嘲笑。 踏入職場後,參與各種的培訓,轉換不同的跑道,都要求自己要盡可能的有好表現,不求嶄露頭角,而是怕輸了被人瞧不起,而其實最在意的是期望來自別人的肯定,因為從小生活在被總是否定的原生家庭裡,沒考前三名就被打得傷痕纍纍,鄰居來說兩句閒話就要被往死裡打,再好的表現都被認為是應該的。很多年過去了,一心感恩著就讀金沙國中時,擔任我就讀班級國文科的劉卓維老師,在所有否定不信任的聲量裡,她獨排眾議讓我擔任畢業手冊的編輯工作,小小的火花卻能點燃我日後在職場很大的能量。 世代背景的轉變,公眾人物的分享,也讓自己曾經無法接受父親腦傷後性格的大轉變。偶然在臉書閱讀到張曼娟老師分享著與思覺失調父親的相處,邊讀邊想起過往幾十年的自卑,不敢讓同學朋友知道自己的父親其實是生病了,作家所寫的文章裡,字字句句都在述說我曾經不堪的年歲。也直到老人家百年後,來自當年文壇好友燕南書院楊樹清院長的分享,爸爸的學生衷心的懷念,才回想躲在牛角尖的自己,竟然苦了幾十年走不出來。 如果生命能夠重來,我可以快樂一點嗎?海島偏鄉成長的背景,血液裡抹不去對命運焦慮不安的基因,正如驟逝的國際巨星對父愛對家庭的渴望,在生命的深層角落裡,每個人都會有陰暗處,而我在面對突如其來沒有心理準備的訊息,瞬間就跌落到最晦暗的谷底。在得知自己短時間內必須另尋出路時,心情更為焦躁不安了,慧黠的女兒從實習單位下班回來,看到媽媽躲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裡,明白媽媽應該是考試成績沒有順心如意,她笑了笑的坐到我的身邊,輕鬆的提點著雙目低垂了無生趣的媽媽:「其實應該是妳轉換跑道的時間點到了,因為以前在科技公司快三十年,也都是每過幾年的時間,主管都會讓妳換職務,所以,今年應該是時間點到了,所以命運之神又出手,要妳繼續到不同的領域探索學習。」雙手搭在肩膀上輕輕地拍了拍,對還無法承受沒能順利獲得工作的老媽提點著,順應天意啦! 一切都有最好的安排,想了想,是的,就暫且先擱下轉換跑道前的不安吧!多陪陪大病初癒的母親,也許是老天當下給我最好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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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秋月西沉
天河不屑地說:「人活在世間,都是各憑本事和手段,誰的本事好,誰就佔優勢;誰的手段高,誰就能打敗強者,你大頭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倘若你沒有本事和手段,怎麼能在賭場裡混?又怎麼能贏錢?就譬如說我娘吧,她做的是阿兵哥生意,賺取的是阿兵哥的錢,如果沒有本事和手段,怎麼能賺那麼多錢。假設如你所說的要感恩,那經常來買東西的阿兵哥,少說也有好幾百人,要如何感恩法?要如何報答他們?而且你贏我那麼多錢,非但沒有感恩,也沒有報答啊!所以說你大頭這一套已經落伍了,不要時時刻刻拿感恩圖報來作譬喻,假如真要辯論,你絕對不是我的對手,不要小看我沒讀什麼書。」隨後舉起杯說了一聲:「乾了!」就一口把杯中酒喝下,然後把酒杯倒轉,表示他已乾了。 大頭笑笑,不想再跟他爭辯,拿起酒杯也跟著乾下,正好菜也上桌,他趕緊說:「大家肚子也餓了,你們就盡量吃,不夠再叫。可是大家不要忘了,今天的酒菜是天河出的錢,我們就先敬敬他吧。」 大家舉起杯,異口同聲地說:「乾了!」 大頭卻適時出聲,關懷地說:「大家隨意就好,天河已喝了好幾杯,再乾下去等一下會醉。先吃菜,把肚子填飽,要喝稍待一會再慢慢喝。」(一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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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別
昨(6)日入夜,我由美東行色匆匆返國,為的是趕上父親的忌日。今天搭華信航空早班的飛機回到金門,趕上家中的祭拜儀式。祭祀到了尾聲,眼看著嬝嬝的香煙逐漸消散,金爐紙灰隨著南風四處飛揚,我突然有些傷感。父親大去轉瞬間將近三十年,歲月悠悠,自己由甫逾不惑,迄今迫近古稀,人世的滄桑,變遷得如此快速,尤其是不斷在跟家人與親友訣別,無助看著他們的身影遠去,逐漸在可見的時空裡消失,既悲痛又無奈。 在至親裡,最早走的是娘親。那年(1976)我官校四年級,正值畢業考試。因為羈身軍旅且尚未成家,是母親生前最大的遺憾和牽掛。我匍匐奔喪,還未到家已經蓋棺,撫棺痛哭,都已太遲。接著是祖母,那年(1978)我在母校當戰術教官,結婚才一個多月,帶著與祖母緣慳一面的新娘返鄉奔喪,祖母也已蓋棺。夜裡,我們穿著孝服踞坐在棺材旁的茅草上,徹夜守靈。祖母在棺裡,我們在棺外,祖母至親,我心情淡定,新娘怕不怕,我沒問她沒說,那是第一次我覺得虧欠她很多。 時隔十六年,大姊走了,那年(1994)我是海巡指揮官。那天清晨,巡視完班哨剛回到通霄駐地,就接到姊從高雄馬偕打來的電話,短暫的告訴我:「我很好,不用擔心!」(大哥、二哥在該一時段也接到類似的電話)據姊夫說,打完三通電話,她很快就陷入昏迷。傍晚,我趕到醫院,她已經進入彌留狀態,深夜就走了。所以,早上的電話,是大姊生命終止前用盡所有的精力,給我們三個手足作最後的道別。長姊如母,她一直是我們和父親之間的黏著劑,驟然遠去,對我們的打擊很大,尤其是父親和二哥。 同一年年底,聖誕節剛過,二哥隨著大姊的腳步走了,那時(1994)我仍戍守著苗、中海岸,父親航運公司和二哥貨運行所在的臺中港,是我的轄區。二哥因為參加大姊喪禮,悲慟逾恒,原即孱弱的身體,每下愈況而住院。他走的那天上午,大哥和我到醫院探望,他還指揮姪女懿慧給我們倒水。因為血塊壓迫腦幹的中樞神經,無法開刀,他時而正常時而意識錯亂,下午病情急轉直下,黃昏時,按其意願接回家中,隨即撒手人寰。在沙鹿光田醫院的對話,是我們同胞兄弟三人最後的團聚。 隔年,父親棄養,那年(1995)臺海危機爆發,我戰院剛剛畢業,準備回官校任職。當天,是戰院八十四年班的畢業典禮,我上臺領獎,腰間告急的BB Call【32119】(32病房緊急狀況)死命的震動,顯示父親病危將逝。典禮一結束,我來不及向師長、同學道別,就急如星火直奔三總,搶時間將瀕臨人生終點的父親,由加護病房,租包機護送回汶浦水岸的老家終老,完成他老人家落葉歸根的心願。那兩年,至親接連驟逝,加上工作與學業的壓力,是我人生最艱困難熬的一段歲月。 後來,我新加坡媽媽(祧母)仙逝,那年(2014)我已經退伍,轉任退輔會的事業單位。因為家族的事務與紛爭,我無法前往奔喪,雖有遺憾卻也無奈。但她遠赴南洋依親前,撫養襁褓中的我一直到五歲,視同己出,此種母子情緣,將會永遠銘刻在我內心深處。我不會忘記自己是二房的嗣長子,將善盡在家鄉所有的職責。 近期,長女懿慈病逝美國維州,那年(2021)我剛剛從退輔會事業單位退休,正式告別所有的公職。懿慈積極上進,隻身遠赴美國讀書、就業,覓得良緣,有個美滿的家庭,在工作上績效斐然,是美國國務院外交學院極具發展潛力的新秀,前程似錦,也是家族的驕傲。在其病危時,我與內人萬里馳援,陪她奮戰兩個多月,仍無力回天,白髮人送黑髮人,是我們終身永難癒合的傷痕。但從陪病到送她最後一程,是我們父女最親近的一段時光,雖無法彌補我在軍旅疏於關愛的欠疚,但減卻了許多遺憾。 浮生若夢,生命歷經生離死別,是無可抗拒的宿命。正因為愛過、被愛,有著美好、深刻的回憶,才使得一場場的道別,如此艱難,讓人心碎而不捨。村上春樹曾說:「什麼樣的真理都無法治癒失去所愛的哀傷。我們只能從走過那哀傷,才能脫離哀傷。」中國人傳統的做七、百日,是替逝去的人祈福,並且提醒我們:他們真的走了,給我們一個期限,要我們放手。因為我們不可能永遠沉浸在哀傷裡過日子。而先人忌日與清明的儀節,則在提示我們要感恩惜福,飲水思源,莫忘他們曾經的美好與貢獻,鼓舞自己勇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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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老的愛情
如果愛情有年輪,那一定是非常非常蒼老……。 一個夜闌風靜縠紋平的深夜,杜蘇芮颱風襲捲金門前夕,母親安詳平靜優雅的從容謝幕,走完她圓滿又豐盈的一生。卡努颱風登台那天羽化成仙,化作日月繼續守護著她摰愛的家人老伴。 佇立在病床邊的父親無助又深情的執起母親那雙與他一起穿過萬千溝壑越過百般坎坷的枯萎乾皺的手,望著氣若游絲的老伴,看著她的生命靈光一點一滴流失凋散,所有共同播耕的往事,所有曾經的約定和死生契闊,至此得全然放下……他幾乎不敢置信和接受這個從牽手的那一刻起就不曾放開過的老妻,這次是真的要失散了,不止是綿長的分離,更是永遠的訣別,終其一生他們未曾分開過,所以他驚恐到不懂也不知要如何道別,神情哀痛的再凝視她最後一眼,用微微顫抖的低啞聲調問到: 會餓嘸?有呷嘸?一生一世一雙人此時只有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 動容的愛情從不停留在深情的告白,而是在彼此的體恤和包容,是在眉眼盈盈處的疼惜。 真正的愛情是生活中不需要靠近的相對看,是細節磨合碰撞之後的體諒,也是現實瑣碎的分擔。 父親與母親齊眉逾七十載,在這漫長悠遠的歲月長河裏,風雨相隨,憂喜與共,不離不棄。日子慢慢過,眉目情淡淡傳,就這樣一起到白頭,彼此的互動關懷中如春雨潤物細無聲,溫潤著歲歲年年的四季三餐超過一甲子,沒有燈火闌珊處的柔情浪漫,只有柴米油鹽下的平凡踏實,他們能廝守到老的,不只是愛情,還有責任和習慣。 炊煙起了,蘆葦白了,漁舟遠了,陌上花開了,那落日餘暉,那浩瀚煙波,那雲捲雲舒已化成了千絲萬縷的思念。母親的靈魂在往生的路上會不會頻頻回首?而在她回首之際應該深感欣慰,在她如此豐盈圓滿的一生中暮色從未降臨。 如果有永恆的愛情,那一定是非常非常的亙古幽遠……。 母親離開了,卻散落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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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秋月西沉
今天他和大頭兩人則各懷鬼胎,他的目的是存心要大頭多花點酒菜錢,而大頭卻要這個不識抬舉的毛頭小子嚐嚐酒醉的滋味。於是當菜還沒上桌時,大頭即打開酒瓶蓋,為每人各倒了一杯。大凡喝過酒的人都知道,空腹喝酒是比較容易醉的。 大頭舉起杯說:「來、來、來,我先敬各位。」 天河不屑地說:「菜還沒上來,吃都沒有吃一口,敬什麼酒!」 大頭不想和他計較,仍然和顏悅色地說:「大家先喝一小口、意思意思就好。」 天河則發難地、對著大頭說:「他們喝一小口,我們兩人乾杯,怎麼樣?」 大頭故意說:「你年輕,我喝不過你,我們還是隨意就好。」 天河只跟大頭喝過幾次米酒,而且是小酌,所以不知道他真正的酒量,聽他如此地說,以為他的酒量真的不好,因此想嚇唬嚇唬他。於是就逕自舉起杯說:「隨什麼意,乾了!」說後一口乾下杯中酒,胃裡也隨即湧現出一陣熾熱。 大頭不疑有他,也見識到這個浮誇的青年,他倒要看看他能喝多少。因此他含笑地舉起杯,說了一句:「捨命陪君子!」就把杯中酒一口飲下。 天河見狀挑釁地說:「再乾一杯,怎樣?」 大頭搖搖頭,故意說:「不行、不行,我的酒量不好,不能跟你這個年輕人比。等一下菜沒上桌,我已經醉倒在地上了,到時不被你笑死才怪。」 天河抓住這個機會,故意激他說:「你大頭歹囝的壞名聲,可說方圓十八里的人都知道,喝酒、賭博抽頭,都是你的強項,怎麼才喝二杯酒就會醉倒在地上,那不是開天大的玩笑嗎?不知道你在社會是怎麼混的!」說後舉起杯:「廢話少說,乾了!」 大頭假裝無奈地,話一轉竟挖苦他說:「沒有辦法,歹囝的臭名聲,跟著我已好幾年了,用高粱酒洗也洗不清。但人活在世間,如果不懂得感恩圖報,卻比我這個歹囝還不如。」(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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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張不了嘴!
人稱大白目自認無所不往的在下Tellme我,卻是有兩個害怕的事兒,遇上了要我裝「豎仔(閩南語)」那可是都義無反顧的! 第一咱們不敢搭飛機,想想,人離開地表那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呀?往往遇上國際賑災的事兒,咱們可愛的Elaine 妹子都會來電說:「老哥呀!我這一趟也算你一份……」真是感恩,咱們精神可是與她同在的。 好幾年以前,台南白目天王許老爹曾經透過教聯會與在下聯絡,推介在下參與在加拿大溫哥華的教師聯誼會活動,那時Elaine還在當地。但是就因為咱們怕搭飛機上天,後來還是沒去成。 為什麼怕搭飛機?別問我,就是怕!不過怕歸怕,咱們還是搭過好幾趟的飛機呢! 另一件,咱們沒膽子進去的就是牙科診所。 除非真的非去不可,再怎樣也別想讓我進去。這是一處要你張嘴你不敢閉嘴,要你說話卻開不了口的地方。 多久?三年吧?三年前完成假牙裝置後,咱們就不想進診所了。雖然王醫師是學長的堂弟也跟咱們同事十年,但這與進不進診所是無關的! 牙齒好與壞和遺傳是有關,以前咱老爸曾當選美齒先生,一生只進過一次牙科診所。六十歲那年,老爸在屏東夜市吃碗粿,暢快之餘咬到一塊蘿蔔干,當下犬齒應聲斷裂。 牙醫檢查發現,幾乎所有的牙齒都虛有其表。 老爸從四十歲開始罹患類風濕關節炎,曾經不小心注射了過量的類固醇,就那一刻起他的牙齒全都「骨質疏鬆」了。 因為如此,我的牙齒先天是「頭好壯壯」的。只是後來認識老婆大人,戀愛時兩人「相濡以沫」的後果,就是她把牙週病傳染了給我。 後來她花了23萬我也花了相近的價錢,將牙週病治好還裝置半數的假牙,這樣就沒事了?才不呢?痛苦的還在後面! 王醫師交待每三個月一定要來複診,開始的那幾年還算準時,但是後來就愈來愈懶散了。 您說洗牙會痛嗎?我可是每次都痛得想離開診療床揍醫生!他總是說那是震動式的,但是偏偏那機器總是像鑽子一樣在牙縫間鑽得到處噴血,這叫我還敢去嗎? 前幾天,右下缺牙的地方也就是沒有牙齒的牙齦又痛又腫。沒辦法,即使發誓詛咒還是得回牙科診所。 哈!正好遇上春假,這就是學校工作者的「好康」假期比一般公務員多。只是這美好的假日上牙科,真是嘔啊! 八點半第一位掛號,結果等到十點還沒輪到咱,原來白天也有預約的患者呀! 終於王醫師也忍不住了,請另一位王醫師也就是他的老婆幫咱們「修理」。 看著咱的病歷記錄,女王醫師說:「2009以後就不曾就診?不是常常看到你來嗎?」 「他是陪他媽媽來的!」男王醫師的語意有點不太友善。 看著X光片,男女王醫師異口同聲說:「拔掉那顆蛀牙!一分鐘就一勞永逸了……」。 拔掉?那倚靠它的假牙就沒作用了? 「不拔!接下來感染後,把你全口都拔光!」 這……這,好好一個春假竟然來此接受恐嚇! 「先幫你治療,消炎後再來拔!」女王醫師說。 接下來的兩週要到台北出差,一顆牙床痛牙不痛的牙齒,方才被鑽磨得參參差差舌頭碰到都痛,未來這兩週怎麼過呀? 「少了這一顆,你還是有牙齒吃東西。不拔,保證最後一顆都不剩!」 「那就拔吧!」一時膽向橫裡生,勇敢的說著! 「晚上七點半來報到!」女王醫師下了戰帖。 七點半準時赴約,知道嗎?拔牙最痛苦的就是打麻針! 當研究生時幫兔子或老鼠打針過無數次,經驗告訴自己,不管針粗或細對「挨打者」只有半秒鐘的痛楚,接下來在動物肉體中的針頭若亂動,那挨打者可能就痛得死去活來了。 牙醫師能幫患者打麻醉針,但老實說女王醫師的打針技巧只有一個字形容,爛! 男王醫師也沒高明到那兒,哈!真是不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挨過生不如死的麻醉過程,開始拔牙了。 不是爛牙嗎?不是一分鐘就解決了嗎?小牙鉗拔不動!換上大牙鉗硬塞進嘴裡,在些許的痛楚中,我的右下倒數第三根牙,終於離我而去了。 咬著止血綿,心中的不滿在張不了口的當下,隨著口水吞下肚。 醫師交待:「一小時後再吐掉止血綿,可以回家囉!」 天啊!此刻是欲哭無淚,還是有口難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