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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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對於杜源的退伍規劃,秦鵬和洪嬿夫婦頗不贊同。洪嬿當選村長後,她決心把這座荒島建設成為觀光勝地,將來島上水果花木,終年呈現茂盛的景象:福橘、佛手、荔枝、橙柑、龍眼、香蕉、甘蔗,以及蘭花、茉莉、橄欖等,凡是福建的農產物,島上都有。洪嬿計劃三十年後,無名島蓋起鋼筋水泥的魚肉加工廠大廈,出產大量的罐頭食品。不僅行銷馬祖、金門,以及台灣,甚至銷售到日本、韓國和南洋等地。 杜源聽了捂嘴偷笑。他覺得這種痴人說夢的遠景,既不切合實際,又不符客觀條件,他懷疑洪嬿患了妄想症,應該去看精神科大夫了。 秦鵬和杜源是福州同鄉,兩人都熱愛文學,有著共同的理想和語言,杜源退伍,秦鵬確有孤獨之感。他勸杜源留在島上,過幾年恬靜的田園生活,等到把病養好,再渡海去花蓮教書。但是,杜源還是默默走了。 杜源依額退伍是我親手辦的。他離開無名島,最感孤獨的是我。我失去了諍友、老師和兄長。白天不覺什麼,到了晚間,挑燈看書或寫稿,我卻想到了杜源。杜源臨走前說,等他到了花蓮安頓下來,想辦法在學校圖書館幫我弄個管理員,或在教務組給我弄個職員,校長是他堂兄,朝中有人好作官,脫下二尺半,不愁沒有工作。但是,我的情況怎麼能離開軍隊呢?何況我也捨不得離開此地,因為有不少患難相共的袍澤,他們對我有大海般的深情。 那日,秦鵬過生日請客,我到他家喝酒。席間,阿嬿勸她丈夫去投考國防醫學院。秦鵬認為自己文化程度低,年齡高,難以錄取。 你試一下麼?考不取也不丟臉,怕什麼? 秦鵬向阿嬿解釋,他年近三十,在學校讀七年,即使順利地能夠畢業出來,已經是三十出頭小老頭了。何況中途淘汰下來,怎麼有臉再回老九團? 阿嬿卻反對丈夫的觀點,她認為只要有毅力和決心,就會達到理想。這件事阿嬿曾和林順所長談過,也跟她老爸談過,秦鵬去台北學習,阿嬿在島上帶孩子、照顧父親,他們都很贊成。七年時間很快,也不過眨眼功夫。天下無難事,只要肯登攀。她說:「你在軍隊沒有學歷是爬不起來的。再說,做任何企業,沒有資金、沒有技術和學問都不行,你應該朝遠處看啊!」 我聽了為之動容。 可是,你在家帶孩子,我不放心。 不放心,我就跟你去台北,就怕你養不活我們。再說,你在醫學院學習,怎麼專心? 秦鵬乾了杯中酒,苦笑地說:「如今八字還沒一撇,咱們就講的這麼遠,豈不是說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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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峽的相思
下了狠心,為了未來美好的幸福,「拋夫棄子」隻身來台進修,以為自己很勇敢、很堅強,而且會很自由自在,然而思念與牽掛的侵襲下,我決堤了,在這一百多個白天、黑夜裡,我珍藏的珠淚掉落的數目,竟比我過去一萬零六十個日子還多,瞬間我從富婆變為貧民。 當夜幕低垂,我武裝以待,把客廳的電視開到極大的聲響以壯大聲勢,不久,寂寞與掛念結盟來攻,我拿著搖控器試圖掃射卻不見效果,敵軍似有千軍萬馬,我卻形單影隻、孤立無援,在交戰幾回合後我已傷痕累累。忽然,可愛的hello kitty 電話響了!我像找到救兵似的趕緊拿起電話,聽見了丈夫溫柔的叮嚀關切,孩子稚嫩的童言童語,及公公婆婆的安慰打氣,此時我如虎添翼般打垮來勢洶洶的敵人,然後疲憊的睡去。 肚子餓了,婆婆趕緊下廚,一陣「叮叮咚咚」、「ㄑ一ㄑ一ㄔㄚㄔㄚ」,我最愛的刀削麵就熱呼呼上桌了,婆婆總嫌我瘦,怕我身體不好,也怕左鄰右舍的歐巴桑拿我和她的女兒比,說她偏心,把女兒養得白白胖胖,怎麼媳婦卻乾乾扁扁。這應該和遺傳有關吧!可憐我那「大娘姑」是喝白開水配菜埔也會胖,但她著實胖的可愛。 一雙人見人愛的兒女,兒子聰明又貼心,女兒靈巧愛撒嬌,共通點是頑皮出怪招:把鍋鏟拿到廁所刷馬桶,把魚缸的魚撈起來人工呼吸,最愛是把我的化妝品拿來畫牆壁,最恐怖是拿爸爸的刮鬍刀給小雞剃毛,拿奶奶的毛線捆小貓,拿爺爺的煙斗當火把,種種行徑令人瞠目結舌,怎一個『亂』字了得。所以原是氣質美少女的我,一下變成最沒形象的河東獅,正要開口罵,瞧見坐在一旁的老公,像在觀賞一齣鬧劇而事不關己似的,我火冒三丈,他卻笑的越開心,真是氣死人不償命! 老公的好脾氣是鄉里有名的,個性溫馴、長相敦厚,確實為新時代潮流的好丈夫、好爸爸。當初懷老大時,他極為興奮,每天宵夜、早點準時伺候,產檢更是從不缺席,每晚睡前還若有其事的隔空(肚皮)喊話,和他的寶貝兒子聯絡感情,最令我感動的是進產房後,他全程參與,而且被我又抓又踢,滿身烏青之際還不忘要我以「拉梅茲」呼吸法調整氣息,以順利生產,終於如雷貫耳、響徹雲霄的哭啼聲傳出,舉家歡騰。為了迎接這個家族的新生命,娘家的媽媽、大姐、二姐、三姐、五姐、小弟,婆家的公婆、大伯、三叔、四叔、五叔、六叔全員集合,上班的請假,開店的休市,上學的翹課,共計四十餘人,盛況可比雙十國慶,回家後宴客三天,彌月油飯送了五百份,這會兒起,「母以子貴」我總算不負眾望,在家族中可以抬頭挺胸了。不過生老二時似乎排場小了許多,只有老公仍忠心守候在旁,其餘人等因於產檢時已知道是女生,都說要上班、要開店、要上課,連婆婆也說要在家照顧孫子,唉!男女生真的差這麼多? 生了一男一女,我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不!往後就在尿片、奶粉、哭鬧、嘻笑中,七手八腳的度過。不知太陽東昇西落幾回,孩子學會說話、學會跑、學會跳、也包括學會調皮,爺爺奶奶疼孫子總由著他們,甚至演出最新版「老萊娛孫」的戲碼,然後祖孫笑成一團。全家就我最格格不入了,總一板一眼滿臉嚴肅,吆喝斥責著不能如何,又該如何。什麼!又開「怪手」到菜園挖,家門後的那些白菜種子似乎沒有「熬出頭」的一天,只能「長眠地底」,我又該『抗顏為父』角色扮演了,正要罰站這兩個小精靈,天空卻巧的飄下雨來,滴滴答答越來越響、越下越大………哈秋!雨怎麼噴的我滿臉,我怎麼睡在沙發?原來是夢一場。 最討厭這樣灰濛濛的天氣,似乎把海的兩邊隔得更遠、更深了,一顆思念的心懸在霧愁愁的煙海裡,我努力的爬得更高,那薄霧卻一層一層彌漫開來,弄不清是我視茫茫,還是天蒼蒼,越想望遠卻越看不清,數著盆子裡的小紅豆,一顆二顆………編連成串,串成密密的項鍊,把它送給風,讓它帶著紅豆香飄送到我遙遠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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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走台南
前奏 2004年夏天我和師專好友蔡宏霖在台南辦了一個雙人畫展,自此去台南的次數明顯的多了起來。這回為了「驅山走海」金門寫生聯展跨海南台灣的展出,特別又在七月底走了一趟府城。 7月28日中午畫友天澤、永善、苡甄和我,不約而同的先後抵達尚義機場,搭乘立榮12時10分直飛台南的班機,這一天晴空萬里,坐在耳際有著嗡嗡引擎聲相伴的小飛機上,雖有些吵雜,但此時只一味顧著翻閱中國時報的我,心情倒也沒受到太多的干擾,待飛機準備著陸,才自窗口下望,那格子狀的田疇,筆直的馬路,蜿蜒的河道,整齊的屋宇,這少了山巒圍繞的景致,特別顯得寬闊平坦,讓人為之心曠神怡。 抵達之後搭了計程車,入宿位在慶中路的嘉南水利局休假中心。還來不及喘個氣,老友宏霖的車子已在門口等候。他算準我們抵達的時間,特地從安平開車過來,要接我們一行人去社教館佈展,這份熱切的心意就像外頭的艷陽,確實令人感動。 此時,社教館已經有一批人等在那裡了,原來是敏達夫婦和金鍊兄提前一天來台,並南下玩了一趟屏東,另外是國英和聞賓也風塵僕僕的自台北開車南下。屈指一算,扣除三位因事不克前來的之外,驅山走海的成員總共來了七位。這群畫展的老手一番寒暄後,便各就各位,沒三兩下工夫就把展場佈置妥當了,此中宏霖夫婦的從旁協助自是功不可沒。 上相 當所有的畫作被懸掛在展場的牆壁之後,我們大致上是會先去瀏覽的,雖然彼此都是同一畫會的畫友,但能將畫作聚集一室,互相觀摩的機會卻也不多,每檔展出便多了一次切磋的機會,看看別人想想自己,「進步」正是經由這樣一次次不斷的淬礪中去獲得的。 李苡甄的水彩打頭陣,她細膩的刻畫是頗為精采的,暖色系調子的畫面,反映出她內在生活的富足。洪永善這幾年對水墨的創作十分用心,寬闊的畫幅,渲染的手法,神秘的氛圍令人喝采。楊天澤的水彩用色簡潔明麗,不拖泥帶水,形色運用自如,能傳神的反映出景物的肌理質量,堪稱上乘。董皓雲兩張40號的油畫,仍是延續他一貫擅長的畫面分割,他對色彩、色塊、線條的運用都別具慧心,尤其是連結生活中一些被割裂的片面憶痕,更增強了畫面的張力。顏國榮的油畫精緻華美,具有大家的風範,尤其是中間調子的運用,特別獨到。楊文斌6張小巧精美的水彩,形體穩重,色調沉厚,幽靜深遠的氣息讓人對金門多了一些遐思。唐敏達用三張全開的水墨參展,理性厚重是他一貫的風格,這次也不例外,金門的風物在他的手上多了那麼一點蒼茫感。張國英的山水有著深厚的傳統功力,他用筆簡練卻風貌俱全,畫裡隱約流露出遊子對家鄉的孺慕深情。汪聞賓終日沉浸於水墨世界,藝高膽大,他尤其對繁複的山林水影情有獨鍾,常有脫俗的表現。我用粗硬的炭精筆,把在家鄉土地上一步一腳印的「對景直觀」,讓它流瀉在A2的畫紙上,這黑白的對話讓人自在,是這塊生養我的鄉土給了我信心,確立了我的方向。 這是「驅山走海」繼2002年在新竹師院開展之後的第二次出走,七月的艷陽讓金門和台南一般炙熱,但隔著一道海峽,景物便大異其趣。素聞台南文風鼎盛,人才匯聚,我們這個來自金門本土的畫會,有幸能與異地的藝術先進切磋交流,開闊眼界,這真是一件令人感到快慰的事。 交流 當天晚上宏霖夫婦在杜康樓為我們一行人洗塵,席間並邀來他在台南所屬的「U畫會」成員。對他來說,能讓兩個畫會,有個彼此認識,交換心得的機會,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幾年來從宏霖寄給我的請柬和畫冊當中,就已經知道他們的活動概況。這畫會共有九個人,大部分的成員也都在學校任教或自教職退休,只是創作的路線不盡相同,他們或有標榜寫實的畫風,但基本上更追求自我的表現,自然的重現幾乎是看不到的,故而在畫風上呈現著濃厚的主觀意識,用色大膽,形體誇張,在半具象的形貌當中去追求自我精神意境的滿足,這樣的畫風讓人想起野獸派和表現主義的圖畫。 他們今年年展的檔期正好安排在驅山走海之前,宏霖本來要我們提早過去,可以先來個「以畫會友」,但大家總有千百個理由無法如願成行。餐會的時候,宏霖仍不死心,不斷的用數位相機一張張的秀出他們U畫會今年展出的佳作,並將畫作與座位上的作者連結起來,讓我們可以清晰的了解每一位U畫會畫家的風格面貌,也為接續的交流提供了比較深入的話題。此時,我也拿出驅山走海第二集畫冊相贈,他們仔細的翻閱並小聲的交談著,會長蔡聰哲說話了:「從畫冊看到各位如此貼近土地,明天的畫展應當精采可期,一定要好好去觀賞的。」宏霖接著:「畫家的主體價值絕對是必要的,但走進大自然並不等同自然的再現,U畫會該與大地親近,來吸納更多的創作元素。」 我知道U畫會的兩位畫家胸懷若谷,正在給遠道的畫友臉上貼金。藝術的創作千百種,實在不必拘泥何種方式,只要創作的「形式」能使人感動就是好的,「驅山走海」所採用的是屬於外求的方式,而U畫會則較具彈性,只是將更多的心力擺放在形與色的斟酌和內心思維的探索上頭,偏向個人化的性格展現。 訪友 畫會之間的見面之外,宏霖又巧妙的安排了兩位畫家的專訪。聚餐後見時間還早,先到西畫家洪啟元家,隔天又特別造訪國畫家楊智雄。 洪啟元是U畫會會員,已自南一中教職退休。他的家位在健康路的巷道內,一到五樓的規模,讓我們戲稱來到台南的「帝寶」,進到房內,雅致的裝潢佈置,多少已反映出主人的生活品味。剛從展場搬回來,還擺在地上的幾張對開水彩,吸引著大夥的目光,畫面中都會的高樓和歐式教堂別有風味,在大小不等的建築群體裡,顯露出作者理性的分割,只是在陰影的部分,往往會加上數筆較深的調和色彩,增添畫面輕柔浪漫的氣氛,這亮麗多彩的光影,有著濃濃的印象派遺韻。 接著搭電梯上五樓畫室,瀏覽了掛在牆上的畫,才又發現他不只畫水彩,油畫、水墨、素描無所不畫,用功的景況叫人佩服,也讓人嗅出一種朝向「全能」發展的意圖。在畫室內他熱切的介紹自己的畫作,創作與教學的心得,赴國外寫生點滴,在長榮大學修視覺藝術碩士的甘苦………。傾聽過後頗有感觸,心想能將後半生,投注在心愛事物的追求上,那可是一種意志的表達,也是一種幸福。 隔天上午一行人登門拜訪位在「文化江山」的楊智雄老師畫室,我們到達時,楊老師已經在門口等候,坐電梯上到八樓,進門一望,滿滿一屋子的字畫書籍,讓我愣了一下,這樣擁塞的空間真是有些侷促的,正在懷疑這一大票人進來將如何自處時?只見畫友魚貫而入,就圍著那寬大的畫桌或坐或立的四周張望,此時牆上掛著的幾張老畫家洪瑞麟和蔡草如的畫是大家注目的焦點,大夥就懷著一種尋寶與驚豔的心情,忘掉了眼前的侷限。 此時,楊老師顧著泡茶,我們則顧著東翻西找,那一堆略顯陳舊的速寫簿讓我眼睛一亮,一本看過再翻另一本,風景、人物、花鳥、翎毛、走獸真是無所不畫且無所不能啊!我邊翻邊問道:「老師不避題材,真是用功啊!」他笑著說:「我的老師蔡草如先生特別重視寫生,鼓勵我將畫本帶在身邊,走到哪畫到哪,幾十年了,都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畫本內的畫,有完整的,也有不是那麼完全的,有隨興的,也有刻意琢磨的,但多無損於它被欣賞的價值,這些畫本儼然已經成為老師平日創作上重要的參考依據。 談笑之間,楊老師找來紙筆,用工整的魏碑筆意寫下中堂「珊玉交柯」四個字,作為對我們這回台南展出的賀辭,增添我們畫展的光彩,感謝之外也特別對這種恂恂長者的風範留下美好的印象。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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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一枝「煎匙」
下班回家後,放下手邊的雜物,走進廚房,取出冰箱裏的食材,為家人準備晚餐。 由於,對外頭的飲食衛生沒什信心,年來,在家下廚已成習性,舉凡煎、煮、炒、炸等等,樣樣皆通,只是,烹飪技巧上還未臻精湛。 親自下廚,至今已有一段時日,當初,因不諳廚藝,烹飪常『不按牌理出牌』。每當自己得意地端出菜餚,卻被家人譏為『荒唐,噁心!』,但對自創的『品牌』,總能甘之如飴,猶如老王賣瓜,邊吃,邊做出手勢,稱『讚』。 記得幾年前,父親與長輩在海邊牽罟,在得知消息後,我便興沖沖地衝向銀白的沙灘,加入眾人的行列中。沙灘上的村民們成兩路縱隊,以倒行的方式,齊力拉著繫有漁網的特粗麻繩。數回合的牽罟,捕獲了難以估計的『勿仔魚』。我自漁簍裏信手抓起兩把小魚,便急奔回家料理海鮮。 母親見狀後,好奇地問道:『又要變什米碗糕?』『今晚,請大家吃勿仔魚沙西米。』霎時,「不敢置信」的表情,全寫在母親的臉龐上,母親詫異:『這甘會好鍋ㄟ?』『保證讚ㄟ,絕對好呷!』我拍著胸脯,向母親擔保。 當晚,我自冰箱端出一盤凝結成球狀的『魚團』,家人驚訝地向前圍觀。我催促著大家『要趁鮮哦!』,卻沒人敢自告奮勇,響應我的號召。在我熱情的召喚下,大家才勉強地動起筷子來,只是,每個人的表情都異常奇怪。 餐後數刻,家人有的身上開始起疹子,雖然經過傳統偏方的簡易治療,但仍未見效,逼不得只好到醫院掛急診。自知闖禍的我,內心滿是自責與愧疚。就因為那次「錯誤示範」,讓家人對我日後的烹調信用度,打上一個大問號。 雖說,烹調歷程中,有過不良的『前科』紀錄,但年來,三不五時仍會故技重施,只是未再發生不愉快的事情。反倒是,看見孩子在我執掌的『煎匙』下,日益成長茁壯,除了倍感欣慰外,也更加發心執『愛的煎匙』於一生。 今年農曆春節,回老家過年。期間,每見家人忙於廚房時,總習慣地想上前軋一腳,只可惜『英雄無用武之地』,深感自己像被打入冷宮般,也像極一位在旁『監廚』的無用老管家;回老家的那兩個禮拜,連『煎匙柄』都沒給摸著過,只能默默地杵在瓦斯爐旁邊,奢望著長輩們料理時的愉悅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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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按照杜源的文化程度,他能夠考取國防醫學院。林所長曾鼓勵他去報考,但卻被他拒絕。杜源用魯迅的話說:我覺得醫學並不是一件要緊的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所以我們的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的精神,而善於改變他們的精神的是,當然要推行文藝…… 魯迅在仙台醫專「幻燈事件」,促使他棄醫從事文藝的轉變,林順所長茫漠不解,因此他對杜源感到失望,灰心。林所長曾問過秦鵬:「你說,杜源這個人有沒有神經病?」秦鵬搖頭否認:「他有點神經質,喜歡文學的都是這樣。」 上蒼可憐杜源這種人,逢在亂世,他若在其他單位,首長早已將他押進監獄,以政治犯處置。他頭腦複雜,行動詭異,偶爾還發表叛逆的言論主張。幸而林所長庇護他,同志同情他,才使他能苟延殘喘生活下去。 那晚,林順在燈下和杜源吸菸談話,談到反攻問題,杜源流露出無奈的神情,他安慰林所長,也在安慰自己,他說能夠平安拖下去,已是上蒼保佑了,別再妄想其它的奇蹟出現了。 假使有一天,我被調離此地,或是我不幸病故,那咋辦?杜源,誰再保護你? 林所長深埋在心底的話,終於挖掘出來。 杜源猛烈地抽了幾口菸,尋思著說:「雇漁船進閩江口,回福州;萬一被發現,蹈海自殺!」 林所長開始沉默起來,混濁的淚水,從他眼眶淌下來,滴在佈滿蚯蚓般血管的手背上。 「連長,」過去十年來,從華北到東犬島,兩人談話時,杜源總是這麼稱呼對方,以示親近:「您別為我操心,我的病情控制得很好。」 林順掏出心底的話,他能夠幫助杜源辦理依額退伍,但是擔心他將來的工作和生活。杜源打算退伍後去台灣花蓮作中學職員,寫作。因為他堂兄在花蓮私立弘志高級中學作校長。 行!林所長拍板定案:「這件事包在俺身上。」 臨走,林所長說,等養殖海帶收穫之後,杜源可以領到一筆勞動獎金,然後再辦退伍手續。杜源笑了,他坦誠地告訴老連長,他已積蓄了不少錢,退伍後生活絕無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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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翟山坑道
導遊 揮手 旅客魚貫前進 踏入洞內 微光循幽深海面前來 水滴落下 時光停駐 我將影子投進波面 柔柔細細像支釣竿 釣起 是悲是喜的過往 好久不見 我走近你 一如初見的驚喜 石層堅硬 擊磨稜角 岩壁粗礪 斧鑿分明 還有我細雕的小小V字形 反攻號魚未響 寂寞搶先進住 你看來是老了 青苔爬上腮邊 暗褐色容顏 顯得如斯疲憊 依然 僵硬、厚實 以忠貞如矢的眼光 冷冷看我 海潮澎湃 海浪 波波記錄 當年 頂天的誓言 聲聲的歎息 諦聽迷離 凝視晃漾 「毋忘在莒,還我山河」 矇矇中 田單正驃悍 揮手 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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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那段躲宣傳砲的歲月
咻——只見一道光從頭上飛了過去,整個人被震住了,傻了。「丫頭!丫頭」,只聽媽媽死命的嚷著,而被嚇呆的我才丟下了水缸蓋,往房裡跑,忘了回應母親一句,母親只當發生了可怕的事,乃使命叫著,等待了數秒,安靜了,「哇!哇!」哭著從房裡走了出來,媽媽看見我,喜悅得淚流滿面,而忘了家可能中彈了。只聽阿媽罵著:「夭壽喔!」後廳迷漫著煙霧,應是塵土飛揚吧!見不到後廳的景象,好不容易開了燈,原來宣傳彈從堂前後穿越大廳,經過深井,再從前廳飛了出去,而剛才所見的那道光是真實砲彈啊!原本老舊的房子這下更慘了。一下功夫,家裡擠滿了人,左鄰右舍,阿兵哥,有人關心著,安慰著,大家議論不斷,忽然聽到:「沒關係,我們也會打回去的。」,原來是位長官,這是那一國的安慰,於事無補啊! 家裡中彈的老房子,在好幾年之後才陸陸續續給整修好,那往後的日子,父母從早摸黑,挑上幾百擔的水,耕種青菜賺來的汗水錢,累積而成的一磚一瓦,這一磚一瓦記載著曾經努力的痕跡與說不完的傷害。 早期每逢「八二三」,就像是夢魘般,各家各戶得忙上幾天,不是為慶祝八二三的成功,而是防範戰爭再一次的來臨,「八二三」變成是戰爭的代名詞。大人得早準備洞裡陳舖的用具,高粱桿、花生藤、小椅子——,以備睡覺之用,小孩則早早躲在洞裡玩耍。當晚則極早用過晚餐,大背小,老攜幼,全躲避在房空洞內,似乎準備再一次的作戰,洞內大人則不斷的述說著歷經戰爭的痛苦及傷害,其苦其悲,其血其淚,述說不完的滄桑,而天真的我們只是如同聽了一場悲傷的故事。第二天,趕忙回家看視「家」是否安在,如此也重複幾年,算是另類的「八二三」紀念活動吧! 躲宣傳砲已然成為一種固定的大事,有時田裡趕忙,咻——碰!仰望天空畫過的那道光,叫人心驚膽顫,提著一顆忐忑的心,推著手推車,加快腳步,往回家的路跑,或是直奔防空洞,似乎也只有在這洞內才能得到安全,叫人安心,而躲宣砲也變成是一種另類的聚會,大人議論著、猜測著,這發子彈應是落在那個方向,甚至是那一個村落,久了,大家都成了判斷方向的高手。亦有談論著自己聽來的可怕消息,如某某中彈的慘狀,聽得越多,心靈的恐懼越深,造成每聽到「咻——碰!」的聲音,便會讓人幻想很多可怕的畫面。一直到民國68年才停止了「單打雙不打」這種可怕的政治遊戲。生活不在有恐懼,日子一下子活絡了起來,不再擔心那飛彈是否又會從頭上飛過,子彈的餘光是否又在遠處咻過,往後雖沒了砲彈聲,但宵禁卻一直存在著。 有宣傳砲就有宣傳單,那是大陸對金門居民的一種文宣,是親情的呼喚,但也是可怕的禁忌,任何好奇的閱讀,或是收藏,帶來的可能是極度傷害,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視而不見,絕不可帶回家,以防查戶口時被查到,那可能會死得沒有下文。說到查戶口是件可怕的記憶,三更半夜,「碰!碰!碰!」,那急促的敲門聲令人心驚,父親極快開了大門,荷槍實彈的一群人,冷著一張臉,全家睡眼惺忪,站著不敢作聲,聰明的老人家用其極快的手腳,將違禁品(軍毯等)往暗巷裡丟,或是用木麻黃快速蓋住,那荷槍者,看似殺氣很重,如同來尋仇,很是可怕,叫人膽顫不已,拿出戶口名簿東張西望,有人在尋視著,是在尋找什麼?一切OK後,大隊人馬揚長而去,這種擾民的行為一直在合理化中,沒有人敢有異議,過了好些年後,才終止這種不合理的合理行為。 戰爭是可怕的,百姓卻是無辜的受害者。那段單打雙不打的日子,金門人很多遠走他鄉,坐著那種如同難民般的登陸艇,往台灣求生存,忍痛割捨家族的祖產——房子、田地,而寧可到外地從零開始,為的就是要生存,活著不再有恐懼,時間久了,在他鄉落了地生了根,一棟棟的老房子也忍不住的凋零了,即使曾經風光的房子,現也只能等待有心人士的伸援,真的是很無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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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番仔樓的故事系列〉停泊的港灣是我不能靠近的傷痕
一棟建於一九三三年的古洋樓,迴廊上烙印有國軍兩棲蛙兵的圖記,成為村落中最特殊的地標,自幼都曾經聽過家族長輩講述關於這棟番仔樓的傳奇故事。 位於金門西南方靠海的古崗村,是個董姓世居五百多年的傳統漁村,那句「船破,拾船釘」的口頭諺語,正應驗著人民不畏命運多舛的性格;環繞四境的花崗石岩層,讓村民素有「石頭皮」的封號。我的外曾祖父董赫是村內傳統建築泥匠師父,在一次的后浦舊渡船頭考察時,從亂石堆中發現到一方殘碑,刻鑿有「董赫包工」等字樣,應是前清光緒七年(西元一八八一年)后浦捐資修建同安渡頭石橋,他曾經負責包工蓋路亭的物證。宣統二年(西元一○年),他又監造后浦陳氏大宗祠的泥工部份。 我的外祖父董天乞繼承其衣,成立縣治後的金門,由於僑匯的接濟,建築番仔樓的風氣方興未艾;二十一歲的他毅然遠赴南洋新加坡,師事西洋樓房營式建造,深受德籍工程師設計觀念所影響,凡事謹慎審思,施工認真,講究一絲不苟的工作態度。返回家鄉後,他即投入水頭村的番仔樓興建,現在水頭村洋樓群留存的立面泥塑,包羅萬象的題材有西洋的鏡面、徽章、天使等和中國傳統的飛龍、舞鳳及漁家常見的魚、蝦、貝、蟹類,都是他大膽混用中西圖案,表現不同款式的變化構圖,屋主滿意地每月發給四塊大洋工資。同時期大姨媽出生的那一年,他在廚房的水窖上,堆塑著琳瑯滿目的海生動物。詳實的體態,是經過長期觀察入微的刻劃結果,豐腴的身軀如入秋的海蟹、佇立荷塘凝神的白鷺、悠游水草之間的魚群等,含有無限慈愛的關懷表徵。 一九三二年,二十八歲的外祖父接受村人董允料所託,利用七個月的時間,設計興建完成獨棟番仔樓及迴向屋,承建的資金達一千四百塊大洋。由於動工之初,工人常發生事故及外祖母小產,鄉里紛紛傳出興建或監造番仔樓者,將遭不測厄運的訛言,他仍不改初衷的如期完工。屋內的開啟閘門、木料、洋灰等建材都是從南洋進口。泥塑的立面,胎體用棉尾灰堆實,外觀用紙筋灰裝修成型。刻意捏塑出屋主姓名的閩南話拼音洋文,輔以南洋風情的大象、椰子等圖款,完全結合主人南洋經商致富的出身背景。一九三七年十月,日軍佔領金門,有日籍建築師參觀該棟洋樓後,曾挑明要與外祖父較量修築洋樓的功力,他自忖輸贏都會難逃羞辱一途,索性就隱藏實情,潛居鄉間過著半耕半漁的清苦日子。但在一九四五年,日本人還沒戰敗撤退以前,他竟因仗義排解村民的糾紛,不幸被人誤殺身亡,出事的地點就在自己親自督造的番仔樓前面。遺留下的三男三女,大舅次年從軍,遠調東北征戰後音訊中斷,三舅被賣與水頭村人,二舅獨守家園,冒著連年戰火的危險,謀得軍郵的職差;年僅五歲的家母從此過著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的艱苦歲月。一九五八年金門遭砲擊,外祖母把家母許配給即將遷台避亂的家父,當初唯一的認同,就是家父從十七歲起就隨著惠安籍泥匠師父,學得傳統建築的技藝。 隨著兩岸關係的和緩,大舅終於用「前台籍國軍老兵」的名義,回到睽違半個世紀之久的原鄉。返鄉的十年期間,他都住在這棟番仔樓的對面,四年前的一次往返大陸途中,他在福建沙縣的家中逝世,再也回不到有番仔樓的故鄉。 超過八十年的滄桑歲月,我們這個家族都與番仔樓有著深厚的情感,而且心中另外還存有著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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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鵑花開
連日細雨綿綿,走進開瑄國小的校園中,只見百花怒放,平添了幾分春色。開瑄國小種植的杜鵑花種類有:「平戶杜鵑、金毛杜鵑、皋月杜鵑、爬地杜鵑、烏來杜鵑、久留米杜鵑:::等等」。其中平戶杜鵑種植得最多,杜鵑花群迎風招展,爭妍鬥麗。校園裡滿園杜鵑花香,都要感謝劉校長海心先生,在校長的領導及工友伯伯辛勤的工作之下,才使整座校園充滿了花香,變得這般美麗,宛如一座花城。 在清靜優雅的池塘邊,坐觀落花流水,別有一番風情。在花圃與小草之間,靜觀那數不盡搖曳生姿、萬紫千紅的花朵,真是令人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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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剎那間,林所長喝得滿臉通紅,邁著八字腳走近上校,沒戴軍帽施了一個舉手禮:歡迎,歡迎,請各位長官喝一杯,嚐嚐俺作的辣子雞丁……組長問他:你們為什麼加菜?今天不是國慶節日,你們請那麼多女眷作什麼!我還以為打了勝仗哩。 不錯,不錯,是打了勝仗。洪嬿當選村長,俺們舉行慶功宴。林順笑哈哈地說。 洪嬿是誰? 秦鵬的老婆。她是這島上頂拔尖的青年婦女,前面挖掘的水井,都是她幫忙弄的。報告長官,秦鵬是軍中作家,您也許知道…… 我不認得坐家、站家;只認得軍紀……組長嚴肅地說:「林中校,請你帶著那個姓秦的坐家,跟我到馬祖一趟,我的快艇停泊在碼頭。」 調查小組一行五人,走了。 不久,林順中校、秦鵬士官跑步追向碼頭。 平漢線餐廳的病員、醫官、看護以及村民代表,依舊熱烈地喝酒、吃菜、划拳和談話,他們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後來不見林所長回桌吃飯,才傳出他去馬祖防衛部開會的消息。 放眼海面風平浪靜,但島上駐軍卻暗潮洶湧。一週後,新發佈的團長到職,各基層部隊又緊張忙碌起來。林順中校雖然記過一次,但不到一月,卻又記功一次,他依舊把全付精力投入生產建設中。 洪嬿接任村長,她積極地推展海底養殖,依照福建沿海傳統的投石法,養殖海帶。這種褐色扁平的海帶,最長的可達七米,基部有固著器樹狀分枝,用以附著海底岩石,它不僅可以食用,而且是工業原料,頗有經濟效益。林所長接受洪村長的建議,便在沿海附近水淺海域養殖海帶,所內會潛水的都參加了這項工作。 有了過去的經驗,林順做任何事情,皆採取保密措施,免得遭人妒忌、攻擊。他最怕記者,只要看見揹照相機的人登陸,他便退避三舍。杜源問他怕什麼?他說這種人碰不得,像鴉片菸館的菸槍,只要吸上癮就會傾家蕩產。 杜源很討厭聽這些話,他在徐蚌會戰時便是衛生連的排長,林順是他的老連長,杜源背後叫他「李耳王」,因為他實在頑強固執,凡是部屬有嫖妓的行為,他不問青紅皂白,嚴辦不誤,輕者記過,重則禁閉。偏是杜源是衛生連的西門慶,他平生兩大嗜好,一是看書,二是女人。他從不談戀愛,認為浪費時間,而且麻煩;他是妓院的常客,可是妓女都不歡迎他,對他敬鬼神而遠之,只要杜源在妓院出現,妓女們奔走相告:「小心!一桿兒亮來了!」於是,許多妓女紛紛躲避隱藏起來。 杜源年輕時體質強壯,尚未染上肺病。某晚,他走進一家妓院,召妓陪宿,他像一個撞球國手,一桿在手,竟然從晚間打到天亮,氣得妓女呼天搶地、鬼哭狼嚎,他的綽號「一桿兒亮」即由此而來。 你不怕得病?這是許多人向他提出的警告。 杜源的答覆頗有哲學意味:一個戰士南征北戰,在槍林彈雨中奮鬥,他不見得能夠負傷;因為人有眼睛,子彈卻沒眼睛,所謂壯志未酬身先逝,那只是詩人勇士的憾事;何況萬一染病,也可以治療,這有啥怕呢? 杜源並不是縱慾主義者,住在白犬列島,他過著清教徒般的生活。他有肺病、心臟血管疾病、還有糖尿病,他無怨無悔,幹了將近十年少尉,上級彷彿忘記了杜源這個人,儘管林所長疼惜他,但是卻從未想到他的前途問題。做了文書官,我在人評會上列席,向與會人員提出杜源的年資問題。 咱們撤退到台灣,受委屈的人太多了。胡宗南這位鼎鼎大名的將軍,如今還不是在澎湖防衛部當個司令官?林順所長說出結論性的話,其他人只有啞口無言了。 依照杜源停年狀況,他可以提出依額退伍的要求,那將是林所長的終身憾事。為了杜源的前途,我得仗義執言,不能沉默下去。會議陷入膠著狀態。林所長分析了杜源做事能力、教育水準,以及他的興趣和志願,讓與會人員聽得如夢初醒。林所長真像一個講授解剖學的大夫,他對詩人杜源太瞭解了,我聽了為之動容。終於做了總結:等杜源病況獲得穩定,准予依額退伍。 四 在酷熱的季節裡,我們從井中汲水、澆菜,陽光曬得頭疼,但內心卻是愉快的。杜源談起那場慘烈的徐蚌會戰,津津有味,彷彿他從戰爭中認識了生命的價值意義。他說:可惜我不是小說家,若是托爾斯泰、雷馬克參與那場戰役,他們一定寫出一部感人的偉大作品。 杜源從徐蚌會戰突圍出來,內心便萌生出反戰思想。他不敢說,也不能說,老九團撤退到白犬列島,他也認清「退此一步,便無死所」的意義。從此他的思想和人格便形成分裂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