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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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人
雖然文康中心是我的下屬單位,但我並沒有驚動管理人員,只概略地瞭解一下狀況後準備走離,卻碰到迎面而來的林玲以及她二位同夥胡芳玟和羅玉慧。 「放著一大堆公文不處理,你跑來這裡幹什麼?」林玲擋住我,笑著問。 「我是因公來督導文康中心的,」我順口說,而後反問她,「我倒想問問妳,妳來幹什麼?」 「肚子餓了,來照顧你的生意。」她有點神氣。 「飫鬼!」我以本地話消遣她。 「什麼?」她拉了我一下衣袖,「你說什麼?」 「六點吃晚餐,九點喊餓,妳想吃胖一點好嫁人是不是?」 「嫁你的大頭啦!」她順手擰了我一下。 「林玲在等你家的花轎來抬啦。」羅玉慧插嘴說。 「我家只有牛車,沒有花轎。」我笑著說。 「只要能上陳家門,牛車她也願意坐。」胡芳玟敲邊鼓。 「妳們搞錯對象了,」林玲哈哈大笑, 「那是小美人的事,與我不相干。」 「這樣好不好,」我對著羅玉慧和胡芳玟說:「我請妳們吃麵,妳們先進去,我和林玲說幾句話馬上來。」 她們同時看看林玲,而後移動腳步走進飲食部。我們緩緩地走到大門右邊、那株高大挺拔的尤加利樹下。 「終於見到主任了。」我看看她,淡淡地說。 「怎麼今天才見到?」她訝異地問:「我以為你挨罵而不敢對我說呢。」 「主任實在太忙了,等了好幾天,下午才接到李秘書的通知。」 「挨罵了沒有?」她關懷地問。 「出乎我的預料,他比組長和藹多了,更沒有父親的疾言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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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人
我神情凝重地聆聽著,主任所言不虛,天下父母心啊……。 「藝工隊林玲不是跟你很好嗎?」主任慈祥地笑笑。 「我們是好朋友,」我坦誠地說:「禮拜天如果沒有演出的話,她經常跟我回家,而且還下田幫忙,她很喜歡農村生活。」 「她為什麼會跟你回家,為什麼要下田幫忙,為什麼喜歡農村生活,難道你一點也看不出來?」主任意有所指地說。 我傻傻地笑笑。 「你太純潔了,」他嚴肅地說:「一個女人的美是她的內在,而不是亮麗的外表;真正的賢妻良母,是謙和勤奮的女性,而不是走在時代尖端的女人。據我所知,林玲既乖巧又懂事,未來絕對是一個相夫教子勤儉持家的好太太。對這種人人稱讚的好女孩,你卻視若無睹、故裝迷糊;對一位頗受爭議的女人,卻自願陷入它的陷阱,承受眾人的指責,這與你平常的為人處世,以及一板一眼的辦事精神,簡直判若兩人。」他把煙蒂揉熄在煙灰缸,而後又說:「主任今天叫你來,並無意責罵你,而是提醒你,你和林玲,都是主任最信任、最器重的好青年,希望你能體會我的心意。楊小姐那邊,你要運用智慧,盡快和她做一個了斷,以免再糾纏不清。不要忘了,你是金防部福利單位員工,萬一傳到司令官那裡,問題就複雜了,知道嗎?」 「是!」我必恭必敬地答。 走出主任辦公室,我不斷地重複地思考,要運用什麼智慧始能和小美人做一個了斷?而我能這樣做嗎?除了做一個負心人外,其他理由未免太牽強了,我更不能讓小美人一生的幸福,斷送在她那位傻瓜表哥的手中。但如果和她繼續交往,我又要用什麼言詞,來向關懷我的長官解釋和交代,內心充滿著難以言喻的矛盾和苦楚。 我沒有從政戰管制室的石階走回辦公室,而是繞道來到文康中心。閱覽室閱讀書報的官兵已不多,撞球部滿是人潮,有打球的,亦有看打球的;飲食部更是誇張,明明飯後才三個小時,卻坐滿著吃宵夜的男男女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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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葛與三角梅
一縷縷煙霧由口中冒出,穿越大地之母的指間,幻化為一抹抹的紅紫巍顫顫地在寒風中抖擻地搖曳著,這樣寒冷的季節,九重葛和毗鄰而居的大紅袍仍不忘互相爭奇鬥艷,終年一身紅、一襲紫似乎也不會厭倦。在金門遍地可見九重葛,只是與她為鄰的不是高貴優雅的大家閨秀而是一身軍戎的龍舌蘭、瓊麻與仙人掌,即使營區已凋零、碉堡已老邁,攀爬纏繞在軍事重地的命運始終無法切斷,記得剛認識植物時,對這些所謂的「阻絕植物」總是不屑一顧,潛意識似乎仍與舊有權威對抗著。 那年無意間在廈門旅遊折頁上發現了三角梅,不同的妝扮,不同的境遇,驚艷於她的美,剎時間我迷惑了。一直以來總是把九重葛視為美的絕緣體,那樣狠狠地將世界畫分為二的牆籬,怎麼可能和美扯上關係;隔離了敵與我、隔離了軍與民、隔離了現實與夢想的柵欄,怎麼可能和美相互關連;造作肅殺、鑄出嚴穆氛圍的鐵網,怎麼可能和美有所瓜葛。九重葛已被標籤化的烙印在記憶中,或許因為恐懼,或許因為抵抗,始終帶著偏執的眼光注視著她,從不去了解她、欣賞她,卻因為三角梅這個名字重新喚醒了我對她的記憶。 九重葛又名南美紫茉莉、三角梅、葉子花。苞葉大而豔麗,真正的花很小,常簇生於三片苞片之內。據說,有位植物學家至南美洲看到一大片倚在牆面享受日光浴的九重葛,驚嘆的說:「多麼熱情而充滿生命力的植物呀」!大陸詩人舒婷也將三角梅入詩「最有限的營養/卻獻出了最豐富的自己………只要陽光長年有/春夏秋冬/都是你的花期」。更有人形容她剛柔並濟,我補了個註解:荒野中的陽剛,盆栽中的柔美。同樣的一株生命,因天生帶刺與強韌的生命力,在海的這頭意外成了島嶼最出色的偽裝與防禦,海的那頭卻因熱情洋溢與多色的外貌成為城市最美麗的綴景與彩飾。心情的轉化、環境的轉換,我得以在海的二邊以不同的角度認識三角梅、解讀九重葛,突然想起了「花朵的秘密生命」作家蘿賽所說的「盲眼窺視者」一語。 在我的記憶演化史,九重葛的刺已經逐漸退化,三角梅的花苞不斷進化,而自然的演化訴說著,九重葛的「刺」,就是「花」的變態。條件適合長出的就變身為花,不適合長出化身為刺。大自然是如此的奧妙,妳自以為可以窺探到蓋婭的本來面目,卻不知看到的僅是面紗下迷濛的容顏罷了,所以妳說生命有意思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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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燕子成不了春天
─湖小四年的感恩 時間過的真是無情的快,快得簡直令人感覺喘不過氣來。到金湖國小已快四年;在歷任校長的經營下,尤其前任吳啟騰校長的卓越領導,全體同仁的努力、家長會、校友會、勵學基金會及各界熱心教育人士之關懷與友援,早就把金湖國小打造成頗負盛名的學校。個人從金沙國小調任金湖國小,一下子承擔大過兩倍多的班級及員工生人數的大型學校,實感責任加重加大,在創業唯艱守成不易的職責驅使下,絲毫不敢怠忽,而且暗下決心要把湖小發揚光大,使湖小校譽日隆,美名遠揚。 在這一千四百多個日子以來,除將個人辦學理念透過人性化,以服務代替領導,以關懷尊重激發同仁士氣,以肯定包容來廣納建言,努力塑造一個向心力和諧開放民主的團隊氣氛,對同仁與學生的要求秉持嚴而不苛,給方便而不隨便,勉勵師長對學生要用愛心來陶冶,要秉持「愛之深教之切」的態度來引導學生認真參與多元的學習機會,把握「處處留心皆學問」的求知精神。當然多方面的尋求爭取社會資源來充實學校的軟硬體改善設施,不斷提升教學品質是個人責無旁貸的任務,我也特別感恩各處室組所有兼任行政職務的同仁們,為了推動繁瑣的校務行政,除了要做好教學本職,終年胼手胝足幫我分憂解勞,任勞任怨的默默奉獻與犧牲休閒假日的付出,個個絞盡腦汁,為求創新,不斷思考研究,力求精進,目標一致就是「要把學校辦好,把學生教好」。 我們集思廣益將原有的校舍重新規劃,設置多媒體教室、各年段班群教師研究室、音樂、自然、美勞、圖書閱覽、電腦、語言教室等專科教室,除了之前奉命延續設立特殊教育資源中心、資訊教育教材資源中心、小班教學諮詢中心及中輟生通報系統中心負責推廣各項業務外,我們更成立了金湖學區九年一貫課程發展委員會來推動九年一貫課程計劃改進教學方法,成立主題教學區及充實本校植物教材園並標示植物牌來提升學生辨識植物生態教學技能,不斷的每年購置充實圖書並實施電腦化圖書借閱系統及訂定學生閱讀獎勵辦法,推動焦點三百閱讀,鼓勵親子共讀,媽媽來校說故事,爭取熱心人士踴躍捐助,尤其請求勵學基金會撥款來頒發每學期各班五育獎,最高榮譽獎;又訂定國語文新綠獎及金筆寫作獎、各科學習領域總平均及各科領域表現最優獎;舉辦晨間讀唐詩、三字經、弟子規抽背及英語朗讀、全校英語會話教學及歌唱比賽,專題演講等,皆在提升學生語文能力;改善班級網站,舉辦全縣資訊科技融入教學、網頁製作及推廣社區終身學習成人教育補習班、民眾電腦基礎及進階班研習,加強資訊教育水準,並規劃週三下午教師進修活動,配合金湖學區七大領域教學研習,邀請專家學者教授蒞校演講傳授教師專業技能及研究風氣,建立教師教學檔案使資源分享並不斷注入教學新活水。 其次為輔導學生校內外生活能達實踐規範要求,培養感恩惜福、愛己愛人、愛鄉愛國情操,發展健全品格,透過晨間實施全校教育各種短片宣導,並藉班會訂定各種專題研討,提升通識教育,並成立愛心志工隊,協助學校導護交通安全工作推展,並將人權、法治、生命、兩性、反暴力、防火防災、防溺、衛生保健、反毒、菸害防治……等各科課程融入活動不遺餘力的舉辦,成效顯著,並成立各項社團,利用每週四晨間時光來推動教育部國教優先區計劃及發展學校教育特色,計有鑼鼓、宋江陣、太極拳、舞獅、國樂隊、節奏樂隊、民俗才藝舞蹈組、合唱團、女子體操隊、男女生桌球隊、籃球隊、羽球隊、各項田徑隊、四年來積極的培訓,目的是能讓學生人人培養一項才藝,終身養成育樂休閒活動之嗜好,也由於積極的推廣,不管是哪一方面的校際比賽,都榮獲優異的成績,尤其是連續三年來的國語文競賽榮獲全縣國小組的團體第一、二名,書法、作文、繪畫、網路競賽、科展作品、花燈比賽、男女生桌球個人及團體的冠、亞軍,女子體操則榮獲一連三屆即九十二、九十三、九十四年全國競技錦標賽的低年級組成隊冠軍、二級成隊第三名,更難得的是兩年來的學生學科學測成績,學校總平均屢次都高過縣總平均,且名列地區各校之前茅大放異彩,為學校也為地區爭光榮。除此,本校的籃球、羽球、長跑及接力也都名列前茅屢次創佳績,更難得榮獲教育部頒發九十一學年度推展交通安全教育優等獎,推展春暉專案績優學校獎,九十二學年度全國推動環境保護有功學校獎,全國輔導績優學校獎;九十三學年度全國幼稚園視力保健特優獎,教學卓越獎銀質獎;九十四年度更榮獲標竿一百九年一貫課程推手跨校策略聯盟團隊優勝獎。這麼豐碩的優異成果表現,都是全校師生員工四年來群策群力,團結合作,積極努力,發揮智慧,奉獻心力的結果,也讓我個人近四年來榮獲縣府的記功十次,嘉獎卅次以上的獎勵,所以我要再一次的感恩,感謝所有曾經為金湖國小奉獻過的人,假如沒有您的參與、沒有您的付出、沒有您的支援、沒有您的耕耘,沒有您的愛心滋潤與灌溉,這塊引導全校師生邁向二十一世紀教育新紀元的湖小「新綠」園地,哪能永續綻放美麗燦爛的花朵?真的,「一朵花兒成不了花園,一隻燕子成不了春天。」願我們再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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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桐花開
霧封鎖島嶼的時候,氤氳中,車過莒光湖,岸邊的木棉樹上朵朵花紅如燈,令人側目,當刻起了改天再來樹下走走的心念。心念悄悄保存著,但忙著茫著,再想起有這麼一回事,已經近五月中旬了,花朵飄零葉子長出了。心頭微微失意。 冬季裡,在蕭瑟的寒風中,木棉樹一身光禿。春暖時節未長葉就先開花,橙黃或橙紅的花朵掉落之後,結了長橢圓形的蒴果,然後長綠葉,迎接夏天的來臨。在這島上夙來熟悉常綠樹木的眼睛,對於有這樣明顯生長輪序的樹,就覺得奇特,印象深刻。但這種樹,我沒畫入圖裡,反倒是畫了幾張刺桐樹。 木棉的花期已過,刺桐花熱鬧登場了嗎? 木棉,木棉科,落葉喬木,開著肉質性的大型花;刺桐,蝶型花亞科刺桐屬,落葉喬木,花密集排列總狀花序。這兩種屬別不一的樹種,我怎會連綴在一起想呢?只因都有著紅澄澄的花色,就讓我從木棉嫁接到刺桐,然後想起了畫畫刺桐的一些過往。 刺桐首次來到畫裡,是在2003年的盛夏。那次寫生,我坐在山后兩落大厝潔白的門口埕上望西北方畫去。整張白紙上屋宇的牆堵佔了一半,另一半就是台階、防空洞,桄榔樹,再來就是遠景——牆外的平房和一棵刺桐。在輕淡處理的遠景中,那棵刺桐線條率意,稀稀密密的葉叢,有著靈動翻飛的氣象。可惜的是那是一棵背景的樹,只當配角。 冬來的時候,我在牆外的瓦房前畫著原先當背景的刺桐樹。由配角升為主角,但獵獵的淒風已將碩大如梧桐葉的葉子吹落,僅留著枯幹枯枝和殘葉對著冷寂的冬日午後和摸索著寫生意趣的唐敏達老師、明燦和我。鋪展著明燦給我試試的紙張——來自英國進口的「daller—sketch book A2」的畫紙。這紙異於我向來所使用的國產貨,細密而柔軟的紙質帶我進入另一境界,讓我畫得逸興遄飛。 自光緒以降,百年來的風雨晦明,讓眼前的這棵光禿老樹裂痕縱橫,結痂點點猶如老人斑。照說應該是老態龍鍾模樣,但看著主幹一綹綹的肌理結實,條條充滿著力道,若和鄰旁那棵比較起來,更顯得整株樹是多麼高挺雍容;那棵被水泥封灌住了,樹幹的窟洞被當成垃圾桶,一樹委頓頹然。我要描繪的這棵樹,屹立在一塊小小的泥土地中,旁邊就圍繞著人家屋宇。屋舍低矮,可讓枝柯自由伸展直天。這一季葉子飛落,徒留幾片殘葉襯得樹枝更是疏朗,槎枒穿梭,齊向灰白漫漫的天際伸展著,乍看猶如許許多多的手。灰濛中,這些手是在召喚來年的繁華?或是要抓住已逝的風光?抑或是………令人幻想。 粗細枯枝交織,有著不斷還亂的糾纏,但宛如純線條構成的圖像,讓人在樹下流連,有著一種無以言喻的寧靜和感動。人漸漸敞開心靈,慢慢走向樹了。然後彷彿知道百來年的陰晴圓缺,樹是怎樣承載那風那雨?依稀聆聽到樹根深入泥土,枝枒向天空延伸的聲音。也領略到年年歲歲,春去秋來,葉落葉發,花開花謝,生命在遞變中自有強韌的力量。 寒風裡,這樣的一棵樹,從那悠悠久遠走過來,在穹蒼裡展寫著傲然的容顏,也扣響我的心。 歲月無聲,樹木無語,一廂情願如我者在樹下,總是如此想著,總是喜歡沉浸這樣令人鼓舞的感受裡。這樣子,可讓自己在脆弱的時候,有個支撐,有著能耐,好去承載人生旅途中的風雨難堪。 樹木似有靈犀,給我提示,給我慰藉,也讓我畫出了一棵堅毅的樹,一棵有情的樹。只可惜左邊畫了樹後,右邊來不及畫上,竟成一幀未完成的畫。所以成為「半成品」,那是因為去了一個下午後,又跟隨轉徙他處,畫別景去了。 畫雖未全,但那樹的顏容精神真讓自己歡喜,就有那麼一點意味,讓我家居時玩味不停。 這是和山后刺桐所譜出的一段情,沒想到在流徙各地的日子裡,又和湖下村內那兩棵刺桐結下了情緣。這份緣是拜訪斗門黃連木、埔邊和下埔下的古榕、后湖的雞蛋花樹一系列大樹中的片段情節。2005年的5月,明燦又將這一份驚豔介紹給我。 溼熱的梅雨季節常常是一陣風一陣雨的,我們在這樣的天氣裡抵達村莊。兩棵刺桐生在村內的路旁,相距大約十來公尺。一棵被古厝和樓房包圍著,顯得局促。另一棵因長在路彎處高地上,高拔些,樹蔭下是片草地,伸枝展葉就較游刃有餘。我們去的時候,正是開花時節,由於遠近明暗疏密的關係,像似有著鮮紅殷紅橙紅嫣紅的花色激盪得一樹喜氣洋洋。整棵樹,也像是支紅光燃燃的火炬,將周圍照得熱情無比。這樣的景色,叫人直想畫張水彩,即使自己不相信能表達得好,但也按捺不住那股衝動就畫起來了。當下,樹有時能體會,默默相對如靜物,供我從容動筆。有時又隨風起舞,葉子紛揚,花瓣亂顫,像似在捉弄我這不俐落的笨手。而讓我至今無法忘懷的是大風吹來,花朵紛紛落下的情景。那是一場花雨,雖比不上那林海般迴腸盪氣,雖只是一兩棵樹的偶興之作,卻也使人有著「好景終須記」的情懷。 「大風吹!吹什麼?」像似玩這遊戲一般。當風才到路口,還沒問清楚吹什麼項目時,葉子和花簇已在交頭接耳了,你推我擠準備跑了,然後「風聲」拂掠樹枝,整棵樹嘩啦嘩啦作響,翻滾如浪潮,真是一發不可收拾。落英繽紛了,或升或跌,或徐或急在天空晃漾,飄啊飄,空氣中頓時充滿了芳馨與興奮。花瓣灑在屋簷上,墜在樹根旁,落在路上,沾上我的頭髮,也飄在畫紙上;鋪得周遭豔紅豔紅的,為純樸無華的村落妝點了些顏色和浪漫。好一場紅花雨啊! 「落花風雨更傷春」,這花開燦爛,旋即花朵飄飛,讓人有著浪漫的憧憬,卻也勾出悲愴的愁懷來。人生逆旅,何嘗不飄零呢?有生有滅,有聚有散,什麼是該把握的?花下坐對,思緒忽進忽出,手中的筆有時畫有時停,讓自己忍不住自問這樹是要教誨我什麼? 一場又一場的花雨饗宴三不五時就在眼前上演,我驚喜著,讚嘆著。天地的作手藉著刺桐樹花,以曼妙的舞姿,流動的顏彩,呈現出一幅酣暢淋漓的畫作。那任真生動的手法,豈是畫技平庸的我所能比擬的。那一刻,在大自然面前自己只感到渺小,只能感到謙卑。 一些時日,花漸稀而葉漸濃,綠蔭濃密成傘。樹收起了絢爛而歸於平淡,由嬌艷而趨素樸。再到村莊,人心也不復先前那樣起伏了,坐在綠傘邊緣改用炭精筆去表現樹的蒼翠馥郁。92高齡的老阿嬤又在視眼前來往穿走忙碌雜事,先前聽我讚歎花開的美麗,老人家說美麗是美麗,但遍地的殘花也是夠人去掃除的。說得讓我不知該如何接下話,只能笑笑以對。設若從雙十年華嫁來村莊,於今也有七十餘載,七十來次的花開,賞了七十來回的花,也得掃這些年數的花和葉,這要說成是件美事呢?還是件苦役呢?答案應在自己的方寸之間。 花季的末期,我們離開村落。算算在樹下逗留的這幾個假日,畫了5 張,其中3張較為滿意,這樣3/5的收穫讓我心滿意足背起畫袋再回到山后。 再度來到樹下,這樹已生發另一種風采,陽光在樹上花葉間閃爍,綠滋滋的葉叢中,尚遺少許殷紅的花朵在招搖。花仍明豔動人,似乎有著回眸一笑的魅力,勾引我再度去畫水彩。這臨去的顧盼,給了我不同的心情,也給讓我消磨了一個下午。但終究還是遺憾,還是畫得「花容失色」,真讓樹不堪啊,也使我鬱鬱!就當這是一個淬鍊的機會吧!世間事少了些折磨,可能就少了些滋味。寫生繪畫如此,其他事應該也是如此。 當我接續前緣,畫著先前的「半成品」,花已辭枝無蹤了。在紙上添上了瓦屋,加了石條椅花盆紅磚地板,一幅活生生的村落一隅圖就完整出現,畫中刺桐的身姿仍然是最醒眼的。 前些日去了下埔下,後來要離開的時候,突然想到附近湖下村裡的刺桐,不知著花未?可不要讓錯失木棉的悵意再重演,去碰碰運氣吧。來到往時舊地,樹擁著幾簇青翠和一村的寧謐應對著我的叨念。到底花開了沒?正困惑不解之中,一位村民告訴我花期將到,心才定了些,也不免叮嚀自己到時可要來參加這場盛會,再見刺桐花開,相信燦亮殷紅將會給我再一次的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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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人
終於,我接到李秘書的電話,主任將於晚上八點接見我。 那晚,懷著極端沉重的心情,我緩緩地步上政戰管制室的石階,而後穿過甬道,直接進入主任辦公室,由李秘書先行通報。當我站在主任面前時,出乎我的預料,他並沒有怒目相向,也沒有疾言厲色。 「你的行為操守、辦事能力,我一向都很賞識,」他把眼鏡取下,「外面對你有許多風言風語,相信你都聽說過,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但你要知道事出有因這句話。」他燃起一根煙,吸了好大的一口,而後慢慢地吐出來,「男女相愛,原本是一件正常的事,可是你卻選錯對象、愛錯人,才會淪落成今天這種局面。據我側面瞭解,楊小姐個性外向、在金門很活躍,又沒有一技之長,未來是否能適應你們農家生活,你似乎沒有考慮清楚,只被甜言蜜語的愛情迷昏了頭。同時,人家自小和她表哥指腹為婚,可說已經有了未婚夫,而你偏偏和她走得火熱,教她姑姑不生氣也難啊!」他彈了一下煙灰,突然問:「你有沒有和楊小姐發生過什麼關係?」 「報告主任,沒有。」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臉上一陣火熱,據實稟告。 「既然這樣,主任就勸勸你,」他又吸了一口煙,而後吐出一圈圈白茫茫的煙霧,「不妨趁著外面一片鞭撻的聲浪,慢慢和她疏遠,以免為雙方製造更多的困擾。況且,你身體強壯、身心健康,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還怕找不到好老婆。」他微嘆了一口氣,「有時候也不能怪她姑姑,天下父母心嘛,生了一個傻瓜兒子已夠不幸了,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未婚媳婦跟人家跑了,真是情何以堪啊!難怪她會四處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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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籟
朋友到金門旅遊首夜住在瀕臨風光明媚的湖邊別墅,夜裡可以聽到紡織娘和不知名的蟲鳴聲,一陣陣高亢吟唱彷彿把全部丹田之氣藉由歌聲吐露出來,在動物的世界裡,也許代表著求偶儀式和繁殖季節已經來臨。 生物學者告訴我們,大多數雄性動物會透過歌聲(鳴叫聲),以及展現雄壯威武的外表來吸引異性,所以在兩情相悅的情況下燃起愛的火花,以便達到生育與繁殖後代的目的。 「聆聽小蟲們在夜裡唱歌的感覺好極了,金門寧靜的夜晚因為蟲鳴而顯得更充滿靜謐之氣氛。」朋友敘述她的親身經歷時,似乎在描述一個「海角樂園」的島嶼,完全感受不到浯島曾經是一個戰火洗禮下的堡壘。 在台灣出生的中年人記憶裡,金門曾經是個可望不可及的神秘之境,如果要一親戰地芳澤除了上前線服兵役之外,全力爭取救國團舉辦的戰鬥營也是管道之一。 雖然金門已經開放為觀光旅遊且成為熱門景點,但是那個神秘年代點點滴滴還是教人懷念。朋友在夜裡感受到戰地的寧靜之美,也許在天然美景之下還摻雜著天籟般的蟲鳴之故,所以特別感覺到那種特殊心靈的寧靜。 深夜裡的蟲鳴叫聲可以媲美是一種天籟,此時正值春天兒農夫們在整地播種的鄉下田間,夜裡依然可以聽到熱鬧非凡的青蛙「咯………咯………咯」奏鳴曲,在季節更替和春暖花開的自然環境中,鄉下人總是可以讓蛙鳴聲伴著入眠,青蛙此起彼落的鳴叫聲,仔細聆聽之餘覺得和奏鳴曲不相上下,節奏分明加上喧而不鬧的美妙歌聲,格外讓人感受到夜裡真是安靜祥和極了! 聽到朋友提及金門之夜聆聽天籟的經驗,以及此刻春分與春耕季節的蛙鳴聲,不禁想到有一次到婆羅洲旅遊的夜晚,也是住宿在半山腰的「禪園」旅店,在靜謐且充滿熱帶雨林氣氛的森林中,有數不清且不知名甲蟲和趨光性特濃的小飛蟲們,看到旅店散發出溫馨而柔和誘惑魅力燈光之際,紛紛從原始森林各個角落循光而來,所以整夜都可以聽到牠們撞到紗窗而嘰嘰咭咭的聲音,間或帶著悉悉嗦嗦的爬行和翅膀摩擦聲,簡直就是另外一種渾然天成的天賴。 在原始森林裡能夠和那些訪客們不期而遇,象徵著天地萬物都有情的境界,在漫漫亙古宇宙時空裡,小蟲們和來自數千里以外遠渡而來的旅客相遇,如果不是極有緣分那應該是什麼?也許蟲兒們不知道旅店裡的遊客是何許人也,當然根本不需要知道那麼清楚,牠們只是很盡興的在某一個夜晚蒞臨山中,看到屋裡燈光洩地而被吸引,所以暢然高歌一曲之餘也完成繁殖的神聖儀式。 不論金門或是婆羅洲的蟲鳴聲,還是喧嚷不已的蛙鳴聲,都是讓人極其感動的天籟,人們對於大自然所釋放出來的天然聲音,也許應該要充滿感激和珍惜,如果少了那麼多「雞婆」的天籟演奏家來奏熱鬧,我們所居住的環境將會是多麼貧瘠和無趣;如果我們能夠在汲汲營營的生活中,稍微歇歇腳步聆聽來自身邊的天籟,絕對更能體會到生命原來是這麼美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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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是我一輩子的好朋友
「小花」是我家養的一隻貓,跟我同年齡,聽得懂我們講的話,叫牠做什麼就做什麼,因此頗得人緣;會看家,會抓老鼠,也會當守衛,同時很愛乾淨,生病了還會自我療傷止痛呢;更難能可貴的是,牠是我的小書僮,會陪我讀書,牠也很守本分,從來不串門子,不但贏得全家人的信賴,也成為我最忠誠的好朋友。不幸的是牠十二歲那一年,因為捕捉到一隻即將被毒死的老鼠,吃下肚後,口吐白沫,垂死前讓家人和我心疼萬分;牠的好,牠的一切,不因歲月的流逝而淡忘,我曾經擁有這位可敬可愛的「好朋友」,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牠。 牠是盡責的守衛 住在鄉下的日子,每逢年節必殺雞宰鴨來拜拜,因為有許多忙不完的事要做,家裡的人手明顯不足;臨時有其他事要做,已宰殺的雞鴨還未處理完畢,只好暫時擺放在外面,但是深怕被附近突然鑽出來的野狗吃掉,我們只能叫「小花」將雞和鴨看好,以免被野狗偷吃。 有一次,全家人剛好外出,只剩下我和母親在忙著處理雞鴨的大事,一時忙不過來,交代「小花」擔任守衛的工作;小花盡責的坐在旁邊,不敢怠忽職守。就在這時,竄出一隻野狗,仗著牠的身軀龐大,想要越過小花的警戒線;小花基於職責所在,張起銳利的前爪,朝著野狗的頭部狠狠的抓過去,這隻野狗痛得哀哀叫,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好知難而退,最後夾著尾巴悻悻然的逃離現場。 牠是捕鼠的高手 「小花」最大的專長是捕捉老鼠,只要牠設定的目標,靠著牠機靈輕巧的身手,手到擒來,自不在話下。 牠只要出征,所有的家鼠噤若寒蟬,不敢造次,家裡的稻谷和成堆的甘藷,也由於牠抓鼠技術高超,在零缺失的守護下,得以保存完好無缺。 每當牠抓到老鼠,一定會將老鼠咬回家,然後放在我的面前炫耀一番;我也不吝惜的會給牠真誠的鼓勵,讓牠更有信心,完成另一次的抓鼠任務。 有一次,如同往常一樣,嘴裡叼回一隻老鼠,放在我的跟前,然後「小花」用前腳逗弄著這隻老鼠取樂,結果這隻老鼠趁機想偷溜;說時遲,那時快,瞬間工夫,「小花」又將牠叼回原位逗弄,那可愛的模樣,真的好像小頑童一般,惹人憐愛。 牠是童年的伙伴 「小花」讓我最懷念的事,可以說是跟我形影不離;尤其在冬天寒冷的日子,每當我早上五點左右起床,在書桌前面讀書,牠一定會準時來報到,輕輕的跳到我的大腿上,深怕打擾到我念書,然後捲曲著身子,在我大腿上睡個回籠覺。不單牠找到暖和身子的好地方,也讓我感受到牠的體溫,無限溫暖就這樣襲上心頭;因為牠不會吵我,好像是我忠誠的書童,伴我度過無數寒冷的冬晨。 有時候,天氣實在太冷,無處可躲;牠也會偷偷的鑽進被窩,跟我一起睡覺,而且鼾聲大作。當被我責罵時,牠總是抬起頭,一雙無辜的眼神深沉的望著我,最後我還是原諒牠的行為。 牠是自療的神醫 住在鄉下,一到夏天,有許多毒蛇出沒;「小花」除了抓老鼠是牠的天職之外,與毒蛇戰鬥,也很上手,讓這些毒蛇不敢輕易溜到我們家裡。 有一回,在纏鬥當中,一個不留神,被蛇咬到了,「小花」的頭,由於蛇毒的攻擊,整個頭腫得像菠羅麵包一樣大;我看見此景,深怕牠就這樣中毒死去。從那天起,牠就在住家附近的田野,學神農氏嘗百草,沒想到幾天以後,奇蹟式的消腫,變回原來的輕巧模樣。 講了這麼多牠的好,似乎又回到與「小花」相處的童年時光,好令人懷念啊!尤其牠那愛乾淨的習慣,更是從來不讓我們擔心,小便大便,一定找到有沙土可以掩蓋的地方,牠才很放心的「如廁」,如廁後,一定掩蓋到不露形跡、不露臭味,才肯罷手。 牠因為是捕鼠高手,最後卻栽在被毒死的老鼠身上,好令人惋惜;我和家人如同失去至親好友一般,痛苦久久不能自已。相信「小花」在天國,早已投胎轉世,看來,我這輩子一定無法停止對牠的懷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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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耳
水頭碼頭,海聲、人聲,一路聲浪。居民挑貨、叫賣,士官兵停在攤販前,抽菸、買點心。說是碼頭,其實簡陋。只見兩艘廢棄船艦,垂直排列。靠岸的這艘是「萬富號」,橫在前頭的是「海臺號」,構成一個「7」字。兩艘船艦都拆除重要零件,四面用鋼筋、大木樁固定,大門打開,放下「船舌」,再用混凝土牢固。 金水國小剛放學,黃看天回家,放了書包、書籍,扒稀飯,拿扁擔跟兩條繩子,快步出門。黃看天剛滿二十歲,在金水國小裡讀書,頗不自在。學生年紀懸殊,有八、九歲,十來歲跟二十多歲的。每近中午,他就坐不住,希望趕緊趕到碼頭,賺取家用。商家買貨,雇用挑貨郎挑貨,黃看天個頭精小,跟商家爭辯他已成年,商家就是不信,不願意給他大擔,只給他小擔的貨。黃看天哀嘆,不知道何時能夠添些老態,好挑大擔。 水頭村位居金門西南,古寧頭戰役後,權充金門商船停卸貨物港口。水頭與台灣、香港通航,碼頭上,有私貨、舶來品,遇有船班或航期,碼頭熱鬧非凡。除了大人設攤販,還可見七、八歲小童,揹著煙、地瓜、花生,向水手、船員兜售。大人、小孩都有生計,生活改善,村裡的大人們感嘆說,沒料到水頭,會有這般光景。 民國二十六年,日本佔據金門,黃看天才三、四歲。日軍養了條大狼犬,見人就嗚嗚大吠,黃看天一聽狗吠,不是改道,就是躲進村民家裡。日軍逼迫農戶種植鴉片,黃父也因此染上抽食鴉片惡習。為吸食鴉片,田產典當殆盡,地瓜收成,也拿去換錢。民國三十來年,福建沿海發生糧荒,黃看天跟母親,到大戶田裡,撿拾收成後遺落的麥穗跟地瓜。有一天,他們拿麥穗、地瓜,換了幾個「腳車餅」。黃母掰餅,放進黃父嘴裡,黃父小口嚼,忽然頭一歪,攤倒,張大的口,塞了餅,有小塊的,有粉末的。黃看天常想,父親過世時,到底吃進餅了沒?黃看天感嘆父親沒趕上好時節。 黃看天挑貨時,幾名士兵經過一旁,討論電影跟粵華劇團。水頭附近駐有陸軍一三九團、汽車連、海軍巡防處、補給站等,士官兵吃飽飯,多來閒逛。一士兵操外省口音說,看粵華吧,難得看平劇。又有士兵說,平劇從小看到大,還是電影新鮮。金門通稱外省人做「北仔」,他們的口音濃、雜,居民適應良久,才漸漸聽懂。又一士兵說,一天電影、一天平劇,不就得了?那聲音粗礫而權威,約是班長吧,黃看天聽著,也暗暗點頭,朝他看了一眼。黃看天才看一眼,就獃住了,急忙扭身,快步奔去。 黃看天解繩、卸貨,邊打量士兵,汗珠大顆滾落兩腮。小時候,尾隨媽媽到田裡撿麥穗,媽媽走得快,他跟在後頭,轉過厝,正要踏上小路,日軍那條大狼犬迎面而來。他嚇呆了,立止不動,狼犬繞著他,嗅了嗅,情緒一緊,汗直流,汗珠也像現在這麼大顆。班長高頭大馬,頰瘦削,有刀疤,右耳則被子彈打去一截。黃看天,瞧得心頭直撞。鄰居黃天送也來挑貨,見他恍神,撞了他一把。黃看天大夢初醒,忙舉袖,拭汗。黃天送是廈門人,糧荒時,鄰居拿兩袋地瓜換來,年紀相仿,卻沒機會讀書,看著陌生電影海報,常找黃看天問。黃看天暗暗喘氣,只說累了。 黃看天回家,問母親,還記得幾年前帶走他的士兵嗎?黃母點頭。古寧頭戰役時,傷兵處處可見,軍方到處拉伕,見人就抓,充當醫護。許多壯丁紛紛躲避,黃看天躲在柴房,黃母暗地送食。有天,黃看天內急,憋忍著,直到夜幕低垂,才撿了兩片屋瓦,到郊外糞坑大解。黃看天以屋瓦擦拭屁股,背後兩聲冷笑,黃看天回頭一看,瞧著刀疤、傷耳,以為撞鬼了。黃看天來不及驚呼,士兵已大喝一聲,架住他。士兵讓黃看天扛擔架,被押去抬送傷兵。黃看天爭辯,他才十五歲,士兵不管,出入賢厝、吳厝、東沙等救護站。專任醫護人員少,傷患多擦碘酒、消毒,傷重者,只能放置角落,任其呻吟呼叫,氣絕後,再行掩埋。 幾天後,黃看天抬傷患,進入水頭換藥,黃看天熟悉地形,趁機轉出側門,逃到山區,入夜返家。黃母想起那晚,熟睡時,聽著有人翻進庭院,屏息床上,不敢動彈,卻聽見黃看天聲聲喚阿母。黃母以為兒死,來托夢,燈一點,真真確確是自己的兒,抱頭哽咽。問他跑去何處,黃看天一一述說。黃母納悶,怎提起那名士兵?黃看天說,白天挑貨,見著士兵了。黃母吃驚,霍地站立,難道他來抓你?黃看天苦著臉,搖搖頭說,不像來抓他,但怕被識出,惹麻煩。黃母喃喃算計,已過五個年冬,你個頭長了,認不出來的。仔細又想,黃看天也沒比十五、六歲時長高,臉形、身形差不多,被認出,也是可能。這一想,又怪責自己沒讓兒子吃好,連聲嘆氣。 見阿母憂心,黃看天倒安慰說,他們一夥人看戲、看電影,恐怕已忘了這事。這些年,黃看天撙了些錢,搬出家裡破櫥櫃,預計兜售香菸跟水果罐頭。黃看天道,營生之事還得做,不能耽擱。張羅幾天,黃看天開始營業,水果罐賣一罐、賺一罐,利潤高,又不久,把護龍重新整修,開起茶館,賣香片、鐵觀音、烏龍茶,生意越發好。護龍牆上,張貼平劇、電影戲碼,五顏六色,越顯熱鬧。黃看天畢竟放心不過,囑咐黃天送,要他留意刀疤、跟受傷的耳。 黃看天店面越見規模,除了罐頭、香菸,也添了牙刷、香皂、鋼杯等日用品,也販賣魚乾、魷魚、蝦仁、蔬菜跟酒。黃看天也外送貨物上船艦,每一天營業額,可達千元。民國四十三年九月三日,黃看天送貨回來,黃母七手八腳,幫客人倒茶水,跟兒子說,二桌客人要菸。黃看天拿菸給士兵,士兵安坐,撇頭,舉右手接菸。黃看天一陣痙攣,那不正是,壞了一截的耳朵?黃看天,臉色驟白,這時,黃天送快步進屋,拉著他說,他看見「北仔」了。黃看天摀住他,急走側門,跟他說,「北仔」正在裡頭。黃天送大吃一驚。 黃看天暗咬牙,吸一口氣,進屋去。拿熱茶,走到班長桌次,擠笑容,揚聲道好,加熱水。幾名士兵、包括班長,都抬頭,笑盈盈。黃看天,驀然回到幼時,狼犬低低咆哮,繞著他。魁然巨頭、慘亮獠牙、血紅長舌,黃看天當時想,沒命了,狼犬要吞噬他。才眨眼,耳朵轟轟響,黃看天心裡巔墜好幾步,手緊握壺,注水,沒倒出半滴。班長看了他一眼,旋即喝茶、說笑。黃看天平舉茶壺,走到臨桌,他知道,有些往事,在剛剛墜落了,他吸一口氣,回望母親。她神色焦慮,也警覺到刀疤、傷耳。他投以微笑,見著那士兵,不只耳朵碎了,子彈劃過右邊腦袋,燒灼頭皮,像被銘刻一個「一」字。 士兵們又坐一會兒,陸續散去,趕電影場次。猛然,空中轟轟巨響,黃看天等,料知中共砲襲。以為寥寥數發,一陣子就沒事,砲彈卻不停,黃看天急忙避走。士官兵冷靜凝重,警覺不對頭。班長火速集合士兵,不躲避,跑出門,趕回部隊。黃天送也奔回家,偕家人避難。黃看天捨不得家業,就近躲藏。防空洞備了水、糧食,黃看天想,撐兩天,該沒事了,砲彈卻像春雨,密密麻麻。黃看天冒險,出洞找食物,好奇村落變得如何,快步上屋頂,但見砲彈散發閃光,擊向碼頭,落水後,炸起數公尺高水柱,驚悚而壯觀。軍艦則來回海域,躲砲彈,活像捉迷藏。砲彈轟,炸天、炸海、炸地,黃看天一整個胸膛,盡是砲響。一發砲彈劃過,炸進黃天送家,黃看天臥倒。黃天送家裡一把菜刀激射而出,急匆匆,硬沉沉,射進護龍,僅餘刀柄。黃看天一溜煙滾落屋頂,回到防空洞,跟母親說,不能再待,得快走。 黃看天跟母親到古崗親戚家避難,半個月返回,見著屋舍完整,心情一鬆,走到大門,卻見屋子裡的貨物都被搬得精空。走訪打聽,原是碼頭的勞務兵搬走。勞務兵並非軍種,是集中台灣罪犯到金門服刑,這幫人原就膽大妄為,黃看天聽聞,垮著臉。黃天送早幾天回來,跟黃看天說,他們一家,決定搬到台灣。黃家富有,尚能退守台灣,不似他家赤貧,除了這營生,還掙什麼?黃看天心茫然,望著倒地櫥櫃、空罐頭、菸盒包裝,突然拉過櫥櫃,茶壺居然也取走。黃看天推過黃天送,出門。黃母、黃天送忙問要去何處,黃看天沒理會,走到碼頭,找人理論。 碼頭多,忙進忙出,陸軍部隊跟海軍巡防處,正要撤走,黃看天內心一涼,警覺到水頭村就要沒落,怒氣更盛。情急之下,正見著刀疤、傷耳,毫無畏懼投訴。班長說,早知道了,手勢一比,幾名勞務兵手腳被縛,污血滿面,慘慘呻吟,一旁散落幾根打斷的扁擔。班長撿起斷扁擔,交給黃看天,嚕嚕嘴,示意他打。黃看天盯著班長。這是他第一次正面看他。刀疤曲折,如閃電僵止半空,但閃電,又怎能凝結呢?便一路延燒,鎔耳、破腦。班長給了扁擔,沒多理會,踏幾步,吆喝士兵勤快搬運。 黃看天扔扁擔,走回家。背後,「萬富號」跟「海臺號」已傾頹,海面上,軍艦徐徐冒煙,數百名士兵撿拾槍枝、零件。背後,一個爛瘡的海,卻也是黃看天的時代。 黃看天越走越遠,班長的吆喝聲越來越小。就在不遠前,那頭狼犬迎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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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人
「別貓哭耗子、假慈悲。」她瞪了我一眼,「你儘管帶著小美人離開這塊島嶼,去做你們的美夢、去追求你們的幸福吧!」 「幸福還沒追求到,已是遍體鱗傷了,」我有感而發,「一旦真的橫心離開,將來勢必無顏回到這塊島嶼;到時,就像那無根的浮萍,隨著異鄉的波浪漂流。」 「別裝可憐好不好,有勇氣跟人家走,就必須許人家一個幸福的未來,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應有的表現和氣魄!要不,就留下來療傷,然後重新出發,別忘了父母對你的期待,長官寄於你的厚望。」 「倘若不跟她走,我怎麼對得起小美人。」 「依目前的情勢來看,你對不起的人太多了,豈止小美人一個。」 或許,我的行為在她看來是有差池的,的確沒有和她繼續辯論下去的勇氣。有時,真的很後悔交她這個朋友,她不僅不能幫我解憂,還經常地受到她的奚落,即使是基於一番好意,然我冀求的並非如此,而是希望她能提供我一些意見,讓我和小美人多磨的好事,能得到島民多一點認同,少一點議論,而不是要她來管我、教訓我。但繼而地一想,在藝工隊中,她是少數能潔身自愛的女性,操守和才藝得到許多長官的肯定和讚賞,我何其有幸能和她成為知音,在武揚營區蒙受她的照顧和協助實在太多了,卻也讓部分長官和同僚誤解,以為我們是一對相知相惜又相愛的情侶。 平心而論,如果沒有小美人,林玲將是我此生唯一的選擇。然而,我與小美人,已交往一段很長的時間,大凡一個有血性有良知的青年,都必須為自己投人的感情負責,絕不能視感情為兒戲,更不能抱著玩弄的心理。明知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遭受許多人的指責和議論,但基於道義,絕對不能中途退縮,也不能因單純的林玲而放棄複雜的小美人,這是我必須深思的問題。 說真的,如果沒有我的介入,依目前的情景,以及她姑姑的強勢,小美人勢必要和她那個傻瓜表哥過一生。然而,這似乎也是我的多慮,聰明的她,可以利用各種關係和管道,隻身遠離這塊島嶼,獨自到台灣追尋幸福的人生歲月,豈會屈服於命運。倘使沒有小美人,我心裡相當清楚,與林玲隨時隨地都有把友情轉換成愛情的可能。雖然在平時,我們只默默地相互關懷和照顧,對於一些較敏感的話題,從來沒有刻意地討論和表明,但彼此的心裡都相當清楚,絕非單純的朋友關係。當然,這份愛是否能形成,小美人是關鍵性人物,我那有本事腳踏兩條船。 午餐時,父親依然處在氣頭上、故意不理我,母親慈祥殷切地招呼著林玲,雖然心裡頭感到不是滋味,但卻高興帶回一個能討他們歡心的朋友。父親也撂下重話,他未來的媳婦,必須像林玲那麼乖巧懂事、儉樸誠實!或許,小美人己無緣進陳家門,如果真要和她廝守終生,除了跟她遠走高飛外,其他別無選擇。當有一天我和小美人走後,林玲還會自行來到這個小村落嗎?是否真的愛鄉愛土,愛金門這塊歷經戰火蹂躪過的土地?還是另有所思、別有他圖?在尚未得到答案前,倘使我任意地臆測,對她來說是極端不公平的……。 14 社會的輿論,情報單位的反映,小美人姑姑的信函,主任下了一張「面談」的字條,我隨即與主任辦公室李秘書連繫,請他安排晉見的時間。然而,第二天主任接待歸國學人,第三天上午主持政戰會報,下午到政委會處理公務,第四天陪總司令到離島視察,第五天……,一連等了好幾天,仍然無法晉見主任,我的情緒簡直壞透了,倘若要責罵或處罰,也必須趁早,以免徒增我心理上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