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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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與蓬萊米
士官長一轉身,將軍終於露出一絲笑意,順手把杯中殘存的酒喝完,再把酒杯往前一推,期待下一杯狗鞭酒。而喝後是否真能壯如狗鞭,或許,只有將軍的心裡最清楚。 「當了半輩子的官,」將軍斜著頭、瞇著眼,趾高氣揚地對在座的人說:「我既不抽煙、又不賭博,唯一的嗜好就是喝點小酒,吃吃狗肉,替女人看看手相,偶而地到軍中樂園買張票,僅僅這幾點嗜好而已,其他的我一概不沾。」他說著、說著,竟又激動了起來,「我這輩子最討厭那些假惺惺的女人,像藝工隊那位顏小姐,雖然長得不難看,但卻不識相。我只是想替她看看相、幫她解解運,你們說,看手相能不碰手嗎?我只不過輕輕摸了她一下,就不高興啦!她也不睜眼看看,我是堂堂正正中華民國陸軍少將,摸摸她的手是看得起她、抬舉她。老實說,論美艷、論姿色、論氣質,她那一點能比得上庵前茶室那位蓬萊米,每次都把老子服侍得服服貼貼的,這才叫女人!」他說後,突然轉向我,「聽說你跟顏小姐的交情不錯啊,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要鄭重地警告你,你年輕、有前途,不要跟康樂隊那些唱歌跳舞的女人混在一起,知道不知道?」 我雙眼凝視著他,沒有做任何的回應。士官長適時取來半瓶浸泡的藥酒,將軍喜悅的神情,儼若見到既粘又爽口的蓬萊米。他拿起瓶子,仔細地端詳了一番,而後興奮地說:「這條狗鞭還真不小,這隻狗少說也有四、五十斤重,是黑狗吧?」 「副主任好眼光,是一隻純種的黑土狗,拴在後面那株芭樂樹下餵養的,連母狗都沒有碰過。這條狗鞭,好就好在這裡,加上珍貴的中藥材,整整浸泡了一年多,喝過後馬上見效,像這種又濕又寒的鬼天氣,少穿一件毛衣也不覺得冷。」 「少穿一件毛衣有什麼屁用,」將軍不屑地,「喝過後那話兒管用又能持久才稱得上神奇啊,其他的都是廢話!」 「副主任您一試就知道啦,」士官長笑著說:「我敢保證,喝過後馬上見效,一定能隨心所欲,讓您天天吃蓬萊米而不厭倦。」 將軍樂得哈哈大笑,其他人雖然感到羞愧,但卻懼於他的官階,無奈地附和著他那充滿淫佚的笑聲。 3 黃玉蕉來金門服務已一年多了,憑著她烏黑的大眼,甜甜的笑臉,魔鬼般的好身材,以及年輕就是本錢的優勢,她的票房紀錄在庵前茶室始終沒有人能打破。或許也是基於這個理由,從她初踏上這塊土地,被分發到庵前茶室後,就一直沒有把她調動,因此,她所接觸到的,白天都是少校以上的軍官,晚上則是有車、有夜間通行證的高官。黃玉蕉除了年輕漂亮外,據說還有一套異於其他侍應生的謀生本領,大凡嚐過甜頭的客人,彷彿都會被她粘住似的,往後一個個都會成為她的老主顧。上校寧願等少校出來,少將也心甘情願地枯坐在管理員辦公室等候,除非不得已,也不輕率地買其他侍應生的票。於是,眼紅的侍應生,就為她起了一個綽號,叫││蓬萊米。 坦白說,在六○年代戒嚴軍管時期裡,金門人吃的幾乎都是生蟲發霉的戰備米,蓬萊米對於一些沒有出過遠門的朋友來說,絕對是陌生的。雖然幾次因公赴台,在友人家吃過,它不僅潔白、米質好,吃起來既Q又爽口,其口感與戰備米相較,簡直是天壤之別。庵前茶室侍應生替她們的同夥命起這個渾名,絕對是褒而不是貶。而蓬萊米這個綽號,也逐漸地蓋過黃玉蕉的本名,讓她在軍中樂園裡,受到百般的寵愛,票房紀錄歷久不衰。 然而,高票房的侍應生,相對地也是高危險群。依特約茶室轉呈上來的會計報表來看,蓬萊米一個月裡曾經售出近一千五百多張的票數,平均一天接客二、三十人次,當然其中有小部分是加班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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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札記》苦楝紫花簇簇開
四月晚春,沒有寒氣,習習涼風不刺骨,當夜幕低垂時,用過晚膳,與老伴相偕,散步於往慈湖的步道上,總有股說不出的香氣,剛聞是淡淡的香味,由遠而近,卻是濃得化不開的香水味,心想哪來晚香玉夜來香,這應不是晚風吹來的夜來香,因附近根本沒有人種晚香玉,可是這香氣又是哪吹送飄過來? 有意無意的,在星期假日裡,和老伴走路回湖下,不經意發現滿山遍野盡是淡淡紫色一片,老伴恍然大悟,高興地說出,晚上散發出來的香氣就是苦楝花了,就當它是好了,可是大白天怎麼就聞不到那香氣呢?想必是另有野草花香,反倒是田裡送過來陣陣的施肥味,好嗆! 滿山似紫霞般的苦楝花,一簇簇的長滿枝頭,輕柔柔地淡淡紫煙,思緒的波浪隨著紫色的浪漫,向老伴訴說著年少時對苦楝花的幻想,長在城裡的女孩,對花草的概念,只有喜歡它的美感,搞不清花草植物名稱,常常張冠李戴,還會把喜愛的花冠上自己特愛的花名。 兒時充滿著好奇,上學時,總愛走不同的大街小巷到學校,有回走過一營區,被二排繽紛紫花吸引著童稚的目光,竟呆住了,好似有首歌在我腦海裡唱起,紫丁香啊它是個什麼樣的花呀?它是朵最嬌媚的花呀!我心裡認定了,這一定就是紫丁香。 等我上了中學,有位教國文的女老師,提到紫丁香,一直說著紫丁香的淡雅脫俗,有多美,多讓人喜愛,還唱起了「紫丁香」這首歌,問有誰看過紫丁香,同學們都傻傻楞住了,你看著我,我望著你,搖搖頭,只有我脫口而出,我見過那紫色的花,大家都興奮得問在那裡? 高興帶著得意的輕快步伐,老師和同學都好奇地跟著我去看我心中的紫花模樣,這下糗大了,一到開滿紫花營區時,竟有同學用閩南話說:什麼紫丁香是苦苓,在場的同學笑了,老師也笑了,原來在那年頭的台灣南部好似沒見著紫丁香的蹤跡。 淡淡的紫花,不叫紫丁香,是苦楝,那麼雅俗的花,為什麼是苦楝的名字呢,美美的花名幻滅成泡影,真叫人失望,還被同學笑我白痴吹牛亂蓋,那紫丁香又是什麼樣的花呢? 苦楝和紫丁香除了花是紫色,都在四、五月春暖開花外,還真不一樣,浯洲芳草內記載:苦楝是楝科,落葉喬木,葉互生,二至三回奇數羽狀複葉,小葉對生,長橢圓形到橢圓披針形,邊緣有鋸齒或深裂,腋生圓錐花序,花萼五裂,花瓣五片,淡紫色,雄蕊十枚,柱頭頭狀,核果橢圓形,熟時黃褐色,春暖之後,葉芽、花蕾才從枯枝抽出,一簇簇紫白色的花束交柔在嫩綠的羽狀複葉之中。 紫丁香嘛?沒見過,從網路下載的照片看來,真的是好嬌媚的花,紫丁香又叫華北紫丁香、龍梢子,紫丁香為落葉灌木,也可長成小喬木,樹高可長到四米;葉為單葉對生,大型的圓錐花序從枝條的側芽長出,在當年長出的新枝上開花,花序長的可達到三十厘米,花的顏色為紫色,在四月份開花時候,滿樹紫丁香花散發出透人的香味,是園林綠化的優良樹種,生長在光線充足的地方,耐旱、耐寒,在中國大陸的東北、華北、西南都有分部。 望著滿山廢耕的田地,不只長滿著草,也長出一棵棵的苦楝,我不再當它是紫丁香,因為已不再是浪漫天真的小女孩,而是務實的老女人了,想著的是先人披荊斬棘,好不容易開墾出來的田園,竟任其荒蕪,成了雜草苦楝的天地,雖然春暖花開滿山紫花綻放、清新自然迷人,但年復一年的田地,不再耕種,不又成了山林,那年想再開墾,可真成了墾荒者。 夕陽下佇立在高坡的前山上,好心疼自家的田地上,長著一叢叢的茅草,冒出一棵棵的苦楝樹,跟老伴說著:請人把地整整,種地瓜、種花生、種菜如何?老伴認真地望著我,卻以不太信任的口氣說:你會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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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砲火餘生錄》劫持慘案與八二三砲戰
─一位郝柏村傳令兵的回憶 女青年工作隊住的碉堡在師部司令台後左側,顏老的搜索連駐在右側,首先加入圍捕行動,自劫持事件案發至結束,歷時三天三夜徹夜未眠,時隔四十八載,記憶猶新。 當時部隊首重忠貞思想,叛逃為彌天大罪,發現可格殺勿論,何況又演變成劫持事件,而人質又是身份特殊的女青年工作隊員,慘案發生過後,部隊即做全面換防,調整陣地重新佈署,並檢討懲處有關隊職幹部,團長海宇春留職察看,師長黃煜軒下台以示負責,此時第九師已由紅轉黑,成為有嚴重污點的部隊。 層峰卻因該事件而不得不臨陣換將,核派金防部砲指部指揮官郝柏村少將接任師長,郝先生於八月七日到職,此時兩岸局勢緊張,已是風雨欲來之時。 自四十七年夏天始,中共在福建沿海地區軍事活動頻繁,戰鬥機成群飛越金門上空,地面高射砲對著天空猛轟,戰事一觸即發,金門也趕緊加快腳步備戰,部隊更是日夜不停的構工、運補。 搜索連除加強警戒、構築掩蔽工事之外,並奉派支援運補任務,一箱箱五百多斤重的砲彈,要四個人合抬一箱,整日抬個不停,很多人抬到內傷便血,顏老因體型瘦小,被郝柏村發現,體恤其不勝負荷,將其調到招待所服務,並擔任其傳令兵工作,砲戰前夕國防部長俞大維先生時常蒞臨烈嶼,就住在招待所內,由顏老負責照顧其生活起居,並為俞、郝先生倒茶盛飯。 八月二十日總統蔣公親臨烈嶼視察陣地,召集營長以上軍官在師會議室點名訓話,以與陣地共存亡,即是與國家共存亡相勉,並研判敵人將在一個月內發動戰爭,想不到事隔三天戰爭就爆發,一時使國軍有措手不及之窘境。 砲戰開始就持續不停,每日聽到郝柏村在電話中提到的戰報,知道戰況激烈無比,尤其是大、二膽之離島,傷亡更是慘重,要不停地抽調兵員補充,烈嶼本島第一線陣地也告急,郝是日夜不休地打電話,瞭解戰況及穩定軍心,並冒著熾烈砲火外出巡視陣地、指揮反砲擊。 師部駐地遭敵砲火猛烈攻擊,無分日夜的砲轟,地面已被夷為平地,軍事設施全數轉入地下,掩體不足而擁擠不堪,郝柏村勉勵說:「在求得勝利前,先要保住性命最為要緊」,大家只有不停的加緊深挖洞,加強工事的抗體。 砲戰至九月底,烈嶼的部隊已將彈盡糧絕,就緊急申請空投補給,並實施減餐計畫,將三餐改為兩餐,並將飯做稀,要大家咬牙共度難關,因怕影響士氣,還要宣稱糧彈充足,只是要為「長期抗戰」做準備,打到十月六日,若不是中共喊停火,再多的空投補給也是杯水車薪,戰況將不堪設想。 第九師因在八二三砲戰時堅守烈嶼各離島,以死裡求生的決心,堅持奮戰到底之精神,雖犧牲無數英勇弟兄的寶貴性命,終獲得最後勝利,贏得各界好評,砲戰過後又成為當紅的部隊,並蒙蔣總統賜名為「虎軍」,蔣夫人親繡軍旗相贈,郝柏村也從此打響知名度,一路飛黃騰達。 顏老在烈嶼服役二十個月後平安退伍返鄉,而當年的充員兵(當時之稱謂、後改稱為常備兵)中籤分發外島服兵役,就要配合師之移防,有的要在外島全程到退伍,中途不但無休假,就連通信聯絡都非常不易,要等退伍返鄉回到家中,爹娘才算撿回一個兒子。 顏老今為「八二三砲戰榮民」,對當年的戰地生活甚為懷念,欲想能舊地重遊,當告知司令台及附近所有碉堡,已於前年因國防部還地於民政策而遭拆除,他認為那是歷史的見證,是五十幾年來多少在烈嶼服兵役的軍人,晨昏站在台下聽訓、出操上課、參加慶典和看康樂隊的地方,又背負慘案的歷史責任,未能妥善保存,不禁唏噓不已。 當年劫持案發生時,拙人已上小學五年級,眼見部隊以演習之名封鎖各要道,禁止人員通行,學校也停課,接著小道消息不停地傳開,人們也大約知道發生之情形,但謠言滿天飛,對確實狀況並不真正清楚,今日聽顏老講述,又勾勒出對當年之回憶。 顏老當年係服士兵役,對整個事件始末之瞭解,恐有所不週或遺漏,特再訪問目前居住鳳山,時任二十六團連、排長的李行俠、安家駒、謝文山諸位先生,請他們對該事件做口述補遺,又再訪問家在司令台右側,八十七歲的陳水汀老先生、以及湖下宿彥陳清海先生,並同到慘案舊址憑弔,回憶當時之情景,再加以整理統合,以求儘量還原歷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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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
風,停下了,那砒砒砒的、砂礫擊打赤裸岩石的聲響也暗了下來。風歇止前,打起幾個漩渦,聲響完全不見,彷彿世界也輕鬆了,正等著下一個徵兆。然後,又是一陣風,帶著寒氣。 咿嗦。李心田摩梭手掌。咿嗦。 李心田裹著外套,立起衣領。文台古塔上,李心田望著巨石上「虛江嘯臥」的題字。字是明朝抗倭名將俞大猷駐守金門時留下的,嘯風中,俞大猷喃喃沉吟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仍迴蕩風中,李心田聽得嘆息。 幾天前,夜裡的海突然冒起火,隔著遠距離望去,那火只比星點大些,彷彿仍霹靂霹靂響著。居民知道,那是海盜殺人劫貨來著。長年來,海盜趁三、四月東南風汛,從南粵入閩,截劫商船,直至浙江;待到八、九月北風起,再順勢南下剽掠。這南上、北下,幾乎跟每年帶來茂盛魚泗的洋流一樣準。隔天,李心田跟地方鄉勇巡視官澳一帶海邊,果然發現遭劫的船隻殘桅。李心田格外留了神,特地驅赴文台古塔高地巡視。 李心田為國民黨人,年前帶著民國創建文告,扺金。授命駐守年餘,不曾發生過重大情節,直到海的遠處竄起火花。李心田帶領的軍隊不擅海戰,加上船隻不堪使用,實也無力海上追擊。李心田回到後埔浯江書院,偌大的地圖懸掛牆上,他走來走去,望著地圖畫策。狀如金元寶的金門,孤單地懸置在廣漠的大陸地輿下,如今,正有盜匪棲息在金廈某處海域,望著島,虎視眈眈。地圖上駐寫金門的古稱,號為「仙洲」時,必是太平時期,變作滄海或滄浯,許是動盪之際吧,而今的「金門」,得自明朝洪武年間,取其「固若金湯,雄鎮海門」。李心田不自禁苦笑。 李心田取紅筆,在許坑、歐厝、後埔三地畫上紅點,牽成一條蜿蜒路徑。他謀定之後,招來鄉勇團練,吩咐他們依計行事。李心田沒把握盜匪是否依計,出沒他劃定的小徑,也可能,盜匪直取廈門,金門就無事了,然而真能無事嗎? 清廷、民國之交,局勢困難,許多人被逼為賊寇,加上為奸作惡的匪寇,賊人的勢力越發強大,單憑幾百人兵力,是無法固若金湯,雄鎮海門的。李心田的心裡鐺鐺鐺蕩晃著,每一聲都有回音,隆隆隆地。李心田卻不動聲色,暗暗把指揮部遷往歐厝,一連幾個晚上,都和衣而眠,以求捷便。到了第四晚,李心田雖疲憊,卻不成眠。他摸黑走出古厝,夜深星冷,冷得他直打哆嗦。他側耳聽了一陣,夜裡的風,仍風砂走石,砒砒砒之外,更似鬼魅行軍而過。他擔心賊匪再不來,商家就要失去配合的耐性。為了謀賊,後埔商家入夜後都得另覓他處,但是幾天乾等,卻無賊影,住不慣他處的商家都說,賊匪怕是走了,進了內地。 李心田悶悶不樂,卻也無可奈何。天黑,李心田沒有走遠,坐在天井的長板凳歇著。門外,黯淡無暉,依牆而立的士兵也站得挺健,今晚恐是無事了。李心田定定地望著門外,忽地大步走到門口,兩名士兵這時也警覺到什麼了,睜大眼睛瞧。黑夜裡,有個物事,不安地、焦躁地,李心田握緊拳頭,平舉胸口,像握住一根弦,越扯越緊。遠處,透著一丁點的光,光沿著地板移進。那光走得快極了,好像流星劃過天際,華麗而喧嘩;光再靠近一些,才發現是兩點光,又近一些,才知是三點。李心田衝出大門外,那三點光中某一點,奔跳出來,李心田的拳頭又握得緊了些,卻慢慢放下胸前,吩咐幾名心腹,趕赴歐厝海邊。那疾行而去的腳步聲悶悶地納入夜中,那疾行而去的腳步聲還能疾行而回嗎? 接下來的時間,李心田只有等。他是習慣等待的。每一場戰爭都需要等待,在壕溝裡等、墳墓邊等、在雪地等,等待真正的黎明。等待中,才容易發現所謂的 「天籟」,是孤立於人世之外的,鳥聲也罷、蛙鳴也罷,連蚯蚓鑽出爛泥,挖崩泥土原先的結構也有聲音。唯有寧靜時刻才真正發覺聲音在這世界的位置,然而,他的位置,卻在一場一場的戰爭裡。隔許久,夜裡走來一支隊伍,這回,李心田不再等,他擎著燈籠靠近,帶頭的士兵半邊臉都是血,光一照,像閻羅王一樣嚇人,李心田一看,卻滿意地微笑。那不是士兵的血,是近距離的血噴出後,灑在士兵臉上。 如今,一切都有了定論了;如今,仍然只有等。李心田趴在壕溝,望著海上一艘載浮載沉的商船,暗自咬牙。等待中,夜漸消弭,天邊,料羅灣上空,漸現霞光。雲,被風扯得一縷縷,幾經吹拂,滿天做亂。亂,亂做一起一起鳥聲,從這頭的樹叢飛往那頭的樹叢。一名士兵匆忙跳進壕溝,在他耳根說了幾句話,李心田半舉拳頭,上百名士兵隨即大氣一吸,不再吸氣似地,就此憋住。 李心田分辨出正有幾十雙大腿通過芒草小徑,走得急亂、或許還帶有張狂跟興奮,窸窣窸窣地,似行軍的前奏曲。李心田想,這一場緝匪戰爭,就這麼完了嗎?打完這場仗後,就是金門真正的黎明了嗎? 腳步聲忽地停止了。帶頭一人,拿出探照燈朝海上閃了三下,船那頭,也跟著閃。帶頭那人關了燈,狂喜的表情充滿抑止聲音,終於按捺不住,哈哈大笑,其餘盜匪跟著笑了起來,拖著劫來的金飾、古董,魚貫地走出來。他們這趟行搶是計畫過的,他們研究風向跟金門沿岸,找出歐厝一地登陸,再赴後埔。為了不打草驚蛇,盜匪決意擱下歐厝,直入後埔。入夜後,他們等待巡夜的鄉勇經過,打發幾名身手矯健的盜匪翻過牆去,再開大門。本以為免不了惡戰,商家內竟沒了人,中計了嗎?他們懷疑。巡夜的鄉勇仍一番、兩番經過,他們打量了一陣,覺得是交了好運了,趁無人巡視,奪夜而走。 眼見著,就要望見大海了。近了,近了,啪拉啪拉,一波一波的浪就在那頭,船也在那頭。海上,船已清晰可見。他們確認暗號,逐次走進砂灘。船離海不遠,帶頭的盜匪把劫來的物事舉高,行將涉水登船,其他盜匪跟著舉起物事,有的讓頭頂著物事。李心田眼見時機成熟,手一揚,帶頭竄起,其餘部眾隨之一躍而出,團團圍住盜匪。李心田與其下屬,不喊打、不喊殺,只沉靜地靠近,盜匪一時之間竟察覺不出砂灘上突然多出的腳步聲。 殺殺殺地、砂砂砂地。 刷刷刷地、殺殺殺地。 驀然,李心田板機一扣,喀口革力一聲,清脆無比。其餘士兵跟著,板機一扣,海浪聲遂被喀口革力喀口革力聲取代了。然後,澎澎澎、拍答拍答地,一袋一袋物事紛紛落海、落地,那帶頭的還扛著物事想往船隻走,幾名士兵躍出船首,舉槍瞄準。 以楊炎、楊甌、王塗等為首的盜匪,被綁做一塊兒了。李心田雙手後揹,不發一語,徐徐看著盜匪。盜匪也不求饒,無言地盯著眼前的砂灘。天光正亮,砂上蒙著淡淡露水,風徐來,吹得他們直打哆嗦。 李心田舉起上臂,決斷一劃,士兵領命退下,帶走盜匪。 李心田待到砂灘上再無他人之後,才吐了一口長長的氣。 黎明已經過了,太陽已跳出料羅灣上空,大海上,舟帆點點,朝陽照耀下,好一幅美麗風景,其中的凶險詭譎,卻是這個距離所看不到的。 這只是一天的黎明,一天的平安,海,再過去呢?太陽,再過去呢? 浪掀高,再摔下,轟隆隆地,這世界,有著單純與繁複的聲音。 那聲音,不是一個謎題。 李心田分開刮人的芒草,慢慢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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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札記》路,我們一起走過!
金門是一個很傳統的地方,也是一個很保守的地方;因為它傳統,所以就格外顯得保守的了。 幾十年的軍事管制禁錮,讓金門人的靈魂受到壓抑,活在痛苦之中;然而,也就在這種禁錮之中,讓金門的傳統文化得以不受污染,繼續保存下來,從這個角度來看,軍管無形中保留金門文化的純度,可說百害而一利,雖然不值得歌頌,但恐怕也是不容否認的事實了。 戰後嬰兒潮出生的人,剛好在這種環境裡成長、茁壯。因此,這一代的金門人,還保有傳統文化的特質,也就是一種承先啟後的典型了。金門由於地理環境與歷史條件的限制,在兩岸長期的角力關係中,飽受荼毒,我們都是從砲坑裡長大的一代,那種記憶刻骨銘心,已經成為靈魂的一部份。我們無法忘懷戰爭,但我們更渴望和平。 走過了艱難歲月,我們見證了歷史;走過了傳統文化的長廊,我們發現了自己的身影。 陳為學先生,就在這種環境下孕育、陶鑄的人,自小在傳統保守的家庭中長大,勤勤懇懇的讀書,一心想要出人頭地;然而,身為長子的他,為了培養弟妹,聽從父親的忠告,毅然放棄繼續升學的機會,獻身國小教育,作育英才,三十幾年一路走來,始終如一。 雖然他無法繼續升學,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那一顆文學的心,仍然不時的悸動,挑撥他的敏感神經。因此,公餘之暇他不時寫作,一方面為了志趣,一方面想要發揮自小不甘隱沒的長才,近三年來陸陸續續發表了十餘萬字,結集成「滄海一粟」一書,紀錄了他的所思、所感、所懷,構成了他的人生風景,也凸顯了時代的風貌。 千里懷人月在峰。陳為學稟性淳厚,在他的成長歲月中,受到了很多長輩的照顧,念念不忘,尤其與姑媽的感情,深厚自然,讓他感念殊深;其次,他受到良師益友的教誨與薰陶,如高中國文老師黃書文與報人顏伯忠先生,對他的啟迪與影響,都讓他難以忘懷。 三更有夢書當枕。陳為學人如其名,是一個好學深思,喫書如命的人,閒時常手不釋卷,出入經史百子,或涉獵現代文學,雖然後來出任校長,參與學校的行政工作,仍然一本初衷,坐擁百城,讀書不倦,所以他的體悟也就特別多,如靜思語:「感恩他人,就是美化自己」,已經成為他的座右銘了。 人生有味是三平。平實、平淡、平凡,雖然有一點兒老生常談,卻是陳為學的生活圭臬,他以此自許,不僅教育子女,也教育學生;他從三平修身入手,還希望作到司馬溫公所說的「事無不可對人言」,這是何等的心胸與器量,令人肅然起敬。因此書畫名家吳鼎仁稱許他「為人守德清高士,學聖修身道義師」。 陳為學先生何以有這種稱譽呢?坦言之,就是金門傳統文化薰陶的結果,桃李無言,下自成蹊。因此,他在家是一位好父親,在校是一位好老師、好校長,以他的修養,用愛心澆灌民族幼苗,培育英才。他說:「對待學生,我一向都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子姪看待,我總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教導他們、鼓勵他們、協助他們,並且啟發他們,我明知自己的能力有限,但是始終不肯放棄自己微薄的能力和有限的能量,我多麼希望:經由自己不斷的努力和永不放棄的堅持,希望能為每一位孩子,開啟每一扇亮麗的心窗,希望他們都能看到自己光明的願景;儘管有時我努力過了,儘管有時不能立即看出績效,但是,我還是會始終堅持下去,永遠給學生信心、給學生希望、給學生方便、更給學生快樂,只因為這是我的責任,不,應該說,這是作為一位教育人責無旁貸的天職!」有這樣的師長,作為他的學生,真是很有福氣。 這一代的金門人,從艱難的環境中長大,有共同的生活記憶:經歷了八二三砲戰,髫齡時躲進防空洞,聆聽砲彈的嘶吼,可謂九死一生了;我們這一代,幾乎每一家都有八個、十個兄弟姊妹,食指浩繁,父母親早出晚歸,工作異常辛苦,省吃儉用,犧牲奉獻,一心只為培養子女長大成人,我在陳為學的文章中,看到自己成長的影子,不禁心有戚戚焉。 歲月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我們一起在金門高中受業以來,已經從少年十五二十時,變成滿頭飛霜了,時間過得飛快,讓人悚然而驚;而今陳為學先生,春風化雨,出其餘緒,志在名山,忝為他的同學、文藝同好與朋友,我樂於寫幾個字,作為緬懷我們共同生活、經驗與時代的精神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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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砲火餘生錄》劫持慘案與八二三砲戰
──一位郝柏村傳令兵的回憶 淡淡的三月天,拜訪深坑鄉,滿眼一片翠綠,山巒間霧氣繚繞,空氣清新,有遠離塵囂之舒暢。 承蒙畫家老師呂鄉長玉環之熱情接待,贈畫冊專輯、饗豆腐宴之美食外,更難得的是有緣與當地畫家、文史工作者顏松濤老師茶敘,得知顏老民國二十五年出生於嘉義,四十六年入伍,即赴前線服役,駐防烈嶼,知我從烈嶼來,一時相見甚歡。 顏老的際遇特殊,曾當過郝柏村的傳令兵,除知道八二三砲戰的一些事之外,尤其對砲戰前在烈嶼發生的一件劫持慘案,知之甚詳,蒙其告知經過情形,解開久懸心中一段謎樣的歷史。 據其回憶,當年的部隊換防,視為極重大事件,部隊是以師為單位做整師移防,駐防烈嶼的部隊尤其要慎選,要先到金門駐防一年以後,經考核評比各項績優,才能被選拔移防駐守烈嶼各離島地區,駐防外島的部隊在時間上通常為兩年,若中選移防烈嶼後,不但任務艱苦、時間又再延長,加起來就是三年,但被視為是部隊的無上榮譽。 顏老被分發至陸軍步兵第九師,編入師搜索連搜索排為二等兵,擔任師部的外圍警戒任務,當時部隊尚駐防在金西地區,不久即中選移防烈嶼,師部駐地在烈嶼湖下村附近。 四十七年四月,發生一件驚天動地的慘案,有二十七團團部連軍械士夥同一副班長,因思鄉心切,企圖利用濃霧天奪船叛逃,攜械潛至湖下沙灘,在解纜推船時被哨兵發覺,開槍喝令制止,眼見形跡敗露,即轉向往師部竄逃,意圖劫持師長以自保,因天黑霧濃,到處漆黑一片,正在走投無路,忽見有一朦朧亮光出現,兩人遂向燈光處闖,不意竟撞入女青年工作隊居住的碉堡。 當年的女青年工作隊,是蔣夫人為鼓舞軍中士氣,號召愛國女性走入軍中,在風氣尚為閉塞的年代,招募談何容易,只有從立法委員與國大代表及高官們徵召,勸其鼓勵女兒從軍,所以都是些名門顯赫的嬌嬌女,蔣夫人也特加照顧,大家都稱她們是蔣夫人的乾女兒。 女性在軍中,真是萬綠叢中一點紅,但她們也頗能吃苦耐勞,過著與軍人同吃大鍋飯的生活,每日到碉堡陣地,從事政令宣導、教唱軍歌、教文盲的軍人識字,從注音符號一個字一個字教起,甚獲肯定與好評。 真是禍從天降,只因半夜女生要上廁所,就找人結伴同行,一時未將碉堡門反扣,因燈光外洩而引來凶神惡煞,兩個身上帶滿武器的叛逃犯,十幾個人遂遭劫持做為人質。 部隊發生重大危害軍紀事件,尤其就在師指揮部核心,危機處理即命搜索連立刻進行封鎖現場,接著又派出荷槍實彈的步兵,再加上鐵絲網團團圍住,形成重重包圍,最後派出裝甲車營做外圍封鎖,似怕其插翅而飛,整個湖下村上緊門戶戒嚴,以防叛徒侵入住戶,居民也跟著緊張惶恐。 震驚高層的劫持事件,各級長官緊急親臨現場,連、團長及師長不停地前往做安撫,不停的予信心喊話,遂展開一連串的談判,讓兇嫌予取予求,只要兇嫌提出來的民生要求,莫不全力配合供給,以求保住人質的性命安全。 但兇嫌極為聰明狡猾,要求提供食物飲水等,圴以將人質一人綁住,再命另一人前往取回,若不聽命時就要殺害被綁的人,要求的食物以未開封汽水、罐頭及煮熟雞蛋為主,取回後並命人質先行試吃,以防被下藥。 金防部司令官胡璉也親上火線,用擴聲器喊話,曉以大義,勸其棄械投降,將從輕發落;兇嫌深知鑄成滔天大禍,對誰之保證都不相信,要求見當時任國防會議副秘書長的蔣經國,奢望只有蔣能保障其性命,據傳胡並不敢報與蔣知悉,以安撫與其週旋討價還價,兇嫌也逐漸將嚇壞生病的人質釋放,最後控制三人,做為賭注籌碼。 兇嫌將碉堡窗戶全部封閉,並不時地對外施放冷槍,以示其警覺及防被偷襲,雙方僵持不下,時間是一分一秒的過去,當進入第三天,談判還是無結果,研判叛徒應已疲憊,遂派成功隊於拂曉前進行攻堅,一時催淚彈、瓦斯彈、煙幕彈齊上場,兇嫌見已到最後關頭,因絕望而萌殺機,將手榴彈引爆,以人質做為陪葬,造成同歸於盡之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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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與蓬萊米
「妳坐過來,」坐在將軍身旁的組長站了起來,挪出椅子,面無表情地對她說:「不要辜負副主任的一番好意。」 隊長苦笑地搖搖頭。 顏小姐站起身,無奈地走到將軍的身旁,尚未坐穩,將軍已迫不及待地拉起她的手,瞇著一對色眼,仔細地端詳了好一會,而後輕輕地撫撫她的手背,再搓揉她的手心,興奮地對著在座的人說:「你們看看她這雙手,既白皙又柔嫩,我這輩子還沒有摸過一雙像她那麼細嫩、柔軟的小手呢!」 顏小姐收起了笑臉,內心盈滿著一股強烈的不滿和受辱感,她猛而地一掙,把手縮了回來,紅著眼眶瞪了將軍一眼,坐回自己的位置。 「怎麼了,不高興啦?」將軍的豬哥臉一拉,指著自己的領章,板著臉說:「我官那麼大,年紀也一大把了,難道還會吃妳的豆腐!」 「副主任您別生氣,」隊長陪著笑臉,「顏小姐年紀小,不懂事,請不要見怪。」 「一個在康樂隊靠唱歌跳舞混飯吃的女人,有什麼了不起嘛,漂亮的女人我見多了!」將軍雙眼望著天花板,不屑地說:「別高估了自己!」 「你先送顏小姐回隊上。」組長對我說。 顏小姐雖然有些失態,但依然禮貌地向在座的人一鞠躬。我陪她走出文康中心的大門,她就失控地哭了起來。 「別和這種人計較啦!」我安慰她說。 「你沒看見他把我當成什麼啦,難道在康樂隊唱歌跳舞的就不是人?」她傷心地詛咒著,「這隻老色魔,遲早會得到報應的!」 「妳放心,如果他不知節制,喝起酒來三天二頭跑特約茶室,粘著蓬萊米不放,誠然不遭天譴,絕對會有梅毒纏身的一天。屆時,就讓梅毒的毒素慢慢地來侵蝕這隻老豬哥吧。」我有些兒激動地說。 「蓬萊米,」她迷惑不解地問,「誰是蓬萊米?」 「庵前茶室的侍應生。」我向她解釋著說:「她的本名叫黃玉蕉,票房紀錄不錯,很多高官都買她的票,甚至還為了她爭風吃醋、大打出手。我們這位豬哥將軍就是她的恩客。」 「真有這種事?」她疑惑地問。 「我什麼時候騙過妳,」我坦誠地說:「為了特約茶室以及蓬萊米的事,還經常被叫去訓話,有些事我實在不好意思告訴妳。」 「看他那副色瞇瞇的模樣,就知道不是一個正派的人。」 「這年頭不一樣囉,只有這種喜好酒色的人,才懂得逢迎拍馬、求官之道。」 「俗話說得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只是時辰未到。」她有些暗喜,「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的!」 「好了,我就送妳到這裡,」臨近武揚台,我停下腳步,低聲地說:「別把今晚的不愉快放在心上,早點休息,知道嗎?」 「嗯。」她含情脈脈地凝視著我,而後,落寞地向武揚台那盞微弱的燈光走去。 重回文康中心,將軍的怒氣似乎還未消,遠遠就聽到: 「他媽的,什麼玩意兒,只不過是一個唱歌跳舞的,自以為了不起啦,比她漂亮的女人多得是!」 「報告副主任,喝酒、喝酒,」士官長把杯舉得高高的,試圖化解他的不愉快, 「益壽酒喝完後,我床舖底下還有自己泡的藥酒。」 「什麼藥酒?」將軍精神一振,「用什麼藥材泡的?」 「狗鞭、人蔘、當歸、茯苓、杜仲、巴戟天、五味子、肉蓯蓉,還有鎖陽。」士官長屈指算著。 「為什麼不早說,」將軍急迫地,「快去拿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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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言寓言之五
一、 看到徐悲鴻為自己書房撰寫「獨持偏見」、「一意孤行」的對聯,老夫就喜歡這種可愛的傲慢;聽到政客們經常掛在嘴巴「處事理性」、「分析客觀」的口號,老夫卻厭惡那種可笑的虛偽。讀書人,你別對老夫說這是對人不對事的心態,不唸書的老夫就是要這樣想,你又能奈我何! 二、 一個政客如是說:為五斗米折腰?你也未免太小看本官了。我家住的是千萬豪宅,家人開的是百萬名車,區區五斗米,在我的眼中只不過是一撮小小的鼻屎而已。喂!來來來,把你的耳朵靠過來,讓我再悄悄告訴你,若是為了每月五百斗米,不折腰豈不成了白癡! 三、 電視上的談話節目,經常聽到有人說「群眾心中自有一把尺」。對於這句話我們不敢予以苟同,因為在我們所接觸的群眾之中,最少有百分六十以上的人,他們心中就有兩把尺,緊的一把用來衡量別人,鬆的一把則留給自己。 四、 在官場打滾的人,必須自備一張可以任意移動的梯子,以方便自己往上爬。梯子中間那些橫的短踏板,是一個個部屬的頭顱;左右兩邊直的長扶手,是一對上司的肩膀。有了這樣一張梯子,就可以隨時隨地踩上下屬的頭頂,抓緊長官的雙臂,一步一步地爬上去了。 五、 「朽木不可雕」是手藝平庸工匠的託詞,一個高明的工匠面對一塊朽木,他會先清其「腐」,再觀其「形」,後順其「勢」,想像一個適合的造形,經過一番精雕細琢,必然也可以塑造出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六、 如果有一雙如貓一樣的眼睛,瞳孔可依周遭光線的強弱而作調整,那我還真的不希望黎明的來臨。因為在陽光的照射下,每一個所謂的「萬物之靈」都是人模人樣的,毫無瑕玼,非常完美;只有在黑夜裡,他們才有可能原形畢露,為所欲為,醜態百出。 七、 當年納粹頭子希特勒在群眾之前,嘶聲狂吠「::::為了自己的利益,去征服、剝削、掠奪乃至消滅劣等民族,乃是無可推卸的職責與特權」時,我們已意識到這條瘋狗將四處亂咬人。事到如今,西方那條瘋狗的子孫已然向世人認錯謝罪,而東方這條瘋狗的子孫卻還在為患狂犬病的祖先掩蓋罪行。因此,西方那條狗已逐漸地演化為人,而東方這條瘋狗卻可能永遠地瘋下去。 八、 權力與財富,使盧泰愚琅璫入獄,讓馬可仕客死他鄉。這不是「權力使人腐化」的效應,而是他們兩人的腦細胞非常容易感染到腐化的病菌。但不知今日的台灣是否有如盧與馬的人,腦細胞也那麼容易被病毒入侵? 九、 四月十日,金門日報頭版頭條有一篇專題報導,標題為「十一個慢性病人,十一個傷心家庭,國軍醫院裁撤後,金門人性命堪憐」。金門醫療資源本來就極為短缺,這是眾所周知的事,七月份軍醫院再關門,繳交同樣健保費的金門人,醫療品質必然更差。該篇報導中寫著:家屬痛心地問道「中央把金門人的生命當甚麼」。由此,我們不禁想到蔡秋鳳曾經唱過一首閩南語歌曲,歌名為「金包銀」。歌詞有「別人的生命框金又(音如郭)包銀,阮的生命不(音呣)值錢;別人若(音如那)開嘴是金言玉語,阮若多(音如閩語的家)講話,啊!馬上(音如粘睞)就出代誌::::」等句子。但願這首歌不是金門人宿命的悲歌,更祈禱老夫寫這段文字不會「出代誌」。 十、 但願世上的男人有一個共同的名字,他們都叫「史懷哲」,也願所有的女人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她們都叫「泰蕾莎」。 十一、 一個社會的成員,如果出現跑聲色場所者多於進圖書館者,追求財富者多拓展精神領域者,謀取物質享受者多於熱心公益事業者,投機取巧者多於勤奮工作者,油腔滑調者多於以誠待人者,是非不清者多於明辨真偽者,強遂個人慾望者多於尊重他人生命者。那麼,這個社會高樓林立的都市,不就是非洲的原始叢林嗎? 十二、 為非作歹兇手其手段之殘暴兇狠,已經使很多人對於人性失去了信心。因此,就有人萌生一種意念─如果我有能力,那我會去救助一隻受主人虐待的動物,而不會去管躺在路邊呻吟的暴徒。 十三、 今天台灣的社會,有錢的人怕被綁架撕票,欠錢的人索性自殺了結,沒錢的人乾脆偷竊搶劫。如果媒體上有一天沒有綁票、偷竊、行搶與自殺的報導,那才是真正的新聞。 十四、 如果說,一個人必須同時生活在物質的現實和精神的超現實兩個境界之中,身心才可能獲得平衡。那麼單純存活在物質的現實世界者,就是精神超現實世界裡的植物人。 十五、 不要把「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一語,解讀為「春天不久即將來臨」。其實,這句話具有兩重意涵,其一是必定先行接受酷寒的考驗,另一為長久期待後獲得的喜悅。居住於四季如春地帶的人,不必接受考驗,也無須熱切期盼,春天時時都在他們的身邊。沒有冬寒嚴酷的考驗,自然也不會有春暖的愉悅。 十六、 十多年前,五十來歲的老宋與太太離婚,不久他唯一的兒子也因病死在美國。前幾年,因為經濟的不景氣,他的廣告公司也關門了。大屯山下雪那天的午後,正好路經老宋舊宅附近,於是未約造訪,碰碰運氣,看他在不在家。敲門之後,老宋有點醉意來開門。問他在幹什麼,他說在睡午覺。看到如今孑然一身又落魄的老宋,不知他是否也有朱希真「::::人已老,事已(皆)非。花前不飲淚沾衣。如今但欲關門睡,一任梅花作雪飛」的感嘆? 十七、 偷竊三則對聯,再捏造一則故事,就成了以下的情節。話說古時有一位自命不凡又愛搬文弄墨的書生,跑到一座高山上的寺廟附近,「蓋間茅屋牽蘿補,開個柴門對水流」。除夕早晨,他自撰一對「竹徑任憑風去掃,柴門留待月來關」的春聯貼於柴門,對自己的清高與安貧頗為得意。次日大年初一,他走出柴門,就看到寺廟旁邊和尚的住處也貼了一付春聯,上聯為「剪一片白雲補衲」,下聯是「邀半窗明月誦經」。自此之後,一向不去寺廟的他,就經常跑去找和尚聊天。 十八、 中國人總是喜歡在春節前貼貼門聯,在喜慶時說說吉祥話。如「吉祥如意全家福,富貴榮華滿室春」與「開歲百福皆如意,四季長春多吉祥」,以及「萬事如意」、「財源廣進」、「五福臨門」與「壽比南山」等等,都是一些期盼,但通常無法實現的詞句。倘若依「只是期待,不能兌現」這個原則,那胡大川那首題名為「幻象」的詩,就發揮得更為淋漓盡致了。那首詩詩句為「::::好花常令朝朝艷,明月何妨夜夜圓。大地有泉皆化酒,長林無樹不搖錢::::」。如果胡大川的願望真的兌現,那大家就無事可忙,也無利可爭了。不過以人類貪婪的本性,屆時「有泉之處」與「長林之區」,必然又被那些身強體壯孔武有力的人,聯合起來共同予以霸佔了。而體弱力薄手段平和的人,還是要望酒望錢而興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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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島念真情》春之饗宴
──五虎山植物 春天適合踏青,大地綠意盎然,處處生機蓬勃,枝頭活力無邊,心花朵朵開,喜愛大自然的朋友,別錯過大好春光,一起來踏青吧! 我們選在三月,和青春的孩子一起到五虎山和大地的植物約個會,金門縣志記載:「春寒雨那濺」,用文字修飾過的意思就是:「春寒料峭」,我們在一週內爬了數次的五虎山,但是天氣的變化都不一樣,有在清早八點上山,天氣是乾冷,但是當天下午卻溫度再下降,且下起雨來,真正是「春寒雨那濺」又濕又冷,隔天天氣卻回暖,讓青春的孩子衣服都穿不住,而且汗水直流哩!到了最後一天,風好大,站在山巔風從耳邊呼呼而過,草木迎風搖曳,感覺大自然的生態變化多樣! 我告訴這一群青春的孩子,不同的季節上五虎山會有不同的風貌可以欣賞,要仔細的挖寶,向大自然學習,有的孩子立即回應:「為什麼叫五虎山?」經過植物老師解惑:「我們要爬的這座山叫寨仔山,右邊是獅山,前面是美人山,左邊是面前山,左上是虎螺山,合起來一般叫做五虎山,而我們實際爬的寨仔山,大家就習慣稱五虎山。」我覺得好學的孩子讓人忍不住想要傾囊相授,於是老師把植物的「美麗與風華」都在滔滔滔不絕中和孩子分享。 由北嶽廟右邊上山,我們有機會認識身材窈窕的美人樹,正好和金門的縣樹木棉樹(又稱英雄樹)配成對,而同學們反應很快:「美人山面前種的當然是美人樹啊!」,一旁的桑樹正在開花,宛如數十朵擠在一起,非常壯觀!原來那叫聚合果,果實成熟的時候是紫黑色的,酸酸甜甜的滋味,讓人忍不住垂涎三尺!而桑樹的葉子是蠶寶寶的最愛,這一群青春的孩子都曾經養過蠶寶寶,所以對正在開花的小葉桑好像老朋友一般的興奮! 山黃槴翠綠的葉,在山野間特別的亮麗,因為花期還未到,尚聞不到花香,但植物老師陳西村用心的解說:「山黃槴的花白色,很香!因為它要傳宗接代,要吸引昆蟲來幫忙授粉,而它黃色的果實,可以做為染料,就是我們常見便當裡那一塊鮮黃的蘿蔔乾,我記得聽說以前金門黃色的豆乾就是用山黃槴的果實染的,而先生說他們唸小學時,都要參加童子軍,而那時的童子軍繩就是用山黃槴染的。有一種龍舌蘭,葉緣有細細的刺,以前戰地軍管時期,部隊據點或營區都種滿了這樣的綠色植物,因為有助於作戰及防禦的阻絕,因此我都叫它們為戰鬥植物哩!龍舌蘭據說也可以釀成美味的「龍舌蘭酒」。 朴樹是以前金門小男生的最愛,因為木頭拿來製作「陀螺」是佳的木材,或是朴樹的種子拿來作為空氣槍的子彈,是最天然和環保的「童玩」,只是眼前這一群青春的孩子他們的「童玩」大都是屬於科技的產物,我們試圖和孩子拉近距離,和他們分享大自然的「珍寶」。 在五虎山觀景平台往山后方向的岩石旁,我很興奮的和「豆梨」的花相遇,爬過很多次的五虎山,因為來的季節關係,一直無緣欣賞到它的花朵芳華,今年第一次看它整株滿滿的花,真是美得十分耀眼!讓我拿著相機的手一直拍個不停,遠的拍、近的照,不同的角度,展現它多樣的姿妍!豆梨據金門國家公園於88年委託楊遠波老師調查研究的「金門國家公園原生植物資源調查研究報告」指出,本種個體的數量非常稀少,有瀕臨滅絕危險,豆梨的梨果小巧如豆因此得名,是薔薇科梨屬植物,主要分布於淺山丘陵及花岡片麻岩地區,想要一睹花容的朋友上山動作要快,否則只有等明年了! 在往北嶽廟的入口路邊,心細的陳西村老師發現美麗的郁李開花了,我乍看以為是梅花哩!因為花容相似,十分迷人!郁李為薔薇科李屬成員,據廖東坤先生「浯洲芳草」一書表示:「郁李,萼片在開花後會反折,花瓣先端微凹,花瓣常早落,鮮紅色的果實相當亮眼,內含一顆種子,主要生長在淺山丘陵及花岡片麻岩地區,喜歡半日照的生活環境。」我在三月(0315)第二次爬山時見到它,但在0318再見它有的花瓣已掉落,想來有興趣的朋友可能要等明(95)年才有機會和它見面了! 春天的大地,是充滿活力的山野,春天的金門處處生機蓬勃,走向大自然,把心敞開,讓溫柔的春天,把大自然的智慧與美麗傳遞,記得有一首歌的歌詞其中有這樣的字句:「春天的花是多麼的香,秋天的月是多麼明亮,少年的我是多麼的快樂!美麗的她,不知怎麼樣?」我走在五虎山,一路哼唱這樣的歌,快樂的分享山花的美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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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憶往》茅山塔的傳說
然而雖然遭石塔壓制,五馬以地靈維護,仍奮力向前奔馳,拉扯的力量,使塔身明顯地傾斜一方,而塔前斑紅色岩石,則是五馬咳血所致。到了明末,五馬又有奔騰之象,這時鄭芝龍二世祖鄭達德,經由廖明師指點,葬在這個穴位,終於成就延平郡王鄭成功組織海上雄師,據金、廈兩島,並收復台灣,傳子鄭經、孫鄭克塽,與清朝周旋抗衡,延續明朝國祚於海外,共二十三年之久的偉業。 以上的傳說,因為解釋了塔的建造經過、塔身傾斜的理由,甚至牽扯到鄭成功父子事蹟,前因後果,活靈活現,彷彿煞有其事,所以流傳較廣,另有一說,也是說塔是為風水而建,然而情形有些差異。 開頭理由相似,朱元璋定了江山後,為免除再有「真命天子」出現,問鼎中原,於是派周德興巡查全國,之後的情節,就有些不同了。皇帝在他臨行前,給他指示:「遇龍脈則絕之,遇虎穴則傳之。」可是周德興聽錯了,以為不管龍脈虎穴都絕之(因閩音絕、傳兩字音差不多。)於是他佩帶了皇帝委令給他的青龍寶劍,周遊訪查全國,不管龍脈、虎穴、蛇洞、猴窟,一概以誅殺而絕之。 當他來到金門前水頭,也就是茅山塔的位置,他發現這一座圓圓的岩峰,處在形似獅子的山旁,於是斷定這是好風水地:獅球穴。他命令建築師在上面建一座石塔,就像一根石針,要釘死這顆球,以為這樣獅子便無能為力了,可是當完成時,仔細一看,不禁駭然大驚,因為他看見這個獅球穴脈不但沒有死,反而霞光萬丈,獅球越加活潑地團團轉著,原來石塔不但沒有釘死那顆球,反而球在針柱中閃閃滾動,形成「雄獅弄球」的最佳風水。 周德興勃然大怒,從腰中拔出青龍劍,向岸上一揮,只聽見一聲霹靂,暗天黑地,一連下了三天三夜的紅雨(即血雨),獅頭掉到一邊,而成為今日茅山塔對面的獅頭山。 那麼,有沒有哪一個傳說是真的呢?這誰也說不清,有意思的是,這些傳說都為茅山塔添了一個有趣的故事,後面的故事,把獅頭山的成因也說出來了,挺有意思。看著茅山塔與週遭景物,談談稗官野史、村里傳說,亦有助於遊覽的興致。茅山塔一共有六層,加一個著於岩石的底座,上窄下寬,塔尖為葫蘆頂,以花崗石實心砌成,呈六角形,非常堅固。座落在茅山上,由於位置高,加上塔本身也有十幾公尺,所以成為水頭明顯的地標。塔的週遭,樹木不多,光禿禿地,只有稀疏生長在岩石縫間的茅草,真可謂名符其實的「茅山塔」,然而也因為如此,它能引人產生一種莊嚴的感覺,有如在此山上守衛的英勇戰士,昂然屹立於此地。姊姊一連拍了幾張照片,說要帶回去給好友看,這就是赫赫有名的水頭茅山塔,我也拍了幾張留念。 根據︽金門縣志︾記載:「文台寶塔、倒影塔、茅山塔,三塔均明江夏侯周德興於洪武間備兵金門,相度形勢,遍立城砦,因建以為航海標誌。」可見塔確實是明朝周德興建造,時間在明洪武二十年,至於用意,其實是軍事用途,防備當時海上倭寇的入侵,建塔以引導船隻。如今,從茅山塔下來,塔山一號堡前面,修有供遊客遊覽的道路,旁邊有製作得十分精美的銅浮雕,是仿明朝地圖製成,那是從海上觀看沿岸風光的角度。我心裏想,有一部份,就是那茅山塔附近的景觀,也許和爸爸從鼓浪嶼回返金門時,所看到的景觀,相差不遠吧! 到如今,茅山塔拆除後的四十餘年,兩岸減低了敵對狀態,已開始有了交流,當初為了避免成為砲彈瞄準指標的顧慮,已經沒有了,於是有了重建的構想。自金門成立國家公園後,觀光建設更積極展開,茅山塔的復建,當屬其中之一。去年二月,縣府開始復建「茅山塔」和「倒影塔」,如今,已將茅山塔重建完成,爸爸除了故地重遊的欣喜之外,也看到了屬於今日的當代風華,帶給水頭新的經驗與感動。對孩子們以及其他人來說,則看到了歷史與文化的重現。當週遭環境美化工程完工後,茅山塔會是一個新的觀光景點,休閒遊憩地區,相信新的茅山塔,將同樣為人們所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