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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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冬梅
然而不管如何,大凡來請示王爺的信眾,都是抱持著信任的態度的。即使多數信眾認為王爺法力無邊、有求必應,但仍有不盡人意之處,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靈驗,可是信眾卻不敢講出口,也不敢懷疑祂的法力。所以井裡的骷髏頭,鐵定是冬梅的丈夫在617砲戰時,頭顱被共軍鋒利的砲彈片削落、又被威力強大的氣流震飛而落井的。 王爺透過乩童傳話,句句言之成理,並非言過其實,信眾誰敢不信服呢?冬梅更是崇拜得五體投地,不知在王爺的神像前,磕了多少個響頭,而且事後也會來酬神。即便不能在廟前演戲酬神,「添緣」則是少不了的,儘管因經濟拮据的因素,添緣的金額不會太多,但多少總是一點心意,也是對神明的一種尊敬,何況神明並沒有硬性規定要添多少緣款祂才滿意。 在回家的路上她不禁想,如果真讓丈夫成為四處遊盪的無頭鬼,一旦農曆七月鬼門開,或是年年617祂的祭日,又怎麼能回到陽間,享受一頓特地為祂準備的佳餚呢?所以她必須儘快地雇請撿骨師,把他先前殘缺不全的肢體挖出,然後依人體的順序重新排列,讓他有手有腳又有頭。既然不能在人間做人,到陰間做鬼也要像個鬼樣,豈能做一個嚇人的無頭鬼,希望他不要再去戲弄八字輕的阿呆才好。既然同是一個村莊的人,就必須相互包容,不可記恨,要知道冤冤相報何時休的道理。 纏身在阿呆身上的病魔,經過王爺以黑令旗驅離後,竟也神奇地不藥而癒。雖然他這場病與冬梅死去的丈夫有所關連,因為他不願意下井把祂的頭顱打撈上來,又不小心踩到而讓祂陷入汙泥中,對祂來說不僅是羞辱,也是二度傷害。儘管祂死後已成鬼,可是鬼亦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祂才想到要報復。然而,真正的仇家似乎不是阿呆,而是共軍的砲手。儘管他們是奉毛澤東的命令行事,可是他們理應瞄準軍事目標射擊才對,豈可盲目濫射,讓平民百姓遭殃。 論理說,文福應該向當年擊斃他的共軍索命才對,但畢竟路途遙遠,而且還要渡海去尋找。甚至祂是一個無頭鬼,缺少腦袋和眼睛,所以沒有思辨的能力。待祂的頭顱歸位,有了一個完整的軀體,祂一定會找機會跟共產黨算帳,而且還要向那個盲目的砲手索命,因為冤有頭、債有主,殺人必須償命!(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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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 水
她因疼痛,所以滴下了淚水。 自從車禍後,她傷到了神經,她就努力的做著復健,她想著:「這輩子不為著自己,也要為著家中年邁又失智的老母親,要努力的活下去。」所以,她覺得不能放棄了自己。 這場車禍,確實讓她身心靈受創很深。 自從十年前,她的母親因重病全癒後,漂泊在外的她就經常牽掛著獨居又年邁的母親。她想把母親接來北部同住,可是母親,總覺得自己身子還很硬朗,母親那時雖已年過七旬,但,還是忙碌著家中所有的事務,她老是放不下住在隔壁的兄嫂家的孫兒。 隨著時間的列車,不停的向前滑行,兄嫂家中的兒女也長大成人了,且都到國外去讀書,但,她的母親卻因失智症,病情急轉直下,不到一年的時間,母親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姓名,還常常語無倫次的將過去發生的事和現在幻想發生的事說的頭頭是到,同時還會怪罪住在隔壁的兄嫂和村子裡的親友,都對她不安好心,想把她毒死,然後共同分家產,每每她的母親講到這裡,便對她泣不成聲。 所以,兄嫂對母親的病情,再也無能為力照顧下去。 以前,她的母親,最擔心自己將來會和老人院裡的老人一樣,癱瘓在床上,兒女們帶來麻煩,如今卻病的如此糊塗,就連自己基本的生活起居都無法自理。兄嫂們常想帶母親去大醫院看診,可是母親總是拒絕,令她十分的憂心。 所以她只好自己常常開著車,南來北往的,親自回鄉照顧母親,但,每每回家後,兄嫂們便有怨言,抱怨她和其他的兄弟姊妹,都不關心母親的病情,這些年來,根本沒把母親年老時需要安養的事兒放在眼裡,才會演變成今天。 她也深知兄嫂們照顧母親的壓力不小,所以就答應了兄嫂們的建議,暫時將母親就近送進了失智中心,以減輕兄嫂們生活上的壓力,然,她只要有空,就會開著車回鄉探視母親。 回憶起年幼時,那時家境貧困,她的母親不識字,父親只是個隨政府來台的老兵,當時她的母親是個本籍省的少女,父親則是個外省老兵,要訂婚時,母親的娘家父母非常反對,因為父親連訂婚的喜餅錢都拿不出來,但母親卻執著的相信父親是個忠厚老實可以倚靠終身的人,而他們又有共同的想法,都想要有個自己的家庭和孩子,雖然母親和父親相差了二十幾歲,可以說是老夫少妻,但,母親從年輕時,就一直照顧著年邁有時又有病痛的父親,從來沒有怨言。 除此之外,母親有時閒暇之餘,還會到鄰居家中替人幫傭和打雜工,以便將掙來的錢補貼家用,後來村子裡的老鄰居,見母親做事認真勤快,又有多名子女要扶養,就幫助母親,把父親介紹給鎮上的一所國小的校長認識,那校長,便讓她父親在國小裡當工友,從此,母親就不再為家中龐大的開銷,感到有壓力而老是掉眼淚了。 當時父親和母親都特別愛孩子,每到了發薪餉時,便會先替兒女們添購新衣或文具用品,平日對兄弟姊妹的行為,都嚴加督促和教導,她的父親常告訴他們:「做人一定要有誠信,也要堂堂正正的做人,不可因循苟且。」在她的記憶當中母親是一個一刻偷閒不了的婦女,除了在鄰居家幫傭和打雜工之外,其餘的時間,都在家中飼養家禽和操持著家務,後來兄姊漸漸長大,到了高中時都在外地求學,因為家裡收入不多,那時她的母親為了兄姊補習費和將來上大學的費用,所以兄姊們都必需騎著單車通勤上學,家中常為了節省伙食費的開銷,母親每天都得天還沒亮時,就早起貪黑的在家中廚房裡做起家常的麵食和炒些自家種的蔬菜,讓兄姊們帶去學校食用,但兄姊們卻常和同儕們比較,並沒有體會母親的辛勞和難處,實在令人感到嘆氣。 隨著家中的兄弟姊妹都陸續長大成人,也都成家立業,每次家中的姊妹們回到娘家時,母親都會做上幾道大家平日愛吃的家常菜。從她的記憶當中,母親都是等大家吃完飯後,她才將忙碌手中的活兒停下來,然後隨便吃點剩飯剩菜,就打發過去了。 姊妹們常勸母親:「年紀大了,要注意營養和健康,現在家中經濟比以前寬裕多了,就不需要再節儉下去,人生哪!能吃的、能穿的,都有限。」可是母親總是笑呵呵的說:「自己常年吃慣了剩飯和剩菜,也沒有身體不好。」 今年杜鵑花依然開滿了老家的園子,她從公司同事那兒打聽到可以帶著母親去幾家名中醫哪兒看診,也許母親的病情會有起色也不一定,但最後還是白忙了一場,母親並沒有因看了有名的中醫之後,病情有顯助的好轉。她的臉上開始流露出更失望的愁容。她常想:「為什麼母親會病得這麼嚴重?」想到此,她便常常以淚洗面,她知道,母親身體已經十分虛弱了,但依然還不改平日的老習慣,雖然失智了,卻什麼事還是要逞強,倔強的自己來做,一直不放心失智中心的看護們替她服務,最後母親終於在失智中心裡跌倒,再也爬不起來了。 跌倒後的母親還口中一直惦念著早已往生二十幾年的老父親,她說:「父親年老又多病,耳朵也失聰,她自己現在癱在床上,以後怎麼替父親燒飯、洗衣服?」於是她的母親想盡辦法,想從病床的床欄裡翻了出去,說是要起身等父親回來一起吃飯,最後她只好含著眼淚,簽下同意書,讓失智中心的醫護人員,將母親固定綁在病床上。 她的母親得知自己被綁在病床上,每每見到她來探視時,就哭鬧不休,她看見母親,枯槁的身子又被綁在病床上,便含著眼淚離開了失智中心。 她知道,母親的記憶,永遠活在年輕的歲月裡,又常說自己根本沒病,只不過是跌倒有點疼痛吧了,但,大家卻要她永遠住在失智中心裡,簡直是莫名其妙! 她每每想起母親的現況,便有流不完的淚水。 如今這一次車禍,又讓無法回鄉探視母親,當她想到自己的傷勢和母親的現況,眼眶中便又湧出了淚水,索性,經過開刀和復健治療之後,她終於又可以搭著客運返鄉探視母親了,當她再見到母親時,母親見她跛著腳,母親便流下了眼淚,但她的母親依然不認得她是誰?只對她說:「妳是我們村子裡的姑娘嗎?妳怎麼這麼大的一個人了,還那麼皮,老在村子裡爬那棵老芭樂樹呀?又把腳摔成了這樣,疼不疼呀?要不要,等會兒我陪妳去看醫生哪?」雖然她的母親記憶一直活在從前,但她對母親失智後,依然還關心著她,她覺得很安慰。 她還是忍不住的又流下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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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興
拉不攏離散月色 鄉愁終究熬夜磨人思念 沿屋脊晾下秋風才剪好的暑氣 一地掙扎過夏夢悄聲 玲瓏有致心情攤賣蒸發時間 侍酒節約我三人月下對飲 偶而也有花生殼的抗議碎語 約略是與柚香曖昧關係緣故吧 守在季節那些乾了點的風之脆度 每每撩起嗅覺離魂罪惡感 咀嚼終是一種快意美德 關於消化 月色。秋風。鄉愁。 抑或鼓舞人心舌尖美食 唐月在樓頭上快翻燈火有點舊 長安萬戶搗衣聲裡文人詩歌吟哦零亂千年 循青石板路殘碎珠淚掉了幾個輝煌 抹不掉的葡萄美酒漬痕留下餘香 就是不明白吆喝的酒拳擂響胡旋舞曲心跳行動 究竟何時散場 李先生那口酒和月色是否一如這白露冷清 大唐撐著太久的宿醉還是累了 書家與公孫大娘搬演在狂草裡的詩舞埋藏多少隱句 都讓這錯落秋月一一叩響 高牆宮闈和青瓦磚屋共望嬋娟 千年的風 千年的月 不變的冷 (稿費捐華山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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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我心
再次提筆,似乎是為了心中的那一份悸動。每日游目金門日報的字裡行間,為了是尋找那一份家鄉的種種人情事物。一切都是那麼的遙隔千里,難以觸及,但是,又是那麼的熟悉,恍如印記,難以抹滅。 在這園地,是如此的熟悉,觀文欣賞,貪婪的搜尋家鄉訊息。在這無盡的歲月裡,以文學的養份滋養著我,伴我成長至今。從年輕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詩強說愁的年紀,如今已然到了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的歲月了。 在這裡,有識者,有不識者,道盡人生悲歡離合,訴不完的情長情短。人間多少事,全在方寸間,借由文稿躍然紙上。每每閱讀副刊作品,常常觸動心弦,文章流暢,情感的厚實,敘的細膩精湛,一一讓我感受到文章的媚力,深深吸引了我。誠其何幸,浸淫其間,不只增廣了見聞,更讓人從中學習。不覺胸中燃起感恩之情,感謝副刊的提攜,讓我孺慕之餘,也能透過他人的作品精進自己。 雖然遠在台灣,每日點閱金門日報,讓我感受到家鄉是如此的親近,故鄉人是如此的親切,而且人才濟濟,思路綿延。文章的豐采更是令人瞠然,陶醉其間心會神馳,滿足了我思鄉之殷,解我鄉愁。 金門、金門,我的家鄉,雖然遙隔兩地,然而,金門日報就是你我的橋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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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冬梅
只見冬梅燃起三炷香,跪在王爺的神像前,把來請示的原由低聲地稟告祂。然後神譯點燃紙錢,在王爺的神像前繞了一下,又在乩童的頭上環繞了一圈。不一會,乩童就開始打嗝,然後全身發抖,不斷地搖頭晃腦,對著神譯講些善男信女都聽不懂的神話,這也許就是乩童起乩的徵狀。 於是神譯遞給他黑令旗和三炷香,只見乩童左手拿著黑令旗,右手拿著三炷香,不斷地搖頭晃腦,搥打著神桌,口中還唸唸有詞,說些弟子信女聽不懂的話。神譯趕緊側身附在他的嘴邊仔細地聆聽,終於得到結果。落井的那個骷髏頭確定就是文福的,要信女重新撿骨一併安葬,以慰死者之靈。冬梅立即叩頭謝恩,不禁流下一滴悲傷的淚水,也打從內心裡發出「王爺真靈啊!」的呼聲。 輪到阿呆時,他的母親先焚香,然後帶著他跪在王爺的神像前,一五一十地向王爺稟告他的身體狀況,請王爺把附在他身上的妖魔鬼怪驅走。神譯依例點燃紙錢,在王爺的神像繞了一圈,但乩童起乩時,並沒有搥打著神桌,也沒有說些什麼,而是直接拿著黑令旗,朝阿呆的頭上劈哩拍啦連續揮了好幾下。 而這種動作,明眼人都知道,就是神明透過乩童在驅邪、伏魔、降妖的動作。也是乩童聽從王爺的指令,用黑令旗驅趕附在人們身上的妖魔鬼怪。而且還透過神譯告訴阿呆的母親說,附在他身上的鬼魅已被王爺驅走,但還是要帶些紙錢到井邊焚燒思過,因為他非僅不懂得助人,甚至還把人家的頭顱踩進汙泥裡。無論對人對鬼,都是不敬的舉動,被羞辱者當然心有不甘,才會讓他烏雲罩頂、鬼魅纏身。最後又提筆畫了一張靈符,要他貼在自家的大門上,在未貼之前,要先用掃帚在張貼處打三下,再灑上些鹽米,然後貼上靈符,以防鬼魅心有不甘再次上門來騷擾。 不管王爺是否真能驅邪、伏魔、降妖,神譯的傳達是否正確,黑令旗是否真有那麼靈驗,還是人配合神在演戲?但這些疑點似乎都無關緊要。因為阿呆遵照神明的指示、到井邊焚燒金銀紙錢後,竟然神奇地不藥而癒;大門貼上靈符後,也就平安無事。在不信邪的人看來,簡直有點荒謬和不可思議,甚至會被批評不問蒼生問鬼神。但俗諺不也說:「信則有,不信則無」、「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嗎?端看各人對神明信仰的態度而定。 可是,人有時候也不能「鐵齒」,為什麼每個村莊的廟宇都供奉著不一樣的神明,而且幾乎都是香火鼎盛,信徒一大堆。每逢神明聖誕,來為祂祝壽的弟子信女更是不計其數。因此,花花綠綠的添緣錢塞滿功德箱,得花費多少時間才能清點完畢?堆積如山的紙錢,要多久才能把它焚燒成灰燼?如果不是神明法力無邊、有求必應,怎麼會有那麼多信眾來膜拜!(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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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採收也是好選擇
乘涼的人們在老樹下圍坐泡茶,這棵樹曬了多少年的陽光呢?只見百歲以上的樹型枝葉茂密、姿態優美。當泡茶的嗜好達到滿足,母親便收起茶壺杯盤,換上不鏽鋼鍋盆,利用夕陽無限好的亮度;利用白晝最後的尾聲,燉煮一鍋青木瓜排骨湯。 木瓜樹是三峽區山中常見的水果樹之一,高高低低,一棵樹伴著一棵樹地拔地而起,形成一座山的輪廓。木瓜樹不難照顧,只要有清涼的雨水澆灌;只要有溫暖的陽光看顧,木瓜樹往往都能結實累累的大豐收了,偶爾就好不必過度施肥。成熟前,木瓜看起來像是偽裝成綠葉那樣的薄荷色;成熟後,木瓜則像一輪將沉的落日,肥肥身軀呈現夕陽餘暉之美。年輕時的媽媽喜歡燉煮青木瓜排骨湯,而我總是站著或蹲著待在一旁,咕嚕咕嚕地聆聽著,食材沸騰時撞擊大鍋子的回聲。 那時候的長輩,因為無關買賣懶得費力豢養木瓜樹,雖然仍是定時除草與澆水,偶爾施肥,做到了基本看護,卻無法改變鳥禽的破壞,木瓜,一定要大費周章的維護,才能漂漂亮亮的成為用餐前後的甜點與零嘴。懶得看護的結果就是,木瓜果實傷痕累累;外表難以光鮮亮麗;糜爛的傷口與發黑的果皮不能挽救;它們面目全非,彷彿是外星來的物種。束手無策的舅舅對母親說:「用青木瓜來燉排骨湯吧!提前採收才能避開鳥禽的攻擊。」 經過了連續幾次的熬煮之旅,木瓜樹像一名啟蒙者那樣,啟發長輩們對青木瓜烹飪方式的智慧以及獨特成就。有排骨能成功並成全一道料理,原本不分晨昏只能被鳥啄、傷痕累累的木瓜,可以拿來燉湯了;原本只能當廢棄物堆肥的木瓜,可以成為餐桌上令人唇齒留香的佳餚了。不久,「呷好逗相報」訊息傳到母親耳中,每週假期父親會開著計程車載全家人一起去山中摘採青木瓜燉排骨湯。 每棵樹結出的果實數目都不一樣,第一次協助採擷的狀況,令我感到新鮮和有趣。原來,並不是每棵木瓜樹都觸手可及果實,有必須依賴梯子才能抵達的樹梢,因為過高,每一步一腳印向著天空而去的過程都得小心翼翼,一失足換來的不是驚聲尖叫便是膽顫心驚。雖然險象環生的醜態百出,卻也有熟能生巧的長輩採擷起木瓜來,易如反掌,輕輕鬆鬆便完成了當日預計的範圍。 可是,山中晴空萬里的日子並非習以為常,更多時刻的雲端帶來灰黑色積雨雲,一大片地飄來令天空黯淡無光。絲絲細雨裡,長輩們不採木瓜,基於安全性考量,就決定待在室內喝湯。 這是地球暖化前山區的特色之一,不請自來的雨雖然討厭,也容易造成危險,卻不可或缺,水育萬物能解大地之渴,風調雨順,木瓜樹也才能堅強地生生不息。窗外滂沱大雨已經被長輩的笑語聲所覆蓋。 當留著汗水、提前採收木瓜的舅舅高談闊論山中的一景一物時,全場歡笑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我也因為有趣而感到幸福。 我總覺得這種幸福感似曾相識,一樣是木瓜樹的生生不息,我想起了鄉村風景好的阿姨家。 阿姨也能種出滿園蔬果,和舅舅如出一轍,只是舅舅是用高山日月,豢養木瓜靈魂;阿姨則用平地精華,植栽木瓜精神。阿姨用精神繁衍的果實不多,只有一兩顆卻也魅力十足、會忍不住令人多看一眼。 還是少女情懷總是詩的中學生青春印記,拿起相機四處留痕,只有十二、十三歲的我,對於拍照這樣的事總是刻不容緩。可是妹妹們跟前跟後想找我一起玩,我於是把鏡頭轉向她們,她們有自己的想法,喜歡站在晚霞色沙灘上,與潮來潮往的大海合影;喜歡以幾度夕陽紅之下的稻浪田野當背景。我們繞到阿姨家後廚房外的巷子口,瞥見小小道路兩側的木瓜樹,我於是停下腳步,轉身看姍姍來遲的妹妹們出其不意按下快門。 阿姨家園的土壤肥沃、物產豐饒,是不是和不遠不近的海洋相同歲數?這一片被幾度夕陽紅輝映得古老的大地草原,曬了多少年的陽光呢?我赤足站在阿姨家外側的沙地上,感受鄉村刺鼻的豬屎味;感受白晝裡沐浴著陽光香的溫暖,揣測這塊大地活了千年還是億年? 我的照片裡,木瓜樹下寂靜而惆悵的時光,並沒有暈染過濃的夕陽紅,只是春去已無蹤的時光的確留不住。結束單身生活以後,我與妹妹們再沒去過阿姨家。 當我站在瓦斯爐邊燉煮青木瓜排骨湯與自己回憶在對話的時候,周遭的世間萬物彷彿都安靜了,只剩下年少時木瓜樹下妹妹們姍姍來遲的腳步聲清晰。 夕陽呈現黃昏的色澤,多麼古老啊?古老的夕陽好沉寂,它就在高高的雲端,映照出木瓜樹與妹妹年輕的身軀,在相片裡。 五個月前大妹妹罹患癌症去世了,如今,照片裡淡薄的夕陽紅把我的心照得好疼,只是這張相片啊!被我沉重地闔上,在相簿之中;在三十年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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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故鄉
之1 楓橋夜泊 故鄉啊,請給我一葉小舟 寒山寺的鐘聲,每一聲都是時間棄我而去的流水聲 故鄉啊,請給我一首兒歌 姑蘇城外,沒有門前小河,後面也沒有野花紅似火的山坡 故鄉啊,請給我一枚月亮吧 爹娘都在的那條長巷,月光應都熟悉 夜夜,輕叩著,家門前那一棵想念的聲音 之2 天淨沙 秋思 徬徨,寫在終點的告示牌 林徑尋尋覓覓的,望不到鐘聲 家鄉炊煙的線索,也被霜雪掩藏了 苦苦追問著落日 「在天涯了?」 斷腸人「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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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藏記憶裡的玩具
快周歲的小外甥孫女擁有滿室的玩具,小小孩在各種玩具間恣意玩耍,讓大人在旁看了,也感到無比的歡愉。想想現在的孩子真是幸福,幾乎個個都是父母親捧在手心裡的的寶,不僅極盡呵護之能事,對玩具的購買也毫不手軟。而這也讓我回憶起自己幼年時的玩具。 生在傳統重男輕女的農村家庭,身為女兒的我,有得吃穿就很感恩戴德了,玩具對我們這些女兒來說簡直是奢想。若說是真有玩具的話,那也就是和姐姐們用爛泥巴塑成玩偶,然後將之曬乾拿來把玩罷了。來到都市生活後,連這樣的泥娃娃也變得不可求了,所幸這樣的玩具,馬上就有了替代品,那就是紙娃娃,但不管是泥娃娃抑或是紙娃娃也好,它們的魅力都遠比不上後來的芭比娃娃,可惜我卻不曾擁有。 偶然間在電視看到芭比娃娃,金髮碧眼,還可以換裝、換髮型,著實深深的吸引著我,但其價位可是一點都不親民,對食指浩繁的我們家來說,我只能想想而已。 高中時北上讀書,寄宿在奶奶家。有一次奶奶帶著我到桃園拜訪小姑姑,小姑姑家有一年齡小我兩歲的表妹,一見我去,她就引我到她的房間。 表妹的房間是粉紅色系的,床頭擺了好幾個我一直認為,尋常人家不會有的金髮碧眼的芭比娃娃,可以看出表妹也是小姑丈捧在手心裡的寶。表妹看到我定睛在這些芭比娃娃上,馬上跟我說,「那是我爸爸給我買的,妳不能碰!」我遠遠看著這些芭比娃娃,原來只能在電視上見的芭比娃娃,此時真真切切的出現在我眼前,這和兒時玩的泥娃娃、紙娃娃真的是天壤之別,看得我興味盎然。因之前只在電視上看過芭比娃娃,現實世界親眼瞧見了,讓我端看了許久,表妹看我眼光沒有要移開的意思,急忙擋在我面前叫我不要再看,接著匆匆把我從房間拉出來。 回到奶奶家後,我一直對芭比娃娃念念不忘,只能在課餘之暇流連玩具店,一直到大學畢業。 就業後,我可以為自己買一個芭比娃娃了,但畢竟已過了愛玩的年紀,雖不曾擁有芭比娃娃,但高中、大學時期與她在玩具店的邂逅,我想這足以在記憶中珍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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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冬梅
不可否認地,在科學昌盛的今天,無神論者認為,世間根本沒有神鬼的存在,人們不該迷信而自尋煩惱。可是每一種宗教,都有其不為人知的一面,基督教崇拜的是耶穌、佛教是菩薩、回教是阿拉,道教信奉的是神明。就好比乩童,每次起乩,代表的即是神明,祂能驅邪、伏魔、降妖,而且由神譯來傳話。神譯不敢故弄玄虛來欺騙神明、戲弄信眾,倘若如此而被神明知道,勢必會被掌嘴。所以每間廟宇幾乎都是香火鼎盛,來廟求神問卜的信眾更是絡繹不絕。 那天是一個吉日,湊巧冬梅也來請示王爺,向王爺求證從井裡打撈上來的骷髏頭,是否就是她死去的丈夫文福的。阿呆見到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他不願下井把文福的骷髏頭撈起,又不小心踩到他的頭、讓祂陷入汙泥裡。過後除了讓他做惡夢,又讓他烏雲罩頂發高燒,甚至晚上睡覺時,胸口被不明物體重壓住,據說是鬼壓床,讓他承受身心上的苦痛。 平日身體強壯,精神飽滿,勤於農耕的阿呆,好好的一個人之於會如此,絕對是遭受鬼魅的糾纏,而這道鬼魂,或許就是冬梅丈夫文福的,因為他不願意下井幫他撈起骷髏頭,所以才會遭到祂的報復。可是他並沒有把事發的經過告訴母親,冬梅也沒有向他母親提起這件事。今天既然同來請示王爺,當然是各問各的,各有所求,互不相干,而之於會在這裡碰面,可能是巧合,或者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之故吧。 可不是,世上奇奇怪怪的事真不少,他沒有走夜路卻碰到鬼,沒有吃狗肉、喝狗湯,卻被狗追、狗吠。倘若不是被鬼魅纏身而來請示王爺,他也不會在這裡碰到冬梅。希望王爺能把那些大鬼小鬼通通抓起來下油鍋,把它炸成酥碎的美食當下酒菜,從此不再糾纏祂的善男和信女。可惡的鬼魅啊,怎麼可以如此折磨人!(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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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沙龍】 異次元時空旅行
「如果數字晶片在執行程式的狀態下,或許能當成定位系統,甚至找到蕊娜的位置……。」 「那也需要蕊娜有啟動晶片運轉程式……。」 「蕊娜想盡辦法將數字晶片送到我們手中,她定會啟動晶片的,她相信著我們,我們是不是也該相信她?只要測試成功,一定能找到蕊娜,解開所有的謎底。」我拿起數字晶片分別插入面板的讀卡儀與卡槽,連結AI解析程式,再連結上衛星程式的座標系統。 我們實驗室的電腦是尖端機種,啟動後跑速相當快,而晶片溢出的磁波也開始影響到周圍的空間波動,發出細長刺耳的嗤嗤聲。 忽然,周遭的空間開始出現扭曲與停滯,如同數天前停車場那幕,我利用儀器加強磁波輸出功率,蕊娜的身形慢慢出現,由淡轉濃,終於完整現身在我們面前。 但是與幾天前相比,蕊娜似乎又蒼老了許多也更虛弱了,如今的她,猶如一個步入老年的婦人。 「蕊娜?這……」我強裝鎮定地看著她,先前那股不祥的預感慢慢在擴大。 「妳真的是蕊娜?」羅蘭吃驚不已,看她的表情似乎無法相信眼前的婦人是她的知心好友蕊娜。 「羅蘭,是我,是我,我是蕊娜,別懷疑,天知道我有多想妳嗎?」蕊娜眼眶滿是淚珠。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調,羅蘭禁不住滿腔的思念,上前抱住了蕊娜,卻不料抱住的蕊娜,體溫竟比常人低,她嚇到打哆嗦。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羅蘭不懂。 「是因為分子重組的軀體,體溫會慢慢恢復正常。」 我看著蕊娜,實在無法相信眼前的老婦,是我所認識洋溢著青春活力的女孩。 「妳應該無法再進行時間旅行,所以才用這種方式希望我們相助?對嗎?」 「陶德老師,你一直很敏銳,所以我相信你。」 我問:「晶片是哪來的?數字晶片答案是甚麼?」 「數字晶片與啟動面板是外太空之物,柯博士無意中取得而保存在科學研究院,它可說是啟動蟲洞的鑰匙,但啟動一次就會損毀某些字元程式,修復後雖能使用,但是能量會減弱,就無法將我送回原時空。」蕊娜給了我答案,也與我所想不謀而合。 她看我沒說話,便又接著說:「數字是時間,是我們開始穿過蟲洞時,能停留在其他時空的時間,開始是1小時,之後慢慢增加到13週,但後來卻又從13週開始倒退至1小時甚至只有1分鐘……。」蕊娜揚起手腕,我們這才發現她腕上掛著一塊微型AI面板,如同她給我那塊,我更發現到面板上的LD螢幕,顯示的出來時間是處在倒數計時中。 我表情凝重,只是看著她,她唇邊抿上一抹苦笑說:「看來你猜到了。」 我脫口問:「是受到蟲洞的輻射能汙染?那柯博士……」。 蕊娜黯然說:「博士老化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不用死做比喻,卻用「消失」,看見蕊娜如今的模樣,我不寒而慄,已能想到蕊娜最終的結果,也是消失,這是人類妄想改變宇宙運行的時光原理,所要付出的代價嗎? 我看著蕊娜,中心懊悔不已:「明明知道柯瑞是科學瘋子,如我不將她借給柯瑞,她會有今天的下場嗎?蕊娜,老師難道真的沒辦法救妳嗎?」 羅蘭沒有插口,只是流著淚靜靜聽著,她也是研究科學的人,又怎會聽不出蕊娜的弦外之音? 我突然問:「沒有解決的辦法嗎?」 蕊娜搖搖頭說:「基因序列因為輻射能汙染之故,不只在改變也在突變,因此加速我們的老化,即使幸運的我成功回來,只怕……現在的醫術也無法減緩我的衰老。」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羅蘭抱著蕊娜大哭。 「老師對不起妳……」。 「陶德老師,你沒對不起我,我自願跟著柯博士進行時空旅行的試驗,那時候只想著如果成功,將是人類一大創舉,卻從未想過穿過蟲洞的後遺症,待我們發覺……也已來不及了。」 蕊娜的語氣從初期的激動到末了的絕望,空洞無神的眼眸,看進我眼中,心頭不只是沉重,還有一股深深的罪惡感。 「老師,幫我個忙……」。 「甚麼事?」 「將科學研究院保存的兩組時空晶片盜出,並銷毀。」 「盜出、銷毀?」 看著蕊娜在我們面前分分秒秒在老化,我清楚她的用意,她不想再有其他人步她的後塵。 我忍住滿腔悲痛,點頭答應。 隔天,我利用研討會空檔,依著蕊娜指引,順利竊出研究院保存的時空晶片。我更當著蕊娜的面,將晶片銷毀,此時的蕊娜已如風中殘燭,兩天後,她跟柯瑞一樣,肉體迅速老化後分解,最後竟化做塵埃,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一刻,我才明白,什麼是絕望,什麼叫做無力感。 她明明就在眼前,我們卻是甚麼忙也幫不上,只能看著她的肉體與塵埃融合,最終只剩下衣物。 「科學的定律不是改變,而是修正。」 我並未將晶片銷毀,在蕊娜面前銷毀的是仿照的晶片,我欺騙蕊娜,是讓她安心,我相信這些外太空之物意外遺留在地球,一定有它的意義,也許是引導而不是毀滅。(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