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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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書的約定
朋友問我:「妳最好的朋友有幾個?交往最久的是多少年?」 我總要搬手指頭數算個好半天。 「妳朋友那麼多呀?算這麼久?」 「除了三、五位忘年交、加上兩位生死至友、和三、兩個老同學之外,就數他們交情最老了。有百來個喲!好些都認識超過50年囉!」 「他們?百來個?超過50年?」提問的人更好奇了。 「他們是誰啊?幾歲的人啊?」瞪大眼兒追問。 「這百來個都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啥?」問者一臉狐疑。 「是書。」我笑。在場的朋友都笑了。 書,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提供知識,給我養分和無盡的心靈慰藉。最珍貴的是--忠心為伴,永不背叛。正因為書的真情至性,我誓願永遠愛他,他裡面的金玉良言全都銘記於心;有朝一日,遇上作者,重逢敘舊,扉頁上為我親筆簽名存念,永以為好。這是我與書最美的約定。 「妳真的有遇上妳藏書的作者?」 「真的有。遇過許多位呢!」 緊追著問:「作家真的有幫妳簽名?」 「是。」我開心點頭。 「妳真幸運。心想事成喲!」友人拍起手來。 「幸運,也遺憾。許多外國的名作家,天各一方,想見總也不得見。中國古代才子:李白、杜甫、黃山谷、納蘭性德……也全都碰不上。近代的冰心、老舍、徐志摩、梁遇春、魯迅……亦無緣識荊。哎!遺憾喲!」我幽幽一嘆。 「倒是當代幾位年長的詩人、老師與我相熟,都曾在其作品上為我親筆題字、簽名存念,我真的很幸運。」 思緒拉回民國61年,我從巨人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現代文學大系》兩輯詩冊裡,遇見69位詩人前輩。年少的我反覆拜讀他們的詩,深深感覺到那是寫詩最好、最幸福的年代。物質的匱乏,更激發詩人們蓬勃的詩心與豐沛的詩興。 在第二輯詩冊裡,遇見向明詩選的第二首詩作〈井〉,這詩,短短十二行,牢牢抓住我的眼睛,揪住一個青澀少女的心,這情思,太動人了。 〈井〉─向明 「投我以長長索子 而不是來丈量我的汲水少女們 來了復走了 盛滿滿重量於她們的銅瓶 留我以空泛 以深深的隱隱的激動 我欲接納一朵鬢花的漣漪 一個淺笑 或一個顧影 而她們說 太深沉了 且有點冷,且顧及於一小小的迷信」 到井邊打水的少女們,朝井裡投下長長的繩索,打滿一銅瓶井水,便走了。於井而言,是惆悵的,無奈的,留我以空泛,以深深的隱隱的激動。這井的心情,何嘗不是多情少男內心激動的寫照?他多麼盼望汲水少女投下一朵鬢花,在水面上泛起微微的漣漪,或者一個淺笑,或是一個顧盼的姿影,都好。然而,少女們說井太深沉了,且有點冷,並且顧及於一個小小的迷信。詩結束在「一小小的迷信」,卻留給讀詩的我一個解不開的謎團。我想方設法請教文學前輩,不得其解。爾後請問一位北大中文系畢業,來臺教高中國文的董桂生老師,她說現代詩她不在行,但年少時候,跟著姊姊到井邊打水,奶奶總是再三叮嚀:打水時,不能往井裡探頭,不能在井水面上照自己的臉,說是會攝人魂魄。也不可朝井邊上男子的臉上瞧,說是會迷了心竅,以身相許云云,總之,老一輩中國人是有這麼個迷信。董老師的解說,解了我心裡的謎團。 一轉身,半個世紀過去了。2020年10月4日第34場「路加人文雅集」,我遇上〈井〉詩的作者向明老師了,他是這場微型文學沙龍的主講人。3月11日,我邀請向明老師某一個週日蒞臨「路加人文雅集」,跟三、五位詩友談談詩。老師說等疫情稍緩,一定來給路加文友講一場。事隔半年,我不確定老師是否還記得這事兒,請文友金君側面探問,老師雖年逾9旬高齡,猶有超級好記性,他說記得與學敏的路加之約。 雅集開始,照例先獻聖詩「奇異恩典」,並為疫情禱告。接著我背誦〈井〉詩,我背到「留我以空泛」,向明老師竟與我齊聲背出下一句「以深深的隱隱的激動」。此刻,這位德高望重的詩人內心是激動的,眼中漾出一抹明亮清輝,時間彷彿退回到當年,在井邊,靜靜看著汲水少女來了復走了,那位多情俊俏的小伙子……。 「太高興了」、「我真是太高興了」他連說了兩三遍。時序明明已過了中秋,詩人臉上卻綻出春日明媚的光華。 老師說:「『小小的迷信』是指涉當時省籍問題,臺灣少女們的父母不准她們與外省籍男子交往互動,認為會惹來殺身之禍(二二八的陰影)。又說:我是真的被你們感動了,〈井〉這首詩至少已經寫下六十多年,從沒人聞問過,而妳居然背出來了,還問我『小小的迷信』的寓意,而且說出另一種也非常恰切的解釋,這我就特別感激你們了。表示這首埋沒的詩,事實上可以多面發光。」 非常幸運地,我尋著『小小迷信』的正解,又得到向明老師在詩集扉頁上的親筆簽名。人與書的約定美極了,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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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從今夜寒
中秋佳節剛過,節氣來到了「寒露」,從寒露開始,陰長陽消更加明顯,氣溫也下降得特別快,早晚更加明顯。 寒露,是廿四節氣中的第十七個節氣。每年九月中(西曆10月7日或8日)視太陽到達黃經195°時為寒露。《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說:「九月節,露氣寒冷,將凝結也。」古諺有云「露水先白而後寒」,經過「白露」節氣後,氣候將從初秋的露水清涼轉為夜涼如水,讓人感到幾分寒意的天氣。此時氣溫較「白露」時更低,露水更多,原先地面上潔白晶瑩的露水即將凝結成霜,寒意愈盛,寒露也代表深秋的到來,氣候由涼爽逐漸轉入寒冷。 農諺也有所謂「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穿上棉」,意思是:秋季是一個由夏到冬的過渡季節,每當進入秋季之後,天氣的變化就非常明顯。我們都能明顯感覺到,在秋天裡每下一場雨,都會添幾分涼意;而隨著一場又一場的秋雨降落,我們所感受的氣溫也越來越低,那麼隨著氣溫的不斷降,人們便會迫不得已的就會添加衣物。 寒露時節也有所謂的三候(三個階段),一候鴻雁來賓;二候雀入大水為蛤;三候菊有黃華。第一階段鴻雁排成一字或人字形的隊列大舉南遷,在金門就可以準備欣賞黑色大軍-鸕鶿壓境;第二階段深秋天寒,雀鳥都不見了,古人看到海邊突然出現很多蛤蜊,並且貝殼的條紋及顏色與雀鳥很相似,所以便以為是雀鳥變成的,在今天看來當然覺得可笑;第三階段「菊始黃華(花)」是說在此時菊花已普遍開放,賞秋菊正是時候。 寒露,節氣上見到第一個「寒」字頭,這段時間開始,許多人午飯後更容易昏昏欲睡,或是下午特別提不起勁。因為從寒露開始,氣溫下降變快,身體調節休養生息就更為明顯,這時候最重要的是準備「養收」,讓人體開始儲糧,中醫建議每天可以多睡一小時,充足睡眠、滋養身體,那麼「秋乏」就會減輕許多。 白露、寒露、霜降三個節氣,都表示水汽凝結現象,而寒露是氣候從涼爽到寒冷的過渡。俗話說:「白露身不露,寒露腳不露」,意思是說這時節要特別注意腳部保暖,儘量少穿露腳的涼鞋、短褲,以免寒氣從腳上起,身體還沒來得及養收,就先受寒,古人的話裡都充滿著智慧。 唐朝邊塞詩人王昌齡有詩云:「深林秋水近日空,歸棹演漾清陰中。夕浦離觴意何已,草根寒露悲鳴蟲。」白居易也有詠寒露詩:「裊裊涼風動,淒淒寒露零。蘭衰花始白,荷破葉猶青。獨立棲沙鶴,雙飛照水螢。若為寥落境,仍值酒初醒。」另詩聖杜甫:「藜杖侵寒露,蓬門啟曙煙。力稀經樹歇,老困撥書眠。秋覺追隨盡,來因孝友偏。清談見滋味,爾輩可忘年。」從詩的意境都可讓人體會出寒露時節的孤清寂廖。 在民間,一直有「早立秋,涼颼颼;晚立秋,熱死牛」的說法。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如果立秋時間在上午,那麼立秋之後的天氣就會比較涼爽;如果立秋時間在下午以後,那麼立秋之後的天氣就還要熱上一陣」。今年的立秋似乎是屬於後者,所以白天還是有「秋老虎」頻頻在發威。 九月初回台,家人安排了一趟花蓮之旅,驅車到玉里的赤柯山賞金針花海,赤柯山在花蓮和台東的交界處,在官方的支持下,金針花海猶勝台東的六十古山,漫山遍野看去都是一片黃花,數大為美,實在美不勝收,印證秋天是一個收穫的季節,一個金色的季節。立秋之後是農民收成的日子,所以才有「立秋十天遍地黃」的說法,在赤柯山賞花尤其令人特別有感。 「昨夜秋山楓葉紅,今朝一雨便成冬」。秋天是個浪漫的季節,寒露一過,再迎接一場秋雨,冬衣就準備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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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身難得,成王?成佛? ─ 三讀鹿橋《人子》
鹿橋《人子》是我鍾愛的一本書,我把它列為「大一國文」的必讀教材,藉此機會,我也一讀再讀三讀。 鹿橋自言:「這是本寫給從九歲到九十九歲孩子們看的故事。」初讀《人子》,我年方20出頭,三讀《人子》,我已歲入後50。漫漫歲月裡,《人子》的篇章、角色時不時縈繞心頭,書中章法,以人生經歷為序,從降生、而啟智、而成長、而逝亡。 此文先言〈幽谷〉、〈人子〉、〈不成人子〉三篇章。 〈幽谷〉 暮春,星星滿布的無人幽谷,綠草如茵。獨行的旅人和衣而眠,開花的季節,夜深草動。 花開花落,每株小草一生僅能開一朵小花。花開前夕,成群的小花使忙著傳達花令、分派花顏。小小花蕾們興奮靜候如待嫁新娘,「粉紅色」、「淺藍色」、「紫絲絨色」、「午夜墨藍」、「日出魚肚白」、「日中太陽金箭黃」、「日落紫」……。 每種顏色本身都是美麗的、純粹的、完善的。 幽谷中,每一年,有一株最幸運的小草,它被選拔出來,「賦予自選花色的殊榮!」 這是榮幸、責任,深思-熟慮-熟慮-深思……。 清晨的陽光一放射,滿山滿谷的草花應時盛開,陽光-鳥語-花香,顏色熱鬧的花叢,所有的顏色都由日光所賜予。 那株最幸運的小草到底開了什麼花顏? 好奇的旅人尋尋覓覓。 終於,他找到了一株美好的枝梗,梗上擎著一個沒有顏色、沒有開放、卻已枯萎的小蓓蕾。 〈人子〉 喜馬拉雅山下古文明的小小王國,莊嚴的祈神禮進行著,全國熱烈慶祝9歲太子的受封。他是位聰明、溫和、健康、端莊的王子,聖智的老法師開講,他教導太子的第一課是分辨善惡,最後一課也將是分辨善惡。 父王的長劍由法師轉交給太子,授予劍法,……。 身負教育、保護、責罰的老法師帶著小王子出門,此去將雲遊六年。 雲遊四海,小王子跟隨老法師學劍、靜坐、聽道……。 王子聰明絕頂得讓人擔憂,不論劍法、經典,都是一學就通、一聽就懂。顯然地,王子喜愛經典之美、哲理之美、劍法之美。老法師特意加重了分辨善惡之美的課程。 開了殺戒的王子,被囑咐:「善惡不能兩存時,殺惡要快、要絕,否則自己反要受擊。」 仗義行俠,小英雄王子已揚名此岸。 滾滾大河,師徒二人航向彼岸。 老船夫嘲諷:「你要過河去分辨善惡、仗劍殺人嗎?」 船旋河心,老法師沉睡,老船夫潛沒,王子被迫要獨立面對……。 回國的慶典熱鬧著,最後一課,老法師一身幻化為二人,急催王子快快出劍:「孰善?孰惡?」 面對恩師,慈悲的王子猶豫,不忍出劍劈惡。老法師不得不回劍一擊,把王子劈成兩半:「去吧王子!你是天上的佛,不是人間的王,善哉人子!」 〈不成人子〉 人身難得,憐憫眾生。 中國東北多深山,深山多鬼怪。想修練成人的鬼怪,愛跟著人模寫人樣。半成人形的「蹩犢子」,需要人的那口好氣,才得以過關、得道、成人。 長白山下,健壯、獨行、趕夜車的老太太,盤腿五馬拉車上,老黑馬領隊,一雙紅布燈籠掛於座下,坐觀深林裡成群推著擠著的蹩犢子。牠們熱切地想獲得老太太的一聲讚許:「老太太!老太太!您看我像個什麼?」 「小乖熊,你跑得很有小孩的樣子。」 「小獾子,別著急,你什麼也不像。」 「黃鼠狼,你永遠是個蹩犢子。」 夜路獨行的老太太,幫助好心、有人性的動物從魑魅變成人,也把不配成人的魍魎一鞭打成蹩犢子。 以〈幽谷〉為教材,我故意隱去文末,要學生自編結局。 以〈人子〉為教材,我常引導學生思考:「老法師對王子的教育是成功?是失敗?」 以〈不成人子〉為教材,我再三提醒學生:「人身難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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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談兩岸關係
2019年1月2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就台灣政策發表了高調的演說,他提到統一是大勢所趨,「一國兩制」是實現國家統一的最佳方式,「在堅持『九二共識』、反對『臺獨』的共同政治基礎上,兩岸各政黨、各界分別推舉代表性人士,就兩岸關係和民族未來開展廣泛深入的民主協商,就推動兩岸關係和平發展達成制度性安排。」 此論一出,蔡英文總統立刻重申「反對九二共識」、「反對一國兩制」的立場,「台灣主流」民意更是一片撻伐,當然這樣的顧慮其來有自;一是,香港的「一國兩制」實踐基本上讓人心生恐懼,或者說是以台灣為「主要觀眾」的香港「一國兩制」統一大戲已經基本落幕,並遭人唾棄;二是,在武肺肆虐全球、美國基本全面反中又「歷史性」友台的大好時刻裡,台灣極不願意被中國「吃豆腐」,談「一國兩制台灣方案」,莫不是腦袋被門擠了?在這樣的情境裡,台灣社會充斥著反對「一國兩制台灣方案」的氛圍,稍有「正向」議論者,便被視為洪水猛獸,甚至是直接開嗆「滾回中國去!」當然,如是不友善的對待,一直都有,現下只是來到了歷史的頂峰。面對這樣的台灣,愚鈍如我,只能反覆的問:「這真是民主自由的台灣嗎?」 在民主自由的台灣有什麼是不能談,或者不應談的?只是討論(非倡議)「一國兩制」的實踐性,就是踩到「紅線」,就該受到民意指摘、法律究責嗎?什麼時候自由民主的台灣成了中國大陸「一言堂」的扈從者?當然,縱是聽者藐藐,依然有人積極進言;例如黃光國教授的「一中兩憲」、張亞中教授的「一中三憲」、大陸學者王貞威的「中華聯合共和國」、新黨版的「一國兩制台灣方案」等等,請問反對者有真正的解讀過這些論述,並清楚的指出謬誤所在嗎?如果沒有,何以斷言為洪水猛獸?更何況這還只是議題探討啊,難道兩岸的未來走向不該由兩岸各政黨、各界經由廣泛深入的民主協商產生出來嗎? 誠然,中國大陸有太多不可信與不可預期,但被我們視為空前友好的美國又何嘗不是?不談難道要打嗎?說到底,反對陣營更在乎的是台灣的主體性,這沒有錯,但請對美、中抱持一樣的審視角度及標準;我們何必先入為主的以為「台灣方案」一定等於「香港模式」,習近平的「一國兩制」肯定和鄧小平的「一國兩制」如出一轍,又,基於「一國兩制」,難道就沒有「非一國兩制」的選擇嗎?縱使中國大陸明白表示底線是「一國」,但到底是「那一國」也有可以討論的空間才是。何況,這只是議題討論,甚至是學術研究而已,離所謂的「倡議者」、「同路人」著實還有很大的距離,何苦畫地自限,自己為難自己? 相信沒有人會質疑,「兩岸和平是最基本的道德。」歷史是一面鏡子,既看清現實,也照亮未來。有句笑話說:「天下無難事,只要會逃避。」偏偏兩岸問題逃避不了,也繞不過去;談,和談,理性的和談是唯一的出路,「一中」或「一國」不該成為禁錮兩岸的牢籠,兩岸人民的智慧更不該受到任何意識型態的操弄;我們可以不接受「九二共識」,卻有責任去探討「一國兩制台灣方案」所有的可能模式,並從中找到兩岸和平的發展方向,猶如金門之卸下戰甲,輕裝上陣,爭取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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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境神祇 媽祖聖靈
常於推動環境教育及戶外教學活動之際,發現大部分均與環境信仰有關,各地所供仰的神廟也都與當地之生活環境特色有關,如媽祖、王爺、保生大帝……等。就以兩岸三地所共同信仰的媽祖文化為例,完全是因人們討海生活及為了活命而遠渡重洋之移民生活而產生的一種信仰,尤其是媽祖神靈,更是討海人最景仰膜拜的海神,由於海洋變化莫測,討海生涯,出海捕魚,自有一種無奈的宿命,因此只有將性命交給神明保佑。 我們家的佛龕裡有一尊古董的媽祖神像,小時候聽祖母說是祖先從大陸奉祀過來的媽祖婆。去年為了宗祠奠安赴陸尋根,到了惠安鐵坑,在宗親熱忱的接待行程中,帶我們到崇武古城之海岸公園參觀,其海灣類似金門之渡船口,他們說這裡是當地內陸通往沿海各地的出渡口,聽說先祖是從此處渡海來金的,因而使我相信此尊媽祖神像真的是先祖為了祈求保佑而帶到金門來的。據說剛到金門時,因所住的屋子是用昔果山當地各種石頭建材堆砌而成的矮房,到我祖父母時已是第四世,有住過此房,因此依傳統推估這房子當時已有一百二十餘年的歷史,後因房子年久人多而無法居住,各家子孫也都陸續另蓋新房外住,此屋即成為我們吳氏祭祖之祖廳,因僅安置祖先神主牌位,此尊神像就由祖母帶回安置供奉,每天燒香拜拜,祈求平安,是祖母例行性之工作,迄今仍一直在我們家供奉,歷經母親、內人接續此項有歷史意義之傳承膜拜。從小就感受媽祖的庇佑,且有求必應,包括從事漁業工作的二弟,在民國六十二年「魏達」颱風時能奇蹟地逃過一劫,是媽祖的保佑。近年來,我到大陸修習博士學位,研究閩南文化是我的主修課程,使我對民間信仰之調查產生濃厚的興趣,我家的媽祖神像即成為我研究的緣起,因祂一路的陪伴我們、保佑我們。 日前因到峰上、料羅主辦環境教育活動,兩地都有媽祖天后宮廟,使我對媽祖神靈產生敬畏與崇拜,雖然只是一種民間信仰,但是他蘊含著深厚的歷史意義,且不論民間信仰超出我們認知範圍,然而,正是傳統的力量維護著人們的生命安全。對環境本能的認識,通過神話故事固化了我們的生態倫理觀,這即是環境神靈之顯現。媽祖之廟宇神靈故事非常多,而且都跟海洋環境及沿海人民生活有關,以料羅順濟宮廟為例,就有清乾隆年間所立禁設繪棚之石碑、三魚公及鄭成功拜祭媽祖而一舉攻台成功的故事,而且順濟宮廟額也是宋徽宗宣合五年時為一艘政府官船出使高麗海上遇難時,媽祖顯靈而逃過一劫所賜之名。而料羅之順濟宮也是金門最早之媽祖廟,所以每年的三月二十三日,媽祖生日慶典,可說是料羅之大事。 根據媽祖傳略得知,媽祖生前即具有法力,能救助海難、保佑海上安全、商旅平安,與海和水關係非常密切,得道成神後,更是法力無邊,成為眾所尊奉的海神,人們為配合農業時代的生活方式,也常膜拜祈求五榖豐收,求水得水、求雨得雨,儼然由海神兼有農業神的內涵,促進社會及聚落凝聚的力量,媽祖文化與其他宗教文化均具有提昇人們心靈及尊榮,更是常民教育之另類方式之呈現,也能讓民眾瞭解文化的內涵與民俗藝術之美。而民間信仰也常隨著時代與環境變遷,以及生活需求而衍生諸多神靈之顯現,讓各種神靈的傳說結合環境空間的想像,超越史實真假之爭議,勾勒出社會意識與文化意涵之豐富內容,保存民俗之美,提供環境永續思考的新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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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班級名
很多人知道金門有好幾所將軍學校,氣度恢弘的胡璉將軍,為了鼓勵愛將興學,就以他們的名諱做校名,於是誕生柏村、多年、安瀾、開瑄,以及其後的卓環與述美等國小,這輝煌史頁,在近代教育史上,是值得稱頌的。 因有大公無私的「現代恩主公」胡璉將軍倡導,才有一所所將軍學校創立,這種一邊建軍備戰,一邊絃歌不輟的理念,需要儒將的器識與魄力,更重要的是宏觀與遠見。難怪一直到現在,金門人一提到胡璉將軍,沒有不豎起大拇指的! 但將軍建校,畢竟是經國大事,尋常人茶餘飯後談助,更在乎趣味性,拙文著眼,即就一些班級名來探討。 以地區幼兒園為例,常以彩虹七色為班名,而七色中的紅、黃、綠、藍,更常獲青睞,以湖小來說,就是以這四色命名,而其他學校,也有以水果或動物命名的,但無論如何,都有其趣味可循。 目前,湖小每年段幾乎都四班,為省事兼好記,就以數目字命名,每一個年級,都從一班編到四班,無一例外。 猶記廿多年前,個人常陪同教育局(處)督學到各國小訪視,印象最深的是在偏遠小學,看到很多班級以捐建人的大名命名,於是有某某村、某某村,我深感好奇與疑惑,經詢問之下,才知道捐建者幾乎都是僑胞,而他們幾乎都年幼失學,學校同仁娓娓述說長者落番奮鬥打拚,其辛酸血淚,讓人動容。 在這些塵封的記憶裡,印象最深的學校是古寧、垵湖、上岐、西口等校的村名,只見教室前門上頭,一塊塊以大理石或花崗岩鑲嵌在水泥裡的捐建者芳名,象徵的是金門人的傲骨,更有那不忘本的根性。在我心目中,這些長輩、鄉賢愛家愛鄉、助學興教,對學子啟導之功,比諸建校將軍,毫不遜色! 我想起唸小學時,學校各班以動物命名的趣事。 有一年,班導蔡清楚老師,要我們以動物命名,於是互助合作的螞蟻、喜愛整潔的大白鵝、吃苦耐勞的駱駝位居上風,這班男生居多,表決結果,駱駝大獲全勝! 升上國中後,學校以天干中的甲、乙、丙、丁編班。升上高中,遊戲規則重新來過,學校以「八德」命名,記得我上高中那年(民國58年),高一學生編五班,有忠、孝、仁、愛、信等班。 順便一提當年雙北的大型小學,如北市的老松國小,北縣(今新北市)的秀朗國小,學生人數超過一萬大關,一次,我到秀朗參訪,有幸「見識」放學盛況,他們把學生分散在好幾個出口,從開始作業到結束,幾乎花掉一個小時,難怪張培芳校長要急著趕人,他說:「各位貴賓,如果下午四點之前不離開,那勢必要等到五點之後,才能放各位走了!」 而這麼大的,有兩百多班的「怪獸」,為了易記易誦和行政作業方便,班級更不能免俗的以數目字來統一了。 但無論是以天干、動物、數目字、八德、僑領、將軍來命名,其最初發想,應有其歷史傳統或樹威懷德考量,儘管如此,我仍相信主政者「辦好教育、為國育才」的大政方針,應是如出一轍,一致無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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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文學
10.03「許水富.詩 文學作品展」開幕於碧山睿友文學館,由薩克斯風吹開序幕,接著有仙洲薪傳的南管助興,許水富的詩風再次披靡文學之鄉。詩人旅台,頻頻返顧浯鄉,濃濃的鄉情詩意,並以其豐富多產詩作,不時披露鄉報。華人世界冰心文學獎得主,他多才多情,詩風兼具畫風、書風,風格別俱文學的情緒。 63年我剛去讀美術,在臺北「金門畫會」才認識水富學長,他是首屆會長,第一次會展於國軍英雄館,我及時攀緣參展。他瘦高的身段蘊藏憂鬱神采,那是詩人的特質,讀美術教美術,書畫藝術創作路上,卻也創出大量的詩作,已經出版了16大本新詩詩集,以長懷詩風啟動文學、藝術的人生逆旅。 100年金門的秋天很詩意,榜林三個寫詩的人-許水富、呂紀葆、徐心富,新詩聯合發表會,我跟著金門樂府,以南音古曲演唱了唐詩「將進酒」,詩樂齊聲,詩酒同醉。我則清吟古調唐詩宋詞,詩詞鼓噪了榜林的一天秋蟬。古詩詞是音樂性的文學,講求聲律、押韻的格律,今援用古調,吟唱出幽雅聲容,壯大了形色!新詩沒有固定的結構、沒有固定的節奏,可以靈活用韻,也不一定要押韻。新詩都用朗誦讀法,如果要拿來唱,就必須新詩譜新曲,那就要找許銘豐大師作曲,近年他替很多詩人的新詩作曲,並在自己的傳統樂團廣播傳唱,唱出有金門味的本土詩樂。許銘豐譜過曲的詩甚多,有:許水富「故鄉的阿娘」、鄭愁予「飲酒金門行」、陳長慶「阮的故鄉是碧山」、吳鼎仁「金門詩酒之歌」……等,以詩篇精創多曲,令人賞心悅耳! 五四開創了新詩,又稱白話詩,現代的自由詩風與古體詩相對的新詩體,不拘囿於格律,隨一己豐富的想像發揮創性。捨棄傳統格律限制,接受西洋詩歌影響,節奏、形式、題材有很多變化。新詩的美學,包括「音樂美」、「繪畫美」,不少詩人從西洋詩獲取靈感、意象,或排列成形象或圖像。字數、行數不拘,可作如詞的長短句,不韻;可排成方塊豆腐乾的字陣,或置中疊成寶塔型。形式並不重要,詩是彎曲的語言,新詩要能表現發聾振聵的藝術力量,更為了茫茫老眼,字數越精簡越合適,也沒時間閱讀長篇大論。最主要要言之有物,不能失之空泛難讀難解。達達派詩人的創詩大法,在口袋內放一堆單字,隨手抽出排列組合成一首詩,往往執迷於怪異難懂,標新立異、虛無晦澀,內涵冷僻,故弄玄虛,有失新詩也是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的真情本質。 臨老更愛精簡新詩,字簡意深,確實不易創作,新詩易成,佳句難得。飽餐了許水富詩的午後,等待詩酒晚宴,偷空單騎尋路,奔碧山村後輪轉的大風扇去,海礁靜坐得詩「長風萬里送秋雁」: 後扁的海風 吹扁了扇葉颯颯傳動日夜 讓詩意吹過後山 秋聲是那麼有文學的味覺 柔柔秋陽送來曠野的風 爽成一季金黃的笑靨 尋著小路問海 與大風扇再次晤談思念 平沙剛送走退潮 挽留一灘濕漉的夢 漲紅臉的夕照透過扇葉 彷彿要被攪碎 碎波秋水閃耀一灘彤彩 蘆花白動盪天邊雁字 碧藍海靜靜漂遙 海礁坐忘招潮 中秋纔過面迎殘陽 就用詩來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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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去八二三
七月底,我從臉書即時通收到一個邀請,說是為了紀念八二三砲戰,邀請我與會,談戰地環境是否影響、以及怎麼影響寫作。彷彿踩到海溝中凹陷,一個打滑,口鼻嗆水,再抬起頭,不禁感到恍惚。 紀念八二三砲戰?這是詐騙集團吧?七月底到八月下旬,期間碰過多位同鄉作家,都禁不住想問他們,知道這個活動嗎?為什麼舉辦、誰主辦呢?不過都沒有問出口。怕一問之下只有我受邀,顯得刻意高調。我打定主意參加,如果真是詐騙集團、而詐騙集團願意以砲戰為由,就讓它騙一回吧。 還好,八月二十日左右,收到大會流程,鄉親前輩李炳團、黃基礎針對金門人自我認同發言,韓聖和談砲戰對金門民生影響,我鬆了一口氣。不過,這一口氣到了現場馬上逼緊,會談現場「星星」滿天下,少將、中將等貴賓齊坐前列。在民敬軍的年代,地方父老提起排長、營長莫不肅然,而若提到「司令官」,更在心頭立正站好。 我在心頭小聲自我催眠,將領,我見多了呀!這倒是不假。服役時,我在陸軍總部乘車營,營區集合、做操,甚至上個福利社,隔壁那一條走廊,將軍不正由隨從伴隨,買了些奶粉、罐頭?不驚不驚。 座談開始後,我特別感受到,與會者逮到機會,不吐不快的鬱鬱,多年來,台灣政府以種種理由漠視走過的歷史,天降神兵姿態,一空降馬上佔領所有資源,參加的學者或從大環境、或從戰略切入八二三砲戰,三天兩夜都說不完,何況區區二十分鐘? 大會安排人員舉牌告示,還有五分鐘、三分鐘,時間到了,可是傷痕還在,時間哪能終結?歷史還存在,時間哪能說是往前,就不回頭?所以主講人都忘了時間,輪到我的時候,聯絡我的斯文工作同仁輕悄走到我身後,我機警地說,「我知道,我的發言會縮短五分鐘。」 很多人不知道,我寫《火殤世紀》、《遺神》以及《孿生》的濫觴,是台灣民族的過度膨脹,遮掩的台灣歷史必須出土,重新定義、教育,但是「一族」獨大,非常排他性,閩南語一度浩浩蕩蕩地想更名為「台語」,那麼客家話、原住民語言呢?撥亂反正中,常看見的是撥亂又亂,金門做為台灣的防衛前線感受最深,我向大會報告,陳水扁是我的文學頭號顧問,與會者都哄堂大笑。我是認真的,正是他不斷地高呼我們台灣人、你們外省人,一次次逼迫我自己提問,甚麼是金門人? 《火》等三部小說,從歷史尋根開始,以神話建立作結,是我用文學回答認同問題,楊永斌校長則說得微妙又悲傷,「金門人,是說著閩南語的外省人」。 我服役時當班長,一個學弟如此建議我,不要有階級之分呀,當兵,應該大家好來好去……他夥同其他學弟聯合對抗,我必須經常讓步,退伍後,換他當班長了,有跟後進們來好好去嗎?當然沒有,得權以後,只會想法子讓權更穩固,一個人的作為已是如此,何況是一個黨、一整個社會……。 座談會後,且隆重安排午宴,陳玉珍立委也來致詞並聚會,可惜我下午另有他事,沒有留下多談,所以至今我也還不知道誰主辦,八二三座談會匆匆來去,至少,我仰起頭,沒有再嗆水,並呼吸到清爽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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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為何物
半年前一個濛濛細雨的清晨,我從台北急急開著車趕往台中開會,就在上高速公路交流道的轉彎處,見到一隻被壓得支離破碎殘屍的小鳥旁,有隻類似小八哥的黃嘴黑色小鳥,在它身邊跳來跳去,並且用小小的嘴尖,叼起地上的肉塊和羽毛,把它們放在一起,同時不停地啾啾啾,悲傷急切地叫著;當下我無法知悉牠在呼喊什麼,但見其狀完全可以理解它悲泣不捨的心情,我刻意放慢車速,並且打開顯示急剎車的閃黃燈以策安全,然後緩緩把車靠近牠身邊,打開車窗探頭往外看,見它小小身軀卻毫不畏懼,繼續焦急來回跳著、呼叫著,彷彿向路人求救,車子一輛輛不斷擦身而過,牠的求救無人能助,真是天不應、地不靈,此時此地,我也不能把車停下來,妨礙交通,再說即便下車也無濟於事,只能懷著滄然的心情,無奈離開現場,往既定行程走,車子在高速公路上飛快奔馳著,離台北越來越遠心情越沉重,剛剛的一幕重現眼前,那個小小的黑色身影,彷彿一直撲打著沉重的心靈,突然間,泛出一種對自己有難不救,無憫無情的自責。 「太和壬年乙丑歲;赴試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日獲一雁,殺之矣。其脫網者悲喝不能去,竟自投於地而死。』予因買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為識,號曰雁丘。時同行者多為賦詩,予亦有〈雁丘詞〉: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金朝太和年間,年僅十六歲的元好問(生於西元一一九○年)在赴京趕考路上,恰遇墜雁之事,感懷萬端,於是買下了雙雁,將之今葬於汾水之畔,作了以上記述並為其賦詞,成為留傳千古的頌情佳句。 佛家言,世人無知有情為苦,生命之於有心識,有感情而執著在六道輪迴的生離死別,很難超脫,所以誰能無情,誰能不苦。相對於有情,山河大地,草木土石等則是為非情或無情,然這僅是凡人對名相的斷章取義,「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既是無情,因是護花,而化為有情,落花的悲,剎時成了生命成長希望的喜悅,雁丘裡生死相許的默然,輝映出被歌頌的光彩,生命盡於此,則已進入最大的圓融;這也讓我們領悟到,「情」這個字,不是期待,不是目的,更不應執著,它是生命修為中一個必然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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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向西流
多年來,回台北已不開車,感覺公共交通網相當方便,與朋友相約見面或是前往近郊旅遊都不是問題。如此,不必費心開車又無須為停車傷神,漸漸改變我回加拿大的生活習慣,出門盡量以公共交通優先。溫哥華海邊幾處景點,原本是我經常造訪的。疫情期間的周末,景點湧入大批人潮,過後,常出現飆高的確診數字。因此,這些地方就少去,公共交通也少搭了。想接觸大自然,外出透透氣,只好騎著單車往遊客較稀少的河邊走。 河,是溫哥華所屬省分最長的河流,發源於洛磯山,來到靠近加美邊界,地勢趨向平坦,水波不興,沒有急湍,沒有浪濤,水流緩緩西流。偶而,有載運砂石或是拖著原木的駁船經過。沿著河岸闢有一步道,隨著河流蜿蜒,河灘上散佈著上游漂來的漂流木,各種花草叢生蔓延岸邊,瀰漫野趣。其中有一段早年的造船廠及魚罐頭加工廠,目前已闢為博物館。有幾處碼頭,停滿帆船漁船,桅杆密密麻麻矗立著,隨著水波搖晃。 通常我沿著河邊騎著單車,累了,就找個有樹蔭座椅或是漂流木上坐下休息,享受從河面吹來的陣陣微風,觀賞海鳥或是伴著馬達聲經過的漁船。 一回,在河邊椅子休息,有人過來打招呼:「常來這裡啊!」我跟他打了招呼,回說:「有時間就來逛逛!」原來他來自廣州,七十來歲身體硬朗,是來河邊打八段錦的。由於兒子來留學,學成留下工作並成了家。他與老伴辦了依親,來來去去兩地跑。說最近想回廣州一趟,但機票貴得嚇人,一趟機票,平日可搭好幾回。又聊到近年大陸經濟的飛速發展及文化大革命他被下放海南島農村七年,後來有幸繼續上大學,畢業時已是三十餘歲的人了!當老伴推著孫子嬰兒車來,才結束兩人談話。這些年,遇到大陸來的朋友幾乎為年輕一代,能講述自己親身過往經歷,這還是第一次。 河岸旁的幾個社區屋舍齊整,巷道靜謐花木扶疏,偶而也過去轉轉。有位朋友就住在附近,養了一條黃金獵犬。有一回,陪去遛狗,當走到一處叉路,狗兒執意往自己想的方向走,雖然主人緊拉皮帶往前,狗兒就是不依。最後,只好順從牠。朋友說,狗兒經常一出門就想繞過去看看鄰家的胖貓在不在院子。不巧,這回,胖貓不在,狗兒看似有幾分怏怏。這是件有趣的事,或許,貓狗之間也存在著某種情感交流、惺惺相惜? 疫情肆虐未歇,世事紛紜雜沓。河,未曾理會外在喧囂,逕自悠悠晃晃流去,不捨晝夜。沿途視野開闊放眼望去,有時僅見對岸的幾棵樹木。河旁沒有高聳大廈,也沒色彩亮麗的建築。但屋舍清爽宜人,最高只有四、五層樓,與地區各地的房舍並沒有特別之處。有的話,就是面向河流有一寬敞陽台,可放茶几椅子觀賞美景。老實說,河具有濃濃的原始味,正因如此,徜徉其間反而更加舒壓放鬆。 這時節,晴空萬里,河面光影閃爍;當夕陽西下,出海口霞光滿天,水波瀲灩,最是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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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件小事談起
我到加拿大探親,家中廁所的抽風機壞掉了,兒子打電話找工人來檢查一下,花不到幾分鐘,就要收費四千元新台幣。約定了時間,換了兩個抽風機,又花了一萬餘元。 我在台灣換修只要工錢六百元,材料錢另計;然而這裡叫一趟工人來檢查,不論有修無修,就要拿出工費四千元。加拿大的工資很貴,等閒不能叫人出工的。因此,這裡流行DIY,什麼事情都得自己來,每一家獨立屋的停車間一定是兼工具間,什麼器材都得備齊,以應不時之需。 如果你有一技之長,我想移民加拿大很吃香,因為你將領受職業無貴賤的真諦;這一句話在台灣也是老生常談,大抵是安慰人的成份比較多,不能真正反映社會認知的價值。因此,從這一件小小的事情,我有一種特別的感受。 為何我們的社會一向重文而輕工,可說所從來久矣!我人試從傳統的文化去找答案。漢儒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使先秦的多元思想從此僵化、定於一尊。漢末舉孝廉,魏晉南北朝的九品中正制,隋朝的開科取士,到了唐太宗說的:「天下士子皆入我彀中。」 這樣的門第與科舉社會流風,成為我們的文化基因,從此產生「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讀經登第遂成為改變社會地位的登龍術。雖然現在科舉早已取消,但是這種觀念仍然根深蒂固,就是我們常說的士大夫觀念,仍然認為讀書是成功的正途。所以我們標榜的職業無貴賤,並沒有找到他的土壤。 儒家的重士輕工,把百工技藝的製作視為奇技淫巧,真是流弊無窮。其實工人的巧思,是科學的濫觴。中國人一早就輕實務而重理論讀經書,讓工人在社會上沒有地位,這就妨害了科學的追求與發展。十八世紀英國的工業革命,無法發生在中國,不是沒有原因的。 西洋的重實務,我在加拿大仍然看得清清楚楚,溫哥華好山好水什麼都好,唯獨工作不好找,沒有工作經驗的人根本入不了行。因此,很多一流大學畢業的學子,在社會上求職到處碰壁,又回頭去讀BCIT,一種兩年制的技職學校,因為有實習的機會,可以取得求職的敲門磚。 加拿大的台灣人越來越少,何以如此呢?當初把孩子送出國讀書,一方面認為可與西洋主流文化接軌,另一方面是看上加拿大的自然環境,可是有人仍帶了一個舊的腦袋過來,認為只要孩子把書讀好,其他的事都不用管,不必去打工或當義工,家事也不用作,將來憑著高學歷就可以找到好工作,這樣的觀念在加拿大完全行不通。 孩子一學成出社會求職,只有一張文憑,其他甚麼工作經驗都沒有,而履歷乏善可陳,沒人願意錄用的,這跟台灣完全不一樣。當初辛辛苦苦送小孩子出國讀書,如今在加拿大高不成,低不就,即使有好山好水又怎樣?看了也不舒心,很多人因此回流。 這樣輕實務重學歷的學風,今天在台灣仍然無法扭轉,隨處可見。在全國普設大學之後,技職教育又受到排擠與輕忽,許多人寧願去讀一個將來不一定有用的大學,或者工作很容易被取代的科系,而不願去就讀實用的職業學校。追根究柢,就是出在沒有真正落實職業無貴賤啊! 如果台灣的工錢很貴,工人的生活很好,社會地位很高,大學教授賺的錢不一定比藍領多,大家就會根據自己的性向與能力,去尋找自己的人生定位,享受自己美好的人生,倘到了那一天你的士大夫虛矯之氣,想虛矯都虛矯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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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戰地的流動攤販
我戰地童年生活的記憶拼圖,少了流動攤販,就不完整,也會遜色不少。那些年,金門戰地夜晚的寂靜,由宣傳砲來劃破;白天的寂靜,由流動攤販的叫賣聲來劃破。當年的流動攤販,如今仍記憶猶新的是魚販和日用雜貨販。 冷戰那些年,在瓊林吃到的魚,由幾種管道取得。一是到瓊林村子裡的兩三家雜貨店去購買;一是前往金城、山外或沙美等大城市採買;一是到溪邊或河邊垂釣,運氣好些會釣得幾條小魚加加菜;再有,就是向來村子兜售的魚販買了。 那些年,來村裡叫賣的魚販,沒有今天的小貨車,通常都是用一根扁擔,一肩挑著兩個大竹籃子,籃子裝滿數種魚類。「賣魚耶!賣魚耶!」的叫賣吆喝聲,將原本沉寂的村子,叫醒過來,傳來了陣陣蓬勃的生氣。魚販將擔子停放在巷子口或大街上,婆婆媽媽們暫停下手邊的雜務,聞聲湧至。記憶裡,黃魚、鯊魚、白帶魚是常見的魚類,烏賊、蝦子與螃蟹也是常見的海鮮。 另有一位攤販是來自他村的阿伯,用扁擔擔著兩個木箱子,箱子的幾個大小抽屜,裏頭裝滿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日常必需用品,牙膏、牙刷、毛巾、肥皂、香水、針、線、拉鍊、鈕扣等等,應有盡有。他手上搖響小搖鼓,這是他吸引和召集村民的方法。 那些年日需品大多由媽前去金城和山外兩大城採購,零星或臨時需要,就會從來村裡兜售的攤販阿伯買,比較順便省事。阿伯大約一兩週來一次,供需之間,都得到適當的平衡和滿足。這是很古老的經濟模式,卻是那些年我們戰地鄉親賴以維生的可靠形式。 每當魚販和日用品販到村子來,買賣交織的熱絡畫面,甚是溫馨。村子裡的鄉親,十之八九是婦人們,就會藉機呼寒問暖一番,閒聊幾句。甚至話匣子一開,東家長西家短,聊個有完沒了的。我常笑稱,她們是假買東西之名行三姑六婆閒聊之實,有時她們真是醉婦之意不在酒了。或套句俗語,她們真的是一兼二顧摸蛤兼洗褲了。 不過話說回來,我們戰地的婦女鄉親們,平日要持家要守護家園,夠辛勞了,就讓她們如此交際一下,並不過份吧。難得那些年在戰地緊張的生活下,她們有喘息的片晌,找到透氣的出口。 記憶裡,魚販賣魚不是使用現代常見的磅秤,而是用古老的手動秤和秤錘來秤重計價的,磅秤有幾種大小,依物件的大小輕重使用。當年金門的一斤不是台灣通行日制的十六兩,而是大陸通行的十三兩呢。那些年,金門買賣交易使用的紙鈔上頭還加註紅色「限金門通用」的顯眼字樣。 憶起流動攤販的陳年往事,敏銳嗅出那些年戰地金門上述一些特殊的差別情況,覺得既有趣又不勝感慨。想到我們許多鄉親,和我一樣,不知是如何挨過那段戰爭戒嚴的不平常日子,不禁眼眶又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