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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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去哪裡?
暑氣未消,只要人在室外稍微動一下汗珠如雨一串串滴落,非得待在冷氣房內不可,心想來一場即時雨可消暑該多好?未曾想到不速之客丹娜絲來勢洶洶,7月8日狂風暴雨猛灌,把台南淹得七零八落,每一個人看新聞,無不揪著酸透了的心。老天爺經常忘了張開眼看看無辜的人,於是你看到屋頂沒了,水淹到客廳,家俱漂走了,食物漂走,碗漂走,大小不一東西都漂走,棉被濕透了,留下一張張驚恐的臉。沒有電沒有自來水,沒有屋頂,這樣的天災,真叫人無語問蒼天。 一波不平一波又起,台南傷痛尚未復原,花蓮光復鄉於9月23日又因樺加沙颱風帶來豪雨,導致馬太鞍溪上游發生堰塞湖溢流。大量洪水和泥沙衝入光復鄉市區,許多低窪地區都受到嚴重淹水和泥沙掩埋。造成死傷無數,這次引起全台民眾關懷,紛紛自動投入救災。看著無家可歸的鄉民,每個人都想:我能做點什麼?台灣民眾就是最美麗的風景,大都是善良的,自動自發趕往現場舉著鏟子穿著雨鞋幫忙清除污泥,只是光明面的背後還是有黑暗。 新聞裡有復興鄉民遭詐騙集團把要買家電的錢騙走,可惡的魔鬼,每日詐得上億金額,弄得許多人家破人亡,不勞而獲竟把歪腦筋動到災民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顯然相關單位也束手無策,執筆一嘆。 這兩次嚴重災害,看了叫人眼眶發熱,胸臆酸楚。古訓人定勝天是要改寫,人類多麼渺小,與大自然抗爭徒勞而已,科技發達,生活富裕帶來極端天候,感覺日子不再那麼詩意。 台灣北部10月19日開始豪大雨,張曉風老師、洪玉芬和我從廈門兩岸筆會同班飛機返台,到了松山機場,望向窗外,明明燈火通明,眼看即將降落,倏忽之間看著機頭向上昂起,非但沒有下落,竟在空中盤旋整整一小時,調頭轉往高雄機場加油,落地令人安心,卻不能在高雄出關,必須再回到松山機場。張曉風老師在我耳邊輕語:「若到了松山天氣還是不好?」我回答:「不會吧?」 高雄到松山50分鐘航程,到了松山上空果真又無法降落,又在空中盤旋20分鐘。都是氣候惹的禍。 好了,原本八點可到家,待領完行李搭上小黃,抵家已經十一點多了。次日到台中履行與閨蜜月前即定的約會,當日風和日麗,只要動一下仍然滿頭大汗,待了兩天卻必須穿閨蜜秋冬衣物返回台北。涼意來的太突然,不就二夜即刻換了季節。 這些瑣碎的事情卻很重要,因為雨連續下了十多天,台北很多地方釀成災,來不及反應一眨眼發現沒有了秋天,秋天到那去? <消失的文旦> 丹娜絲走過田疇,是一把不記名的利刃, 剝去枝椏綠意,果子成泥 果香被撕裂,無數果農的心 一夜之間墜落谷底 將熟欲熟的果實,與枝頭告別 父親彎腰,撿起殘破不在的甜 掌心握起一把辛酸 望著天,不問也不怨, 拜神農氏祈求明示,祂不語 纍纍文旦爛在樹下,似無聲的墳 一年心血變成堆肥 芒果巴拉香蕉文旦火龍果 我的悲傷隨風落下,無聲無痛 果樹仍站著,根也在,只是歪了 每一雙雨鞋踩進泥鰍窩裡的泥濘 狂風暴雨過後的日子不是新聞 日子在殘破的前院後院喘息 海岸落滿光電板殘骸 而我家仍黑漆無光七日 丹娜絲製造黑暗也解了一個謎 八月十五,月圓之日文旦仍在否? 明年,也許會再結果,也許不會 父親仍會再種, 枝幹記得光的方向與雨的語言 人們必須記住回家的路 註:2025年0708狂風豪雨,南台灣災情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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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光仁恩師
近日,聽聞周浩治老師往生,心中有股莫名的惆悵。 周是我就讀光仁時,高二、三的國文老師,高一我原讀強恕,該校學生龍蛇雜處,幫派不少,校內外常有糾紛。當年強恕高一有十一班,我讀前段班,我自忖修養欠佳,若遇人挑釁,就忍不住與人衝突。高二幸好轉進光仁,興奮榮耀,因為光仁是名校,學校環境美好,師資優良,又位在埔墘,離我積穗住家不遠,交通方便。當時光仁高二,男女各一班,文理組分班上課,文組女生較多,理組男生多,每次上國文、歷史、地理等課,我們選文組的男生移步到女生班上課。 國文科周浩治老師對我恩重,他是政大中文系講師來校兼課,見我作文偶有佳作,就在課堂中大加揄揚,甚至請女同學朗誦,分享眾人,讓課業落後的我,不會自卑。周老師鼓勵我讀中文系,這也決定了我日後的方向。周師無架子,幽默詼諧,同學們都很喜歡聽他講課,他講〈荊軻刺秦王〉時,便向同學借一把尺,表演秦王負劍的樣子,並且在教室走來走去,大家笑。講到古詩詞含有男女私情,他便高歌一曲〈初戀的情人〉,把全班逗得樂哈哈,聽他的課就如同坐在春風裡。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周老師將他的課業輔導費悉數捐出,招待兩班同學到新竹十八尖山、公園等地遊玩,中午請大家圍桌吃客飯,與大家說說笑笑。 他讀政大中文系時,就很關心國事,常研究國內外局勢,大學生的他,民國五十三年曾在《中華雜誌》發表〈生死存亡繫於一念〉。曾在班上將他珍藏的《民主中國》(似為早年民社黨發行的雜誌),帶來班上傳閱,那刊有他精心撰寫的長篇時論。他常鼓勵我們看《中華雜誌》、《大學雜誌》,日後他曾在《時報雜誌》發表減免農人田賦的文章,周老師有政治抱負,曾想要競選新竹縣長,希望能獲得國民黨提名,但似乎不太順利。他是新竹縣某縣長的文膽,擔任過《新竹縣誌》總編纂。 光仁高中的陳宗樑主任,也是我的恩師,他於六年前十月往生,當年十一月六日在台北市第二殯儀館舉行殯葬彌撒,同月九日在光仁懷仁館舉行追思禮儀,我和很多師長、同學都有與會禮敬,大家都不捨,也很懷念他。 陳宗樑老師,是師大國文系高材生,光仁創校元老兼教務主任。陳老師實行愛的教育,對待學生,寬厚仁慈。就讀光仁期間,我因根基不穩,高二成績不理想,心中焦急,但表面若無其事,甚而故做瀟灑,言行偏頗,偶與同學發生衝突,幸賴導師陳宗樑主任的包容與暗中鼎助,得以順利升級。陳主任教我們「公民」,但他在課堂上所講授的不限於此,他的知識廣博,常識豐富,他很少要求我們,但他常希望我們如何。 陳主任除了上課之外,有時巡堂走到教室外,他會微笑地在走廊上看看我們,但他很客氣,不會駐足停聽太久,因為他很尊重任課的老師,我們由他那和煦的眼神,領會了不少期望與勉勵,大家都不敢打瞌睡。陳主任兼我們男生班的導師,他對我們很好,好得令人感到愧疚。有一陣子,他和師母常為我們準備豐盛的晚點,供我們晚自習時享用,師母笑容滿面地將食物端進來,然後迅速退出(她怕我們不自在),同學們笑呵呵、傻乎乎的大快朵頤。他們每晚對住校生適時送來的晚點,溫暖了我們的心,也充實了我們的胃,讓大家有更充足的體力繼續努力。 陳主任日後被推薦到淡水八里的聖心女中擔任校長,聖心是陳宗樑校長實踐教育理想、並且深耕的園地。他在聖心榮退之後,仍持續協助聖心發展,積極參與聖心讀書會的活動。陳老師在懷仁街的寓所,我們這些老學生偶會去拜訪,有時邀他與師母到飯店聚餐同樂或慶祝老師壽辰,他們也都欣然與會,陳老師的名言:生日即是有生之日,我們要將每天都充分利用,天天生日,天天快樂! 尤其,令人欽敬的是:師母與他先後辭世,都選擇在陽明山樹葬、花葬,伉儷情深,天堂作伴,欣賞美景,也做環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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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國君門下第一食客
數日前,在網上刷到一個視頻,是關於古代四大公子之一的齊國孟嘗君「養士三千」的故事。「養士」是比較文雅的說法,實則就是指孟嘗君門下的三千食客。三千不是一個小數目,三千人一起用餐的場面定然十分壯觀,每人面前擺一個小桌几,臀部枕著腳後跟,席地而食。孟嘗君和這些食客同坐同吃,以示尊重。三千食客多由各國慕名前來投靠,其中或有經天緯地大才、有身懷絕技、也有三教九流、雞鳴狗盜之輩者,孟嘗君皆以國士之禮待之。 有一回,有一新來士(食客)被安排坐在偏遠昏暗角落,他當下就發脾氣了、還罷食,說「是不是給我吃的不一樣啊?給我吃的差呀?」。孟嘗君一聽,趕緊從座位上站起來,端著自己盤子走過去,跟他說,「您看看,我吃的跟您一樣啊!」這個食客一看,孟嘗君吃的飯菜果然和自己一樣。就拔出劍來說,「對不起,我冤枉你了!」,說完自刎謝罪。這就是當時「士」的氣節。 昔有孟嘗君門下食客三千,今我為「添國君門下第一食客」。添國君乃俺高中同學,民族路千禧牙醫的負責人蔡醫師是也。二十年前,俺稜角尚未磨平、自以為是清流、是金門未來的光,便不知好歹地參選金門議員。當時,添國同學特地抽空作東,邀請了一大桌好友為我壯行、拉票。之後,每當旅台的國欽、家鏞、哲仁及建忠等同學返金,他多會在晚上看診結束後,把錦智校長和我也叫上,一起到他診所樓上,由他坐鎮吧檯,親自為大家沖泡濃醇咖啡或陳香普洱,再搭配精緻的堅果與茶點,讓大夥兒天南地北地聊到深夜凌晨之交,才依依作別。 添國同學是個醫術精湛、且細心貼心的好醫師。同時,更是一位事業有成的菲律賓現代「金僑」。他大學畢業後,到菲律賓教授中文,之後在菲當地牙醫名校研讀;他的菲籍同學,都是菲國頂流、當代俊彥;有的還與前總統杜特蒂家族過從甚密。他整個「落番」學醫、行醫、結婚、成家、立業過程,都堪稱現代傳奇,他對二位愛女之取名,也令人印象深刻。 添國同學於2023年榮獲金門高中傑出校友,全體73級高中同學於5月15日金門日報頭版,刊登「術德堪崇──馬尼拉金僑、金門島良醫」慶賀;而今年,添國同學更接獲已經創校115周年的菲律賓母校Centro Escolar University正式通知;該校的牙醫學系成立於1925年,至今剛好為牙醫學系創立100周年;學校特別要大大慶祝,並且表揚100位傑出的牙醫學系畢業校友。而添國同學也實至名歸地榮登「百年百大傑出校友」風雲榜,實為金門與華人之光。 添國同學熱心有雅量,在我們金門高中73級同學會成立過程,出力甚多。每有同學父母往生或有喜慶,他多會協助訂製花圈、花籃;召集同學出席拈香或公祭儀式。之後,常邀請出席同學到全家咖啡小聚,讓在金同學感情更加緊密。此外,也許是憐憫我在金門是個獨居老人緣故,加上閑時我也愛胡侃。添國同學也經常在診所公休或妻女出國之際,單獨約我出來、請吃大餐,吃罷,再到咖啡屋接著續攤。 因我愛吃麵食,尤其牛肉麵。金門有名、有特色、環境佳的麵店或餐廳,幾乎吃了個遍。足跡遍及小徑、山外、復國墩、湖南、文化局對面、救國團附近、伯玉路、浯江街……。麵足腹飽之後,我總要戲稱,俺是「添國君門下第一食客」。和孟嘗君一樣,每次添國君和我面對面,同坐同食。他知我胃口大,經常吃一餐頂二、三頓,故每次都要額外加麵、加肉,讓我吃飽吃撐才作數。 有時,我會想,身為「添國君門下第一食客」,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怎麼也得盡盡「食客」的本分。以添國君的仁義,俺也尋不著為其「馮諼市義」之機;以俺之智,也擘畫不出讓他可以高枕無憂的三窟之計;以俺之怯,也幹不出拔劍或橫刀自刎的死士做派。思來想去,只能先寫個小文謳歌他一下的關照與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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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像甚麼?
筆者曾經受邀為某企業一級主管做一場演講,講題是:「人生,像甚麼?」上臺後,我對臺下聽眾提問,請大家說說個人的想法──人生,像甚麼?遊戲規則是,我點到誰,誰就以三十個字內發表他對人生的定義。於是,各式各樣我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答案紛紛出籠,正所謂人生百態啊!……。 新品開發部經理說:「人生,像迷宮。」碰壁就轉彎,出口,或許不如預期,卻也可能有大驚喜。 業務部經理語調鏗鏘地說:「人生,是一場戰鬥!」你趴下了,得拚命爬起來繼續拚搏;沒能站起來的,就出局。(全場氣氛肅穆,大有山雨欲來的緊繃情勢。) 帥氣的創意部經理慢悠悠地說:「人生嘛!一場遊戲,一場夢。」人生如夢,何曾夢覺啊?(現場某個角落,傳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接著,四周揚起一陣笑聲……。) 「人生,是一場無盡的追求。」賺了銀子買車子,接著娶妻子,掙房子、求兒子。發言者是財務部經理。(有人突然冒出一句:「我苦耶!」) 人事部經理笑著說:「人生是一次又一次的選擇。」選擇之前,要先有明確的方向,冷靜評估後才出手。 管理部經理一臉嚴肅地說:「人生,有時方,有時圓。」總要有規矩,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話音剛落,現場掀起一陣笑聲如潮。) 第一階段結束後,主講人正式開講,環視臺下,每一雙眼睛寫滿了好奇,或者說是期待。我說:「人生,像甚麼?」我個人的定義是:「人生,似舟行溪中。不容回頭!」。每個人撐起自己的篙,駕竹筏順著溪水漂流……。 當時的我,除了美國電影《大江東去》存留在腦海裡的印象,並無乘竹筏溪上漂流的經驗,所以「人生,似舟行溪中。不容回頭!」這樣的定義,多半是出於想像,加上自己算不上豐富的人生體驗,創造出來的抒情性說法。 而今,三十年過去,就在今年(二○二五)十一月二日至十一月九日,克全、學敏榮幸受邀,出席「二○二五海外華文作家福建行」,與來自世界各地的華文作家結伴遊賞福建風景,也親歷了一趟武夷山九曲溪竹筏漂流,歷時兩個鐘頭奇妙的水上之旅;我手中拙筆實難盡述其精采況味於萬一。時逢秋高氣爽,山清水明,九曲溪上,或緩流悠悠、或急湍添趣,溪水湧上竹筏,筏上客旅小受驚嚇,濕了鞋襪,遊興卻不減反增。金秋清風多情,似柔波拂面,舒心而愜意。漂流途中,艄公悠然撐篙,隨興吟詩,一派文仕風雅,讓我驚艷不已。竹筏漂流,時有白鷺半空偕翔,群魚淺游水中相伴;夾岸山色多嬌,奇峰、峻巖、丘壑錯落,各顯逸趣,恍如置身仙境,不知今夕何夕?這一趟竹筏漂流,洗心滌慮,這也才真正體會到人生似舟行溪中,不容回頭之真義。 此次由福建僑務辦公室、福建文學藝術聯合會、香港文學出版社、福建日報集團閩聲雜誌社聯合邀請,二十位來自全球各地的華文作家到福州、延平、南平、建甌、武夷山、永泰……等地區采風,逐一參訪鐵井欄、紫芝街歷史文化街區、建甌孔廟、三朱建築群、崇仁寺、考亭建盞文創園欣賞「建盞」名瓷風采,朱熹理學聖地考亭書院,還參觀了下梅村,這裡是武夷山岩茶外銷全世界的起點,北至俄羅斯恰克圖、南至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地。當晚,於南平大劇院觀賞《月映武夷》山水史詩水幕舞臺大型歌舞劇演出,氣勢磅礡,看得出是大手筆、大製作。唯演員表現方式與劇情安排過於戲劇化,臺下的我,認真賞罷全劇卻未能入心,一憾也。離開福州前一天,我們參觀冰心和林覺民同一棟故居暨林文公(林則徐)祠並遊覽永泰三坊七巷,入夜方歸……。 海外華文作家團為期八日的福建旅遊,讓我獲益良多,除了與當地各階層的人士互動交流外,還有一場與主辦方的交流座談會,大家各抒己見,言無不盡,體現文人於文學之外,更有家國之思。 行文至此,回溯「人生,像甚麼?」這個課題,似乎已不需要再多做贅述。人生,其實不必多想,也不容多想,勇敢向前邁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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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福州福道與廈門山海步道反思金門的步道
上個月底,我隨團前往福州交流參訪。當天陽光柔和,我踏上那條聞名遐邇的「福道」。這是一條懸於林間的步道,蜿蜒於金牛山山脊之上,穿越象山、後縣山、梅峰山與金牛山,串起五座城市公園與十個出入口。鋼構步道在山間迤邐,如一條盤旋於雲霧的銀帶,時而蜿蜒,時而飛躍,讓人恍若置身城市之上的另一個世界。 「福道」之名,寓意「福蔭百姓,道法自然」。這樣的設計理念,在鋼鐵與綠意之間取得微妙的平衡。腳下的柵格橋面透出光影,陽光從林間灑落,投成碎金。人行其上,既能俯瞰福州城的繁華,也能感受山林的靜謐。白日裡,它是市民健行、休閒的所在;夜幕低垂,步道亮起柔光,與山下萬家燈火相映成趣。城市的脈動與自然的呼吸,在這裡交融。 福道的誕生並非偶然。早在2014年,鼓樓區政府有意打造城市森林步道。設計團隊遠赴新加坡,受到亞歷山大城市森林步道的啟發,最終將構想化為現實。這條全鋼結構的空中步道,不僅榮獲國際建築大獎,更成為福州最具代表性的城市新地標。走在其間,我深切感受到,一條步道,已不僅是健行路徑,而是城市精神的延伸,一種與自然對話的語言。 旅程讓人心靜,也讓人思考。想起去年年底我和深坑登山隊的一些山友組團去走廈門的山海健康步道。那是一條更為壯闊的綠帶,從東渡郵輪廣場起,直達觀音山沙灘,跨越八座山體、三條水系,長達二十三公里。空中橋樑與地面步道交錯,七座節點橋樑宛若七弦琴,將山海之美譜成一曲綿延的樂章。 廈門的山海步道不只是休閒設施,更是城市的呼吸系統。沿線設有驛站、公廁、觀景平臺與節點公園,讓人隨時停步、休憩、觀景。夜裡,橋上燈光如流,倒映在篔簹湖與五緣灣的水面上,彷彿星河下凡。這樣的設計,讓市民可以「在城市中親近自然,在自然裡感受城市」。廈門以步道為軸,串起山、海、林、湖,打造一種「低碳、綠色、健康」的生活方式。 今年元旦我們計畫再組團走廈門林海線步道,這步道北起五緣灣,南抵環島路,全長三十一公里。它與雲海線、空中自行車道相連,構成一個通山達海的慢行系統。到2022年底,整個廈門的健康步道網絡已延伸達兩百多公里。這樣的規模與遠見,不僅讓廈門成為生態城市的典範,也讓人感受到地方政府對「人與環境共生」的深刻體悟。 然而,當我站在福道的高處,遠眺那鋼構蜿蜒的線條時,心底不禁浮現一個念頭──金門呢? 這座島嶼擁有絕美的自然地貌與深厚的戰地文化,卻缺少一條能串聯人心與風景的步道。若能沿著海岸線,打造一條環島健行步道,或是先從小金門開始,以軍事遺址與自然生態為節點,建構出結合休閒、歷史與文化的「健康之道」,金門的觀光與生活品質將會煥然一新。 金門的山不高,卻多姿;海不遠,卻遼闊。從太武山到古崗、從料羅灣到湖下村,每一段路都有故事。若能以步道串聯這些景點,讓居民與遊客在行走中體驗島嶼的呼吸,感受歷史的層疊,那將是金門最動人的風景。步道,不只是建築與工程,更是一種生活哲學──讓人放慢腳步,重新看見土地。 當福州與廈門以「道」連結城市與自然時,金門是否也能以「道」重新連結歷史與未來?這座島嶼曾是防線,如今或許該成為一條通往幸福的「福道」。讓人們走著、看著、想著,在步伐之間重新理解這片土地的溫度。 有朝一日,若能沿著金門的步道行走,聽浪聲與鳥語交織,看夕陽灑在舊碉堡的牆面,那將是金門最真實、最柔軟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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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媽媽的日常 ──看TVBS原創劇集《有生之年》
2023年,TVBS播出原創劇集《有生之年》,2024年《有生之年》成為金鐘大贏家,提名10項,獲獎6項,吳慷仁、楊貴媚分獲最佳男主角、女主角。 全劇以老大高嘉岳的「我回來了!」開場。離家多年的高家老大,事業、愛情兩失敗,失敗的人生讓他想結束生命。突然,他想「回家」看看。找不到生活目標,不時想輕生的高老大,遺書:「有生之年,能長這麼大,就算不錯了!好想好好談一場戀愛。」 三房一廳的高家,小小的空間裡,塞滿了高爸爸、高媽媽、老大嘉岳、老二嘉揚、老么嘉凱三兄弟。空間再小,還是要為神明桌留有一席之地,神桌備有專用抹布,每早一炷香。 「美而美早餐店」是高家主要的經濟來源,日常的高太太、高媽媽忙店務、忙家事,忙碌到忘了自己曾是「陳小姐」。 本文聚焦女主角,談一談她的日常。 老大高嘉岳自小調皮搗蛋、惹事生非,即使犯校規,被處罰,不回家……,高媽媽沒有多追問,急著找回家吃飯,挾雞肉給他,完全包容。 一年換24個頭家的高老大要離家創業,高媽媽投資私房錢一百萬。 丟掉的兒子回到家來,還是兒子,高媽媽順手撿起兒子丟在地上的髒衣服,放進洗衣機裡。 快節奏的老二高嘉揚雖是收養的,但高媽媽視如己出,求學、工作、結婚、生子,一帆風順。 慢調子的老三嘉凱老老實實地跟著爸媽經營早餐店。 離家多年的兒子回來了。 忙碌的日常生活,高媽媽像陀螺:早餐店要備料,送新床的工人要來住家,打折的衛生紙要多買幾串……,雖然老夫老妻,沉默多於吵鬧,看到不再年輕的高爸爸和護士小姐打情罵俏,高媽媽還是會吃醋,心生不悅,碎碎唸……,困於家中的高媽媽不時以「網購」來取悅自己。 終於累了,想休息。高老大替高媽媽報名三天二夜的社區旅遊。 高媽媽缺了席的早餐店,高老大成了大忙人。 旅遊團中,高媽媽提醒伙伴們,尤其是溫文、大方的劉叔:「我是陳小姐!」 旅遊回來,買回大包小包的伴手禮;旅遊回來,宣布辭職早餐店;旅遊回來,與高爸不是冷戰就是熱吵,不再幫他洗衣洗碗;旅遊回來,報名參加劉叔指導的社區大學手碟音樂班。 母子衝突。高媽媽關心么兒沒女朋友,安排相親飯局,席間,么兒不配合;么兒帶女朋友回家,高母不滿意女友的複雜背景,……。 高老大主動拿了份離婚協議書給高媽。 喝醉酒的高爸,醉言夢語盡是護士小姐。高媽媽毅然下定決心,煮好醒酒的粥,也拿出已簽字的離婚協議書給高爸,要高爸同意。 清晨,獨自走出戶外青草地的高媽媽,平靜地買了份早點,一個人慢慢地吃著,神情有悲有喜有領悟。 美而美早餐店,決定要頂讓了! 世事無常,資優生老二閃不過車禍,突然離世。 劉叔安慰高媽,高媽不經意地流露出對劉叔的情意,驚慌的劉叔馬上打斷她的幻想。 沉寂一段日子。某天,高爸煮了一桌好菜,平靜地提起辦理離婚的事可以辦一辦了,互問對方的劉先生、護士小姐,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吃著、聊著,高爸、高媽不禁笑了!「人只要心情好,活得自在,做什麼都好!」 美而美早餐店重新開張,舊雨新知來捧場、來哈啦。 高家家族圍爐吃火鍋,高爸掌廚,席間,說說笑笑,吵吵鬧鬧,俗人俗事,煩惱不盡,退一步,轉念,凡事好商量,海闊天藍! 結局,一場高媽媽與高老大藉「有生之年」而作的母子對話,將遺書翻轉成悔過書。 小人物的高媽媽,她的智慧展現在日常生活裡,她是「家」的靈魂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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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火山之旅
金門縣環境教育學會為研究兩岸地質脈絡,日前特別組團前往福建沿海考察地質地貌,深入瞭解福建沿海岩層結構與地質變遷。同時,透過地質調查、資源保護與永續利用上的經驗,進一步強化環境教育及科學研究領域的基礎。此次活動由本會理事長林英生規劃,總幹事江士豪安排執行,也是我們多年前願望的實現。金門縣環境教育學會推動兩岸地質特色與環境永續發展的學習與交流,並期望成為連結自然環境與人文交流的深厚橋樑。透過跨越地域的互動與知識分享,有助於兩岸共同面對生態挑戰,攜手邁向可持續的未來。 「漳州濱海火山國家地質公園」是此次考察的重點,其核心景區包括漳浦縣的兩座火山島林進嶼、南碇島以及龍海市海濱的牛頭山古火山口等三部分,這些核心景區以獨特的火山地貌、豐富的地質遺跡和多樣的生態環境聞名於世。林進嶼和南碇島保留了大量火山噴發遺跡,擁有壯觀的凝灰岩地形;牛頭山古火山口則見證了古代地質活動的劇烈變遷及火山噴發的過程,並成為地質學者研究火山演化的重要基地。林進嶼和南碇島屬於海蝕地形地貌,由其地質結構了解五角和六角岩柱之節理形成緣由。牛頭山則是位於海岸邊的火山岩脈與火山口的地貌,形成豐富奇特的海陸景觀,讓學者對火山噴發年代有進一步了解,在此海陸地質景觀總面積約為100平方公里左右之區域,有出現多處海底火山口、熔岩臺地和多樣的石柱群,根據專家研判是典型的第三紀火山噴發遺跡。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南碇島,有著名的髮狀石林,也是世界級的火山地景奇觀,雖然無法如願上島,但從濱海火山地質遺跡可一窺火山奇特的樣貌,理解整個地質形成之過程,透過解說,我們更了解到火山島曾發生過多次火山噴發,保留著典型的第三世紀中新世火山噴發構造遺跡,以及後期風化侵蝕的地形地貌景觀。由林進嶼和南碇島獨特的海底火山地貌和壯觀的石柱群, 讓我們理解地球演化的完整知識。 在訪察過程中,每當團員們駐足於奇岩怪石之前,大家都懷著敬畏之心,細細觀察火山遺跡與美麗的地層紋理,從中窺見大自然悠久的演變歷史。這些珍貴的經驗,不僅豐富了我們的知識視野,也讓我們更加體認到地球環境保護的重要性。為讓團員們了解花崗岩地質的形成,我們又到晉江圍頭半島石圳探查,根據我們團隊多年來研究兩岸地質的心得,福建的地質形成於一億兩千萬年前至兩億年前的燕山運動,造就了獨特的花崗岩地貌,這些岩石經過漫長的風化與侵蝕塑造出壯麗的山巒和海岸線。沿海地區仍保留著豐富的地質遺跡與化石資源,由福建沿海奇特地質地貌發現和金門沿海岩層結構與地質變遷是相同脈絡的。 地質考察讓我們深深的體會到生命價值緣由與可貴。此次行程,包括漳州濱海火山國家地質公園、晉江圍頭石圳半島變質岩地質、深滬灣海底古森林及梧林古村傳統聚落等地,藉此進一步認識當地的地理景觀與人文特色。在考察過程中,發現到地質構造的奇妙與多樣性,也見證了不同地質地貌所孕育出的生態系統與人文故事。這種跨海的互動探訪,不但深化了彼此對地球資源珍惜與守護的責任感,而且為地質研究和環境教育提供了寶貴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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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群與人的關係
「零貼文」(Zero Posts)熱潮來襲,年輕一代、尤以「Alpha一代」(指2010年以後出生的人),他們的社群軟體漸與過往不同,可能剩下一張頭像、簡短文案,隱藏了曾經曝光在Facebook、Instagram的貼文,用「空白」來傳達所追求的新「社交」模式。這件事特別有趣,因為過去,人們甚至會將早中晚餐、所見風景或活動都一一分享於社群,創造更多對話及連結,這是否代表新一世代逐漸終止社群上的分享欲?並不,這只是我們與社群媒體互動方式的轉變。 數位轉型的浪潮讓民生更便利、讓原本沒機會相遇的人事物彼此連結,激發更多嶄新的人際關係及合作;網際網路、社群早已是不可替代的存在,但,網路也給了能窺視他人的機會、能評論或參與他人的生活及自我的通道,或多或少,影響了每一世代的成長與變化。光鮮亮麗的照片背後有著什麼樣的日常?多數人只喜歡分享美好的事物,而這讓部分使用者感到焦慮及羨慕,可能稱羨他人有著每天吃美食、出遊和幸福的既定印象,進而產生比較心態。再加上,人們都清楚數位足跡無法被抹去,任何評論、事蹟或分享,不論好壞,都可能在網路永存,因此,這成為了社群轉化的一大因素。關於自己,我一直都是不公開帳號,且只熱衷於在有出遊時發布文章,平時更傾向發布限時動態,因為24小時就會消失,通常只會有親近的人會觀看及回覆。這樣的狀態其實挺舒適,不用特意經營、不需多加評論和撰文,把時間留在現實、關注自己和身邊重要的人事物身上,追求生活及社群的平衡。 在這個連早餐都要拍照的年代,「不發」反而成為最有態度的表達!這波「Zero Posts」風潮背後,也是對過度曝光的反思,與其被演算法監控,不如自己消失。有人形容這是「數位消音」時代的極簡反抗;主頁空白、背後熱鬧,是蠻多現在使用者傾向的分享方式,例如,諸多人擁有「小帳」(指主要帳號外的第二或其他帳號),用來分享真心話或分享生活,只開放給關係密切的人觀看。我認為,這也許也代表,比起較瑣碎的日常,人們更希望重要或在意的內容受到重視。在數位世代出生和成長的人們,發覺現在的趨勢以「成效」及「結果」為大,越來越多人意識到,按讚數和分享數是一種錯誤的認知,並且會危害到自己的自尊和心神。如,受到網紅、明星或品牌推薦而變動的時尚趨勢,越是深入,越是感到汰換的快速而不安;或被網路審美影響,越加希望變成完美身材或外貌,而備感壓力。 雖然社群經營模式改變,但經網路調查數據顯示,手機或網路使用率仍呈現飽和,社群依舊是人們重要的、了解世界的存在。「零貼文」風潮簡言之,這些都是數位疲勞引發的「症狀」,它改變了我們與社群媒體互動的方式。風潮仍將持續變動,說不定數月後又會是新風貌;但以目前而言我自覺是件好事,因人們更加關注自己和在意的事物,意識到不該全然被社群制約,力求展現更真實且美好的自我。擁有工具後讓生活變得更好、懂得自我反思和進步,可能才是身為「人」最好的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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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帔情與水獺緣
一、花帔情: 大約在五年前,有一天,我陪內人和大姨子到新莊某市場購物,在回程的路上,三人幾乎同時發現前面不遠處,有一位年約六十歲的婦女,正推著一部嬰兒車小心翼翼地前進,當微風輕輕吹起時,我們發現鋪蓋在嬰兒車上面的,竟然是一塊漂亮的、黑白相間的花帔,我們不約而同地脫口說 :「那位阿嫂,一定是金門人!」 我們三人快步向前,還快就趕上她的腳步,我禮貌地用金門話問她:「阿嫂,請問妳是不是金門人?」她頗感驚訝地回說:「是啊,我是金門人,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回覆說:「我們是看到妳幫小孩鋪蓋著花帔而做此判斷的!」 後來,經過彼此寒暄交談後,竟然發現她是我小學校長的二媳婦,實在是太巧了。 據我所知,金門的花帔廣為世人所知,緣於金門宗族文化協會每次有展出,都採用它做金門的圖騰,讓它的知名度大增,而今,只要看到花帔,就會聯想到金門。 二、水獺情: 根據金門日報記者陳冠霖於106年12月30日報導: 「一隻金門特有的保育類動物水獺,昨(29)日上午約10點,被柏村國小師生發現活生生在教室裡活蹦亂跳,學校師生又驚又喜,除了趕緊通報相關單位處理外,小朋友們近距離但安靜地觀看水獺,當場上起最棒的自然課。這隻雄性成年水獺經獸醫檢查後發現,其右側頭頂有約5公分的咬傷和其他傷痕,嚴重化膿,為避免後續感染及長期照護問題,將牠送往台北市立動物園,進行後續診療。」 當年,我還是柏村國小校長,記得那天早上大約10點,陳謙慧老師準備到自然科教室拿上課用教具,卻發現一隻大約80公分、「很像大老鼠」的生物在教室外走廊跑來跑去,當時,她一打開自然科教室的門,水獺立刻跑進教室裡,她嚇一跳,趕緊把教室門關起來,定神一看,才發現是一隻水獺,她趕緊通報我,我立刻通報相關單位前來處理。 在等待相關單位處理期間,牠可能受到驚嚇,在教室裡竄來竄去,之後躲到一木製櫃子裡,並趴在報紙堆上不敢出來;當時正值下課,許多小朋友跑來圍觀,全校教職員也都圍過來看,我叮嚀小朋友要保持距離、保持安靜,不能驚嚇到牠。 水獺在金門很難親眼目睹到,許多在地人都沒見過牠,當天小朋友都是生平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水獺就在眼前,十分高興,有小朋友說牠像大貓咪,直呼好可愛,原本當天要上的自然課,也因為水獺而臨時變更,改為上這堂最寶貴的「自然課」。 巧的是,那幾天剛好有來自台灣的「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會員約6、7人,專程來金門想要觀看水獺,他們原本已經打算回台灣,沒想到行前水獺卻出現了,得到消息,他們立刻趕到柏村國小來。 記得當時我說,學校這排教室這麼多,有道具室、美術教室、輔導室、健康中心等,但這隻水獺卻偏偏挑「自然教室」跑進去,彷彿是想要「回歸大自然」。我還說,學校從來沒有水獺跑進來的紀錄。也有人猜測,這隻水獺的棲地,可能是學校附近的白龍潭或白龍溪,可能因為當地正在施工而受傷,才跑來學校的。 十月的十九到二十二號,「十年磨一劍」的「花帔阿獺」製作團隊,專程來金首演酬賓,由於該片製作精良,團隊用心,廣獲觀眾喜愛與好評,個人忝列顧問,得以隨隊到處公演,讓我想起了個人有幸與花帔與水獺所結下的情緣,所以僅就記憶所及留下了這些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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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柔汀
五月,國際知名的版畫大師廖修平教授,來到金門西園黃世團新蓋的版畫美術館,親自傳授「美柔汀銅版畫」製作、印刷的示範教學活動。 美柔汀(Mezzotint)荷蘭畫家賽根(Ludwig von Siegen)于1642年發明,技法是在銅板上使用美柔汀搖點刀或滾點刀,參差交錯在版面上滾動,留下均勻的細點凹痕,這些細點凹痕在印刷時,能印出黑絲絨般的色調。製版繪圖時再使用專用的刮磨刀,刮磨版面製造出明暗調子,磨得越多越光滑,色調越明亮,這技法十分依賴素描的能力,呈現極為細緻飽和的色調。能像照片一樣立體寫實,當作書刊、報紙插圖,可以大量印刷發行;當然藝術家是用來,當作創作純藝術性的版畫作品。 廖教授帶來明信片大的銅版,是機製過佈滿坑點,密集毛點形成黑色基底,再以刮刀和壓刀調整毛點層次製作圖像,不必花時間再去搖點,該技法也不使用酸腐蝕與雕刀鐫刻。製作週期長達數百小時,技術要求高,主要工具包括搖點刀、刮刀及壓刀。有層次地刮平這些凹點,凹點越少、表面越光滑的地方,印刷時吸墨越少,就會呈現出較淺的色調,反之,則印出深色。利用凹版印刷技術將油墨填入版面的凹槽中,然後用濕紙和壓印機把凹槽中的墨色印在紙上,一定要運用機器的力度,才能壓印出色墨,並呈現出由全黑到淺灰的細膩層次效果。有別於凸版印刷:把顏色滾塗在版面凸的刻圖上,再用版畫機壓印出來,像蓋印章,陽刻的印,上了紅印泥印出紅字,這是凸版印刷的例子。 86年三月我公假十天,赴台參加台藝大「版畫師資人才培訓班」,文建會委辦的,同行者董浩雲、蔡玉羨,由日本國際版畫交流學會會長宮山廣明所指導,鐘有輝、林雪卿翻譯。我畫一朵蝴蝶蘭花,七彩套印,所以腐蝕一版銅板、六版鋅版(都是明信片大),畫面空底再貼滿大張金箔,雖費工費時,但金碧輝煌。68年我畢業班教學實習,載一台八開版畫機(向廖修謙借新的)到淡江中學,教一班美術課,兩節課分兩週上,每位同學完成一幅,紙版刻二色套印作品。兒子讀淡大時去淡水看他,我請他吃龍蝦,我讀大學時在廖老師家公司打工,窮學生沒吃過龍蝦,上週特別去淡海漁人碼頭,吃一隻小螃蟹,老貴!我回來畫了兩幅彩墨畫:〈淡江大橋〉、〈淡海情人塔〉。 廖老師教的美柔汀,是單色印刷,方便教學,主要在於表現製作著描繪的功底,明暗層次的處裡,耗工費時。當天我拿我那張〈蝴蝶蘭〉版畫去請教廖老師,他說宮山廣明是他在日本筑波大學教的學生。廖老師48年師大美術系畢業,就來金門大膽島當兵,對金門有特別的感情,所以非常照顧在師大讀書金門的學生:黃世團、吳鼎仁、蘇益加、呂坤和先後在廖老師家打工,順利畢業出來教美術。廖老師的得意門生黃世團退休回西園,建新屋養老母,這幾年廖老師也頻繁來金門找我們這些學生,呂坤和替老師安排個展、多次的聯展、寫生彩繪;廖老師也開放他台北的「台灣美術院」,邀我們金門藝術家去展出美術、書法,去年我與蘇益家得以在那邊彩墨雙人展。 我畢業時向廖修謙買一台四開版畫機帶回金門,先在柏村國小教一年,教的版畫是平版印刷,手印不用版畫機,過兩年金門日報也開始用平板印刷印報紙,捨棄傳統的鉛字排版。第二年我調沙中,也開始用我自己的版畫機教美術課,紙板刻製壓印,二色套印。版畫製作工序繁複,如果沒有專用的版畫教室,是很難在學校實施版畫教學。我在沙中美術課,常態做水彩、國畫、設計教學,版畫課太煩人,所以漸疏少!後來沙中買進對開的大版畫機,我退休就把我的版畫機送給沙小。個人能力不足,版畫教學活動,在金門一直默默不振,直到這兩年廖老、黃生大力的介入,有風生水起的希望,希望西園別墅,能成為版畫美術館,成為金門的世界版畫交流中心。 感謝廖修平教授對我們金門學生的提攜,他一直關心金門美術教學的提升。廖老師今年90歲了,這次特別又上大膽島,回味往事。有一塊刻石,刻廖老師當兵時的年青圖像在小金門,還找不到一個固定的景點,永遠豎立留念。他寄來幾幅金門寫生的水墨畫分給金門的學生、友人,送給我的是畫瓊林村與風獅爺的寫生作品,還有兩幅他的版畫精品,值得永久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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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與不哭的洪玉芬
十月中旬,縣籍作家洪玉芬《島嶼星空下》新書發表,她每次活動都能帶來驚喜。有一年與《鹽田兒女》作者蔡素芬於金門文化局座談,我擔任主持,以「雙芬對談」切入,分享不同的寫作人生。《島嶼星空下》則由洪玉芬父親、夫婿,以南管、薩克斯風導入,現場喜氣洋洋,如同洪玉芬所說的,把發表會辦成同樂會。 活動由牧羊女、張姿慧主持,李如青、洪啟瑞、楊婉苓等分享讀後心得,我拿到流程表時心頭打鼓,來賓眾多,而我佔據的發言時間竟然長達二十分鐘,心想該如何與玉芬討價還價,千萬別佔據這麼長的時間。 幸好尚未開口之際,玉芬自個兒說了,來賓多、發言多,「談不足二十分鐘沒有關係……」我如蒙大赦,差點「叩謝芬恩」,從上台到下台,應該就是六七分鐘,留點時間給其他來賓發揮。玉芬的發表會,常常不僅是藝文界中人,更有企業界、政治圈,果然他們坐在會場右列,玉芬才出場,便緊盯著她。那樣的眼神,有商場同盟的氣味,更有「以芬為傲」的灼熱,我以「哭與不哭的洪玉芬」,來解釋洪玉芬在散文與小說,兩種不同的呈現。 玉芬是熱血的、溫柔的,我深信她書寫的每篇散文都含著淚珠,我列舉她散文書寫的幾處動人情節,陪同遠自蘇丹來的技師,在台灣找了好幾處廠房,只為多年前一組老零件,洪玉芬全程陪同翻譯,終於化不可能為可能。相信找到零件的當下,技師哭,玉芬也哭了。 玉芬跑遍一百多個國家,我常聽聞有些朋友半是認真、半是玩笑,要求玉芬下回再去非洲,可以陪伴同行。玉芬沒有回應這些請求,她知道非洲行大不易,她書裡頭紀錄怎麼迷航、如何身體不適,如何克服旅途中的意外。意外的發生與克服,對我們只是紙上談兵,玉芬都是身歷其境。這些驚險場合玉芬不哭,咬牙挺過,但出差奈及利亞聽聞幾位青年車禍喪命,白髮人送黑髮人,洪玉芬作為兩個孩子的母親,體會更深,業務參訪如同悼亡之旅,當然得哭。 她看見羊咩咩被棄養流淚、思索衣索比亞命運禁不住淚灑尼羅河……玉芬的散文集也就是眼淚的水庫,還好匣門收放自如,以感情出發,收束在感性之中。 然而,寫小說的玉芬是不哭的。說「不哭」並非沒有感動,而是散文、小說,調性不同的文類中,玉芬知道必須做出區隔。扼要地說,散文不外敘事抒情,文字的技藝與面貌形形色色,找到一種不斷琢磨,也自見成色。玉芬散文以人為本、以情為衷,情節與氣氛並重,到了小說,則隱然有武林高手氣勢,看似招式平凡,在俐落的敘事中,補綴戰地的、幾代人之間的故事,人物、民俗、文化等,交織成生活百衲被,不僅僅被當作家族書寫,而該看做時代的臨摹,還原金門的、戰時的,不同人生處境下,人物怎麼在掙扎中,煥發榮光。 寫小說,節制的工夫非常重要,作者須是導演、編劇也是演員,不停地修修剪剪,才能讓人物在客觀中把故事演下去,這就是玉芬的不可思議,她的小說舉重若輕,似有內功,敘述古樸,但這樣的手筆竟出自「愛哭」的洪玉芬。從《馬背上的舞步》等散文集,到《島嶼星空下》,洪玉芬展現兩種寫作心法。不同方向,猶如左右手,但我知道,它們都在洪玉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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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好心‧說好話
每當我們開口說話時,不論是好話壞話,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實第一個聽到這些話的人,就是你自己。 話語是有能量的,好聽的話是正能量,充滿陽光與希望;不好聽的話會令人瞬間拉出距離感,展出防備或攻擊的態勢。某些時候因為一句有意或無心的話,就能影響聽者個人的心情,家人的互動,社會的和諧,甚至國家的安全。孔子提醒弟子,位居高處,君子慎言,話說出口之前,你是它的主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從此你成為它永遠的維護者和奴役。 自小師長都告誡我們說話要小心、有分寸,因為「禍從口出」,卻少有人提醒,「福也是從口出」轉禍為福的關鍵在於是否說的是好話。好話不是說了什麼,而是怎麼說,偶爾在活動聚會上看見許久不見的朋友,有人劈頭就喊著:「你怎麼瘦了?氣色很差呢!」雖然是出於關心的真話,但聽到的人心情肯定不悅,何況又在大庭廣眾前,不知如何辯駁,氣氛尷尬不已;哲學家叔本華曾言,真話像把鋒利的刀,應加上柔軟的把手,否則傷人傷己;如果告訴你的朋友:「嘿!妳減肥成功啦?現在苗條更有型了、精神更好了!」朋友肯定更加喜歡你、愛你,你的好話改變了他身上的負能量,增添他的自信,令身心愉悅。如果確實需要安慰的情況,則應在私下以真心誠懇的語氣表達關懷:「一切都好吧?我一直相信沒有任何問題會難倒你的,咱們多聯絡!」這樣的話才會感動人,因為首先聽到的是說話的人,自己內心已經被感動了,整個氣場也隨之改向正面。 社會人群互動中,有些人被認為是難溝通的對象;其實,在溝通前應先理解自己的心,我為何要說這句話?傳遞訊息是否夾帶了指責而成為隱形攻擊?例如:「你總這樣」或「我說的沒錯吧!」甚至很不耐煩:「那隨便吧!」這樣的語詞完全失去尊重與體貼的溫度,本是好意協助解決問題,卻變成摧毀關係的炸彈,得不償失,是很不智的對話。 關聖帝君傳世明訓:「讀好書,說好話,行好事,做好人」簡易明瞭的四句話,緊密契合儒家修身的核心與善德倫理,千百年來融入中華傳統文化,成為家庭教育的家規與庭訓。已故宗教家星雲大師也提倡「說好話,做好事,存好心」又稱「三好運動」,強調從身、口、意三方面修煉自己,說好話是口行善,做好事是身行善,存好心是意行善,透過這些實踐行為淨化人心,和諧家庭,安定社會。 從身口意造作出來的「業」,佛教稱為「三業」,修行就是求三業清淨,不被染污,方能修成佛道。其中口業最易召感惡緣,成就惡業,但同時口也是招福成就功德的大工程師,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從口中說出的好話,是在為他人修橋鋪路,善緣連結可招來貴人,適時協助他脫離苦難困境;反之,惡語批評則是斷人橋、毀人路,致陷人於孤立無助,甚至斷了其生機,造業不可謂不大也。 語言是人際間用以溝通的工具,溝通與通告不同,如何善用工具則成為溝通成敗的最重要因素,當我們接到一方傳來的訊息時,應先以認可為前提,一句認可便是溝通的最好通行證,認可並非當下全盤接受,而是讓對方知道被尊重,你願意傾聽他提出的問題或計畫。如果習慣性先拒絕,或是立即持否認態度,溝通大門就很難敞開,這是老闆和領導最難接受的員工部屬,同事間也難相處,路就越走越窄了。 當溝通觸礁時,採用提問的方式是最好的認同與共鳴。提問是打開靈魂的高手,用問號和結尾,請對方當主人,當問題回到他自己手上時,自然容易溝通讓步,結局圓滿,皆大歡喜。讓語言成為共識的黏合劑,而不是唇槍舌劍、互相砍殺傷害的兵器。 (稿費捐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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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遙遠的回憶
日前,群組裡我的國小同學海哥貼了一文:「城小第二屆同學會群組選出莊能秀為新理事長,並公告將辦理參觀立法院活動,邀約同學踴躍參加。」又說:「我們這群組裡少數同學是城小畢業,若想參加活動請與我聯繫。」這事讓我感到訝異,我也是城小這屆畢業的,怎麼不知道有同學會群組這事?同時,新理事長與我小學同班,更該表示祝賀。就麻煩海哥幫我拉入群組。這也讓我陷入一連串遙遠的回憶中,往日的童稚影像一一顯現於眼前。 當時,兩岸的炮戰剛過去不久,「單打雙不打」仍然持續著,炮擊聲的持續讓人心驚。記得,常常倚著門框傾聽落地砲聲的遠近,決定是否躲入避難所。就在這樣的環境下,開始了我的學校學習生活。由於學校教室嚴重不足,我低年級的上課教室被安排在離學校有段距離的許氏祠堂(許祖厝),這是借用祠堂的空間當臨時教室。導師陳瓊芳老師,是名詩人洛夫的夫人,但萬萬沒想到隔了半世紀後,師生倆又在太平洋彼岸的溫哥華見了面,真是難得的緣分。中年級的導師是鍾重慶老師,那時國小師資幾乎清一色是本地師資,而個子特高的鍾老師卻是來自台灣的外省老師。翁文潭老師是高年級導師,當時一般家庭普遍生活拮据,印象中翁老師曾幫我繳過註冊費,這是件充滿感謝的溫馨回憶。昔時台灣還沒實施延長九年義務國教,國小的補習風氣仍相當盛行。地區也受到影響,國小畢業生也有一個全縣會考,前十名學生會在報上公告。這關係各國小的辦學聲譽,學校無不全力以赴,鼓勵學生爭取。當時學校有晚自習,翁老師有時就把我找到教室外走廊,私下對我關心鼓勵。最後,忝得全縣畢業會考第三名,總算沒辜負師長的勉勵及期望。 記憶中,昔日的校園,一進大門有幾個籃球場,走上中間台階是一個大操場,上頭有幾棵銀合歡老樹,樹幹壯碩,需兩人以上才能環抱。由於枝繁葉茂樹蔭蔽空,成了孩童嬉戲追逐奔跑的場所。操場後面的第一排教室,左右各有三間,中間挑高的大空間是教師辦公室。剛開始還有庚班,大概是併班,後來六年級只剩甲、乙、丙、丁、戊、己等六個班,就安排在這一排教室上課。我對這一排教室滿喜歡的,以目前的眼光來看,這排教室與「清水模」的現代建築風格頗有幾分契合之處。牆面、柱子,展現了簡約、質樸的美感。冬天一到大夥感覺冷,下課時便沿著教室牆面「擠油」,不稍幾分鐘,大夥兒便擠得滿臉紅咚咚全身暖和起來。走廊也夠寬敞,那時流行踢毽子,成了大家表現的空間。除了毽子是自己做的,男生還流行買一種阿兵哥的黑色膠鞋,雖然尺寸大一號,走起路來鞋頭上下晃動著。但這種鞋子踢毽子最管用,不但富有彈性面積又大,隨便一踢都可上百下。女生則是跳橡皮圈,或是在走廊外的操場上跳繩,由兩人各持繩子一端搖動繩索,參與的人便可進入跳躍。在高年級教室右斜後方,記得有個平房有兩個房間,分別是保健室及福利社。高年級教室後面平行一排為中年級教室。其左右兩側各有數間教室,為低年級教室。這些教室的右邊有一片空地,擺放翹翹板、溜滑梯、盪鞦韆等遊樂設施,供低年級學童玩耍。 幾年前返金路過,曾進入校園。當時學校正舉行運動會,大門敞開著,便進入參觀。校園改變很大,幾棵老樹與大操場不見了。取而代之是蓋起美輪美奐的校舍,與我保留在印象中的空曠開闊校園完全不一樣,真可謂時過境遷了。 總之,我們已遠離那年少時光,藉由現代的社交媒體組成同學會,又可以與童年時期的老同學,交談、相遇、一塊話從前、一起辦活動,真是難得的快樂與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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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懂一座島嶼 書史情懷之二 戰爭之眼
想到古寧頭大戰,自然而然底就會想到我的母親。我是從小聽母親講述紅軍的故事長大的。她說紅軍連辦公桌椅都帶來了,這給我很深的印象。1949年10月25日我在母胎已經五個月了,母子臍帶相連,跟她一起經歷了這一場驚心動魄的戰役。 父親為了逃避構工的差役,先已逃到昔果山我外婆家。古寧頭大戰一爆發,家中只剩下母親與祖母的老弱婦孺。她說,祖母煮飯燒老虎灶,兵來如匪,縫在衣襟裡的兩只金戒指被軍士摸走了。 這時南山村兵荒馬亂,有人早已挑著細軟逃到外地親戚家避難去了,而母親與祖母帶著三個小孩則躲在床鋪底下,一發迫擊砲打中了牆堵,頓時牆壁倒塌、硝煙瀰漫,她們驚魂未定,趕緊死命爬出,就近躲到隔壁鄰居的防空洞之中。 她們一夥婦孺躲在洞中,捧著一顆忐忑的心,靜聽著外面的風吹草動。突然塞在洞口的棉被被軍隊用刺刀挑起,只聽到連珠炮似嘰哩咕嚕的話語,她們像鴨子聽雷,一句話也聽不懂,但是又怕他們猛然丟入手榴彈,就硬推一個十一歲的小男孩出來應話。 可憐這個小孩全身發抖,牙齒打顫,臉色發白,經一番比手畫腳,好不容易搞懂了軍隊肚子餓了要吃飯。母親說她們就魚貫上來,淘米煮飯,殺雞宰鴨,所有的容器不夠裝,就把婦人的便桶刷洗乾淨裝飯。她說還偷偷留了一碗給哥哥吃。 這樣的故事深植在我腦海中,伴隨著我成長,即使走到異地他鄉,仍然無法忘懷。1998年古寧頭大戰50周年前夕,母親的故事終於發酵,我那時在台北工作,日夜上兩個班。不容青史盡成灰,利用休假返鄉田調採訪,一心想把庶民親歷的戰爭史寫成一本書。 我從事古寧頭大戰口述歷史的訪談,早在1969年2月11日就從我母親的紀錄開始的,寫著「母親口述,膝兒叩錄。」那時我有一點古文癖,最後一段是這樣寫的: 今大難當前,國讎未翦,而四面鄭聲,真悲者矣!使當時之國殤未能捐軀盡職,吾今安在否?且目今人士不識好歹,一味酒池肉林,不思國殤之無名英雄。因此,遭鬼雄之怒而禍及黎民,不可不說由此道起,吾輩居此不凡之苦難時代,豈可坐視旁觀而不效棉力於後世哉! 這時我是高二的學生,可能聽過一些靈異傳聞,才有鬼雄禍及黎民之說;對於這個苦難的時代,當年就想盡一點棉薄之力,但還不懂什麼叫口述歷史,然而我想為古寧頭戰爭寫史的種子不覺早已埋下。 1998年冬我為寫書專程返鄉踏訪並到古寧頭戰史館參觀,一名充員戰士告訴我說,昨天有一位老兵剛來過,留下了一本書。這人就是戰一連戰車老兵沐巨樑,我返台後趕緊按圖索驥到台中大雅去訪問他,才有《古寧頭戰紀》一書的問世。為了寫這本書,寫到我高血壓。 2006年我再返鄉,經地毯式訪問,聽的故事越來越多了,為庶民寫史之心更為殷切。姨媽吳玉燕說,戰後她抱著小孩,跟大嫂帶著一個11歲的侄兒李明燁(後來當警察),從古寧頭南山出逃,途經林厝往西浦頭方向的小路走,只見屍橫遍野,要踩著空隙過去。而我的大姑媽李玉璇聽說娘家遭難,從后盤山趕回探視,一到林厝村郊,只聞到一股屍臭味。大姑媽今年103歲還健在。 宗長李錫榮家住青年軍,戰爭剛一結束,孤兒寡母就從林厝逃往後浦。他說林厝到安岐阡陌交通沒有道路,母子戰戰兢兢的揹著包袱出逃,一個軍士坐在田埂上抽菸,告訴他們走路小心一點,不要踩到屍體。 我母親也在戰後隻身逃回娘家昔果山。她就走李錫榮母子走過的路,目睹了新戰之後沙崗戰場的慘況。她告訴我說:「軍士都理個大光頭,眼睛睜得圓滾滾的,有些掩埋時還猛搖手。」母親孤單單一個人,走在死屍遍地的戰場上,一路上怵目驚心,見到了外祖母,立馬情緒崩潰,母子兩人相擁抱頭痛哭。 2019年古寧頭大戰70周年之時,我計畫把金門西北部各村社平素訪談的庶民戰爭親歷故事,將之匯整、串連起來寫成一本書,取名為《戰爭之眼》;其次受到鄭善禧老師的影響,另想寫一本《現代赤壁古寧頭》。 這兩本書都是經過經年累月的訪談與資料收集,不是一朝一夕一蹴可幾的。這是我的苦心孤詣:打從母體起就種下的戰爭意識,歷史珠胎,鄉土情懷,時代感應。一個讀不懂島嶼的肉食者,你很難教他懂。因此用一紙公文將兩本書打了回票。 我已奔八了,沒有精神、體力與熱忱再寫。時人不識予心,將戰爭之眼蒙了起來,遂令庶民親歷的戰史從此沉埋。我眷注於此一輩子的心血付諸東流,也只能書空咄咄,徒呼負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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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金門日報》的三部曲情誼
《金門日報》陪我走過六十年個漫長的年頭,從戒嚴到解嚴,從平面到電子化,我們的情誼,譜成了我生命一首悅耳動人的三部曲。 第一部曲是《金門日報》揮灑了實用的功能。 我唸國小二年級《金門日報》剛誕生,報上都會刊登金門島上十幾家大小戲院當日放映影片的廣告。最靠近我們瓊林住家的「武威」戲院,是我童年常去的地方,也名列其上。這層查詢電影消息的實用功能,開始了我與《金門日報》交往的情誼。 在金門唸國高中六年,每週都要用毛筆寫週記,其中一項內容就是摘記數則國內外新聞。那些年,瓊林村辦公室的布告欄,都會張貼《金門日報》,方便村民閱讀。《金門日報》真夠朋友,一張紙一支筆,就近抄錄幾條週內發生的要聞,就能幫我交差了事。 第二部曲是《金門日報》紓解遊子的鄉愁。 高中畢業,離開母島金門,我當起遊子。慰藉鄉愁的最好方法,就是能閱讀到來自故鄉的報紙。那些年,台灣各大圖書館幾乎都會訂《金門日報》,我任教三十幾年的文大圖書館,也訂了一份。那幾年,我每天總會到學校圖書館報到,和故鄉報紙約會,讓它一字一句娓娓訴說故鄉的點滴音訊。 那些年台金之間無電話,更別說手機、網路或電腦了,思鄉的愁緒常被堆疊到一定的巔峰。幸虧有來自故鄉的報紙,滿載故鄉的消息,帶給遊子不少安慰。如今回想起來,要滿心感謝《金門日報》這位慈母,安撫了遊子心湖情緒的波濤。 第三部曲是《金門日報》搭起我聯繫與關懷故鄉的一座橋。 記得2008年某日延宗兄來電,邀寫「浯江夜話」專欄,我一口欣然答應。十七、八年來,許多故鄉金門的親朋好友和同學,長久以來彼此無緣相遇,就透過每月一文和大家「見面」了。 心底一直感念、感激延宗兄的推介,答應專欄撰文是我今生做出最明智、最難能可貴的一個決定。 我相當珍惜用文字關懷和關愛故鄉金門的難得機緣,一直鞭策和勉勵自己,要盡心盡力寫出具有相當意義和價值的文章,來答謝故鄉金門、《金門日報》和所有讀者。 一生見證《金門日報》的水平不斷往上提升,我發願要追隨這位「好友」的腳步,在它的陪伴下,一起成長和進步。 自《金門日報》電子化以來,我將它設在電腦「我的最愛」書籤。閱讀《金門日報》已成了每日大快我心的習慣,這份精神糧食,用文字製造真善美的養分,滋潤我的知性和感性,振奮與昇華我生命的每一天。 這份故鄉的報紙,看似瘦弱單薄,竟能堅強挺過軍管的歲月,不屈不撓,一步一腳印,見證和紀錄金門的轉型和進步。相信那是無數人日夜努力不懈,一點一滴,一字一句,所締造、累積出來的一項「金門奇蹟」。 相信任何人都希望和祝福,已走過一甲子的《金門日報》,能持續對金門的歷史和文化做出貢獻,再走過無數個六十年,踏上永恆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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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鄉愁
國中一年級的國文課本第一課是曾虛白的散文《秋,聽說你已到來》,開頭這樣寫著:「秋,聽說你已來到!算日子,你也該到了!我已感到你清涼的呼吸,溫暖的撫摩;汗珠兒收了,芭蕉扇藏了,夏布衫換上夾衫,精神上解脫了蒸熱的窒息。我知道你一定來了,可是你在哪裡?」這是一段許多人耳熟能詳的文字,也是大家走過溽暑,迎來秋涼的心情撫慰。 十月底的金門,颳起了狂飆的東北季風,前幾天還籠罩在蒸騰暑氣下的海島,一夜之間乍涼了下來,就像潮汛隨著歲時更迭,如期如約來到。尤其中秋後的天涼,最是讓人心曠神怡,正如曹丕《燕歌行》寫道:「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讓人深深體會躑躅於天地之間,心境自然隨著時空轉變,千百年來從北方中原到閩南浯江,走的都是同一個天理和人常。 秋涼正是出遊的好季節,看著金門街上穿梭的兩岸遊客,教人在紅男綠女來去之間,心情跟著驛動起來,尋思著如果也能迎著秋風,快意流連於山水之中,該是一樁何等快意的美事。 2002年11月中旬,我在李文曲大哥的陪同下「小三通」赴廈門,午餐後隻身搭乘廈門航空飛上海,踏上人生第一次的返鄉獨旅行程。一個半小時後在虹橋機場落地,隨即與上海四叔、堂妹同車回到蘇北東台故鄉,一路上在秋風相陪下,雖然行程緊湊,但只有近鄉情怯,一點也不覺得疲憊。 那一年,暮秋似乎更像初冬,車過江陰大橋時感覺涼意上身,隨著車行愈來愈北,沿途多次增添衣物,晚上九時到家更覺秋風涼颼颼,一看牆上的溫度計竟然只有7度左右,趕緊將姑奶奶的見面禮新毛衣也給穿上,身子才一下暖和起來。 後來,我總會想到中、小學的地理課本上說道,我國的人文、地理和物產大致以長江為界,江南和江北的風土人情大不不同,如果能實際走上一趟,就會有深刻的認識和體會,也許就不用死背那些課本內容。 地理課本上也讀到江南是水鄉澤國,到處可見湖泊相連的好風光,其實蘇北也有相同的景致,全長170多公里的人工運河「串場河」在清代用以運送海鹽到揚州、淮安,東台的安豐古鎮是旅遊勝地,老建築訴說著千年繁華的故事,四時吸引遊客絡繹來到。 都說,秋風驟起正是吃蟹的季節,江蘇陽澄湖、洪澤湖的大閘蟹更是時令好口味。老家舊宅大院與河道相鄰,輕舟風送盪起陣陣漣漪,很有水上人家的清雅風情。那一年,在宅後的拱橋石板下就看到成群大閘蟹,家人們說野生蟹比養在湖裡的還要美味,也沒有用藥殘留的問題。但它們墨綠毛茸的樣子與金門碩大海蟹不同,實在讓人提不起興趣,因此在秋風蟹肥的時節裡,返鄉那幾天並沒能多嚐上幾口。 秋天東北季風大作,水上行舟多了一些風險,前幾天金門「小三通」班船就因海上風浪太大停航,行程阻斷的旅客擠滿水頭碼頭,焦急寫在每個人臉上,這是天候的季節性干擾,也是讓人十分無奈。 曾虛白先生是報人、新聞學者,這位鄉賢著作的《中國新聞史》是新聞系學生必讀的教科書,「曾虛白先生新聞獎」更是新聞工作者追求的最高榮譽。在中時40多年服務生涯中,我也曾由社方提報角逐過,但最終均僅入圍未能得獎。 曾虛白在《秋,聽說你已到來》一文中還寫道:「春光太穉,夏日太濃,只有你,偉大、壯麗,顯出大自然的本相。」這與唐‧劉禹錫筆下的「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一樣有不同的心情描寫。在秋蟬聒噪聲漸盡,清秋驀然來到的此時,無限秋景應該最是爽朗怡人,那一片片隨風飄落的黃葉裡,卻也有著剪不斷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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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節日三樣情
台灣社會因為意識型態及政治立場的不同,加上外在的中共因素,對於同一歷史事件或人物卻有著各自認定的解讀方式,是國人不能團結在一起的重要原因。最近,在紀念抗戰勝利以及光復議題上,台灣內部呈現多元與分歧的詮釋,朝野政黨的看法出現明顯差異;雖然光復節是國定節日,在兩岸間卻衍生一個節日三樣情現象,為各界所議論。 臺灣光復節(簡稱光復節)是中華民國政府為紀念1945年臺灣「光復」而制定的節日,定於每年10月25日為法定假日。直到2000年民進黨首度執政,該年12月,政府頒布經修訂的《紀念日及節日實施辦法》,包括光復節在內的許多節日均取消放假,而由相關機關、團體、學校舉行慶祝活動。今年5月,立法院三讀通過《紀念日及節日實施條例》,改設立「臺灣光復暨金門古寧頭大捷紀念日」,將臺灣光復節與1949年10月25日金門古寧頭大捷的起始日合併為同一紀念日,以共同紀念兩項對中華民國具有歷史意義的重要事件,同時恢復放假。 猶記八二三砲戰60週年時,蔡英文政府高層悉數缺席紀念大會和公祭儀式,時任民進黨副秘書長徐佳青在電視政論節目中表示「八二三是共產黨在跟國民黨打仗,並不是民進黨在打仗,這樣子的紀念有意義嗎?」無獨有偶,今年光復節,賴清德政府未曾舉辦紀念活動,民進黨秘書長還說「根本沒有什麼台灣光復節」,引發爭議;顯然,他們在對日抗戰勝利以及臺灣光復這段歷史事件有著自己的史觀與詮釋,因此有其對應方式。 適逢臺灣光復80周年,也是睽違24年後,光復節再度放假一天。從府院到國防部均無規畫相關紀念活動,國防部於25日僅有古寧頭大捷紀念活動,並未有與臺灣光復相關的儀式;金防部則於當天在太武山公墓舉辦「古寧頭戰役76周年」紀念活動及「秋祭古寧頭戰役陣亡將士祭典」。相較中央政府的「冷處理」,在野的國民黨為紀念抗戰勝利和臺灣光復節,自8月起,陸續辦理相關活動到光復節當天;民間社團也紛紛以不同方式,慶祝台灣光復。可見,歷史事件的意義與詮釋因人而異,才會出現如此「官冷民熱」的現象。 值得注意的是,中共在紀念台灣光復80周年前夕,大陸全國人大常委會議通過設立10月25日為「台灣光復紀念日」的決定;並於25日上午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辦「紀念台灣光復八十周年大會」,顯然是以國家繼承的模式試圖取代中華民國,轉移對台灣光復的話語權。所以,從政治觀點言,台灣光復這段歷史,兩岸都在各取所需,以意識型態的角力進行歷史拼湊與爭奪詮釋權。 司馬遷著《史記》,其史學觀念在於「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對後世史學和文學的發展皆產生了深遠影響。魯迅稱其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吾人應「以史為鑑」;因此,中華民國政府如何正本清源,提出歷史事實的相關論述敘事,方能讓台灣光復不至於演變成兩岸另一個紀念日論戰點,應該是主政者必須正視的重大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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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載筆墨情 為島嶼留下聲音
今天,是《金門日報》創刊六十週年。這份在砲火洗禮中誕生的地方報紙,走過烽煙歲月,也陪伴一代又一代金門人,看盡島嶼風華與滄桑。這幾天,海內外的讀者、作者、媒體同業、民代與鄉親紛紛傳來祝福與花籃,為這份報紙加油打氣--盼它繼續堅持,繼續書寫屬於金門的故事。 回望創刊那一年,戰地政務尚在,《金門日報》肩負「宣傳、教育與戰鬥」的使命。當時的報社員工,要在燠熱、昏暗、空氣污濁的地洞裡排字印報,汗水與危險交織,只為讓前線官兵與村民每日都能看到一份報紙、一點消息、一絲精神的依靠。那時的月薪只有三百元,扣除夜間出報必須搭全伙二百二十元,實領不過八十元,卻沒有人退縮。那一張張在昏黃燈光下誕生的鉛字,正是金門精神的寫照。 六十年來,《金門日報》在不同時代扮演著不同角色。有時,它是傳遞消息的喉舌──從「中央社」的電稿到地方記者的實地採訪,讓讀者第一時間了解國內外大事;有時,它是教育的平台──「社論」、「浯江夜話」、「紫外線」專欄,深入探討政策、時事與人文思潮,引導鄉親看得更遠、想得更深;有時,它也是戰地的利器──在戰爭年代裡,筆鋒即是武器,一篇社論、一句標語,都能激勵人心,凝聚士氣。 西洋諺語有云:「一支筆,勝過三千把來福槍」,金門地處前線,大敵當前,隨時可能爆發戰爭,當年,實施「戰地政務」,《金門日報》社長仍為軍職,「社論」主筆群也是訓練有素的政戰人員,筆鋒出鞘威力萬鈞,可以振奮千軍萬馬,激勵眾志成城;也可以兵不刃血,瓦解敵人軍心士氣,對敵展開政治作戰,銳不可擋,篇篇具備「戰鬥」的力量。 而當戰地政務結束後,《金門日報》的筆墨轉為柔軟卻更深刻。它開始貼近百姓生活,記錄村里的變化、教育的推動、文化的傳承;也讓報紙從軍中工具,轉化為社區心靈的所在。 其中,「社論」主筆群由民職學者接手,均能體認報紙是公器,社論代表報社的立場,至少要具備新聞性、建設性、啟發性、公益性;並能以公正、客觀的態度作事理分析,引導讀者進一步思考或關心事件面貌,進而形成輿論的力量,以指引人心、導引人性,產生匡正社會風氣,達到移風易俗之功效,進而維繫公理正義,以營造健康、和諧的生活空間,推動國家邁向繁榮進步。 此外,「浯江夜話」這個專欄,也成了報社與讀者之間最溫柔的橋樑。最早由編輯主任顏伯忠推動,要求編輯輪流寫稿──為的是逼自己多讀書、多觀察、多思考。久而久之,這欄位成了關心社會脈動、凝聚鄉情鄉心的專欄,有人在此抒懷,有人沉思,也有人記錄歷史的片段。它既不是自說自話,也不是相互吹捧的神話,而是一場與土地對話的練筆;篇篇文章,都在提醒我們:金門的故事,還有人在寫。 在資訊爆炸的年代,或許有人會問:「報紙還有存在的必要嗎?」但對離島而言,《金門日報》不只是新聞,它是一種連結、一種共同記憶。從婚嫁訃聞、工商廣告,到校園活動與社區動態,報紙早已融入島民的日常。如果有一天它消失,島上的生活將少了一份溫度,少了一個共同呼吸的聲音。 今天,《金門日報》六十歲。明天,它將繼續出發。願我們都能以真誠與信念,陪這份報紙一起走下去──讓金門的每一段歲月,都有筆墨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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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買書記
小學五年級那一年,我因為投稿金門日報而獲得三十幾元稿費。 「三十幾元算多嗎?」你問。 對現在的你來說,連一杯珍珠奶茶都買不到,但在1970年代的金門,三十幾元就可以讓我進行一整個下午冒險的財富。 我想用這三十幾塊錢,去金城買一套漫畫。那套漫畫叫《太空爭霸戰》或可能叫《太空歷險記》,我已經忘了準確的書名,但我記得那個封面,暗黑宇宙背景、銀色飛船、戴著頭盔的少年英雄。我不久前看過第一集和第二集,很想看第三集。可陽翟沒有書店,只有金城才有,我決定自己搭公車去買書。 那是我第一次自己一個人搭車去金城。從陽翟到金城並沒有直達車,只能轉車。可以在陽翟的候車亭搭車到沙美再轉到金城,也可以到馬路對面的候車亭搭車到去山外再轉去金城。 我坐在候車亭的磨石椅等車,我沒有手錶,所以不知道公車什麼時候會來。 「那時沒有手機,等車會無聊嗎?」 小時候沒有什麼情況會讓人覺得無聊,如果你不去計算時間,就不會覺得無聊。我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知道當公車終於緩慢地從道路那端駛來時,我心裡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興奮和緊張。 「你沒有跟阿公說嗎?」 沒有,阿公在田裡忙,我也找不到他。 車子到了山外,我下車的時候,看到車站牆上的大時鐘指著十一點多。我看到前往金城的公車來了,我就上了車。不幸的是,那班車不是直達金城,而是繞機場的班次,我沒注意就上車了。結果那班車彎來繞去,經過很多村莊,有些路面還會彈跳,公車車身搖晃,我就開始暈車了,我打開車窗,把頭伸出去,才沒有想嘔吐的感覺。公車小姐看我把頭伸出窗外,還罵我。我只好忍受著暈車的痛苦,這班公車開得跟唐三藏去西天取經一樣久,終於到了金城。 我從車站走到總兵署前,對面有一座大型佈告水泥立牌,後面就是街上那家書店。書店不大,門口掛著褪色的藍布門簾,漫畫就擺在前面的木架上。 我問老闆:「太空歷險記那套漫畫有沒有第三集?」 老闆抬頭看了我一下,像是知道我一定會來似的,從架子上抽出一本:「不只第三集,現在已經出到第六集囉。」 「我要第三到第六集。」 他把書整齊堆好遞給我。我興奮得手微微發抖,全身發熱。 一本五塊錢,我買了四本,還剩下十幾元。 走出書店,到大型佈告水泥立牌看張貼的金門日報,看看學生園地的作文和新聞。看完金門日報,肚子才開始隱隱餓起來。 在車站附近榕樹下,有個賣芝麻球的攤子。那種芝麻球又大又圓,外皮金黃,芝麻緊密貼附著,裡面是花生餡,一口咬下,會在口中散開一種帶著焦香與甜味的暖流,那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吃了兩個芝麻球之後,就又回到金城車站等車。往山外公車一來,我就上車,很不幸的,又是不小心上了繞機場的班次。這段天長地久般的公車路線很快的讓我昏昏欲睡。我在靠窗座位上睡著又醒、醒了又睡。公車顛簸,昏睡中,我的頭常會不自主的越來越歪,最後會撞到車窗,「碰」一聲,引來後座乘客偷笑。 「好倒楣喔,如果是我的話一定很氣,或是氣到爆炸,會罵後面的人。」 還好啦,誰叫我要做這個讓人覺得好笑的事。 搖晃的公車終於把我帶回山外,這段路程太久了,以至於在某個時刻我甚至忘了我在搭公車,而是生活在一個搖晃暈眩的世界。 回到山外,再轉車回到陽翟,天已經黑了。回到家時,家裡的人已吃完飯,阿公看到我,很生氣,說一整天都沒看到我,跑去哪裡?我說去金城買書。 「買書要買一整天嗎?」 我把那四本漫畫給他看。阿公才說,以後去金城要先讓大人知道。 那是我第一次遠行。 在歲月的足跡裡,那一次的遠行比我十八歲時從金門到台灣還遠,也比我二十七歲從台灣到法國還遠。因為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一個人也可以帶著自己,抵達自己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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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文學展撐燈人
2025年9月29日我們為金門「東瑞文學展」順利從香港飛廈門,唯船票幾天都爆滿。只好留宿廈門一夜。 次日凌晨4:30起身,5:30趕去五通碼頭排隊,碼頭黑燈瞎火的都還沒開門辦公。沒想到老天可憐有心人,我們居然可以補到8:30第一班船的票。樂得每人拉著兩大皮箱飛跑,過安檢後向岸邊輪船停泊處全力衝刺,踏上船後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一塊心石落下。 這一天是9月30日,距離10月2日「筆下山河壯-東瑞文學展」開幕式幸虧還有兩天,還來得及。中午聯絡從臺北趕來協助和分別當引言人和主持人的黃克全、王學敏伉儷會合,把帶來的一些展品(書和獎座等)載到睿友文學館。 我們一進入睿友文學館,正遇上一場文學展已撤,新一場開始佈置的時刻。驀然看到兩個熟悉的背影,一男一女,男的在一塊取下的展示板丈量,將一張張的剪報擺好,然後與女的合力,把簡報釘上去。兩人在「秋老虎」的高溫暑熱下滿身大汗。我看得呆了。這不是陳長慶館長和在文學館裡坐班的張麗嗎?看到這樣親力親為的情景,內心激動萬分又感慨萬千。我一時間聯想無數,想到了這二十餘年來,我們每次來金門,都由陳延宗、楊樹清、王先正、小侯等不同的朋友陪同到長春書店拜訪陳館長,每次都看到他坐鎮書店,一面處理店務,也一面寫稿。最為感動的是在生病期間,多少年過去了,他又寫了至少十幾部長篇小說;當上館長後,又如此勞心勞力,為人做嫁衣裳。一名以長篇高產聞名的扛鼎作家,堅持寫作已經很了不起了,再為那麼多的展主親自布展服務,實在難得,看得癡了,雙眼發熱,幾乎淚目。 彼此相見,熱情握手,驚喜開心。我說,陳館長,無法告知我們到金門的時間,主要變數太大,無法確定。我們以為29號,沒想到要排隊等後補,退到今天早上才到。陳館長很客氣地叫我們放心,一切他會處理好、佈置好;我們說,今天先來拍拍照,他說明天開幕式提早一個小時來拍最好。我因為對自己的書熟悉,我說我們把書排好吧。我大致分好類別,幾個人很快把一百多種書排好了。 陳館長是熟手,用心良苦,糾正我對我們所辦小報、雜誌、剪報簿的擺法,還把比較重點的幾個獎座擺在中間長台,很有見地和襟懷。說一會話,他又投入工作了。張麗搬著梯子爬上爬下,髮絲,衣服全被汗水浸濕,館長猶如一位工程師在展版上編排佈局。我拍攝了這些感人的背影,歲月迅速倒流,我也彷佛看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自己。我們小小出版社到學校展銷圖書,也都是我們和一位同事自己搬運,大熱天搞到渾身汗。但這畢竟是在做自己的事,陳長慶館長則是在「為人做嫁衣裳」,就像新娘婚紗衣設計師。實在太難得也太感人了。 撐燈人,在中國古時宮廷是負責照明的人,在戲曲舞臺上,也指那些站在舞臺一側,默默手持燈籠或燭臺替需要照明的演員服務的人。他們都是無名英雄。陳館長名氣很大,但在文學館,他甘於隱沒在幕後,想到他身體不是很好,無法不感動、心中很過意不去啊! 瑞芬在開幕式致辭感謝很多人,認為東瑞文學展的順利舉辦,是很多人「助攻」東瑞的結果。真是如此!除了陳館長、張麗,還有臺北來的黃克全、王學敏夫婦、高雄來的侯日權、蔡彩羨夫婦、香港來的香港金門同鄉會的王國基、金門的李立邦老師,廈門五通碼頭的小藍等等,他們都是文學展不同作用的撐燈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