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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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岸三地藝文情
奇妙的一週,從六月十八日開始到廿四日,我馬不停蹄地走訪三個各具擅場的寶地,那是六月十八日拜謁漳州林語堂紀念館,六月廿二日返回金門出席塔后廿二號胡璉學堂落成剪綵,六月廿四日前往福建省永春縣拜謁余光中文學館。 事隔至今雖已有半個多月,但我還是覺得不太真實,因這種鐵人行程,是由一位古稀老翁鍥而不捨完成的,想想這不可能的任務,我竟能在一週內達陣,幾疑身處夢幻中? 今年是幽默大師林語堂誕辰一百卅周年,安琪莉莎合唱團應邀去漳州參與盛典,與當地優質合唱團交流,這支合唱團是一優質表演團體,印象最深的是從二十歲就開始指導他們的林指揮,還有他的兩位出色女高音,林指揮充分發揮兩位的音域專長,演唱歌曲表現極為出色。 而前去作客的安團表現更不遑多讓,讓人刮目相看,我利用安團在拍攝視頻時,與林指揮和該團成員交談,他們對安團傑出表現與林詠珍指揮豐富肢體語言與掌控能力讚不絕口,這些話聽在一個音樂門外漢耳裡格外受用,真是不虛此行! 主建築大門上的「林語堂紀念館」六個大字,出自大陸書法名家沈鵬手筆,有人問我:「校長,沈鵬是甚麼人?」 我答說:「他是大陸著名書法家,擔任過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長。」 漳州市地方不大,卻誕生了這位不世出的大文豪,他的主要著作,我在求學時期已一一拜讀,尤其是《生活的藝術》、《京華煙雲》、《吾土吾民》(大陸譯為吾國與吾民)、《蘇東坡傳》,都是叫好叫座的傳世經典,漳州市素以「海濱鄒魯」自許,同樣以此自許的金門,應該跟漳州市來個同心攜手、相伴而行、相濡以沫! 六月廿二日是胡璉將軍逝世卌八年紀念日,這一天也是胡璉基金會籌畫多時的「胡璉學堂」落成啟用的日子,一走進大門,匾牌上的「胡璉學堂」四個大字,係出自書法名家陳財發老師之手,他係書法教育家王北岳入室弟子,賜其字輩為「子鏗」,他的書法造詣極高,是公認的行楷與行草聖手,有他的墨寶當門面,相得益彰啊! 是日開幕典禮,幾乎金門政要都到齊了,最難得的是胡璉將軍的孫女胡敏珍,亦率團來參與其爺爺的盛典,我雖然全程佩戴口罩,還是被她在第一時間給認出來了,我們都是基金會董事,常在一起開會,培養了相當友誼! 至於蒞臨永春縣的「余光中文學館」是此次福州與泉州行,我請胡敏越(胡璉將軍孫子)與胡蕙霞(胡璉紀念館暨研究中心常務監事)特別安排上去的。 六月廿四日上午九點不到,余光中文學館館長周梁泉就在大門口盛裝打扮迎賓,我們一到,他就迫不及待地握住我的手:「校長,您的永春縣在地宗親陳堅全與陳文經 一直交代我要親自接待各位。」 當年周館長在南京市召開的「余光中文學館」決定性會議前,曾向余光中表示:「余光中文學館如設置在南京市,只能是『之一』的,但如果能設置在永春縣,卻是『唯一』的!」周館長的機智反應與辯才無礙,造就了如今每年好幾萬人的參觀流量,如今余光中紀念館已成永春縣一張很重要的名片,與其堂叔余承堯書畫紀念館相互輝映,照亮了永春縣的藝文夜空! 至於人稱「周鄉愁」的周館長,其對於余光中詩句的熟稔,早已是文學館遠近馳名的品質保證和優質的名片與風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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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街餘事
石曉楓「我欲以文學織錦」文學展,導引了我〈北門一條街〉更多思憶,沒完沒了,再接著串串街,街友又發難了!北門街有幸住過兩位才女洪春柳、石曉楓,還有一位更資深的才女-傅晴曦,傅家花園傅錫琪之女,原名傅彩兒,姊姊傅振華、姊夫陳村牧廈門集美學校董事長(家原南門橫街金店)。傅晴曦廈門讀師專,先回金門教書,後赴台任基隆女中訓導主任、任蔣夫人秘書。那年偕夫人巡視金門,夫人要她穿少將軍服,所以被傳為金門第一女將軍。兄弟親人都在馬來西亞,晚赴馬任菩提中學校長,終身未字。傅晴曦生於1915,這年金門建縣,福建巡按使許世英來金門,為傅錫琪題匾「一鄉之望」,懸之傅家祖厝大門上,我小二在該匾下讀了一年,無感,直到「傅錫琪紀念館」要我幫忙,我拜了香,取下該匾,親手重髹安金,移掛紀念館。紀念館新建好時,傅晴曦自馬寄回作品,來作她的書法展出,中蘭象山金剛寺遺有她早年的書法對聯(木刻)。傅錫琪墓在土銀前遷走,「傅錫琪紀念館」也立銅像,但多年沒有祭拜,他魂身在鄉下神壇跳出,來討個說法,不知傅子貞老師如何解決?我上過課的傅家花園祖廳,正在我畫室樓下,每天窗外下望,雜木野草漸次層層嚴實覆蓋,片瓦不露,久絕香火! 北鎮廟後的林家一族,從北門街到玉蘭花腳下,到東門林家花園(警局、議會對面)。博士碑第一人林高茂(旅菲第三代,1958美國讀的電機博士),林家祖前後捐建奎閣、捐義塚墓葬地(後莒光樓園地占用)、高中大禮堂。光緒16年禮部年終彙報,林家四節婦申報「貞節牌坊」,沒通過,一門四節婦被奉祀在,光緒金門縣丞萬鵬倡建的「節婦祠」-馬巷廳志有記載。光緒16年春闈,我晉江祖吳魯考上狀元,朝中有人,閩南人年終就大舉申報。五四運動,先進人士砸了朱子塑像,可能也破壞隔壁的「節婦祠」,今法院宿舍的部分。邱母許氏一等古蹟「節孝坊」嘉慶17年完工,邱母29歲喪夫,守節28年(57歲),我收藏林家這四張申報表備份,申請資格規定:婦女30歲以前守寡,守到50歲才能申請,邱良功功在朝廷,為其母申請應得的。 我家北門街三店面,北間鄰倪家大院大門,櫸頭住一位瘦黑的老嬸婆,小時和玩伴在天井玩,吵到她,被她敲著拐杖用蕃仔話罵,含糊一句都聽不懂。倪家叔公落蕃,要帶她遷回金門,堅決不肯,向她解釋「金門」,說每一家的大門都是用黃金打造的,是這樣才騙回金門的。「將軍第」巷口邱台中古屋櫸頭,獨居一位上海嬤,70多歲纏足拄柺,衣袍整潔,油頭亮梳,氣質優雅。聽說能說三國語言,跟軍隊撤來借居,過年過節,沿街拄著拐杖挨每一店家要錢,生意忙等太久她會生氣。我家店在南門街,她一來站著不說話,我快從櫃檯拿兩元給她,來買東西的台灣兵,也從我找他的零錢給她兩元,她無表情不稱謝,繼續找隔壁的下家。她住處天井較小,我們上她屋頂摘花,脾氣蠻大,一陣臭罵聽不懂,可能是上海話。38年倪家大廳院曾住一排兵,俘到一個共軍,搶了衛兵的槍打傷排長,所以在倪家大門口槍斃這個共軍,倒在我家後牆根。擴建北門街拆牆時,這條魂侵入我家,鬧得我家雞犬不寧,請來大道公安鎮處理了。新建店面剛開始還沒租出去,我與阿爸到南門,把外祖母許辛氏,用手推車推到有共軍沾血的這間店面,她躺在木床已經不能動,由母親餵食處理衛生,大半年後往生,就在這間店面辦喪事。民國16年二姨嫁新頭陳氏,二姨丈是長崎泰益號第三代傳人,那年外婆嫁女也跟去日本一段時間,70多年後我去長崎才知此事。隔年 (53年)先父逝,就在中間店面辦的喪事。91年先母逝,在南間店面辦的喪事。 我與金酒同齡屬龍,剛開始好像酒造不出來,本來是王家的酒廠被沒收,王家釀酒師不願受聘。某夜一車槍兵,從北門街綁了王水吉赴靶場,作勢要槍斃,嚇得答應釀酒。周新春廠長又從北門街王家,借得釀酒秘笈研究,才有造酒心得,金門高粱才開始順產。王家長子當兵,排長管教過當,他實彈站崗時,又來找麻煩,不小心一槍打死長官,槍一丟跑回北門街,跟小弟弟交代事情,不久被抓,在靶場槍斃,打第一槍就猛站起來,眾槍齊發才結束。隨後小弟弟感冒打一針也死了,王水吉傷心之餘舉家遷台南。金門高粱酒之父,不要封錯人,在美酒高飲歡快之餘,有誰知道王家的苦酒滿杯?次子王阿豪在台南教美術,返金討祖產,來找小學時同學吳鼎信,也才認識我,給我一疊王家舊檔,民國六年縣府頒給王家「持有證」記:蘆莌酒-用量大,過程多。特聘湄洲技術師,造酒試喝成功,大量造酒行銷各省,「酒牌捐」各省通關,鈐「金門縣印」關防。 47年823砲戰前,我家在大房內已挖好防空洞,吳鼎信剛出生不久,一進洞就哭鬧不停,母親就把搖籃放在洞口,綁一根繩子在洞裡拉,炮戰北門街唯一沒躲防空洞的小孩。戰後不久,下傅家小孩就很不幸,被一顆宣傳砲斷頭,同床瞎眼的祖母,嚇傻在一屋的煙塵。北門舊公車站後修車廠,鄭家小孩,學其父用管子把一大桶電油吸出,灌飽肚子而亡,我才開始很怕死。這也是我小時常吸的工作,有前車之鑑,我特別小心,吸出第一口油氣要呼出,油常沾口,趕快呸呸就行,小桶軍用紅色汽油,吸小管注進酒瓶備用,噴燈點火用於焊錫,氣燈點火用於照明,一手筆墨一手鐵工,我是黑手童工。我在台讀書時,我家二樓廚頂中彈,畢業回家,我在中彈修復的屋頂,加蓋一間小木屋當作「鼎軒畫室」,沒多久就宣布停止砲擊!北門街一段年老的記憶,有戰火歲月、有死亡恐懼、有黑手筆墨文化、有辛苦營生,一條血淚的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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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廳院風獅爺
作家牧羊女於六月間召集鄉親,參加七月一日兩廳院音樂廳,金門國樂團演出「風獅爺傳奇」。我孤陋寡聞,竟不知這個演出盛事,從二○○九年即已開始。兒子自小學習打擊樂,也多次登台演出,或指揮或當樂手,但尚未在兩廳院登台過,幾十位金門學子於音樂廳演出,他們的父母、師長、鄉親,想必第十分驕傲了。 兒子演奏時,多在演藝廳,如學校或者文化局,現場人人手機一只,或錄影或拍照,台上台下,不同熱鬧。音樂廳演奏不比一般,直到現場人員東奔西跑叮囑,「不能再拍了」,台下觀眾才默默收好手機,讓孩子們專心演出。 鄉親習慣大聲說話,自以為「悄聲」與鄰座交換甚麼情資,實則傳播力遙遠,絕非「靜悄悄」,我回頭微笑,看了後排鄉親,他才依稀發現,此處不是風大的金門,而是一聲咳嗽都能聽聞的音樂廳。 帶兒子欣賞演奏,希望勾起他的音樂熱情,能夠彈奏樂器,自娛娛人,多美好的事情。台上樂器繁多。想起有一次爸爸過壽,我心血來潮問兒子,可否即興演奏,說著,把盤子、碗公、杯子等擺滿茶几,再給一根湯匙跟筷子,可惜兒子不為所動,我只好自顧自地敲了幾下,邊敲邊退場。 音樂在兩廳院演奏是大事,於平凡人家就幾個盤碗、一把笛子,也肯定豐富有趣,足以成為日後的珍貴回憶。坐我隔壁的楊同學即是如此。因為即時趕赴演出時間,沒拿取演出曲目,總覺得缺少提綱挈領,才問了鄰座。 她的口音已經聽不出來是否來自浯島,多問了句,「也是金門人?」這才知道姓楊,住後浦,而且高中時代,也曾在音樂廳演出,彈揚琴。「揚琴?」我表示不解,楊同學指著舞台中央偏後,那三只形貌別具的樂器,我再問到,「這麼多金門學生學音樂呀?」她點頭說是。 音樂,從來被我認為有門檻的學習,要有技術、耐性以及基本財力,她點頭得理所當然,讓我吃一驚,往昔在故鄉辦理文藝營,也不容易看到這麼多年輕人。期間有樂手孫聿瑩操持沒見過的樂器,楊同學換場時小聲向我介紹說,那是「中阮」,孫聿瑩學姊屢獲國內外音樂大獎,是她學習的對象。 二○二五年風獅爺傳奇演出《青青思念》、《神遊浯洲醉金城》、《逍遙歌》、《綻放》、《金僑在洋-慶祝新加坡金門會館150週年》以及《干將‧莫邪幻想曲》等諸曲,主題有思念、金門風土與人文、展現「逍遙」的哲思與精神、運用金門童謠〈白鷺鷥〉,呈現小人物離鄉、思鄉與返鄉的心靈轉折,以及神話入曲,有浪漫與悲壯。 心想我若在台上,想必惴惴不安,敲錯一個音符,可是大事呀。楊同學笑得坦承,的確犯過錯誤,還好只是輕輕幾個音,很快恢復正常了。 中場休息時間,同鄉眾多,更多的是音樂的同好。我對音樂外行,但是慶幸我來了,才知道金門的小孩,未來的空間如此寬廣,有我略知的文學領域,有我陌生的建築業、電子業、觀光業,世界就是這樣才美妙,猶如音樂的五線譜。 我忍不住問楊同學,是否認識坐前一排、戴帽子的先生,不等她回答我倒先說,「那是楊永斌校長,湖下人呀,工程力學界的世界級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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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人的感恩與鄉愁
故鄉容不下身體,異鄉留不住靈魂,鄉愁從此成了一生的糾結。 今年三月,我刻意跑了一趟馬來西亞,當初並沒有去休閒度假的想法,只是心間起了一個念頭,突然很渴望去看看遠在南洋海角、掛念的鄉親故人,於是匆匆整裝啟程,經四個多小時的飛航,抵達吉隆坡國際機場,懷著愉悅的心情,才走進入境大廳,迎面而來的是一張張熟悉親切的笑臉,以及一對對緊握的雙手,久久不捨鬆開。金門給了他們太多鄉愁,漫長的時間和遙遠的距離,鎖住了近鄉情怯的大門,只有在他鄉異地與舊友重逢時,恍若打開一扇窗,讓心靈的壓抑與呼喚,得到些許的抒發與交流,「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只有身歷其境,才能感受到那百般的滋味。 之前原來約好同行的好友─江柏煒教授,因日本朋友來臺訪問,臨時取消行程,有他在氣氛更會不同。柏煒兄與馬來西亞非常熟悉,特別對吉膽島做了很詳盡的田野調查,對長年住在島上的鄉親生活文化有很深入的報導著作等,這回我們希望再一次近距離傾聽到離鄉背井、異鄉遊子心底的聲音。 五天四夜的行程不長不短,除了參加一場正式的同鄉會紀念活動,其餘時間在餐會、咖啡茶敘時間,娓娓清談閒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分享著生活點滴大小故事,凝神傾聽是表達深深的祝福與關懷,出外人像黑夜在大海上飄蕩的小船,期待著燈塔光芒的出現,那是靠岸的希望,已經傳承到第三、四代的孩子,唱著馬來西亞的國歌,父母仍會告訴他,你的祖先在金門,你是金門人,把孩子送進華文學校學中文,在家裏講的是閩南話,帶著他們到同鄉會裡,一同膜拜金門人崇敬的古老神祇,一起慶祝金門的民俗節日,就怕忘了本、忘了根,鮭魚歸鄉的洄游,終點永遠在前方,至死方休,生命告一段落,信念仍執意往前游,說到感傷處不免嘆口氣,環顧四下,很快就把它轉念成一個成就記憶的刻痕,又顯得那麼自然。 在吉膽島上的夜晚,我們談天談地談感恩,一座在潮汐間忽沒忽現的小島,她收留養育了早年流落遠洋邊緣的金門人,在紅樹林的高腳屋上討生活、求生存,一代接一代落地生根發展,仍保有濃濃的金門味。感謝這座島,感謝金門在地鄉親的關懷,島主王木財意味深長道出心裡的感受和期盼,「是我們疏於聯絡,來的次數太少了,我們需要多用點心」我有點歉意地回答,疏離給望海的遊子添加更多的鄉愁,海浪輕拍著木屋底下的紅樹林木樁,發出陣陣低鳴,恍如無盡輪迴的低訴,在這裡一圈圈地打轉,永無停息。 望著窗外海上升起的明月,海風迎面而來,十分舒暢,我岔開話題,提起故鄉金門將於今年八月舉辦一場「兩岸和平消災祈福超薦水陸大法會」這是陳福海縣長及地方人士發起,邀請海內外各地金門鄉親共同參與的大型佛道盛會,曾於李炷烽縣長任內舉辦過三次,李縣長還親自到南洋各國向僑居的鄉親說明,鼓勵回鄉參加,藉由法會尋根認祖、為祖先做功德、護佑子孫,機會非常難得。 雪蘭莪金門同鄉會前主席呂清便先生接著說:「水陸法會在這邊稱作水陸醮,曾經有人在馬來西亞舉辦過非常好,功德不可思議!」他當場報名參加護持,捐了一筆金額不小的功德金,也鼓勵大家思親報恩、多多參加,藉此法會讓晚輩了解祖德宗功、血脈相傳的重要道理。 離開吉隆坡當天,許多鄉親遠從外地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到機場送行,讓我感動不已,最後在機場咖啡間裡,大家仍關心詢問著家鄉的水陸法會活動,我一一解釋,見到他們略懂了,露出開懷的笑容,告訴我:「參加這場法會讓我感受到阿公阿祖,就在眼前身邊一樣!」一顆誠摯的心,打破了時間與空間的隔閡,心寬了,鄉愁還在嗎?臨別前我揮揮手,「我已經把你的鄉愁全部打包回故鄉,回到金門,這裡即將成為我的鄉愁了」不是嗎?我愛金門,也鍾愛每個離鄉在外的鄉親。 (稿費捐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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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與花卉
與幾位朋友前往故宮觀賞美國大都會名作展後,沒想到後續還有節目,朋友又安排下午茶,地點就在故宮附近,一處拍攝婚紗的場館。場館除了搭建起白色樓宇,其旁點綴著幾棵高挑椰子樹顯出高雅脫俗外、還有游泳池及幾處特地設計專供婚紗拍照的場景。其實,此地得天獨厚,一旁是外雙溪,溪中河床羅列著大小不一的鵝卵石,溪水潺潺流過。屋後更有一大片草坪,種植著不少落羽松,大花架上的紫藤枝蔓恣意延伸四處生長,想開花時節,一串串紫藤隨風擺盪定是另一番迷人風景。遠處盡頭則是林木蓊鬱的山頭,藍天襯托下,正緩緩飄過數朵白雲。 如此天然美景,一面啜飲咖啡,一面品嘗香酥蛋塔。受眼前大自然感染,突然間,想起好久沒接觸陽明山的大自然了,那些滿山遍野漫遊的時光。昔時經常獨自上山走步道,欣賞芒草花隨著風吹俯仰、飄過的雲朵、夕陽下的萬道霞光;或是不期而遇的樹梢五色鳥,台灣藍鵲,高空翱翔的鷹隼。這些我自得其樂地探索,代步的是山上的大小公車,下了車後,踽踽獨行,不只一次走過七星山,大屯山,面天山,甚至,還曾搭上公車直奔金山去。 近日,抽出時間探訪了陽明山上兩處喜愛的景點,滿足重蹈舊日時光的喜悅,一是花卉試驗中心,另一為擎天崗。一大早搭著公車,駛向陽明山山仔后派出所,下車後,往回走一小段路便是花卉試驗中心。幾年沒來,入口處建了一座新門,現代而新穎。花卉試驗中心規劃多個區域,包括茶花區、香草區、香花區、原生杜鵑區、楓樹區、針葉樹區、櫻花區、蕨類溫室及多肉植物溫室。花卉試驗中心多年來從事茶花及杜鵑花品種的收集及栽培技術改進,卓有成效。記得有一次茶花盛開時節來,落英繽紛,滿地花瓣,有遊客將花瓣在地上排成愛心及其他溫馨的圖案。 園區內整理得井然有序,清爽宜人。來參觀的遊客大都為四、五人小團體的愛花遊客,整個花圃寧靜而不受干擾。幾次來都碰上特殊的「遊客」,穿著白紗的新娘,西裝畢挺的新郎來拍婚紗照。當然,這裡是理想的婚紗攝影場地,在紅花綠樹陪襯下,拍出來的照片張張好看。 往擎天崗,山仔后派出所站有「小15」可搭,到冷水坑後,道路變窄,也只有這種小型公車可以直達。 來到擎天崗,讓我又有心曠神怡之感,大地如此遼闊,環顧四周,山頭盡是草披覆蓋的青青山脈。以往走步道很難見到牛隻出沒,只能見到路旁一大坨一大坨的牛糞,還有警語提醒遊客「小心牛隻攻擊」。不過,這回來完全不一樣,管理單位築了一道長長的木頭柵欄,將遊客與牛隻隔開。牛隻自在地一旁活動吃草,另一旁遊客則可盡情觀賞牛隻及拍照。 我沿著擎天崗環山步道漫步,感受這開闊的天地。記得昔日曾自聖人瀑布走來擎天崗(頂山石梯嶺步道),全長大概八公里左右,需走四個多小時,這也是擎天崗山系最長的步道。猶記得,到達擎天崗汗流浹背全身溼透。不過,是難得的經驗,一路上,有芒草夾道,密林小徑,附著青苔的石階,還有清風徐徐吹過的相伴。當步道隨著山勢起伏,走至高處,回望遠方群山重重疊疊的稜線,這一刻,讓人驚嘆大自然的美。 不瞞你說,我最愛國家公園內的這份純淨,保留著大自然的原貌。茂密林木的山頭,山澗清澈的溪水,鳥鳴啾啾,蚨蝶飛舞,看不到違建的鐵皮屋及不該出現的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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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歷史之眼看世界
這次西班牙之旅,從巴賽隆納哥倫布廣場,仰望矗立於六十公尺高的哥倫布塑像,一手指向海洋。再搭郵輪到義大利熱拿亞瞻視哥倫布故居,又在西班牙塞維亞主教座堂看他的埋骨之所,由四位國王使者抬著銀棺。這樣的一位劃時代的英雄人物,可歌可吟,可頌可嘆。英雄創造時代,時代創造英雄,改變了世界歷史的格局。 西元一四九二年哥倫布受到西班牙國王的資助,展開了歷史的大探險,發現了美洲新大陸,開啟了海權時代。西班牙吹起這一股西風綿綿不絕,見證了西洋的文化基因,從擴張、殖民、掠奪到殺戮,改變了美洲原住民的命運。 一五三二年十一月十六日這一天,是秘魯印加帝國的災難日。 西班牙總督皮薩羅派遣瓦佛德修士去和(國王)阿塔花普說話,希望他以西班牙國王和上帝之名告知阿塔花普,要他臣服耶穌基督和國王陛下。 修士送上一本聖經給阿塔花普,他翻了一下根本看不懂,就把它丟在地上,這一舉動觸怒了上帝的使者。上帝是仁慈的,但信徒是殘酷而無情的,引發西班牙人的大殺戮。 神聖羅馬帝國的將軍皮薩羅,率領了一支一百六十八名不入流的軍隊,以騎兵擾亂的戰術,幾分鐘之間就打敗了擁有八萬大軍的印加帝國,生擒了國王阿塔花普,把他囚禁了八個月。 西班牙人要求天文數字的贖金:必須在長六公尺、寬五公尺、高約兩公尺半的房間裡堆滿黃金。皮薩羅在得手之後,食言而肥,卻把國王殺害了。今天在西班牙塞維亞的河畔有一座黃金塔,當年就貯存了從美洲搶掠回來的黃金,牆面都貼滿了黃金。現為軍事博物館。 這一股西風一手拿著聖經,一手拿著利劍,以上帝之名橫掃世界,從此展開無限制的擴張、殖民、掠奪與殺戮。當之者死,抗之者亡。這是西洋文化的本質,到如今還在呼風喚雨,予取予求。 中國沒有走上西洋擴張的道路。鄭和從一四零五年開始七次下西洋,比哥倫布早了八十七年,航跡所及到印度次大陸、阿拉伯半島與東非,總航程七萬多海里,長度相當地球圓周三倍之多。鄭和下西洋只激起漣漪,而沒有掀起腥風血雨的波濤。 明朝永樂年間國勢強盛,中國人不夠貪婪、狠戾,沒有殖民沒有掠奪,更沒有殺戮,因此就沒有擴張。這跟中國文化基因有關。中國的道教講清淨無為,佛教講無生大法,儒家講克己復禮、講信修睦。我們的國民性在以農為本的儒家溫良恭儉讓的教化下,人民本就安土重遷;再加以以中舉光宗耀祖為人生的終極目標,缺乏冒險進取的精神。而我們的宗教信仰又缺乏宰制性。我們沒有唯一的真神信仰,中國人就走上含容並包、和而不同的道路。我們不排他,自然就沒有異教徒,就不會有宗教戰爭。 三十年前香港學者衛聚賢一直說中國人首先發現了美洲,即使相信他的論據,中國人首先發現美洲又有何意義。中國人不像美國人大舉殺戮印地安人,購求大人頭皮每一張五十美元,小孩頭皮三十美元,把印地安人幾乎從地球上抹光。西洋這一擴張,在達爾文的演化論問世之後,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更顯得理直氣壯,加上英國工業革命的推波助瀾,西洋的勢力無遠弗屆,主宰全球。 西方幾百年來的擴張國富民強,站據世界上有利的地位,發展出基督教文明體系,高唱自由民主人權,以船堅炮利為後盾陳利兵而誰何,進行文化的輸出。試問天下誰敢不服。中國積弱一百多年,嘗到了不平等條約的苦果。如今想要發憤圖強、民族振興,然而碰到已強盛幾百年的西方集體世界,以一擋十要怎麼應對呢! 環顧歷史,一個國家的本質在文化,有甚麼文化土壤,就會產生甚麼樣的人物,形成甚麼樣的社會,最終發展出甚麼樣的國家。今天的中國大陸體現了二千年前秦始皇中央集權的郡縣制度,找回狼性。然而面臨西洋霸權主義的圍堵、遏制與霸凌,要怎樣異軍突起呢!試問以一個無神論的政權,奉行馬列主義,中國大陸將以什麼文明質地、文化力量,迎接西洋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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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休閒娛樂
一生在冷戰金門軍管歲月渡過的家父,根本沒有享受過多少的休閒娛樂,但我看他在世時,天天開心過日子,歡樂年年。他熱愛生命,對人生滿懷樂觀和希望。 當年緊張的戰爭情勢、工作的壓力、生活的貧困、家庭的責任,他都甘之如飴,樂於承擔,根本不須靠休閒娛樂來紓壓解悶。 家父在世,只進過一次電影院,那次是鼓勵我考上金門高中。他抽空親自帶領我們幾位兄弟姊妹,花錢買票,到當年緊鄰金門高中運動場的「金聲戲院」,看了場電影。這就是今人所謂的休閒娛樂了。 家父唯一玩過的樂器,記憶所及,就是吹口琴了。口琴,他也是買來給子女學習使用的。不知道家父是如何學會吹口琴的,吹得有模有樣,曲曲動聽,一生在我耳邊迴盪。這可能是家父最貼近現代休閒娛樂標準的另一個例子了。 除了看電影的被動式娛樂,和吹口琴的主動式娛樂,我再也找不到家父還有什麼休閒娛樂,符合現代人的定義了。 家父和當年戰地許多金門鄉親一樣,相當珍惜工作,視工作為神聖的使命,投注心力,樂在其中、視工作為一件快樂的事。「工作即娛樂」的境界,是當年金門戰地鄉親最真實的寫照。擁有一份養家活口的工作,滿懷感恩,快樂和滿足都來不及了。 當年看家父早出晚歸到學校教學和服務,再忙再累都沒聽他發過一句怨尤。在家,家父常一人閱讀和寫作,這兩項是我們見到他最常做的事,勉強稱得上是休閒娛樂吧。 閒暇時刻,父親最常閱讀的是《中央日報》、《中央月刊》和《實踐月刊》。這三者,當年是執政的國民黨主編和出版的,都具相當水準。父親靜靜閱讀書報時,我在一旁也跟著閱讀,尤其是「中央副刊」的內容和文筆,常出自知名作家,都令我讚賞不已。 這是我在戰地金門最早接觸到比較有文學氣味的文字。 父親的寫作,有時是撰寫公文案子,有時是替村子鄰居寫信給落番的遠方親友,有時是當縣諮詢委員要撰寫報告文稿。看他全神貫注伏案在古厝客廳的一張桌子上振筆疾書,有時寫完還會用金門話唸一遍給我們聽。 家父還給我們一個寫作的機會教育,他說寫作先要「詞能達意」,心中的思想用適當的文字來表達,這是寫作最根本的要求。我寫作的興趣和基礎,就默默在家父薰陶和啟發下萌芽。 家父花了不少時間和我們相處,這就是今天常強調的「親子時光」。他講故事給我們兄弟姐妹聽,教我們書法,還有過年過節的春聯等。這些都是他生活中休閒娛樂的精華篇。 從沒見過家父打過籃球、羽毛球或任何球類,他的動態休閒娛樂大概就是到田裡活動筋骨了,從春耕、夏耘、秋收到冬藏,常是汗流浹背,全身濕透,好不舒暢。農事之樂,是家父另一項休閒娛樂了。 總結來看,家父在世的休閒娛樂不同於現代人的定義,別有一番冷戰金門特有的意義和價值。休閒娛樂的結果,不僅有助身心健康,還多了一分實質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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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門口」的黑白片電影
走過縣定古蹟「清金門鎮總兵署」廣場,一群台灣觀光客坐在石椅上,開心品嘗著好吃的金門油條和炸得金黃酥脆的兩相好(麻花炸),男女老少吃得津津有味,還有人拿著交口讚好的美食,在網友熱情推薦的百年〈和記油條店〉前自拍,即時傳給台灣親友分享好口味,留下金門之旅香噴噴的回憶。 總兵署曾是金門第一才子,明萬曆年間殿試二甲第一名,「會元傳臚」許獬讀書的「叢青軒」,清康熙21年(1682)總兵陳龍增改建置,做為全島最高軍政機關的衙署。2023年7月28日「杜蘇芮」颱風襲境時,左廂房前百年老榕遭強風吹倒,縣文化局斥資1300餘萬元完成整修,今年七月底還特別舉辦落成活動,安排金國興戲團演出傀儡戲,並邀請匠師到場分享整修心得。 這座全台唯一保存完整的清代衙署建築,曾先後做為金門縣公署、縣政府、行政公署、金門防衛部、福建省政府、金門戰地政務委員會、縣警察局和自衛總隊部、金門縣臨時縣議會辦公地方,一直是金門的軍政中心所在。 每回經過老一輩鄉親口中的「衙門口」─總兵署廣場,一些往事常會浮上心頭,特別是那座目前已拆除不見,原來坐落於閱報欄前的「中山臺」依稀彷彿,將悄然驛動的思緒再拉回半個多世紀以前。 那是總兵署廣場停滿軍方吉普車,門口有雙哨憲兵站崗的軍管時代,橫向緊鄰的浯江街一帶,中外來賓和勞軍明星穿梭來去,從建築氣派的鄧長壽洋樓以迄街口的金門特產部,一路上總是人來人往,流洩著硝煙未曾散盡,暫且寄情風雲的戰地氣氛。 在兩岸砲火「單打雙停」的彼時,這座「中山臺」不是發號施令的司令台,更多時間是歡唱歌舞的大舞台。每當有軍方康樂隊和勞軍團公演的消息傳出,傍晚以前就有大人叫小孩子拿長板凳或高腳椅子去臺前占位子,大大小小一窩蜂搶好位置,經常發生爭吵,甚至打架糾紛,驚動在總兵署內上班的軍、公人員和警察出面處理。 在一切講關係、說人情的年代,最後也總是城區的人占便宜,鄉下趕來看熱鬧的人吃虧退讓的多,特別是附近的店家小孩得到更多照顧,想想連看個勞軍表演,都有差別待遇,實在很不公平。 那幾年,我與鄰居、同學也會在臺前看表演,在有著沉重課業壓力,但沒有對岸砲火驚嚇的雙號日子,度過一些美好時光,看過的大牌藝人有名聲遠播東南亞、美國的知名主持人白嘉莉和李麗華、「盈淚歌后」姚蘇蓉及羅烈、徐露等大牌明星。 有時,我們也會趁著舞台上沒人看管,偷偷從後台掀起一面深黑色、一面酒紅色的大布幔,開心敲打著小鼓和大銅鈸,鼕鼕、清亮聲響伴隨著緊張的心跳,回想起來仍覺得刺激有趣。有一回還被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人追著跑,不停罵說要把我們交給學校處分,嚇得大家一溜煙從舞台上跳下來。 在「中山臺」前右方,現在小吃店連著開一帶,過去也曾有軍方在牆上拉起一條白色大布幕,充當銀幕放映黑白影片,中外戰爭、文藝片都有,總是吸引大人、小孩成群圍觀,雖然被蚊子叮得又痛又癢,碰到有風的日子,銀幕畫面的人、物跟著扭曲,有時還會斷電、斷片,但在那個沒甚麼娛樂的年代,大家還是看得津津有味。 幾位大學同窗相偕來金門玩,在走訪總兵署時聽到這些故事,也說她們小時候住在眷村裡,自治會的叔叔伯伯也常在村裡廣場,找一處平整的大牆壁拉起白布放電影,大家最喜歡看的是西部片,每當吹起衝鋒號,騎兵團蜂擁來到,四周就響起如雷掌聲,男女老少都十分入戲。 一位來自松山新村的女同學回憶說,村子裡有幾個總在外頭惹事打架的大哥哥,嘴裡叼著菸看片子,搞得露天電影院烏煙瘴氣,讓人咳個不停,而他們毫不在意,旁若無人大聲講話,還管這種電影是免費的「小電影」。 看來,在那個物資匱乏,萬事克難的大時代,有些往事都是一樣的,也是大家共同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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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工老兵 志在千里──遇見胡隆海士官長
胡隆海,祖籍安徽省懷寧縣,民國50年出生於新竹,父親是來台的第一代榮民,離開軍職之後轉戰到美國在台的西方公司,功在國家。緣於軍人世家的背景,從小在眷村旁長大,耳濡目染,讓他很早就立定了從軍報國的志願,投筆從戎是當年的第一選項。 民國65年,進入陸軍工兵學校技勤常備士官班13期機械科,接受二年半的軍事訓練與專業教育;養成教育階段,有一門課程是按照美軍TM技術手冊培訓,是美國正統機構的訓練課程,功夫紮實,終身受用。畢業後分發陸軍52工兵群,先後服務於505營及526營營部連;民國75年,以士官長的軍銜退伍,將所學貢獻於社會,從事水電空調服務業,已歷40個寒暑。 第一次遇見胡隆海,是2023年10月52工兵群嘉義介壽營區的懷舊之旅。在52工兵群,他是民國75年退伍,我是76年才到群裡去任職政戰處長,在職時不曾交會,卻在老部隊懷舊之旅時結緣。胡士官長雖然已是60開外的人,形諸於外的是樂觀開朗,熱情洋溢,個性豪邁,頗有人緣,言談中,仍不減軍人豪氣萬丈的特殊氣質,這是初次見面對他的第一印象。 胡隆海退伍時是年輕的士官長,為人海派,懷舊之旅時大家都以「阿海」相稱,可謂人如其名。阿海不但術業專精,也頗有文采,懷舊之旅回老營區巡禮時,即興於群組賦五言詩詞曰:「吾等工兵役,魂魄工兵魂,封山開路徑,力搏山河勇,遇水架橋猛,五二老兵營,個個豪氣勢,黃埔精神擻,傳承啟後期,立定工兵神,接棒協力克,工兵好漢堡,流傳百年揚,無悔工兵役,冉冉升起傲,我以工兵榮,官長弟兄好,團結同宗旨,身軀獻工兵,立定今身樣,愛國耀工魂。」 今年的7月19日與阿海第二次見面。他退伍創業後,原本在自己開設的冷氣水電通管防水工程竹南廠營運,構思要擴大服務層面,乃轉戰到桃園八德,建置了新廠。為了祝賀喬遷之喜,原52工兵群老幹部、退役上校楊世靜召集,邀請曾經在該群服務過的幾位老戰友,包括前指揮官王新禾等9位到位於八德新廠,聽取簡報,並由老指揮官王新禾代表大家致贈一方牌匾,祝鴻圖大展。 阿海雖已邁入即將「被敬老」之年,卻懷有回饋社會、技術分享的「鴻鵠之志」;他在簡報時特別提到,很多退伍下來的人沒有一技之長,回到社會大多只能選擇三保工作(當保全、做保險、賣寶塔),深感軍人退役後求職的惶恐,所以自力出資辦學,以自家工廠一隅闢為專業學習訓練場所,開班授徒,本著「有教無類,因材施教」的理念,招收榮民及其子弟或社會大眾,人數不拘,週週開班訓練,免費傳授水電空調等專業技術,迄今業已邁入第五年,助人無數,完訓學員近四百人,讓他們憑著專業技術謀生,立足於社會。 阿海在八德廠籌組「台灣水電空調教育訓練希望工程愛心發展訓練中心」,工廠進門右邊牆上一面看板上寫著「吾乃工兵役.身懷工兵魂。……給排水技藝交流分享訓練所.無償分享交流處」。他希望更多的人來經驗交流與學習,更期望以他榮民創業的成果,可以獲得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輔導就業部門及職訓機構的重視,獲得認同,進而發展交流合作的機會。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這位鑄工老兵技術傳承的心願,有待相關人等共同努力,以促其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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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心立命小學堂
前者,中央社特地為古風小學堂專訪本人,且話緣起及立意,姑就其要以述,以享志者。 開創此講學傳道之義學初心?正如自始所言,先師因鑑於禮樂崩壞而講學傳道;古風小學堂亦然,敢承「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之宏願! 今日禮樂崩壞?是也!姑以傳道之重壇學界來說,本應嚴秉「危言深論,不隱豪強,」面折庭爭,所謂「三代遺風」之士人風骨,竟被無知之輩斥責:「教授怎如此動氣?」反將敗壞道德、隨波逐流、姑息養奸之鄉愿,視為圓融;將閹然媚世媚等丑態視為「書生」所應為。在此反智論等歪風下,學者豈僅淪為「學成文武藝,貸予帝王家」而已,更多的是脅肩諂笑,逢迎民粹之徒,先師有知,豈是痛心而已! 且看在此世風下,益以眾人見識孤陋,心無定見,以致面對各種世風之沉淪,朱紫不分,視「奢靡」為「大方」;「浮華」為「進步」;「不守法」為「有辦法」;「低俗」為「時尚」。上下瀰漫著邀寵矯虛、粗鄙低俗等不當心態,且逐臭自賞。 「為蒼生何曾半日清閒!」鑑此,古風小學堂敢秉孟子「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及漢初公羊家「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之遺風,開壇講學,化育弟子,為天地生民立心立命! 或詢:天地生民,有司轄之,關君何事?且應之:姑不談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之責,亦不論「處士橫議」之等古風,可知,既使處此今日世代,美國著名的史學家霍夫施塔特(Richarc Hofstadter),早就告誡學子:「知識分子,必須在所學所思的基礎上,發展出一種對國家、社會、文化的時代關切感,一種近乎宗教信仰的精神。」此誡不正是千古之呼應?不正是三代以來「以天下為己任」之士風?不正是「不治而議論」之稷下流風? 然而,此種「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以天下為己任等器識,端在於慎思明辨後之遠見與能力;如何化育此種遠見及能力,方不致步上清談後塵?端在振衣千仞之宏觀器識,及精湛深邃之能力!因此,如何摶虛成實,乃為成敗之處。在此,且借美國經濟史家乃孚(John U. Nef)之論以申:即藉由教育來化育,在自由學風下,由一流之大師,導引精讀跨科系之經典,進而化育正確而獨立之思維力。此中之因緣,可藉博蘭霓(Michael Polanyi)之知識論以釋。 吾人更可藉韋伯(Max Weber)「安身立命之職業政治」(Politics as a Vocation)之論,以臻互攝互映之華嚴境界。韋氏認為一位盡心國事之智者,首要條件是熱情(以天下為己任);而這種熱情必須切實(熟慮自己行為之結果),並對其負責之責任感;而這種責任感之建立,是基於冷靜之判斷力,而此判斷力之來源,則是緣自於切實之歷史感,及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威武不屈之古風。 若如此,則開物成務之長才,鐵肩擔天之風骨,自能風行雨散。此正是古風小學堂攬轡澄清之所憑;重振禮樂之所依,正所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也。行文至此,不禁依劍長嘯:振衣立杏壇,濯足映古風,慨承天地之心兮,不正風雨書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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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的腳踏車
升國中的那年夏天,我擁有了人生第一輛腳踏車。 「跟我一樣是捷安特嗎?」你問。 捷安特那時還沒出現。那是一輛綠色的腳踏車,很重,很難騎。但對當時的我來說,它是從童年踏進少年世界的門票。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台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沒有任何一台腳踏車與它相同。 1970年代的金門,陽翟村腳踏車不多。每一家最多只有一輛高大的黑色鐵馬,是大人們用來載農貨或騎去沙美市場賣芋頭用的。 「小孩不能騎嗎?」 小孩想騎?很難。車架太高,腳踩不到地,很容易摔倒。更別說萬一撞壞了,大人還會罵。 這種車子很高,小孩騎車腳碰不到地,很容易跌倒。所以我們都要學會「跳下來」的停車法。車還沒停,腳就先落地,一邊跳一邊抓側把手,能平安站住算運氣好。 我也曾這樣摔過,一次膝蓋磨破,但我卻還是不死心,因為我要上國中了,必須學會騎腳踏車,可以騎車到金沙國中上學。 金沙國中離村子遠,走路太慢,搭公車又花錢又不方便,大人也不會給錢讓小孩買新腳踏車。 「那你怎麼辦?」 後來,是東軒阿伯解決了我的問題。東軒阿伯是陽翟村手藝最好的人。他家門前堆著一座鐵山,報廢的車把、鋼圈、斷鏈條、各式各樣的零件,這些都是等他變魔術的材料,什麼壞掉的東西到他手裡都能重生。 阿公帶著我去找東軒阿伯。他沒多話,聽完我的需求,只是低頭翻了幾塊鐵,像是在心裡畫出腳踏車的架構圖。 「好酷!」 幾天後,一輛綠色的腳踏車出現在我家門口。它的車架不太對稱,踏板有點不太緊實,整台車全塗上草綠油漆。 「為什麼塗綠色?」 因為草綠色油漆是軍用物資,很多,阿兵哥用來刷碉堡、塗軍車,剩下的油漆東軒阿伯就拿來用了。 我摸著厚實的車把,鐵質粗糙的車身,掌心有點燙。那一刻,我真的覺得自己是大人了。我擁有一輛屬於自己的腳踏車,可以騎著它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我滿懷興奮地踩上它,開始試騎,我騎著它在村莊的巷子裡繞,騎著它穿過陽翟大街,來到電影院前,在廣場繞了一圈又一圈。 「跟我上次回金門騎的路線一樣!」 可是沒多久,我就發現,這輛車太重了。 「為什麼會很重?」 因為它的鐵架都是從壞掉的機器上拆下來的,沒有減重設計。如果你現在的腳踏車是7公斤,那當時我那輛起碼有15公斤,咯拉咯拉噠地踩起來像拖著一台洗衣機上坡。 我就是騎這台綠色的腳踏車上學。我和同學一起騎著腳踏車,從陽翟騎到沙美的金沙國中。 我騎得氣喘如牛、腿像灌了鉛,騎沒多久就落到同學隊伍的最後頭。他們輕快地笑著、飛快地上坡、下坡、轉彎,我卻累得只剩汗和塵土。 「你不是體力很好嗎?」兒子記得我講過我曾經是校隊長跑選手。 體力好也沒用啊,車子太重,再怎麼努力騎還是落後。 那天我心裡難受極了,這是東軒阿伯日以繼夜親手做出來的,可是我竟然抱怨起這輛腳踏車。 我也不想落隊,於是我靈機一動,想出一個法子。 「我們來比賽!」我對同學們喊,「看誰能雙手交叉還能騎直線!」 「你也可以雙手交叉還能騎車嗎?」兒子問。 當然不行,但是我不說。他們一試,果然每個人騎得歪歪斜斜,有的摔得滿地笑聲。我在後頭,一邊慢慢騎,一邊偷偷笑。 這就是我的計策。自己無法變快,只好讓大家一起變慢。 從那天以後,我天天騎著那台綠色的腳踏車,穿過村口老榕樹的樹影,經過反共抗俄標語的圍牆和阿兵哥站崗的衛兵崗哨。有人向我揮手,我就在腳踏車上微笑揮手。 「後來那台車呢?」 後來壞了,生鏽了,被丟在後院,但我還記得它的樣子,一個由東軒阿伯手工打造的、獨一無二的少年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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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園,有如初見
第一次回金門,心情非常激動,寫下許多充滿激情的散文;還與故表姐妹安娜安妮見面。後來隨著到金門多次,像喝了醇酒微醺無法遏止。我們都是不易動情、不易忘情的人,八十年代,在地球繞了一個大圈,回到出生地東加里曼丹達埠,也激動過,但回去的次數都沒有父母親的祖籍地金門多。 對一個地方的好感,往往從點滴開始、從各種不起眼的細節而來。當初讀到金門是全台最幸福快樂的城市新聞時,雖沒有長期居住過金門,自豪感卻油然而生;自己的老家呀!又讀到形容金門的特點屬於「鄉村裡的城市,城市裡的鄉村」,覺得太貼切巧妙了,簡直太天才。 初到金門,發現地面乾淨得驚人。那時我們住在珠山一家民宿,傍晚,走進附近的村落,屋屋石窗小燈,溫馨迷人,街燈照映纖塵不染的窄巷小徑,感動得無法自已。後來走到民生路,感覺整個路面太乾淨了,好想在馬路上擺一個大字躺下。這麼乾淨的金門令我疑惑頓生,問好友小侯,她說當然有清潔工清掃,她們很早就上班了,你當然見不到啊! 初到金門,對民宿特感興趣,這種別於酒店的旅客居住地,以前就知道,但感性認識、居住,是從金門家園開始。在金門,民宿由一大批古厝改裝、變身而成,分佈在各區,而且都有那麼詩意的名字,很惹我們的興趣;尤其喜歡古瓶裝新酒的做法,外觀是紅磚綠瓦、雕龍繪鳳的門面,內裡廁所馬桶卻是可以溫暖屁股的、調節各種沖水大小的最先進馬桶。門外有籬笆小院,屋裡墻上掛著莫奈油畫複製品,這樣的民宿大大顛覆了我們的舊認知。 再後來,逗留久了,慢慢嗅到氤氳在金門半空中的文化氣息,令在香港這樣高度商業化城市生活了五十年的我們非常驚喜。民宿,我們住的,客廳擺了兩列書架;多個景區的小賣部,哪怕多小,都賣一些書;小徑特約茶室的餐廳,賣飯賣咖啡還賣書或讓你翻書;更甭說歷史博物館等這些地方了。金門一些設計帶文創性質的咖啡室,往往外面不起眼,內裡卻小資情調濃鬱,書香、咖啡香、飯香融為一體,讓你度過一個懶洋洋的下午。用一句文縐縐的話說,就是文化氣息濃厚,文風鼎盛吧!我們在香港生活了大半世紀,這樣的情景非常罕見。書店內在一側一角附設雅緻的小小咖啡閣毫不奇怪,但餐廳、小賣部兼賣書就幾乎沒有了,多的是各種裝飾和擺設品。偶見酒樓架子上擺幾本非常厚的書,一旦打開,原來只是假書。 累計十來次回鄉,每次都有新的感受,多多少少我都會寫點深深淺淺的散文,從不厭倦;不像某些地方,商業氣息太重,走一次已經感到膩味。金門不然,總是有些新的設施,新的咖啡館開張,新的壁畫出現在老街小巷的外墻上,令人驚艷。 每次到金門,心情總是非常激動,感覺還沒愛夠她。清代著名詞人納蘭性德(1655-1685)《木蘭花.擬古決絕詞柬友》,其中有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前句說的就是如果人的一生一切都就能像初次見面那樣美好就好了。名句被廣泛形容到愛情最初的新鮮感和美好,金門老家對我卻始終是「初見」,沒有厭倦感,以致我寫金門的一本散文集,書名不必苦苦思索就有了,哈!金門老家回不厭!愛你萬年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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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料旅行社
我的「無料旅行社」開張了,服務的對象是家人。首發團是日本仙台,團員兩人。 無料,在日文裡是免費之意。免費是無價、最為珍貴。 既是免費,不趕行程,旨在生活旅行,放慢腳步,閑散、遐意四處行走。搭廉價航空,飛機上無吃喝,下機沒人接,坐JR(日本鐵道)哐啷哐啷進城。換言之,旅行是以外來者身份,融入當地人的生活,體驗如何食衣住行,是一項挑戰,也是一種收穫。 初來乍到的傍晚,就踢了熱鐵板。兩人在交通要衢如八爪章魚的仙台驛摸索找路,迷路了,導航,我導西同伴導東,導得團團轉。後來謎底揭曉,錯在一人太粗心,原來同名飯店東西站各有一家。或換個角度說,迷路找路也是旅行的樂趣之一。 仙台,百萬人口,無城市的喧囂,也無鄉下的寂寥。以仙台駅為中心,東西通道寬闊,貫穿東西兩側,賣場現代化新穎,商品琳瑯滿目。新幹線、鐵道、地下鐵三鐵連成一氣,四通八達,來來往往,人人趕上班,趕約會,唯我們慢走徐行,觀眾生相。無所事事打量四周,擦身而過行色匆匆者,或是襯衫深色西褲加後背包,或套裝高跟鞋粉領族,皆屬勞動市場的年輕人。 一種「大隱隱於市」之感,油然而生。赫!這就是我要的觀光、旅行。 東西兩側設有巴士站,東側專跑長途如大阪、東京,西側屬市區短途,各路公車頻頻進站,頗為熱鬧。下電扶梯,東側搭巴士往秋保,探索溫泉鄉的寧靜與山林之美,往西側買張一日卷,搭觀光巴士,市區十來個景點隨意上下車。 早膳完,安步當車,慢悠悠地往仙台朝市逛去。傳統市場,是旅行有機會必看的行程。尚帶海水味的生猛海鮮,鮮豔欲滴的果蔬,展示在攤位,令人駐足端詳細看。平日叫價不菲的海膽、生蠔、扇貝、生魚片……,在眼前演出一場小小的海洋嘉年華秀,忍不住豪氣大發,一一點來品嘗。食攤上,高高的招牌下,帶有幾分風情的布簾隨風飄盪,人龍很長,原來為鍾情的壽司而來。街道入口,只見挖空生蠔殼堆高成裝置藝術,恰是吃生蠔、焗烤生蠔的活招牌,氣氛十足。 短短百米的市集,人潮滾滾,媲美台北馬偕醫院旁的雙連市場,相似的市井小民生態,活力十足,就是喜歡這一味。 食物,在旅行中是屬最歡愉的一刻,在仙台的大餐小食皆不踩雷。海鮮蓋飯,覆以不同食材如生魚片、鮮蝦,鮭魚卵、章魚、玉子、……紫蘇葉點綴,加上一小撮wasabi(芥末)沾醬,食材顏色的喧鬧,蓋滿溢出碗。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從碗底夾出白飯,送入口,這一口非同小可,米飯的圓潤與飽滿,為之驚艷。點清酒,店家送來倒滿玻璃杯,直到溢出杯底盤才告停,這動作短短十秒,卻宛如一場上菜秀。 吃飽喝足,兜兜轉轉,到巴士站16號買張仙台一日卷到仙台城跡、博物!館。蜿蜒的山路,兩旁筆直又粗壯的樹林,路經、東北大學、展覽中心,一片蓊蓊鬱鬱的綠園林道。 仙台的重要性,站在城跡石牆下,方可獲得解答。 蜿蜒而上的山坡,一步一步往上,爬到最高處,伊達政宗騎馬英姿的雕像赫然在目。近午,陽光薰風相偕而來,俯瞰山下的城市與護城河,方覺城堡的雄偉。欲罷不能,轉往仙台博物館,一究伊達政宗在日本史的豐功偉績,以及歷史上的定位。 吃罷遊罷,滿足感油然而生。不由得想起媽媽生前常對我這種旅行的不以為然,總會撇撇嘴說到:「怎麼那麼愛玩,用這些旅費買東西回家煮煮吃吃多好啊!」媽媽,您有所不知,旅行的樂趣,是走出家門,去過一種與平常不同的生活。尤其一日將盡,在大浴場慢條斯理的洗澡,褪去疲憊,回房間舒舒服服地喝杯清涼的清酒,當我咬下香甜多汁的水蜜桃的那一刻,感覺似神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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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林的鳥音
最近常到中山林運動的外甥,傳了一段錄音檔給女兒,問他錄到的是什麼鳥的叫聲?女兒轉傳給我聽,我一時也分辨不出是什麼鳥?因此,向賞鳥達人請教。 回想,我第一次和同學金星一起在中山林追鳥音,是追夏候鳥噪鳴的叫聲,當時牠停在樹的頂層,聲音響徹整個中山林,非常的宏亮而迷人!我十分的興奮,但是最初只聽得到那一聲聲的鳴唱,卻不見鳥影,同學帶著我在周圍尋找最好的角度,終於可以在枝頭一窺其身影,可惜那時沒有帶相機,未能拍下牠的英姿,但那叫聲烙印耳際,令人難忘!從此每逢初夏,在中山林牠的叫聲,成了預告夏季的來臨,一聲聲的:「唔~~唔~~唔~~」,高亢的聲音,響徹雲霄,是一個拉長的尾音,非常鬧心!整個中山林開始熱鬧起來,立夏的節氣一到,蟬鳴和噪鵑的鳥音彼此相應和,成為這片廣達百頃的林間美音,呼喚遊客的最佳自然音! 留鳥褐翅鴉鵑,在初夏的繁殖季,牠的求偶聲,在中山林此起彼落的呼叫著:「呼!呼!呼!」,牠的聲音是屬於低沉的頻率,但卻不會被耳朵忽略,因為都在森林的底層活動,所以容易觀察到牠,機運好時,偶而可以看見牠飛過林間,從眼前低飛而過,後來我換了手機,曾有機會拍到牠的身影。 褐翅鴉鵑是屬於留鳥,因此,容易觀察,但牠飛得不高,過馬路常常容易被撞,所以救傷的動物中,牠名列前茅,記得牠在廈門反而不易觀察,曾有廈門大學研究單位來索取,提供標本供作為研究用,是生態中的共享,更是另一種交流。 休閒時間,走在中山林,偶而聽見空中響起連串、高亢的鳴叫聲,夏候鳥四聲杜鵑急促的聲音:「叩叩TO叩~,叩叩TO叩~」,邊飛邊高聲鳴唱,成了夏天中山林最迷人的自然天籟,伴隨著整個初夏,療癒了中山林清晨運動的遊客,還有遠來作客金門的旅人,讓中山林充滿吸引人的元素。 留鳥叉尾太陽鳥,在有陽光的日子,特別容易觀察,有一年,台灣省鳥會有鳥友來電詢問乳山遊客中心前的植物叫什麼名字?我仔細想一想回答:「那是艷紫荊」,可是我好奇的問:「為什麼會注意到它?」,鳥友回答:「因為我們在那裡拍到叉尾太陽鳥?想要進一步的了解牠的覓食樹種。」,於是我開始去追叉尾太陽鳥,後來發現有太陽的日子更容易觀察,而在繁殖季節,牠的鳴唱更吸引人,其叫聲是:「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短促的鳴叫,同時活潑的在花間鑽動著,牠在覓食中,尋找可以配對的伴侶,初夏是個談戀愛的季節,情歌處處響!有一次在保育課,窗外鳥音頻頻響起,同事打趣的說:「牠在邀妳看電影啦!」 外甥的問題,我繼續在找答案,金門鳥會同仁和台灣鳥會共同找答案,發現原來是小鶯的叫聲:「嗶嗶─────,啾啾,嗶嗶─────,啾啾,嗶嗶─────」,根據資料: 小鶯常穿梭於稠密的灌木叢中,繁殖季常鳴唱,但難覓蹤影。繁殖期叫聲清脆洪亮,為三或四音節,以長哨聲起。嗜食昆蟲,如鱗翅目幼蟲、甲蟲、象甲及膜翅目昆蟲等,亦兼食一些植物性食物,如野果和雜草種籽等。 棲息於向陽的森林邊緣以及乾燥地區的草叢中,其棲地偏好開闊的山坡,又有濃密的高草或灌叢可供躲藏的環境,甚少進入闊葉森林內。經常躲在密叢中,不輕易露面。 中山林是一處值得發現的好地方,可以用眼觀察,更可以用耳聆聽,尤其是繁殖季,可以聽見多樣的鳥音,成為大自然最動人的交響曲,這裡需要大家多多發現,歡迎來中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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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微記憶與消失的戲台
白雲蒼狗、滄海桑田,世事變幻無常人人都能理解。但有些記憶久遠、習以為常的時空情境,就算擱在幽微角落,久久不曾攪動,卻仍理所當然地認為應該、就是這樣。好比我們這一輩打國中畢業就倉促遠離島鄉,尋找出路的一群;一出門就半世紀的戰後世代,所有關於家鄉的印象泰半停留在15歲之前。認知裡的「美好時光」,便是生活在島上那段清貧簡陋、物資匱乏的無憂歲月。 說來確實是無憂啊,回想起來能有什麼憂慮呢?學校裡幾門沒跟上進度的課業、下課回家,才丟下書包老媽便催促著趕緊去田裡幫你老爸幹點農活、週日早上每戶一員參加村子環境大掃除、民眾服務站超過一個禮拜的舊報紙死活不更新、而盼望的新電影遲遲還沒輪到咱村子戲院、還有等在柏油路旁,那位濃眉大眼的女同學和她的單車怎麼還不見芳影?的確是沒有什麼值得憂慮的大事,戒嚴的島有阿兵哥駐守、肚子不曾挨過餓、冬天再冷也有禦寒的布衣、口袋吃緊總還有混入戲院的辦法,唯一懸念在心頭的是:還要多久,還多久才能離開這座困頓的島,去那遙遠、滿懷憧憬的未知台灣? 老家下堡的宗祠遇上百年難得一次的奠安大典,這意味著戰後世代的我輩,有幸躬逢盛典。在鑼鼓喧囂、爆竹聲不絕於耳的奠安遊行陣伍中,我得提高聲量幾近嘶喊的問一旁年歲已高的老鄰居允得嬸:「咱村子以前經歷過這麼熱鬧的場面嗎?」她搖搖頭難掩亢奮:「歸世人就經歷過這一回,打我嫁到村子裏,不曾看過這麼熱鬧的慶典!安祖厝,一輩子大概只能遇見這麼一回吧!如果恁老爸老母還健在,看到今天這款熱鬧的場面,不知道會有多麼歡喜啊!」 村子的變化太大,祖厝奠安的宴席場地設在已經看不出記憶裡的戲台廣場東南角,隔著臨時搭建的帆布棚架,老戲台還矗立著,但台前戲埕只剩侷促的一小區空間,擺滿筵席桌椅,賓客滿座。昔日的戲埕如今已經房起樓高,寸土寸金的承平世代啊。人聲鼎沸,滿滿的宗親齊聚,一些還隱約辨認得出的臉孔,以及大部分陌生中卻又似乎隱約有那麼些印象的身影,像紅龜粿模子印出一枚一枚貌似相仿的粿,延續著血脈同源的宗族。只是世代變遷,時間與際遇,上個世紀緊密而熟稔的聚落生活,早已沒了蹤影,光是整座村子的景觀,半個世紀的變遷竟彷如隔世,一切都不同以往。 我總念起離開島鄉的二十餘年間,那時經歷過學校畢業、初出江湖、入伍服役、重返職場,然後是結婚、喜獲女兒、埋首事業……。彼時往返台金仍仰賴軍艦,返鄉一程比出國還辛苦,所以將近十年間不曾回過島嶼。漫長十年之後,趕上解嚴,終能搭機返鄉,交通便捷了,然而家鄉的變化又快又大,從機場返家的計程車上,目睹了全然陌生的沿途。和年輕的計程車司機溝通不清老家的位置,連最明確的母校金寧國小也換了名字,司機力辯金寧國小不在盤山,在安歧啦。最後搬出老家路旁那株Y字型的老榕樹,才確定老家位置的共識,也才知道走了十幾年的柏油路,已然有了新的路名。 記憶十分遙遠,但舊時家鄉的印象始終深刻,即使後來返鄉交通便捷了,每年往返三、四趟,每回總要繞著村子晃蕩一大圈,大溝圳、公園、戲台,廟埕巷弄,村子外圍的田園叢草、記憶裡的幽密樹林……。如今村子新舊參差、中西夾雜的古厝與洋樓並立,還有不少面臨崩塌,傾斜半倒的古厝,茫然無言地支撐著。少了城鄉規劃與規範的島嶼,村子正處在一個慌亂無章的尷尬時代,從前引以為傲的傳統聚落風情、古典閩鄉面貌幾近崩散,連帶人情世故也在消失中,歲月賦予島嶼的美好,如今歲月漸次席捲而去。 從臉書社群的貼文中,驚覺長久以來視為童年印象的標誌──軍管時期金西守備區的「介壽台」與「金西戲院」、康樂中心等建物,在怪手殘酷的拆毀中,屋頂掀了、圓柱垮了、水泥牆毫無招架的瓦解散落、介壽堂的字碑逐一崩落,每一幀畫面都是一個記憶的崩塌,慘不忍睹。摧毀的不僅是建物,更是一個時代記憶的徹底終結。據說是軍方為了還地於民的措施。冷戰時期強徵民地,築碉堡、建營區,權充備戰時期的軍武操練、校閱點召、文康勞軍的重要設施,如今時過境遷,戰爭與島嶼記憶一併徹底剷除。 人或許無法改變置身的處境,但處境其實也無法輕易改變人的情感。上個艱困的世紀,飽受冷戰戒嚴的島嶼,困頓了大半輩子的鄉民,如今戰火停息,軍防撤退了,這時誰不想索回自己的土地,建蓋樓房?誰不想住進廚廁衛浴、有房有窗的舒適住居?但看著戲台與戲埕從記憶隱退,不禁要羨慕起「金東戲院」的重生命運;改建後的冷戰遺址,適時保存了島嶼的歷史記憶,也活化了觀光產業,創造出雙贏的局面。但畢竟同命不同運,歷史建物終究還需仰賴官方的規劃與奧援。若他日,一旦所有的記憶都消失殆盡,島嶼就只剩下島嶼,所有關於故鄉的記憶風華,也就煙消雲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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搗磨時光
老石器逐漸淡出常民生活,堅實的質地不再是依靠,穩重的特色不再被重視,其中的煙火氣早已熄滅,躁動歸於沉寂,我依然忍不住伸出手去敲擊、撫觸、琢磨。石器自身攜帶豐富的敘事紋理,加上歲月對它的雕琢和使用過後留下的痕跡,產生特殊的肌理,是一種無聲的語言,伴隨聯想或回憶,從而衍生詩意的感受。 我對這些舊石器的情感沒有改變,珍惜且重視。 家裡有個百年的花崗岩石磨,樸實無華的顏色,舊跡斑斑的紋路,古色古香。由上磨盤、下磨盤、磨柄、軸心組成,上磨盤有一個穿透式圓孔,叫做磨眼,米或豆從此進入磨盤中間,沿著磨齒向外運移,磨盤滾動時會將食材磨成漿或粉末。推磨時,手握磨杆上的圓木棍,朝逆時針方向推動磨盤,用力適度,速度均勻,不斷地循環往復。 清明節前和農曆七月,母親都會忙著製作糕仔。她將糯米放入鍋中不停地翻炒,讓每一粒米受熱平均,米越香,她額頭上的汗珠越多,炒到沁香飄散時,拿幾粒米放入口中咀嚼,確定炒熟炒透才能出鍋。小麥照樣處理。接下來把炒熟的糯米、小麥放入石磨,磨成粉。磨出的麥皮成片狀、麥芯為粉狀,過篩,再把篩上的粗粒放回磨中碾磨,至少磨四遍,直到磨淨為止。現磨的麵粉是淡黃色,偷嚐一口,有股淡淡的堅果香,這種回香味是機器研磨所沒有的。 一想到有糕仔可以吃,我興沖沖地推磨,兩手緊攥磨棍,用足全身力氣,一圈一圈地轉,很快就渾身是汗,氣喘噓噓,勉強堅持下去,不一會就頭暈目眩,只好停下來休息。母親提醒,悠著點,推磨要用巧勁,輕輕扶著磨棍,用腰部力量去推。 碾好的糯米粉和小麥粉,再與熬好的糖水按比例混合,倒入石臼。我雙手持著石杵,腰稍微彎,上提下搗,隨著「起叩起叩」的節奏,把糕仔粉充分舂搗。和勻的糕仔粉,細緻光滑,母親把糕仔粉過篩後,謹慎地放進鋪有糕仔紙的竹篾籠床,用銅鏡鋪平壓實後,以各種長度的竹片在表面格出菱形,然後放在大灶上,開蒸。 灶內的柴火熊熊地燃燒,熱氣冒,香氣飄。日子就是這樣被蒸籠向上升騰的蒸氣,烘得又暖又香。糕仔出爐後,我用木麻黃籽或尤加利樹果實,沾取番仔紅著色劑,為糕仔印上小巧的花樣。 剛做好的糕仔,鬆軟有彈性,香氣十分濃郁。每一次品味的瞬間,都在呈現轉換和融合,變成自己的人生滋味。 家裡有三個石臼,年代悠久。大的舂糕仔粉,中的搗花生、芝麻和藥材,小的擂辣椒、蒜頭、香料等,各司其職,不僅為身體磨平腹中饑餓,替生活磨掉稜稜角角,還增添各種滋味。 時間推移,石磨和石臼不再是日常用品,年邁的母親也很少親自製作糕仔。石磨和大石臼現在放在門口埕,營造古韻氛圍,同時寄寓石來運轉、好事多磨的祝福;中石臼保存在倉庫,將來作為收藏品展示;唯獨青斗石小石臼隱於歲月深處,尋覓不得,略感惆悵。 在我的骨子裡蟄伏一縷滋味、一種心緒、一種意境,那是被石磨和石臼搗磨出來的,無論多麼堅硬或粗糙的事物,都能打磨,從天真浪漫、血氣方剛到老成持重,化為個人特色,促使生命引發厚重的底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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韌性與創新:新加坡金順利之新篇章
新加坡著名陸運及物流業龍頭之一的金順利集團(Kim Soon Lee),是由祖籍頂後垵村的林再球(1942-2020)所創辦。有關林再球的奮鬥人生,先前的專欄中已有介紹,在此不再贅述。今天,讓我們繼續了解企業接班及轉型的故事。 2020年4月林再球過世,金順利的業務由兒子林錦耀、林錦輝、林錦利接棒,彼此分工,分進合擊。 林錦耀1995年畢業於美國南伊利諾大學後返國,應父親要求加入金順利,當時公司僅約50人。他從基層做起,在碼頭點貨、出貨、幫工人買餐,放下身段,融入團隊,不擺「頭家仔」架子以免被排斥。他常往返公司與碼頭,學習經營管理、採購零件、催討債務,甚至考取吊車、貨車駕照,以備缺人時親自頂上。他深知要帶領公司成長,必須從銷售、營運、財務全方位學習。林錦耀生於新加坡,卻與金門淵源深厚。10歲時(約1980年)第一次隨祖母吳翠雲、姑姑林碧芬返金門,從巴耶利峇空軍基地出發,經高雄再搭軍方登陸艇抵達,住在頂後垵老家3個月,與表哥田間抓泥鰍、海邊捉螃蟹,流連忘返,甚至新加坡學校急尋未歸學生。那段童年記憶讓他對金門懷有特別情感,也延續了父親的鄉情。他至今已返回金門逾30次,2022年更加入金門會館董事會,積極回饋社群,並擔任新加坡林氏大宗祠九龍堂副會長,參與多項公共事務。 林錦輝1999年畢業自新加坡國立大學歷史系,即進入敦豪快遞公司(DHL)運營的調度部門工作,半年後離職,2000年應父親的要求回到金順利工作。他們三兄弟自小就被父親帶到公司,對公司運營的結構與人事已相當熟悉,駕輕就熟。 林錦輝加入金順利後,推動公司透明化、現代化,打造包容開放的工作環境,增進員工互動與歸屬感,提升福利,雖初與父親理念衝突,但經過溝通終達共識。他於2001年設立公司網站,成為業界先驅,並借鑒DHL經驗,開創並推廣「一站式」服務,從單一運輸擴展到包裝、搬運、機械工程、倉儲等,增加收入並提升客戶黏著度。2000年新加坡經濟復甦,他壯大車隊、擴增設備與人力,2004至2010年間車隊規模成長4、5倍。2005年賭場建設帶動需求,金順利購置大量重型車,成為建築工程運輸的重要供應商。2001至2010年,藉移動網路與經濟成長契機,金順利成為新電信主要承包商,搬運電信設備至安裝點。一站式服務被業界接受,承接高難度及政府工程,成為公認的高級一站式服務公司,並服務於DHL、DSV、Kuehne & Nagel、Schenker等國際物流巨頭,從單純陸運發展為綜合性工程服務企業。 自父親林再球逝世後,林錦耀和林錦輝兩兄弟相互合作,錦耀負責金順利的人事、業務運營和財務,錦輝繼續負責公司的行銷與一站式物流服務。今日,金順利所提供的多元化服務已經涵蓋運輸、物流等跨領域行業,覆蓋的網路很大,也參與了許多大型的工程。目前,金順利的規模在新加坡重型運輸公司排名在前十大之內。金順利仍然還是以提供運輸與吊車為主,但持續轉型,目前運輸為主的營收約占了公司的60%,與林再球的年代相比,運輸幾乎占了公司營收的95%,從此來看,公司成功邁向轉型之路。 1983年,7歲的林錦輝第一次被父親帶回金門住了一個月。當時,他對金門這種純樸但比較沉悶的環境感到震撼,不是很習慣。但隨著年紀漸長,回到金門的次數不下十次,他也開始帶著家人返回金門,最近一次是在2023年,對金門近40年來的發展,留下深刻的印象。 2024年,金順利已發展為擁有逾280名員工,涉足陸運物流、建築與土木工程的企業。2020年疫情爆發,工地停工、工人隔離,公司陷入困境,同年4月創辦人林再球辭世,兄弟面臨重重挑戰,卻積極爭取業務突破困境。疫情期間,金順利承接政府口罩運輸專案,負責從碼頭進口、倉儲到配送,靈活調度、保障防疫供應。即便受疫情衝擊,營收仍成長,展現出強勁韌性,讓林再球創立的企業在年輕世代接班下更為壯大。 迎接挑戰、把握機遇,並在父親奠定的基礎上不斷創新,林錦耀、錦輝、錦利三兄弟共同經營的新加坡金順利公司,樹立了卓越的典範。(詳細內容請參考江柏煒,《行穩見遠:新加坡金門社群的行業發展》,新加坡:金門會館,2025,頁209-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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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價
民國47年發生的八二三砲戰,到今年已是第67個年頭,當年的戰火影響極大,造成兩岸多少人傷亡,除了倖存者,還有多少人的遺孀從此辛苦的生活著,八二三戰史館日前重新開放,戰爭與和平該被重視! 7月5日,我們一群志工及親朋好友一起登上大膽島,十字箴言出現眼前:大膽擔大擔,島孤人不孤,民國39年的大二膽戰役,今年75周年。登島,已不知第幾次,我啟動一次買一種顏色的文創衣服,上回買了神秘的黑色,這次則是明亮的黃色,伙伴裡有人一次買齊。島上北平路、南京路,好熟悉的字眼,神雞之墓,茜露之墓,這些是島上傳奇,與軍人日常密不可分,這裡充滿小石獅,公獅、母獅護著的小獅,島上有大大小小的廟,也收容落難的神明,有名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相對於對岸的「一國兩制統一中國」,某日在總兵署,聽到來自對岸的遊客問,哪裡看得到前面那八個字,我們只好回說:在大膽島上,可惜你們無法上島。 在一次紀念音樂會中,聽到國軍女主持人說金門是「負重前行」,深有同感,若非當年一位位前輩的犧牲與奉獻,哪來我們今日的安居樂業啊!7月11日,連日來的大雨未停,我到中山林遊客中心參加講座,主題是「八二三之後,那些被留下來的人」,由王教授主講,八二三砲戰當年的參與者,如今都成了老兵,而他們的遺孀日子如何過,透過長期的訪談與記錄,有了待霄花、春閨夢。今年下半年起增加了八二三紀念日、台灣光復暨金門古寧頭大捷紀念日,對我們是向前跨了一大步,至少讓更多人記得金門曾經的苦難,要珍惜今日安定生活得來不易。 曾有副門聯:「金門廈門門對門,大砲小砲砲打砲」,橫批是「互不相欠」。民國47年八二三傍晚6時30分,水上餐廳留下八個字:屍堆如山、血流成河,趙家驤、吉星文、章傑壯烈殉國。阿祿叔退伍前的一、二個月戰爭爆發,打了44天,接著單打雙不打持續21年,好在金門的花崗岩、花崗片麻岩夠硬擋得住,戰火中的同袍之義尤其難能可貴,他在古崗戰場防搶灘、防登陸,當年20來歲的他,60年後收到受傷陣地的血沙,回想當年一死一重傷一發瘋,一個沒有眼珠子的人淚流滿面,工作人員協助找到排長的墓,他在金門八二三紀念日回英雄島金門了,百感交集。 有時失去記憶是好事,至少不會一直痛苦,有個八二三當天清晨出生的女兒,無奈的說著她和爸爸在人世間的緣份只有那短短的「12小時」;有對夫妻,丈夫29歲戰死沙場,已高齡92歲的她,看著先生年輕的照片說:「以後到另一個世界再見,他還認得出她嗎?」還有母愛真偉大的故事,媽媽雙手直直的撐起掉下來的樑柱,犧牲自己,為保護二位年幼的女兒,人走了手放不下來,木棺只好釘成四四方方,戰爭何其無情,和平何其無價啊! 腦海中有個畫面,以前看護一大早,將老媽媽叫醒,抱她坐在輪椅上,二人趕緊到門外,因為聽到極大的連續聲響,清晨后湖海邊在演習,事後自己邊說邊苦笑,以為敵人打過來了,這幾天有演習,2025城鎮韌性(防空)演習,聯想到之前外調到台研習,其他縣市的伙伴會自然的問我:害怕嗎?其實,大環境的紛紛擾擾,我們小老百姓無法介入,凡人如我總想「安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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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的鄉愁
唸大學,修讀現代文學,讀到余光中先生的「鄉愁」,詩人將對母親、親友、鄉土等的思念,以郵票、船票、墳墓、海峽等具象化的名詞來摹寫,震懾佩服詩人遣詞造句的巧妙,寫出人難寫所未寫的心情,這也是我對「鄉愁」概念深化的開始。 一個人對於自己成長的空間,總是有許多複雜豐富的情懷以及文化的相思,像是禮俗習慣、人情關係、語言俚語、食物口慾等等,都是會深刻存在記憶中,尤其當一個人離鄉背井,快樂或鬱悶的時候,總是會特別容易引上心頭。 我這一代升讀大學,必須搭乘登陸艇航渡海峽到台讀,隨著海浪顛簸起伏,經過一個日夜或坐或臥翻腸騰胃的嘔吐,好不容易才望見高雄港半夜的燈光,週而復始的寒暑假,是我們返鄉與家人相聚的時刻,想回去又怕回去,那年代的學子,確實會有一種所謂的鄉愁,因此讀到余光中的詩,心底感受深刻。 當時的金門學子,也寫很多鄉愁,有的真正寫出心情,也有的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念中文系,讀劉勰《文心雕龍》,有:「昔詩人什篇,為情而造文;辭人賦頌,為文而造情。」,這種文學創作的兩分法,「為情造文」與「為文造情」,一直影響我對文章的分判。 準此,當我讀忠彬的《潮歌浯語:聽見金門的聲音》一書時,就持這一把尺,老實說,忠彬駕馭文字的功力不同凡響的,有如流水的順暢,文意凝鍊有詩的張力,善用動詞寫景寫人寫物都具體生動,取材多元獨見其文藝創作的敏感度。 我大學畢業,回到家鄉教書,教到楊忠彬這一班,該班優秀的學生很多,而忠彬這位鄉下學生,竟能考中城中的數理資優班,數理能力強,文科也不差,作文常得高分,也喜好音樂(到高中時加入軍樂隊吹薩克斯風),算是多才多藝。 之後高中畢業,考上國立大學,畢業後就在台北教書,轉移幾所學校也兼職當過總務主任,算是履歷豐富的國小老師,他在教書餘暇,筆耕多篇文章,今年他通過介聘回到家鄉賢庵國小垵湖分校教書,在年輕一輩都想移出之際,他選擇回歸鄉土,算是有思想、有看法的一個人。 夏天他想要出版《潮歌浯語:聽見金門的聲音》一書,這是忠彬寫他的台灣遊蹤、寫思鄉情懷、寫人情、寫家人、寫友誼,取材十分多樣,讀起來有滋有味的。要論評他的文風,我想到當代散文名家——陳列先生有謂他不喜歡肚臍眼文學,不認同散文只講究形式美學,認為文學藝術要能關注社會現實。我讀忠彬的文章,覺得他有這般行走,這也是我一直的創作信念。 忠彬本就善於著文,多年的社會歷練與生命體悟,創作出來的文章,顯現其思想與功力。我尤其喜歡他「鄉愁」的敘寫,這是本書的脊梁骨:我總是離開島,又從未離開島,只要閉起雙眼,即能回到記憶中的花岡岩島。乘著風,穿越防空林,踏著銘刻於島上的煙硝前進,迎面而來如潮的高粱穗,琉璃陽光穿過相思林,雙落大厝堆砌屬於這座島的人文歷史。我總是忘記過往,又從未忘記過往。那些本是早該遺忘的想望或者想忘,正因為寫成了詩句,不得不再次捧讀,不得不再度想念。 確實金門島的風景,每座村莊都像是一幅圖畫,對一個離鄉的遊子來說,自有入夢的思念。這份鄉土情思,在他的文筆之下,也勾起我沉溺在鄉愁中。 忠彬少我二十餘歲,其對文學創作的敏感度,很是不俗。他憑自身的努力脫困奠立家業,在現實生活上,已如高粱垂穗,在生活趣味的追尋,他擁有一支脫俗的筆,寫下春去秋來的人生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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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未時才來
開始注意到日光進出、移動我家陽台的時間軌跡,是因為一些土豆。 這一些土豆的產地是金門島西南隅的自然村落「昔果山」。昔果山的土質為紅土層、鋁土層、鐵質結核層混合的礫石層,因此種植出來的土豆特別堅實甜美而且富有油質──網路世界隨手搜尋到的資料,唯有透過親身的咀嚼與吞嚥,才能驗證昔果山土豆的堅實與甜美是否為真。 那天幾乎通宵未眠趕著完成手邊的工作,及至天明才短暫小寐了一會兒,直到設定的鬧鐘鈴聲響起,毫不遲疑地起身、打開電腦,迅速將文字檔再瀏覽過一遍,確認檔案無誤、寄出電子郵件後,趁著等待訊息回覆的空檔,我開始整理行李:簡單的盥漱用品、換洗衣物以及近期新購買的茶葉、咖啡、書、雜誌……還有一件裙襬已然脫線,不知道該用針車車還是用針線手紩的連身洋裝──母親會知道該怎麼處理──一股腦塞進登機箱裡。 「檔案收到,謝謝。」如同得到了放行回家的許可,一收到手機訊息,我迫不及待拉著行李箱出門,趕往松山機場候補櫃檯,完成序號登記已經將近下午一點了,得到一組幸運數字34──順利候補上機位。待在封閉的捷運車廂內,渾然不覺台北已經下了一場午後雷陣雨,機場告示出現「如受雷陣雨影響飛機起降,敬請耐心等候」的字句,令人不免心生焦慮,萬一班機取消呢? 「艙門即將關閉……」多麼悅耳的宣告。這是我今年的第一趟返鄉飛行。既竊喜也情怯。經過數十分鐘平穩飛行之後,飛機緩緩下降。臨降落前,A321客機飛越太武山巔,赤裸裸的花崗岩、從小戲稱為冰淇淋的草綠雷達、矗立在花崗岩上的紅色電塔在我眼前閃過。家,不遠了。 到家。大門口迎接我的是平舖在笳藶仔,「恁小弟知影汝欲轉來,刁工去買一寡無曝的土豆。」進門。客廳茶几上如小山般的土豆殼,母親說她自己「真枵鬼,該己一個人吃了遮爾濟」。餐桌上擱著中午剩菜,我拿了碗筷就吃起來。母親急著幫我熥菜,我連忙揮手說「凊凊食就好。」 在家。我安分無憂地扮演被寵愛的金門查某囝,或在後浦小鎮悠遊漫步,或到東門市場買菜話家常,或在夕陽西下時分從南門海邊散步到同安渡頭,或到中堡欣賞忠樂學長親手栽植照養的不同品種的雞蛋花……再吃上心心念念的肉羹麵、廣東粥、油炸粿、豆包仔粿……人生自當如此美好。 三天二夜的快閃,順理成章地當起女兒賊。我隨口問起嬰仔草,母親從密封的鐵罐裡要我抓一把帶回。我也帶了幾斤煠熟沒經過曝曬而直接販售的帶殼土豆,儘管已經在金門做了二天精實的日光浴,益閣澹澹、無夠脆。需要台北的陽光接力曝曬。 「土豆逐日攏要提去外口曝,曝予焦就好。毋通曝傷久,曝傷久土豆會出油……。」回到台北後,母親在電話那端下指導棋,教我如何曝土豆。 清晨七點多,我來到陽台澆水。並且將飄洋過海而來的土豆平舖在陽台上。陽光緩緩,輕步慢移,始終走不進我的陽台、曬不到我的土豆。我觀察太陽移動的光影,這才知道,陽光未時才來,申時就離開。 我已經忍不住開始想念金門家的大門口、社區廟埕,慷慨大方且熾熱的陽光,還有陽光下盡情享受曝曬的金門土豆以及土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