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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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如錫話筆會
戀人結婚十年俗稱「錫婚」,錫的莫氏硬度是1.5,相對於六年鐵婚、七年銅婚,算是更堅固之金屬,按說十年錫婚理應是比較穩定的。「中華金門筆會」今年(2025)趕巧也進入第十年,謹此期望中華金門筆會能如錫婚具有某種穩固之基。 2015年7月18日,由黃克全倡議創立跨縣市之全國性文學社團:「中華金門筆會」在內政部正式立案成立,第一、二屆會長由黃克全擔任,第三屆會長由陳長慶老師接任。日前(4月1日),中華金門筆會會員大會暨理監事聯席會議,於臺北市兄弟大飯店13樓薔薇廳舉行,選出第四屆會長黃克全;第三屆會長交棒之後,會員們開心餐敘,彼此意見交流,氣氛十分溫馨。 十年來,中華金門筆會(以下簡稱:筆會)主辦、協辦或承辦許多深具意義的藝文活動,概列如下: 2016年8月,指導單位:金門縣文化局/筆會主辦:「朱熹學術演講會」,以筆會名義邀請德國著名漢學家馬凱之教授主講,當日浯江書院座無虛席。 2017年6月,金門縣文化園區管理所主辦/筆會協辦:「魯王冥誕400年──國寶壙誌金門特展」暨「南明詩韻‧兩岸詩會」名詩人鄭愁予暨筆會會員、福建詩友同臺獻詩,並舉行座談。 2017年12月6~8日,筆會會長黃克全、燕南書院院長/筆會會員楊樹清、筆會會員王學敏三位代表應邀出席--兩岸關係和平發展協同創新中心主辦/廈門大學臺灣研究院承辦的「第二屆廈金區域協同發展交流會」。 2017年12月11日,金門縣文化園區管理所主辦/筆會承辦:「風生水起‧美哉金門──金沙溪千年芳華錄」,筆會會員詠村莊詩暨詩文掛軸聯展,於金門歷史民俗博物館展出三個月。 2018年4月22日,筆會主辦「紀念洛夫老師詩會」(洛夫老師於是年3月19日仙逝)。 2019年4月1日~6月30日,應睿友文學館陳長慶館長之邀,由筆會第二屆會長黃克全策展:「中華金門筆會會員著作暨手稿聯展」。 4月5日,筆會正式發函邀請「臺灣文學館」館長蘇碩斌率部屬參訪睿友文學館,與陳長慶館長熱烈交流。午後,於金門文化園區管理所舉行演講會,演講者:蘇碩斌館長、黃克全會長、中央大學陳慶瀚教授。 2023年~2025年,廈門大學臺灣研究院臺文所與筆會加強交流,邀請我們赴廈門大學開講座。2023年12月初,筆會第一、二屆會長黃克全主講、2023年12月中旬,燕南書院院長/筆會會員:楊樹清主講、2025年,睿友文學館館長/筆會第三屆會長:陳長慶主講(目前正籌劃中)。 2024年,筆會主辦:「中華金門筆會會員捐贈著作予廈門大學臺灣研究院文獻信息中心」。此案,適值第三屆會長陳長慶任職期間,仰仗陳長慶會長勞心費神,從收集圖書、詳細列表並郵寄書冊至廈門大學,全程親力親為,完成各項繁重任務,著實令筆會全體會員大為感佩。 此外,筆會歷年來亦捐助「臺灣文學發展基金會」,協辦文訊雜誌社每年重陽「文藝雅集」,聊表對文學活動的支持與關懷。 今年,筆會邁入第十年,特別欣喜的是:有四位文學生力軍加入本會──兩位文學作家加入基本會員:其一,與金門有特殊因緣,曾在金門服役,又多次獲得金門文化局主辦「浯島文學獎」的宋蕭波(宋玉澄)。其二,筆會發起人之一的翁國鈞(翁翁),當年因他手邊案多事繁,未能加入會員,而今因緣俱足,正式加入本筆會成為基本會員;另兩位受邀成為筆會榮譽會員:名滿香江、印尼、新加坡、菲律賓……等東南亞各地及中國大陸的文學前輩賢伉儷──東瑞老師(本名:黃東濤/祖籍福建金門)暨蔡瑞芬老師(獲益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兼作家、香港金門同鄉會永遠名譽會長、華文微型小說總幹事……)。他二位於3月下旬才結束印尼雅加達及泗水兩場文學講座,即風塵僕僕於3月31日自香港飛來臺北相挺,連袂出席4月1日筆會會員暨理監事會議。感謝四位資深文學作家為我們筆會助聲威,並促使筆會觸角逐漸擴及海外華文世界。 筆會餐敘尾聲,甫出爐的第四屆會長黃克全勉勵大家:「現在是高科技時代,人與人的距離明顯縮短,世界越來越近,我們也要加強與中國大陸文學界、東南亞華文界等作家團體的文學交流。」並預告:「今年(2025)10月1日~12月31日,金門睿友文學館已排定『筆下江山壯‧東瑞文學展』;屆時,歡迎筆會會員暨各方文友們,赴金門睿友文學館歡喜重聚暢談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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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士與侍衛
今年四月五日剛好是先總統蔣公逝世五十周年,大概約兩星期前我突然接到翁明家打電話,說戴燕有事要找我,我聯絡上他後,才知他有個心願,希望在當天能把他五十年前日記內記載的內容發表出來,期望我能幫他完成。 我和翁明家、戴燕等士林官邸老侍衛會結緣,導因於民國99年時,我任職時報周刊採訪組,那時每星期策劃一個單元,先後採訪了「從衛士到御廚的楊榮煥」、「蔣介石生前最後一位貼身侍衛戴燕」、「從侍衛到生技專家翁明家」、「全國最後一位陵寢官蔡福來」等多位兩蔣時代金門子弟在士林及七海官邸的故事。 他們每一位金門子弟的出身背景都差不多,都是在第三士校畢業後,因當時官邸的浙江籍侍衛逐漸凋零,時任國防部長的蔣經國看上金門子弟的單純平實,主張從第三士校挑選總統衛士,於是才有第一期108位金門子弟入選,最後共33梯次有1,433位金門子弟被遴選擔任精忠衛隊任務,負責兩位總統身旁的守衛工作。 「翁明家明天回來,我約你跟他來我洋山的新家泡茶,不知你有沒有空?」四月一日我接到戴燕的電話,有十幾年沒有見面了,於是我滿口答應,第二天下午就開車到頂堡廣濟廟前廣場接翁明家,然後循著環島北路經何浦國小、后宅到洋山,在一個新建社區看到在門口等著我們的戴燕。 雖然已十多年未見,但是他兩人的神采未變,都還是精神奕奕,顯然是養生有術,大家見面都有聊不完的話題。話題當然是圍繞著當年官邸的事轉,戴燕的大作由翁明家和我協助修飾,我幫他改標題為「那一夜風雨如晦--蔣公末代侍衛的回憶」,也如願在4月5日於金門日報副刊登出,對於一位老侍衛而言,這是一段值得大書特書的往事。 「官邸的勤務是以蔣公的寓所為中心,向外延伸三層防衛,分為侍衛區、內衛區、中衛區,警衛隊共為內衛區隊及四個區隊駐守五個不同據點,內衛和中衛很辛苦,要吹風淋雨,只有到侍衛區才有遮風避雨,侍衛要從軍官遴選,顧名思義,又要服侍又要護衛,侍又比衛重要,一個不慎可能就要走人。」而戴燕能成為老總統最後一位欽點的侍衛和奉厝大典捧十字花架者,翁明家一直恭維戴燕是祖上有靈。 兩位老侍衛聊起都互相打趣,兩人的命運相仿,且都跟孔二小姐息息相關。戴燕在民國77年被遴選赴美護衛蔣夫人安全,當時住在紐約孔家,蔣夫人不管事,都是由孔家老大孔令侃和老二孔令偉主事,耿直的戴燕因看不慣孔家都拿他們軍官當下人使喚,氣不過就說他已佔上校缺,馬上返台就可以升上校了,沒想到此話一出得罪了孔二小姐,一通電話打到總統侍衛室要求拿掉戴燕的上校,煮熟的鴨子,到手的軍帽長草都飛了,戴燕一氣之下請調慈湖,最後滿25年以中校退伍,和上校無緣。 翁明家則是很有人緣,因為年輕長相又帥,當年他調內衛區值的是官邸大門,大家都怕孔二小姐,只有他能應付自如,像別的侍衛笑臉相迎會被孔二罵嬉皮笑臉,只有對翁明家另眼相待,很多侍衛都消遣笑說「二小姐看上你了」。翁明家透露,孔二小姐有一次還要將她住的士林房子20萬賣給他,可惜他沒有買,如果買下來現在值好幾億。 可惜72年他獲選赴美擔任蔣夫人侍衛官時,因和孔老大的女秘書過從甚密,被孔老大當成情敵,去了十個月有一天被要求「送信」回台灣,結果被「遣返」還不自知,同事笑他被賣了還幫忙數錢。後來因屢報升中校都被國安局打下來,打探才知道因受同宗翁明志之累,升遷無望之下他也在服役滿25年打報告以少校退伍。 「蘭因絮果」戴燕說是最近他看大陸連續劇《如懿傳》,劇中如懿對雍正皇帝說的話,意思就是男女婚姻,初時美好,最終卻離異,然而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他很感慨說有因就有果,也怪不得別人。 這一天和兩位官邸老侍衛閑聊往事,渡過了愉快的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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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浯洲,遺珠十紀 ──再讀明.洪受《滄海紀遺》
明.金門國學大師洪受,字鳳鳴,西洪人。未獲科名,曾在梓教授生徒。1544-74年,嘉靖年間,位國子監助教。 1568年隆慶年間撰《滄海紀遺》,旨在補同安縣志紀載金門之不足,免滄海遺珠之憾。 一、山川紀 金門舊名浯洲屬同安縣治翔風里,位縣城東南海域中,南北三十里,東西十里許,中起太武山,雄偉獨冠嶼上,狀若仙人倒臥,別名仙山。 翔風里浯洲三都,太武之西為十七都,陽翟、汶水最盛;之東為十八都,西倉最盛;之南為十九都,後浦最盛。 風水龍脈,鴻漸山渡海入浯,明洪武江夏侯讚歎:「帝典王猷海外傳一肩行李龍樓鳳閣空中起百代文章」刻石:「海山第一」。 二、建置紀 明朝,金門設千戶所城。洪武(1390年代),江夏侯周德興築金門城,濠深廣丈餘,周圍630丈,高牆2丈5尺,窩鋪36,門4……。 後再歷多位都指揮增築之,設墩台,遇晝寇則舉煙,遇夜寇則舉火。 另,官澳、田浦、峰上、陳坑設巡檢司,東埔設鹽場司,浯洲書院在鹽場之西。 三、人材紀 取德業文章有偉然可觀者為之紀。 始於明洪武年間,薦舉人物8人,科甲人物26人,如:黃偉、陳健、蔡貴易、蔡獻臣、蔡復一、許獬、蔡守愚、陳昌文、林釬、盧若騰……;鄉科人物60多人………。 蕞爾浯嶼,人材濟濟,猗歟盛哉,許是山川靈秀,蘊育得眾美材乎? 附錄貞烈節孝。婦人從一而終,義也,生守為節,死殉為烈。有黃氏、陳氏、林氏、洪和娘、陳大娘、葉三娘、王六娘、許靜娘、陳酉娘……等50多名 四、風俗紀 男耕女織,詩書為上。冠禮之行,始於明.黃偉先生,風俗儉樸恬退。 正月元旦,先祭祖,家族相拜賀,次及親鄰故舊,且行酒盡歡。 三月清明,掃墓祭祖、祈穀於社神。 五月端午,插艾、包角黍。 八月中秋,演戲賽神。 九月重陽,登高太武山。 十二月冬至,搓湯圓,臘月二十四日,除舊大掃除,祀灶、送神。 除夕,爆竹、明燈。 五、賓祀紀 賓之飲於鄉,賢之崇於祀,所以導化樹風也。 浯洲鄉賢受祀者,有黃偉、許獬,鄉飲禮以正月十五、十月初一日。 六、本業紀 浯地隘且瘠,又風患,民之有常業者無幾,或曬鹽、或漁網、或雜作……俗尚勤儉。 七、物產紀 浯有海味,曾上供。 八、災變紀 明.嘉靖26年,浯嶼始設軍門。 嘉靖39年(1560年),歲在庚申。 3月23日媽祖廟會,漳州海盜聯合倭寇,登舟十八都料羅劫掠。 26日,肆掠於西倉、西洪、林兜、湖前諸鄉社,死者數百人。 28日,劫掠平林諸社,蔡希旦鳩眾抗賊,壯烈犧牲。 4月2日,寇攻陽翟。鄉人拒戰而死者百餘人……。諸社驚危,望風逃竄於官澳巡檢城者萬餘人……。 又有漳賊船十餘艘,自月港而來,官澳城有執干戈者4千人拒敵,等待官軍來援,但城高無水,六、七日不得食……水涸食匱,祝天穿井,深數仞,但鹹不可飲……。 加以災氣鬱蒸,不堪燥苦,有取溼土而啖者,有以溼土貼胸者,羸弱疲憊之甚矣! 無奈,乃奉一人為主,盡括城中白金四十兩,出城講和退敵。 但,此人負金背子而去,不見返……。 4月9日夜闌時分,開城門而出者二百餘人,賊覺而圍攻之,火光焰天,人無所蔽,屠戮之慘,自夜達旦,城內外屍積不堪容足,婦女浮於海者,三五以腳纏而相繫連,以明其不辱之志……。 5月初,寇攻十九都後浦。許氏望族築城堡拒敵,許廷用求援同安譚縣令,縣令親率鄉兵渡海而來,退敵……。寇奔湖下、古寧頭……。 庚申亂事遍及全浯嶼,長達50天。 九、詞翰紀 詠太武山的詩作最豐富,近二十首。 太武山十二奇景:海印巖、玉几案、浸月池、眠雲石、偃蓋松、跨鰲石、石門關、蟹眼泉、倒影塔、千丈壁、古石室、一覽亭。 虛江嘯臥亭、白馬坪孚濟廟,為文人雅士之踏青勝地。 十、雜紀 太武巖僧、宦官張敏、寶月庵、太理寺林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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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情懷
每個人內心深處的一種情感,無論是為了求學、工作還是旅行,我們總會時常懷念著這片熟悉的土地。小時候常聽祖母敘說兩位伯伯因「走日本」一去南洋就沒再回來,讓祖母日夜思念,每看她淚流滿面,我也跟著哭了起來。七歲時,恰逢八二三砲戰,大家都想逃難,遷移台灣,但父親卻說:「死都不會離開金門,要與故鄉同生死。」其原因與祖母相同……。 歲月流轉,每當我遠離故鄉,最深刻的記憶便是那份深深烙印在心中的故鄉情懷。父親不離開家鄉的堅持和決心也深深影響著我,讓我在面對人生的挑戰時,能夠堅守內心的信念。這種情感,正是故鄉賦予我的力量,使我能夠在人生路途中不迷失方向,始終心繫故鄉,故鄉總是牽動著我的心弦,讓我感到無比親切。這種情懷,正是我與故鄉之間無法割捨的連繫,尤其是祖先所傳承下來的深厚情緣,更是深刻影響著我。或許正是這份情感的牽引,使得我在遇到困難時,總能從心底湧現出一股無形的力量,彷彿成為我內心深處的避風港,為我提供了安慰,支持我繼續前行的動能。 從小每逢祭祖慶典,我總是帶著一顆虔誠的心,向祖先叩拜,並感受到祖先的庇佑和祝福,這種虔敬的情感讓我更加珍惜故鄉的一切。無論身在何地,故鄉的回憶依然鮮明,彷彿每一片土地都在訴說著我們的故事。故鄉情懷,如同一首永不褪色的歌,伴隨著我的人生旅程,讓我感受到溫暖和力量。自從大學畢業後,由於家庭環境好轉,除工作外,有餘暇我便參與宗親事宜,與鄉親宗親相聚,總感受家鄉情懷,永遠是我心靈的歸宿。 民國七十年春,由於家鄉祖廳因下雨崩塌,祖先神主牌無處容身,宗親們發起重建祖祠之提議,由於我常參與宗親事務,被宗長們推薦負責興建事宜,因此我和宗親們一起擔負起興建宗祠的責任,最終於七十一年興建完成。也因如此,當時全縣吳氏宗親會理事長吳炯煒及宗長吳清派鼓勵我有時間就來幫忙宗親事務。雖然教學工作很忙,我還是時時抽空去幫忙,但不擔任宗親會職務,並且視為宗親會服務是一件光榮的事,只要盡力而為,心中總是無限的舒暢。透過投入宗親會事務,似乎又更加強了我與鄉土的連結,總感到故鄉情懷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成為我生活中的動力源泉,無論身在何處,都能給我勇氣和希望,讓我在面對困難時不畏懼,堅持走自己的路。這份情感,正是故鄉恩賜的無限力量,使我能夠在人生的旅程中找到自己的方向,並且始終心繫故鄉。 民國七十五年,本宗宗長發起籌建全縣吳氏大宗祠,大家推薦我擔任總幹事,吳水居和吳清派兩位宗長擔任副總幹事,由吳金贊宗長(時任立委)擔任籌建會主任委員,負責奔走勸募,加上秘書吳炳炎及宗長們全力配合與支持下,皇天不負苦心人,興建過程雖經歷無數的艱辛過程,金門縣吳氏大宗祠終於在全體宗親出錢出力的支持下,於九十二年六月興建完成,九十七年十二月舉行奠安慶典。 金門縣吳氏大宗祠的建立,象徵著家族團結和故鄉情懷的延續,這座大宗祠不僅是宗親們的精神寄託,更是對祖先的敬意和傳承。每次踏入宗祠,內心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安寧和力量,彷彿祖先們在默默守護著後代子孫。大宗祠的建成,見證了宗親們無私奉獻的精神,以及對家族和故鄉的深厚情感。 總之,無論是鄉親或宗親都是我們最為親切的親人,尤其是故鄉的獨特鄉土味,更是我們值得懷念的情誼。故鄉情懷如同一條無形的紐帶,將我與這片土地的每一寸緊密相連。每當我走在故鄉的土地上,心中都有一股溫暖的情感在流淌,那是故鄉在我血脈深處的呼喚。因此每當祭祖時,我都很高興能和宗親鄉親們有緬懷祖先的溫情時光。故鄉見證我們的成長,這份情感將永遠銘刻在我們心中,牢牢守住這份故鄉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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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感懷
四月的風,輕柔的摻合著些許涼意,似是故意不驚擾人間的悲喜。窗外,散漫著霧氣,模糊了視線,也滋潤著新春的初綠。復一年清明,在這樣的時節裡,總有訴不盡的念想與哀思。 母親和兄長離開已滿一年。這個節氣裡,空氣中總瀰漫著濕氣,像極了母親離世那日晨霧裡的冷冽;那日,正好是清明連假的第一天。房間裡的白牆依舊,窗櫺透出熟悉的靜謐,很難想像逾越半世紀的親緣就此訣離。她走得安靜,彷彿只是睡去,卻是迄今難以釋懷的冷酷永別。兄長的離去更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聞所未聞的肇因,病如山倒的莫名,所有的言語都成了無力的喘息。相隔月餘,兄母相繼遠去,如同一場無法停止的夢魘,直壓得人透不過氣。 不管如何,日子還要過下去,拖著病體的父親承受著更重的死別。母親對年合爐時,父親正在加護病房中奮戰。該用什麼形態來記憶此時的心情?父親眼神黯淡地問我,「媽媽在哪裡?」「大哥怎麼沒有來?」。將近一個月的病房臥居,已然混淆他的時空與記憶,時好時壞的病情,更加令人憂心。但,我們依然希望他能堅強的挺下去,或許正如我們的家已不再完整,便再承受不住任何的逝去。 經常想起小時候,父親帶著我與兄長踏青掃墓的情景。沿途不乏美麗的風景,花香遍野,鳥叫蟲鳴。手裡沉重的紙錢、祭品,像極了遠足探險時的心情。目的地是毫無標記與辨識度的雜林。 「怎麼又長這麼高了?」父親皺著眉揮舞著手中的砍刀,將那些張牙舞爪的枝蔓斬落在地,我和哥哥則拿著鐮刀、鋤頭耙出一條羊腸小徑。樹叢後是兩座併立的土丘,水泥糊就的墓碑還有依稀可辨的文字。父親叭啦啦的講著墓主的典故總總,但我和哥哥更關注腳邊成群蠕動的蚯蚓,一句也沒聽進去。再過些年,父親和我們一樣也找不到路了。「大概就在這一片吧!」父親心虛地說道。我們在一片張牙舞爪的枝蔓上灑上墓紙,做足所有祭拜的典儀,權當在某處的先人能充分理解我們的心意。這些記憶,像是一幅永遠不會褪色的畫,五彩繽紛、鮮活躍動。 如今,有更方便的掃墓形式,但掃墓的人、時、事、地卻也益發的隨意。或許隨意也沒什麼不好,將先人留在荒山野地、井條公墓、格子塔位,俱是時代的演遞與印記。時間教會我們的事,遠要比我們理解的,還要多上許多。 病房裡的光線總是冷白的,所幸父親的身體漸入佳境。「應該清明過後就能出院了。」弟弟傳來期待的好消息,猶如久違的好天氣,神清氣爽、暖透心底。清明連假回暖好天氣,清明專船卻因天候不佳取消,就希望擾人的濃霧不要再來攪局。 鏡頭裡的父親固執的比手劃腳,對著縛著網拍的雙手和象鼻子般的胃管極不滿意,再聽聞還得貫徹戒煙令,更是氣憤難平。「那以後我們一天抽半包,可以嗎?」,父親忙不迭的點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期待清明的雨,能將世間塵埃一併洗去。或許,人生本就是一場不停失去與告別的旅程;清明,正是提醒我們學會接受與放下。就算是被逼到絕境,卻也讓你逐漸明白,愛才能貫徹永恆的牽絆與記憶。 霧會散,雨會停,花兒會再次綻放。有一天,我們終會在躓踣顛仆中,找到屬於自己的平靜,帶著永恆的愛,走向依然未知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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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子的呼喚──〈歸軌還鄉〉讀後
「歸軌還鄉」──這是一篇純粹發自肺腑、擲地有聲的網路文章,而它竟然是出自一位內蒙古貌似國中女孩的手筆,她的文字觀察入微,行文細膩、面面俱到,遣辭用句獨特精巧,不像是出自一位十幾歲學子的手筆,也未免太驚奇了吧? 如眾所周知的,大陸每年在農曆年前後的「春運」,號稱〈地表上最多人口的移動〉,已是不爭事實,大陸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偏遠及特別偏遠的地區甚多,這些地方,因交通極為不便且資源極其有限,謀生不易,數十年來,這些地區的弱勢族群就一窩蜂、爭先恐後地往大都市裡謀生討飯吃,長此以往,造成這些偏遠地區的民生更凋敝,人才更短少,建設更匱乏,造成更嚴重的代溝,從而衍生層出不窮的社會問題。 春運,這個史無前例的大移動,對大陸同胞來說是喜悅,也是驚懼;是期待,也是傷害;是團聚,也是分離。這是歷史宿命,對發展中國家來說,更是歷史的必然。 時至今日,它已是大陸一年一度揮之不去的夢魘與共業,它是揮別家園、離鄉背井的遊子,一年一度最渴望的回家團圓日。 這一篇敘事明快、形容得體、賺人熱淚的絕妙散文,由一位內蒙古的年輕學子,透過筆鋒常帶感情的文字,忠實地表達了她那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複雜情緒與內心掙扎。 她的行文無論敘事抒景,決不拖泥帶水,通篇觸處生情,審時度事,自然鋪陳,率皆能拳拳到肉,活靈活現。 這篇文章,只消三分多鐘即能朗讀完畢,卻給了我們繞樑終日不去,久久縈繞耳際的心靈悸動,譽之為「錦繡天地好文章」,應是恰如其分的。 這讓我想起大約五年前,在國內總統選舉時討論熱烈的「北漂」議題,在這片約三萬六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光是一個北漂,就已存在多年而不能根本解決,這是一個嚴肅的、刻不容緩的民生問題,原本是政府需要真誠面對的,但一到選舉,卻被徹底炒熱,一躍而成棘手且複雜的政治問題,真個是孰令致之?誰不憂心? 隨著社會變遷,隨著氣候變遷,隨著人口結構的大幅改變……,人類的生活條件更加嚴峻,也更為充滿挑戰,我們越來越沒有內耗的本錢了,為今之計,我們除了勇敢的調整步伐,重新同心面對變局,捐棄前嫌,攜手並肩砥礪,徐圖再造輝煌之外,好像已沒有更有利的籌碼了,歷史是一面鏡子,它可以照鑑過去,也可照鑑現在,甚至照鑑未來。 最近我有一趟大陸行和越南之旅,歸來後,對這樣的時局更加憂心忡忡,不少識與不識,碰面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去越南嗎?那麼落後的地方你也敢去!」原來他們還停留在「金門到處都是越傭」這個刻板印象,但這種坐井觀天,以蠡測海的思想觀念,真的要徹底改變了,不錯,越南胡志明市儘管仍有許多不足,但他們已是人人望而生畏的「潛力股」,也已是不爭的事實了! 春運啊,春運!你真是一隻望雲思親、凝聚人心的怪獸!多少人明知前路漫漫,且充滿荊棘與挑戰,仍毅然決然調整上班時段、暫拋俗務,再忙也要一往無前的迎向布滿危顫的歸鄉路。 理由只有一個,因為故鄉永遠是我們朝也盼,晚也盼的唯一歸宿,更是〈歸軌還鄉〉的唯一終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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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狗鄢 Cagayan
金門旅菲僑領馬尼拉林克山是我太太家的十一伯父,曾領導菲僑回國,贈送金劍給蔣中正總統賀壽,所以每年雙十國慶都受邀組團到台北參加慶典活動。金門有民航之後,開始每年國慶後都要帶子孫團回金門拜祖宴親。我岳父十二叔從小和他在金門一起讀書,也只剩下兩兄弟碩果僅存,至今兩位老人都不在了。十一伯金門的老家是在改建的北門街,北鎮廟後飲品店租金留供祭祖費用,再隔壁的店面收回自用,圍了牆留大門當居室,月初十一伯母組團回金,自己可以住。 2002克山伯八十大壽,邀金門親友團赴馬尼拉祝壽,我這個贅婿還有宋文章也都隨團落番去!2013九十大壽也去、2017十一伯父去世,組親友團馬尼拉送葬去、前年十一伯母招待親友團,赴長灘島自己家的飯店渡假。今年三月十一伯母86大壽又邀親友去馬尼拉祝壽。 這次我們從廈門飛馬尼拉,歷時兩個多小時。事隔23年是我第二次到馬尼拉,感覺安全很多,進步很多。以前百貨公司前都有端槍的保安,市區還坐過馬車與汽車搶道,現在塞車也很嚴重,汽車太多了。菲律賓前總統杜特蒂任內,發起血腥掃毒戰爭,雷厲風行的打擊犯罪,揚言要殺光毒販、搶犯,是不是奠下今天社會安全的基礎?海牙國際刑事法院卻以「違反人道罪」,對杜特蒂發出逮捕令,移交審判。我在Cagayan路上看到,一長隊和平遊行,表達對杜特蒂的支持,一路上也只看到有一處,由一班裝備精良的男女軍人,持槍安檢沒有影響交通,安閒站立路中,沒有攔車的動作。 馬尼拉壽宴第二天,十一伯母帶隊飛兩個小時到菲南Cagayan。千島之國菲律賓共有大大小小7641個島,馬尼拉的呂宋是最大的島,位最北;Cagayan在第二大、最南民答拉峨島上。Cagayan我知其名很久,俗稱咬狗鄢(閩南語),譯為加牙鄢,地圖寫卡加延。卡加延在民答拉峨島北是一個深水港市,先飛抵伊利甘,再車行至卡加延,有很多金僑在伊利甘,大都是姓蕭。 民答拉峨島少颱風,種植出口繁盛,金門林家開基卡加延百年,由林長庚(鈞齡1875-1946)作出口米商開始,奠下廣大基業。有三子依次為林克凱、林克弢、林克山。抗日勝利後(約34到38年間),旅宿務僑領林策勳,首倡捐款復興金門中學,邑僑捐建校舍四棟。林克凱獨捐大禮堂一座,以其父之名,掛一匾曰「鈞齡堂」。52年林克凱捐萬元修建奎閣,奎閣是道光16年其祖林斐章所捐蓋的,孫承祖德。林克弢、克山兄弟亦捐金城小學建校基金二萬元。林克山返鄉捐北鎮廟百萬元。可惜金門高中,「鈞齡堂」匾不見了,校史也不寫大禮堂的來歷,只寫後來的白宮「中正堂」。52年修奎閣有立大理石碑記事,貼在後牆,近年重修奎閣,那塊碑也不見了。「金門碑碣調查研究」,文化局聘我當審查,超過50年的碑都要列冊,我建議要把52年奎閣重修碑找回來,沒有下文,愧對旅外鄉親的千里鄉心。 林克凱(1903-1972):在卡加延承繼其父林鈞齡基業發展更大,曾任中華商會理事長、光華中學董事長,年輕時加入中國國民黨,任華僑抗日後援會主席。長子林高茂,美國史坦堡大學電機工程博士(金門的博士牆排第一個)。二子身體欠安,娶番婆守老屋過日子。三子經營戲院,競爭李小龍影片上映,被同行槍殺。四子林敏瑙,今年85歲,把卡加延市區34畝地善加經營,闢建大商城,百貨公司二樓繞一圈要坐電瓶車,一樓大門內商場展示三輛汽車,連汽車都賣。旁邊經營一棟大飯店,請我們上26樓貴賓室喝咖啡,樓下中餐餐廳飲宴招待金門來的堂兄弟姊妹。敏瑙堂兄沒回過金門,也是第一次見到金門來的親堂。在這個商業區大路口,豎立「林克凱中心LIMKEIKAI CENTER」招牌。把父親林克凱的事業經營更創新、更擴大。 林高茂在馬尼拉建廠,生產電子產品電扇、電視等,經營不善,十一伯父克山接手合作,電子產品才開始暢銷菲國致富,立足於馬尼拉,父母親都遷來奉養,後送葬於華人義山,母親王氏庭園式墓葬,有林策勳撰、王觀漁書寫的對聯。十一伯父去世後葬在母親的前花園陪伴,十一伯父墓碑上有刻我寫一幅對聯。十一伯母(古寧頭李氏)說,六個兒子各有很好發展自己的事業,林家在馬尼拉也佔有一片天,歡迎金門林家親友每年都去馬尼拉祝壽、接受招待。過幾天她又要回金門林家,又會宴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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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顏國榮同窗不同景
二月底,趁金門教育處青少年文學獎頒獎典禮,趁隙去了一趟文化局,快速瀏覽一回「賞心悅睦」,顏國榮、盧文雄、盧春雄三人聯展。只是飛機航班不等人,只能展場快速走了半圈。 顏國榮三位大名久已聞名,尤其顏國榮,近期一起參加牧羊女、楊永斌餐宴,以及王水衷娶兒媳婚宴。老之將至,腦袋中的記憶軌道經常搭錯線,我總是記錯他的名字,喊做「國強」,只好緩頰說,我有位國小同學叫國強,根據心理分析,喊錯的名字後頭有其歲月淵藪。 不斷解釋何以錯誤,再見面依然喊錯了,我靈機一動反問顏國榮,「反正,你也忘記我的名字,或者根本不知道我是誰……」沒料到真矇對了,國榮也不知道我是誰,彼此相識又不識,誠然妙事。 很可能,我以後不會再忘記顏國榮了,在楊鎮浯北農的宴席,我們再度同桌,一聊之下才發現竟是「同窗」,國榮就讀賢庵國小,我則就讀垵湖分校,很可能小時候我們同場競技過,自然抽考、作文比賽等,而我們也必然出現在同一張橫幅的大幀照片,賢垵、垵湖以及愛華分校國小畢業生,齊聚賢垵本校司令台前,拍下師長與應屆畢業生。 照片留存在爸媽住家,有一次年前打掃被翻撿了出來,我很快指認自己在何處,忽然背後一句女聲,「我在這裡……」大嫂是歐厝人,竟是愛華國小的「同窗」。 這張畢業照,似乎是我收藏起來,又或者仍在爸媽家,已經幾年不見蹤影,每次想到總有點下落不明的緊張。 「賞心悅睦」聯展,只來得及匆匆拍攝顏國榮部分,而為了遮掩心虛,入口處的簽名本,倒是刻意寫得大大,設想國榮改天翻閱,便不容易忽視哪,也履行我在餐宴上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去看」。 展場副標題「獻給顏兆睦女士」帶給我不少懸疑,會場入口一位白髮皚皚慈祥長者是國榮母親,旁邊一幀面貌姣好中年女子是國榮大姊、也是本次展出主題顏兆睦女士,我在飛機上一一檢索,才知道是國榮大姊。在金門,長姊如母,兆睦女士也不例外,相夫教子、孝敬公婆之餘,學習服裝設計與裁縫,為高中生訂製衣服,兼擅剪髮,帶領弟妹手工製作七夕傳統供品紙紮「七娘亭」,貼補家用。 會不會,兆睦女士正巧也是我大姊的「同窗」?我大姊國中期間曾到頂堡看顧雜貨店,手足六人,除了大姊身高僅僅一米五,二姊三姊都高挑,兄弟三人都一米七以上,很可能家務繁重,大姊從小勞動,錯過了發育期間。 大姊是我生命中的貴人,但我僅零星於散文與新詩敘及,遑論主題個展了,思及國榮為大姊所做的,不禁汗顏,而國榮走出島國,前往歐陸學習藝術與繪畫,常常受邀參與畫展,柔和靜謐中,色彩、布局以及情思一一繪染胸臆之情,雖然與我「同窗」,但顯然他開的是大窗,而我僅是小窗,而且只是開了一個小窗縫。 人生學習場域,我的弱項極多,數理差、音樂糟糕,外文經過幾年自修苦學依然敗筆,語文半知半解,至於繪畫更是一竅不通。看著國榮筆下貞節牌坊、靠海漁村、綠蔭與花草輝映的老宅,更深感「吳齒徒長」,還好凡事不必有我,我沒走的國度、沒說出的心底話,國榮一一訴與顏色,帶我重溫以外,也明白「乍現」與永恆的「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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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與我‧憶恩師
我是九年制國民義務教育實施前,金門縣國小畢業升初中必須參加「畢業會考」的最後一屆畢業生,「會考」就是全縣應考生在同一天考試,在金門五鄉鎮各設一處考場,我的母校開瑄國小,分發在金湖國小試場,會考試題由縣政府教育局統一出題,非常公正。 會考萬一落榜就失去升學的資格,各學校帶領畢業班的老師壓力都很大,想起當年慈祥的蔡金皮校長對我們甲乙兩班、六十位畢業班同學付出的用心與苦心,難以忘懷。 他放棄休假日,到學校把兩班同學集合成一班,親自為我們複習國文、地理、歷史等各科,蔡校長語重心長說:「有些同學數學不好,一時難以跟上,那就從這些文科多拿分數來補救,總平均分數一定要及格,才有繼續升學之路。」 後來長大了,我們才懂得蔡校長是為了不占用老師的課外時間(那時沒有加班費),他一肩扛起加強課業工作,一整年都沒有休假過,把時間精神全部用在我們這兩班畢業班同學身上,只是那時年幼,尚不知老校長的苦心,更遑論思及感恩與回報。 憶起老校長的容顏,清晰深刻,教學上課時句句斟酌如嚴父,下課後常會留下幾位同學個別輔導,從不責備,諄諄教誨,猶如慈母叮嚀,讓同學們自覺再不及格,就對不起校長了。我有兩次被叫到校長室,一次是五年級時父親病危住院,我三天沒上學,他詢問了情況,並安慰我,要我安心把書唸好,不要再缺課,影響學業反而不好;另一次是畢業前單獨與我談了大約十分鐘,交代我無論如何一定要繼續讀書,至少上金門高中,能到台灣讀大學更好,那是他的期待,我點點頭走出校長室,心想校長您的話我會記住的,如今再回首已經是六十年前的往事了,如何一少年今已白頭翁,也無所成,如果能再走回校長室,我會向他稟報:校長對不起,我辜負您的期待,但永遠不會忘記您的教誨與恩典。 國二升國三的暑假,兩個月漫長的夏天,我幾乎每天都陪父母在田裡收割高粱、花生、玉米,皮膚曬得黝黑,豐收給家裡添增不少換來的大米與現金收入,足以貼補家用和我的學費,爸媽十分開心,開學日,我興沖沖到學校報到,但公佈欄三年級分班的名單上竟找不到我的名字,一時心慌不已,只好到辦公室找註冊組組長陳其勛先生詢問明白,他見到我就直接說道:「有幾位同學沒參加暑假輔導,學校決定你們要再讀一年,明年才能升上三年級。」這席話像五雷轟頂我要如何回家向父親說明?真要留級了讓他擔心牽掛,是多麼不孝順呀!我在辦公室門外徬徨徘徊,來回踱步,眼見同學紛紛進入教室,開始上課,我卻無門可進,苦惱不已,這時看到黃武仁老師從不遠處走來,我向他問聲黃老師好,就尾隨他進入辦公室。武仁老師是我初一的英文老師,以及初二上的國文老師,黃師氣質超眾,字如其性格般剛正不阿,是我最為敬仰的師長,心急如焚的當下,心想只有武仁老師能救我了,他是教務主任,或許可以幫我通融;我怯怯地站在他辦公桌前,謹慎向他說沒有參加暑假輔導課的原因,沒有等我說完,就打斷我的話問道:「台山,考上金門高中,你有自信嗎?」就像每次向他背的國文或英文課文,他常聽到一半就說「好了!」武仁老師對我沒有失去信心,於是我大聲說:「報告黃老師,我一定會努力考上的!」「那好,你去註冊組補辦手續,就留在孝班」但是陳組長告訴我,孝班已滿,只能分到愛班,我又回頭找武仁老師,他寫了一張便條紙,讓我拿去註冊組,結果我終於留在孝班,與許明義、楊肅獻、何進福、黃邦印,幾位個子矮的同學仍坐在前排座位,三年級班導師是溫文儒雅的李循良先生。 初三下學期正是緊鑼密鼓準備升學衝刺的時刻,金門高中是五所國中唯一的目標,落榜就得離鄉背井到台灣尋求升學之路,為強化考試能力,每周的段考、模擬考不斷,同學們捧著書從校園讀到後面農田樹下,我與楊肅獻、黃建成、蔡有財常湊在一起,逛回學校時,就在路上就摘了瓊麻葉上的尖刺帶回教室,一時興起就放在同學椅子上捉弄人,結果被告狀到訓導處,訓導主任蔡永堅先生不在,就由教務主任黃武仁先生代為懲處,黃老師看了我們幾位,非常嚴肅地說道:「你們幾位都是我認定的好學生,怎會犯這種錯?你們通通給我考上金門高中,不然就開除學籍!」直接堅定的訓話,不怒而威的告誡,讓我們敬畏又感激。 那年金門高中放榜時,我們四位闖禍的同學有三位以高分名列前五十名內,我則是低空掠過,有驚無險擠進榜內,戴上高中生的大盤帽,卻遲遲不敢回沙中見黃武仁老師,多年來那份感恩而無以回報的愧疚,一直深埋在心底,直到金沙國中成立五十周年慶,我回到母校在台上向在校的師長、學弟妹表達我對武仁老師教誨恩澤的感謝,深深三鞠躬。 歲月匆匆,哲人遠去,蔡金皮校長與黃武仁老師雖已先後作古,音容宛在,二位恩師不僅是照亮我生命成長的明燈,更是金門故鄉教育的最高價值與典範。(稿費捐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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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寫作中獲取樂趣 ──《飄過的雲朵》散文集 自序
《飄過的雲朵》這本散文集所收集的文章,大致從2022年到2025年初的文字,總共匯集6萬2千餘字,並附上自己所拍的照片插圖一百餘張。書中共分為五部分:(1)輯一,文集。(2)輯二,拾穗集。(3)輯三,文集。(4)輯四,光影集。(5)輯五,文集。其中(1)(3)(5)項的文集,就是一般的散文。倒是拾穗集與光影集,這兩項目的編輯,與我有深厚長遠的情感,需要說明一下。 那是2009年,人在海外,昔時部落格已盛行一陣子,但我不熟悉也沒涉獵。內人因參加一項研習,想建一個部落格需要我幫忙。沒想到建好後,感覺有趣又好玩,反而成了我一項消磨時光的愛好。我迷迷糊糊,也認認真真地在部落格寫文章、貼自己的畫作。我沉迷其中,除了寫長文,也寫短文,同時,也貼所拍的照片。書中的「拾穗集」、「光影集」,便是寫部落格的產物。現今將這樣的編輯形式表現在書本上,希望也能獲得大家的認可與贊同。 首先說「拾穗集」:是將所見所思所感的事物寫成一篇短文,並附上一張照片。例如:在家鄉某村莊見到「旗竿石」,引起童年的一些回憶。想起早年鄰居門前也有一對旗竿石,那是舉人林豪的宅邸。舉人的屋舍除了大門口有旗竿石外,門楣還掛著一個大木匾,上頭寫著「文魁」兩字,這簡短的文章記錄了一個歷史遺跡。又如:「原來這小島叫后嶼」,參觀馬山播音站後,在外頭海邊見有一截類似拔河用的粗麻繩,引來好奇。上網搜尋後,才得知離馬山不遠的小島叫后嶼。島上的駐軍考慮漲退潮及潮流的變化極大。因此,對外交通及島上補給,採用了一種特殊工具稱之為「手拉船」,這也讓我長了見識。 「光影集」:是對事物或現象的簡單介紹及感想,主要以攝影照片來顯現,烘托出當時的氣氛來。例如:「霧」,在大霧瀰漫的日子,有時,不經意間又突然消失了。在一個有霧的當下,特地以手機紀錄了幾張霧氣裊裊瞬間變化的天候。又如:班森湖 (Buntzen Lake),是一處寧靜的湖泊,來此,讓人有與世隔絕的感覺,這裡可繞環湖走步道、釣魚或划獨木舟,一處讓人放鬆的休閒場所。此刻作此介紹,仍然感受到那份世外桃源般的靜謐。 昔日,我誠懇地經營部落格,沉醉於又是寫作、又是畫畫、又是攝影中,享受著充滿藝術的氛圍。沒想到接連傳來獲得聯合報主辦的「資策會第四屆部落格文學創意類銀牌獎」,中國時報主辦的「全球華文部落格大獎藝術文化類入圍」等獎勵,頗感受寵若驚。那是2011年的事,隨後新興的社交媒體一一出現,大型的部落格伺服器相繼停機,也宣告部落格的漸趨式微。但對我來說,我還是深愛著部落格的,除了寫文章又同時可以有多種表現,再者,還可以與共同嗜好的朋友相互觀摩學習。 至於集中的散文,是我平日生活的感受與體驗,有我對故鄉的懷念與關心,如:故鄉的老樹、金門的「聖米歇爾山」、說家鄉村落及倫敦近郊小鎮美景、城堡與碉堡、茶宴、陶偶等。有我對母親遠離的不捨與思念,如:追憶、憶老家懷想母親等。有對古人生活及品味的探尋及寫作的嘗試,如:張潮的品味、杜甫愛吃魚、唐詩實境等。有對過去一段時日疫情的紀錄,如:新冠肆虐後的恬淡日常、疫情稍緩的海邊等。有各地旅遊的回憶,如:訪克羅埃西亞、橫濱與機器人鋼彈、說些有關廈門的事、碧雅翠絲‧波特與擬人化彼得兔等。還有一些是我客居他鄉的生活感受,如:初遇小白球、閒逛唐人街、街頭觀光壁畫等。 可以說,在過往的時光裡,無數日夜,寫作一直陪伴著我,給我喜悅與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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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文佑宗叔
前些日子在金門日報的訃聞欄,看到古寧頭南山村鄉親李文佑辭世,享壽91歲。這使我想起他二十郎當歲結婚之時,有人鬧新房的情景。我依稀記得是八二三炮戰之前的往事,我還沒有進小學,跑去他家看熱鬧,距今已超過70個年頭了,影像歷歷如繪,讓人無法忘懷。 他大喜之日,家中喜氣洋溢,廳堂的紅燭高燒,喜幛高掛,在堂屋的左後角落,四健會會員李清波君,拿著頭巾正在唱著歌曲〈掀起你的蓋頭來〉: 掀起了你的蓋頭來 讓我來看看你的眉 你的眉毛細又長呀 好像那樹梢的彎月亮 你的眉毛細又長呀 好像那樹梢的彎月亮 掀起了你的蓋頭來 讓我來看看你的眼 你的眼睛明又亮呀 好像那秋波一模樣 你的眼睛明又亮呀 好像那秋波一模樣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有人鬧新房,這樣的影像隨著我一路成長,深深的印在我的心版上。每次一聽到這一首歌曲,就會想到當年鬧新房的畫面,想到八二三炮戰一起,我們家無處可躲,一家子躲到他家的土洞中。跟他們家結的戰火之緣。 這一個土洞躲了好幾家人,洞壁掛著一只煤油燈不停閃爍,只見牆土紅豔豔、濕漉漉的,水汨汨的流。我跟著大人們一起聽聲辨位,他們一聽到砲聲出口,就會判斷這一發砲彈是大嶝打的,那一發是蓮河、廈門或圍頭。李錫祿兩個小孩子好吵,一會兒要ㄋㄟ(奶),一會兒要摸(餅乾)。讓人很受不了。 炮戰不知連續打了多久,有一天打得異常猛烈,當炮戰暫歇之時出來鬆一口氣,只見李增彎像一座大山站在廊簷下,我佇立在他旁邊遙望著太武山方向,只見天空都打紅了。有人說可能打到彈藥庫。 古寧頭南山村駐守四門大砲,八二三炮戰之時炮找炮,炮打炮,整個鄉村幾乎都打爛掉了,生命財產朝不保夕。房子現在看起來好好的,等一下從防空洞裡出來,已經變成斷垣頹壁、一堆瓦礫了。只要能夠活命,還沒來得及傷心。 然而炮戰期間,吃飯成為民生一大問題,我們一家子六七口躲在人家的防空洞裡,三餐怎麼解決呢?母親就會趁著停火的空檔,趕緊走回一百公尺之外的家去煮吃食。她要削地瓜煮地瓜湯,一邊燒著茅草向老虎灶餵火,一邊要豎起耳朵傾聽有無炮擊聲出口? 這時整個村莊雞不啼、狗不吠,空村無語,寂寥無聲,好像空氣凝固住了。母親一邊煮飯,一邊擔驚受怕,煮好之後再端去給我們吃。在這四十四天的炮擊中,她所飽受戰火的折磨,所忍受的心理重壓,我當時根本無法體會。長大之後每一想到炮戰這一段日子就為母親心痛。 炮戰緩和之後,父親花了800元新台幣,請兵工在家門口挖了一座土洞,裡面擺置條凳,上覆門板,全家人晚上就睡在裏頭。土洞與一口水井相互連通,泉水引流到井中,晚上泉水漲上來了,父母親還要不時起身去汲水。 炮戰一晃幾十年過去了,那時的兒童已變成老人,那時的青年已日漸凋零跟人生告別,八二三世代已漸行漸遠漸無聲了。金門的歷史已經翻篇了,但兒時的記憶卻無法抹滅。每一聽到〈掀起你的蓋頭來〉──這是我平生聽到的第一首歌──就會想起文佑叔結婚時有人鬧新房的熱鬧情影,想到八二三炮戰,我們全家人躲到他家去避難的過程。他母親我稱為「冉嬸婆」笑臉迎人,急難相扶助,熱忱與慷慨的收容,這一份情義,每一念及讓我心生感謝。 文佑宗叔已走完了人生的旅程,歸返道山,我們這一世的情緣已了,祝他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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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越冷戰天空的家書
一輩子收到數百封父親親筆寫的信。回想起來,心底仍會冉冉升起陣陣的溫馨和感激。 那幾年,家書一封封,從金門出發,飄洋過海,好不容易來到我們離鄉背井遊子的手裡。 每封信雖由父親書寫,但信尾都是父母連署的,充滿雙親最真摯的愛和關懷。父親對每位子女的愛是一視同仁、雨露均霑,每位離鄉在外求學或工作的子女,都會收到父親的信。 家書在冷戰歲月裡,傳達父母對子女最熱烈的愛意,我們做子女的都深切感受到,父母信裡字字句句蒸發愛的溫度。 父親寫給我們子女的信,雖然格式化,從稱謂到信末的祝福語,幾乎千篇一律。但信文內容,每封都各具引人注目的新意。 父親寫來的信,每一封都捎來家鄉訊息的故事情節,每一封都奏出故鄉喜怒哀樂的旋律,紓解遊子深濃的鄉愁。那些年,家書像極一條無限長的線,繫住我們對故鄉金門的情愫,離鄉再遠再久,遊子都不會和故鄉金門斷了關係。 家書也常裝載不少的仁義道德,父母總會用最親切最委婉的語氣,傳遞做人處事的道理,引導我們步上正確的人生道路。那些年,家書在我們家庭裡,扮演起另一種形式的家教,好像還蠻深刻有效果。 家書又是一座橋,搭起當年戰亂下父母和子女溝通的一座橋。我人生許多重大的決定,那時台金還沒電話,就靠寫信交流了。我的婚姻和出國留學,就是數次魚雁往返才敲定的。 明智的父母,只做提示和提醒,人生的抉擇和決定,全交給我們做子女的。父母的尊重,獲取子女的尊敬;父母的授權,子女就得對自己的幸福負全責。 每次收到家書,我的心情都格外激動、澎湃。當年成功嶺一個多月的受訓、在軍營裡收到金門寄來的家書,都會暗自流下安慰的淚水。家書竟起了這麼大慰藉的力量。猶記得,家父在信中再三叮囑,要我服從長官命令、要忍辱耐勞。 留美期間,家書更是飛過台灣海峽和太平洋,才到達我手中。在美國收讀第一封家書,那時天空正紛紛飄著雪花,大地一片迷茫冰冷,那封家書卻帶給我分外的溫暖。信中躍現父親一筆一畫秀雅的字跡,就好像見到父親慈祥的顏容,一字一句向我款款說來。 此時此景,在天寒地凍的異國他鄉,我想念父母想念家人想念家鄉的情緒,一波波高漲,高漲到一個極度,再也忍不住掉下兩行熱淚了。淚水是我留學找到最能也最常說服和安慰自己的言語了。好幾次,我必須坦誠地說,我不是用清楚明亮的雙眼,而是用濕潤朦朧的淚水,去讀完家書的。 父母一生從無機緣到美國,但他們的信,那幾年,一個月都會來美國一次。他們可能不知道,他們寄來美國的信,竟被身處他國異鄉的兒子,如此熱情的擁抱、愛惜。夠了,這樣就夠了,何必大老遠親自到美國。家書爆發的親情威力,是無遠弗屆的。 冷戰時期金門的天空,不是只有宣傳砲彈飛來飛去,還有一班又一班C119老母機,載著一封封的書信,將戰地父母的思念飛送給遠離金門故鄉的子女。真多虧這隻「老母機」,要不然那些年戰地兒女的烽火情,就無從寄託了。回憶起來是心酸參雜些許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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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亂流下的「專業」
走過金門國家公園乳山遊客中心,在退役軍事武器展區一角,一架美國休斯公司製造,外觀有如「小蜻蜓」的陸軍TH-55C直升機,總會讓我不經意的多看幾眼,一段往事也穿越回憶的走廊,再次浮現在腦海中。 1987年在《中時》派駐宜蘭服務期間,適逢國內掀起登山熱潮,大學登山社最受歡迎,青年學生組團挑戰百岳,揮灑青春熱血,一時蔚為風氣。但年輕學子登山經驗不足,只知勇往直前,卻缺乏敬山、畏山的觀念,因此山難事件頻傳,讓當時的教育部和大學主管單位深感困擾。 有一回適逢連假,宜蘭太平山再傳出10餘名大學生逾期未歸,引起全台矚目,家長群聚山下焦急等候。當時我偕2位同屬機動小組的同仁趕往大同鄉,也進駐設於寒溪派出所的前進指揮所,只見平面、電子媒體的記者和攝影器材麇集,眼看沒有具體進展,家長們憂心如焚,現場氣氛低迷緊張。 第三天,縣警局長余玉堂帶隊偕一名經驗豐富的山青搭乘空中警察隊直升機飛往山區,勘查失聯大學生可能攀登路徑。警方臨時通知《中時》和《聯合》兩報各派一人隨行報導。 我奉報社令趕緊搭計程車下山,準點赴宜蘭舊機場集合,跑道上只見一架黑色塗裝,看起來像是「蜻蜓」的直升機,人員到齊後立即升空,當日天候和目視條件尚可,但一路搖搖晃晃,感覺直升機飛在遼闊山區,實在十分渺小,不時還看到白雲從機旁掠過,讓當年往來台金都是坐軍艦,沒有搭機經驗的我看得心驚肉跳,隨著機身忽高忽低,不斷顛簸起伏,偶爾還劇烈抖動幾下,心情十分緊張。 同機的《聯合報》資深記者是前金門縣長、金防部政戰主任唐雄飛將軍的政戰學校同學,文筆和採訪經驗都是同業翹楚。只見他淡定從容,不慌不忙拿著相機拍照,偶爾還瞟著我幾眼。 大約40分鐘後,直升機返航落地,這位對手報的前輩看了我一下,淡淡說了一句:「你平常橫衝直撞的,原來你也會怕喔!」余玉堂也輕拍我的肩膀,關心的問道:「還好吧!」讓沿途幾乎忘了拍照,只想著趕快平安落地的我,原本肯定蒼白的臉頰,一時羞紅熱呼起來。 2021年,我陪幾位大學好友走訪金管處乳山園區,在「小蜻蜓」直升機旁,再跟他們談起這樁「首航」往事。一位曾在華航擔任空服員的同學笑得像八月的石榴一樣,合不攏嘴,直說:「人家是經驗多多的老記者,加上軍校出身,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再怎麼樣也會鎮靜面對,看到你一臉恐慌的熊樣,逮到機會酸上幾句,吐吐平常大家搶新聞的鳥氣,那叫一個痛快!」 她並以自己空勤的經驗說道,好幾次在飛日本和歐美航線遇到晴空亂流,嚴重時餐盤、飲料都飛起來,引起旅客陣陣驚叫聲,連她這種老空姐也會害怕,但仍要保持冷靜安撫旅客和做好防護措施。有些同機執勤的學妹經驗不夠,也跟著一臉驚慌,她總在處理告一段落後,拉上走道布簾,以座艙主管的立場指導學妹們要拿出專業,沈著冷靜面對一切狀況,才不會讓制服上的飛行徽章失色。 確實,「專業」表現是各行各業的基本要求,只有做甚麼像甚麼,才不會亂了套,也才能讓工作品質達到一定的水平。有時,別人的一席話,會起到醍醐灌頂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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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後十年思親恩─敦厚殷實謙和處世留典範
歲月如梭,轉瞬間,父親辭世至今已是第十個年頭;四月四日(農曆三月初七)是這位老神仙的忌日。追念先人,把時序拉回到往昔時光,回顧歷歷往事,益增對先嚴的孺慕之心,思念無盡,情難自抑。 父親祖籍福建安溪,世居榜頭市光孝村洋忠厝〈現屬龍門鎮〉。青少年階段正逢內戰,民國三十五年冬,為避「抓壯丁」,由廈門渡海到金門,三十八年,大陸易幟,兩岸分治,從此與家鄉斷了音訊。當初隻身來到金門,找到安溪老家隔壁村來金門的施平和先生,其堂兄施耀宗先生時任金門縣府人事主管,安排他在后浦頭村當幹事。民國四十年,經人介紹,與官澳村的楊妹共結連理,暫時租住於後浦頭李姓人家一隅。 民國四十一年,向岳母的婆家(浦邊周家)借了一兩黃金,出資四股與同村黃先生六股,合夥經營雜貨生意。合夥的生意,帳目必須非常的清楚;我在小學三年級左右,課外之餘到店裡幫忙零賣生意,父親有幾本長約35公分、寬約15公分用線穿的記帳本,其中有本當日流水帳,每售出貨品就登記,即使一毛錢都不遺漏,晚上收店以前,就把當天進貨及出貨記載得清清楚楚,在每頁最後一筆的後面是小計,再合計做成總結,即使我只是個小學生都一目了然;他的記帳方式俗稱「四腳帳」,我無法窺其全貌,但在沙美商圈,這種記帳方式是出了名的嚴謹,因此,合夥人黃先生信得過,放心地讓父親一人扛起店務,在民國60年代將事業重心發展到台灣,偶爾回來,在案頭上將父親做的帳冊拿出來翻閱之後,沒有二話就認可了,這是父親誠信無欺,為人不偏不私的一面。 父親經營生意,童叟無欺,價格公道,所以,自各村社來店裡的老顧客非常多,每於過年過節前,生意特別繁忙,有時候凌晨三點半就把我挖起來到店裡幫忙。他的經營策略是足斤足兩,價格公道,薄利多銷,而且叮嚀我們絕對不能偷斤減兩,否則顧客就會跑光光,也因為他堅持這個理念,所以都不接部隊採買的生意,因為賣給阿兵哥東西,價錢、斤兩可能都要有些小動作,還要送整包香煙,或給他們錢去吃早點,凡此種種,雖然說羊毛出在羊身上,但皆不是他所願為。 父親為人敦厚樸實,心地光明磊落,待人謙和具同理心,所以他交往的朋友,除了街坊鄰居,就是生意上的老顧客;當年金門地區有些家庭經濟條件不佳,顧客來店裡購物,時有賒帳的情況,到了農曆年前,有的家裡養豬賣掉或種植稻穀、蔬菜有收成,積了一點錢來還債,凡有還不起的,只要跟他說明,他都會寬限待來年再說;但是,有的顧客不來展延還款,卻從此不再來店裡購物,他說這是「欠錢跑主顧」,所欠的錢就此成了呆帳,追討不易。 民國70年代初期,父親欲與合夥人拆夥,條件談不攏,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呆帳的處理,按理說應該是四、六分,父親因為要達成協議,就表示所有呆帳都由他承擔,自己的四成外,另外六成要攤付給對方,據父親的世交黃振展先生(我稱叔,已歿)在父親過世後某日向我提起當年生意拆夥,因為要擔負這些呆帳的錢,資金到了無以為繼的地步,是靠著好友們伸出援手,標了幾個會才度過危機,這些事,他老人家從不曾跟我們提起過,顯現他寬容忍讓,負己不負人的胸懷。 親恩日已遠,典型在夙昔。適值先嚴忌日前夕,子孫體己血脈,當飲水思源,感恩惜福,以弘揚祖德自勉自勵,敬謹略掇其生前日常點滴用為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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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畫風各風姿
一個深具歷史之文化,貴能以澄觀一心之美學,抒懷生命之高潮;精神之節奏;內心之律動,以臻生命意境。是以不同之文化,自有其各具風姿之美學觀,諸如繪畫。 道法自然,國畫重在以心造境,解衣揮墨中,天地入胸臆,神馳意念動,生命之悲歡離合,早已寄情入畫。一片春色,寄托於數點灼灼桃花,無數生機,悠揚於寂人孤舟中。不像浮士德追求無限,是在蟲魚花鳥山水中,物態天趣,發現了無限,寄情有別,風姿自殊。姑以空間、人物花鳥畫法、境界,淺斟中西畫之美學風姿。 國畫對空間之對待,緣於「一陰一陽之謂道。」是以國畫寫山,非如西畫,立於平地一點,仰自看山,觀境寫生,而是以心靈映照,藉境起心,「乾坤萬里眼,時序百年心」,正是春色寄情之最佳寫照。 尤者,由於西畫重透視、光影明晦等筆法,與國畫遊心太虛,氣韻自生之畫法,大相涇渭。是以清初鄒一桂對此即曾論道:「西洋善勾股法,故其繪畫於陰陽遠近不差錙黍,所畫人物屋樹皆有日影,其所用顏色與筆與中華絕異。」依鄒之意,此種透視寫實等畫法,雖工亦匠。 易言之,中國畫家對無窮空間所心繫的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之意象。然而西方對無涯空間之追尋,則是由一個固定點上,去透視深空,而失落於無窮,奔馳於無極。像德國浪漫主義大畫家(K. D. Friedrich)之名作「海濱孤僧」,代表著對無盡空間之悵然。 再以人物花鳥畫法來論,國畫人物仕女,著墨的是眸子之傳神;神韻之意象,而非血淋淋之析骨剖肉。更在衣褶飄逸流動中,以各式線紋,描繪生命之丰姿性格。浮雲含禪意,透過點渲皴擦,攝取萬物之骨相與氣韻,是以中國古代名畫家,每多老莊脫世之高人逸士。 而西畫人物,因脫胎於希臘之雕刻,輒以全身肢體描模為主,如朋拜(Pompeii)古城之壁畫遺跡等。而雕刻之對象,是宇宙間最具體狹小,近而可撫之人體,是以研究透視與解剖,自是當然之事。 至於境界,國畫境界源於乾坤化萬物之「易」觀。筆墨橫姿中,以畫意詩情,展現生命節奏,呈現天人合一之感動。自伏羲八卦、商周鼎文、兩漢壁畫,乃至唐宋元明以來,無不善用此筆法墨韻,外取骨相,內攝神韻,其意在此,其境在此;宛如一篇措詞婉秀雋永,言有盡而意無盡之詩篇,舞墨於湖筆、徽墨、端硯、宣紙中。 而西畫之境界源於埃及之浮雕、希臘之雕刻與建築。以目睹之具體實相,融於和諧整齊之形式、雕刻形體之光影凹凸。利用油色暈染入畫,以展其光彩明暗,流麗成畫之氣韻。自古典主義、浪漫主義、印象主義,乃至憧憬於光、色、空氣之彩色主義(Colorism),雖象徵了古典精神,向近代精神之轉變,但他們之宇宙觀及境界,依蘊於此。 尤者,又因不滯於物,於是引書法入畫,乃成國畫獨特之古韻。寓詩心禪意於畫中;藉書法筆韻於畫境,益以寫意、留白等筆法,揮灑出絕立一方之意象,蔚為美學之出塵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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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翟村的果樹
七十年前金門遍地都是紅土和黃沙,很少樹木,更沒有什麼果樹,即使有,也結不了果實。因為土壤貧瘠缺水,少數田裡只能種地瓜和花生這些較耐旱的作物。整個陽翟村只有三棵較大的樹,一棵是榕樹,一棵是雞蛋花樹,還有一棵黃槿樹。 當時國軍開始在金門植樹,幾百萬棵樹苗逐漸讓土壤變得穩定,風沙少了,土壤的養分也能留住。慢慢田地開始能種植作物,比如高粱和小麥,但還是沒有果樹,當時人們連吃飽飯都有困難,更別說吃水果和青菜。 「真好,不用吃青菜。」 我的阿嬤--就是你的阿祖,她小時候在新加坡長大,新加坡有各式各樣的水果,比如香蕉、芒果、西瓜和榴槤,她喜歡每一種水果。1932年,她14歲時回到金門鄉下,過著幾乎看不到水果的生活。 阿祖家附近的豬寮旁,有一棵營養不良的橘子樹。冬天的時候,這棵樹會長出幾顆橘子。阿祖特別期待這些橘子,因為這是她在金門唯一可以吃到的水果。當橘子開始變黃,她會把橘子摘下來,先祭拜祖先,放在神龕桌上供奉幾天,再給家人吃,等大家都嚐過,她才吃剩下的橘子。她會把剝下來的橘子皮擺到客廳神龕前,整個客廳都會瀰漫橘子的香氣,持續好幾天。 後來阿祖接連生了六個孩子,橘子變得更珍貴了。一顆橘子剝開來,每個小孩只能吃到一瓣。她叫孩子們慢慢享用,一次咬一小口,不要把整瓣吃下去。小孩子會先咬破一個小洞,然後慢慢地吸吮橘子汁,一整個早上都捨不得把一瓣橘子吃完。 「我不認為橘子有這麼好吃,我比較喜歡青森蘋果。」 食物很少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好吃。阿祖的親戚在前浦村有一棵柿子樹。九月柿子成熟時,阿祖走路到前浦村,親戚會給她一個柿子,她帶回陽翟和孩子們分享。這些水果在貧窮年代裡顯得特別珍貴,一年才吃一次,但卻成為阿祖和她的六個小孩日後的美好回憶。 阿公12歲時就開始負責家裡的農事,除了種高粱、小麥、地瓜,後來他也種芭樂和西瓜,一開始西瓜長得又小又不甜,但他很努力的澆水、除草和施肥,第二年之後西瓜越種越好。到了夏天西瓜成熟的時候,阿公會摘下西瓜裝滿手推車,回家經過陽翟大街,他會叫沿途的每一家出來抱一顆西瓜回去,最後剩下的帶回家,用西瓜刀切片讓全家一起吃,吃西瓜的氣氛非常歡樂,陽翟村的每個人也都感染了來自西瓜的歡樂。 阿公也在田裡和家門口種芭樂樹,那是很香但有點澀的土芭樂。農曆8月芭樂成熟,芭樂樹周圍幾十公尺的範圍都飄著芭樂的香氣。小孩爬上芭樂樹邊採邊吃,由於沒有去籽,小孩吃太多會便秘,有時候好幾天上不出廁所,最後很痛苦的大出來後,又爬到樹上採芭樂吃了。 「真是太糟糕了。」 阿公的果樹越種越多,春天有桃子、梨、枇杷;夏天有西瓜、桑葚和香蕉;秋天有芭樂、葡萄和龍眼;田裡和家裡都常常充滿了水果的香氣,這是阿祖覺得很快樂的時刻,也許這些香氣會讓她想起她在新加坡的少女時光吧。 我讀小學的時候,阿公的葡萄已經長得很大,每年八九月,葡萄樹上會結一串串綠色的葡萄。大人交代不要把葡萄全部吃光,要留一些釀葡萄酒。他們在陶甕裡一層葡萄一層糖堆疊,最後把甕一個個封好,放在床底下,等著葡萄漸漸發酵成酒。 有一次,我和兩個弟弟玩捉迷藏,鑽到床底下去躲,發現了那些甕。我們好奇地打開甕蓋,聞到撲鼻香味,但不知道那是酒,就用勺子把甕裡的葡萄撈起來吃。那些葡萄乾乾癟癟,沒什麼肉,但吃起來卻很香甜可口。我們三人大口吃著浸泡在酒裡的葡萄,不一會,三個小孩就滿臉通紅,躺在地上不醒人事。大人們發現我們時,還以為我們中毒了,後來才知道我們是喝醉了。 這是陽翟村果樹的故事,聽完以後你有什麼心得?例如為什麼早年金門沒有水果……。 「我想八月底回金門再去採龍眼。跟去年一樣,用我的腳踏車載龍眼回家,超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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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戰地生活之不可思議
拙文〈林馬騰為民申冤〉刊出之後,迴響熱烈,不少讀者都向林老師的為民喉舌致敬,也對金門老百姓白白枉死,卻無一毛錢賠償,感到憤慨唏噓。有位正直的老前輩則告訴我:「此種事件,我看多了,自己也曾遇過,不准就是不准,你又奈何?戰地政務時期,這種事太多了,我也懶得再說。」 老前輩的心灰意冷,我能理解一二,不過總覺得該說的還是要說,不然久而久之,歷史被遺忘之後,便會像許多年輕朋友的反應一樣,覺得這樣的事情現在看來彷彿天方夜譚,直呼不可思議! 少見確實是會多怪的。還記得我從前有一次在金門演講,講題與祖籍瓊林的進士蔡廷蘭有關,內容提及我曾帶學生到澎湖馬公整修前的進士第考察,當時在瓦礫堆間看過兩扇黑色門板,後來從新聞報導得知被人盜走……。那場演講結束之後,突然有位現場聽眾問我要不要去他古寧頭家看他家的門板? 受邀參觀豪宅或古厝的經驗我有過,但要去人家家裡看門板的邀請,倒是絕無僅有,心想他家門板應該非常奇特吧?等我去到他府上,他帶我從一樓上到二樓又從另一頭走了下來,我發現他家雖有許多房間但卻連一塊門板也沒有。這時,主人才笑容詭異地對我說:「我就是要讓你開開眼界,見識一下我家看不見的門板。我還在等,看政府什麼時候才會還我門來?」原來,他家的門板在很久以前就被軍方強行拆走了。 這件令人匪夷所思的往事,讓我印象深刻。但因我孤陋寡聞,還以為這是古寧頭一戶人家的特殊遭遇而已。直到我拜讀林馬騰新書《烈火餘燼:戰地政務歲月》之後,赫然發現自己果真是少見多怪。 林書第20-21頁有篇〈徵用門窗蓋土堡〉,作者引用1950年「岐山村門板調查冊」和1954年「烈嶼區岐山村貧民領取門板報告表」,說明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部隊為了防敵,在所有沿海村莊構築工事,幾乎把家家戶戶的門窗拆光,拿去覆蓋壕溝,再蓋上土,建成簡易的土堡。我細看那份調查冊和報告表上登記老百姓被拆走的門板,數量之多令人咋舌,頓時亦有不可思議之歎。 金門戰地生活之不可思議還多著呢,例如林書第162-165頁有〈老鼠尾巴的價值〉、〈火柴盒中的蒼蠅〉二篇,作者檢附地方政府令文,以及「各單位繳交滅蠅毒鼠成果數量對照表」,說明1950年代起,金門推行滅蠅、毒鼠大行動,規定軍人與民防隊、婦女隊、學生將死蒼蠅裝滿火柴盒,「每家戶每週最少要繳兩盒以上」;至於死老鼠則只需上繳尾巴以證成效,政府有獎勵措施,起先每條老鼠尾巴發給一元獎金,後來又加碼到二元、三元、五元。為了貫徹政策,林老師說:「竟有軍人因無時間捕鼠,因而向民間高價購買來充數。」我另外則聽說也有人將比較肥的老鼠尾巴一分為二,或用麵粉塗色偽造,以假亂真,蒙混過關的。 2023年7月金門金東戲院上演過在地原創奇幻歷史音樂劇《捕鼠記》,劇中說在軍管時代有「每人每月至少捕殺一隻老鼠,上繳一條老鼠尾巴」的命令,有觀眾表示那樣的規定很荒誕;而這個看似荒謬的作法在金門居然實施了整整四十年之久。林書第162頁附了一張1980年度「滅鼠鼠尾欠繳數量」表,表上記載金城鎮欠繳2907條、金沙鎮欠繳727條、金寧鄉欠繳833條、烈嶼鄉欠繳1175條(合計欠繳5642條),承辦人員建議改變作法否則收繳困難,但長官卻仍批示「加強執行」。 總之,金門戰地生活之不可思議,真是出人意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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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無天(二)
天空又藍又高,無一絲雲彩,陽光很強,連影子也怕熱,在地上縮躲成一丁點。柏培拉港(Berbera Port)空曠無人,幾棟嶄新的建築物,孤寂地散落各處。四周靜悄悄,除了我們剛到來的人聲。 回想清晨在首都哈爾格薩(Hargeisa)啟程時,被告知車程要二個小時,沿途無停靠休息站,更不用說廁所了。突然間有一種微妙的心理,好似要到蠻荒之地去探險,掩不住喜悅之情。 凡事起頭,如羽翼輕盈,毫無包袱;亦如足履沉重,不知何去何從。不管何種姿態,勇於嘗試,智慧的選擇,心有多寬,天地多有多大。 柏培拉港的天寬地闊,拉開了此行參訪的序幕。 索馬利蘭,素有「非洲之角」美名,因位於突出亞丁灣的岬角上,有極優越的地理位置。隔鄰衣索比亞,一個擁有上億人口的內陸國,也是非洲第二大人口數的國家,想當然耳經濟發展的重要,當是急需一個海港。因此柏培拉港,離衣索比亞最近,最方便運輸。 偏偏歷史悲情像是一只緊箍咒,深深掐住索馬利蘭,至今未有國際認同它是一個國家。自1960年脫離英國殖民地,與索馬利亞原是同為一個國家。1991年因內戰脫離了索馬利亞自我宣告獨立,成為「索馬利蘭共和國」。 驕陽下,我身著螢光背心,頭頂鋼盔,聆聽引導團隊的解說。亞丁灣的海水,波光粼粼,船桅零星停泊於海岸邊。看著基隆港口船舶進出長大的同行,突然脫口而出;「這樣港口的建構方式,只能容納一艘貨櫃輪。」言下之意,發展有限。我一聽也替主人發窘,他們背負著命運的荒涼,前途未卜,企圖在一片血路中尋覓康莊路徑。幸虧主人家馬上澄清,碼頭將會陸續擴建下去。 一行人,忽而室內,忽而室外,由不同膚色不同口音的人輪番解說導覽。接待的CEO領導人,來自泰國,有著華人血統,人不親土親。或許他從未見過這麼多外表膚色與他相近的人來訪,而我們誤以為他是中國人,一開口便以中文問候。雙方剛見一剎那,很是激動,誤會澄清,亦是欣喜萬分。 不知不覺,午餐時間已至。心忖這時打道回府,長途漫漫,一定又飢又渴。意外的驚喜發生了,我們被請上座奉為貴賓,一場阿拉伯似的饗宴開始。 啊!久違的食物,游牧民族對待來賓以對待家人的方式,我是有經驗的。塗滿醬汁帶骨的烤羊肉,入口即化,濃郁的香料充塞舌尖。道地的燜羊肉飯(Biryani),美味可口,令人驚呼連連。這一頓飯該是這趟旅行最令人難忘的一餐。 吃在嘴裡,如小石子投下湖心,起漣漪一陣陣。 我的手機網路不通,純樸的阿拉伯女職員,馬上克盡主人家的熱情,分享密碼給我。即時解決了我急需與外界聯絡的燃眉之急,人情之美在一瞬間銘感在心。 同行有人問起,我旅行非洲甚多,對索馬利蘭的觀感如何?簡曰之,它可說是縮小版的蘇丹。一樣的黃土漠漠、風土民情、飲食文化……,無一不像。然而,戰火下的蘇丹,家園傾圮敗壞,滿目蒼痍,故友舊人流離失所。想及此,心底不斷地收縮、抽痛。故人,他們可安好? 索馬利蘭,正是一個從游牧民族邦聯,轉型成為一個國家。他們的祖先是騎馬騎駱駝馳騁於高原山野,所有一切法律,對他們而言,是無法形之於文的法條,全憑人與人間的最原始的信賴與道義。 我忽然明白,初來乍到的晚上,聽了大使館工作人員一席話。他們當時為設立館處艱辛的一面,並語帶戲謔的說;這是一個無法無天的國度,立國不久,百廢待舉。或者說它原本來自一個游牧民族,沒有既定的章法格式。 那麼,設身處地替他們想想,為入境的外來客多方防備不無道裡。不禁深深同情這個國度,位於天之涯海之角的荒涼之地,彷彿荒煙蔓草下,一朵小花,緩緩冒芽,掙出土壤。期待雨潤天晴後,陽光下,花朵徐徐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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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餅文化初探
春卷,是指用春捲皮包裹成長筒狀食用,在閩南一地也有稱潤餅或拭餅(七餅),內包春日新鮮蔬菜,一般即包即食,現則演變成也有經煎、炸而成;據說它是由立春之日食用春盤的習俗演變而來。 葉鈞培著《金門拭餅文化》記載: 根據晉周處《風土記》記載:「元旦造五辛盤」,所謂五辛,是指將五種辛葷的蔬菜,供人們在春日食用,故又稱為「春盤」。 但是,到了唐朝時,其內容有了一些發展與變化,又據《四時寶鏡》則稱:「立春日,食蘆菔、春餅、生菜,號春盤。」杜甫有一首詩,題為〈立春〉,其中詩句: 「春日春盤細生菜,忽憶兩京全盛時。」 《關中記》則記載: 「唐人於立春日作春餅,以春蒿、黃菲、蓼牙包之。」 即至宋代,也吃春盤,例如蘇東坡詩中寫道: 「漸覺東風料峭寒,青蒿黃韭試春盤。」 由此可見,唐時已有食春盤之習俗,以後發展日趨精緻,到了元代,已有關於包餡油炸的春卷記載。 〈齊人有一妻一妾〉(先秦:孟子及弟子) 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後反。蚤起,施從良人之所之,遍國中無與立談者。卒之東郭墦間,之祭者,乞其餘;不足,又顧而之他──此其為饜足之道也。 此則內容除了主述齊人生活之外,另外看見在當時已有祭祀的習俗,我的高中同學則認為: 主要凸顯古人對喪葬及祭祀祖先的重視,進行這些儀式大部分在墓地為之,墓地都在郊區,可能離住地有相當距離,為方便祭祀食用祭品,七餅用手拿即可入口,不用攜帶餐具,十分方便。(齊人不是只在清明節才到東郊城外墓地乞討,否則哪可經常驕其妻妾)。 一般認為寒食節是為了紀念介子推(介之推)。 據相傳,與清明節日期相近,在清明節前一或二日。後來,清初湯若望《時憲曆》訂定後,清明與冬至之間的間隔縮短,為了維持寒食節在清明節前一、兩日的風俗,民間將寒食節定在清明節一日之前。現代二十四節氣的定法即沿襲湯氏,因此清明節就在寒食節次日。 這兩天和大嫂談到清明節,她說金門有些村莊拜「三月節」,則有可能即與「寒食節」有關。 金門則於清明節,祭祖時,家家戶戶皆有煮食「七餅」的習俗,因為春天,有許多新鮮的蔬菜,所以會利用各種菜蔬,如蒜苗、荷蘭豆、芹菜、紅蘿蔔、鮮筍、高麗菜、菜球(或稱大頭菜)、豆干、鮮蚵(或蝦仁)、三層肉;材料都切絲備用,一般先各自炒好盛於碗中,用大碗公裝盛,不用盤(碟),大嫂說因為太淺,會覺得沒有知識(太淺見),祭拜好之後,才把所有的菜蔬一起倒入炒菜的鼎,一起煨煮,不同的菜蔬融合一起,產生濃厚、多樣的豐富味道,風味迷人,再用七餅皮來包裹;這時還可以有:花生粉、紫菜酥、小魚干,或麻米老、貢糖等,灑入和菜蔬一起包捲而成,口感層次多樣,有春天的菜蔬的鮮甜,如有石蚵拌入,海味更添豐美;現在也有些用鮮蝦取代石蚵提味。 至於七餅皮,家裡以前製作麵條的同學分享餅皮的製作: 麵粉係以小麥磨粉而成,根據維基百科,在戰國時代(公元前475─221,孟子公元前373-289)就有了石磨,以可用小麥製麵粉,因此中國北方可能早就有七餅了。南方不產小麥,要晚很久以後才有麵食。 製作時用高筋麵粉,麵粉中加入水後,需反覆機械楙揉壓麵團,再把麵團放置若干小時,可以增加麵團的彈性、韌性與筋道。其作用機理是把麵團中的蛋白質的硫氫鍵氧化為二硫鍵。二硫鍵越多,可以使蛋白質分子結合起來形成大分子網絡結構,增加麵團持氣性、彈性和韌性。氧化過程可以降低麵粉中蛋白的活性,從而保護了麵團的筋力和工藝性能。並且,氧化過程還能分解麵粉中的植物色素(類胡蘿蔔素),從而漂白了麵粉。 我小時候住後浦(現今稱金城),就在總兵署(以前則稱衙門)附近,有專門製作的商家,我記得衙門右前方有店舖專門在清明節前後,製作七餅皮,我們都稱「黑宗伯」,他的手藝極好,餅皮薄又Q,每次店門前都大排長龍。 嫁到瓊林以後,阿里山里長伯一家每逢清明節,便動員家族為村莊的宗親服務,兒子媳婦,女兒女婿都加入行列,個個練就一身好功夫。 最近與同學分享七餅文化的淵源,金門傳說,鄉賢蔡復一進士公務繁忙,無暇用餐,賢慧夫人動腦筋,把不同的蔬菜切細,拌炒之後,用餅皮包裹成捲筒狀,讓先生邊批公文,邊吃七餅,最近金門縣縣長陳福海到蔡厝參加蔡氏宗祠重修奠安慶典,推崇蔡厝村「七餅文化節」,人家說:「人不親土親」,我比較想和大家分享這個有溫度的「七餅文化」。 同學家以前做麵條,他說麵筋是蛋白質,在製作七餅皮時,要一直錘打,要選用高筋麵粉才可以製作,所以餅皮才會韌性十足,我說潤,他說是韌才對,理工要求精準,他說金門人稱七餅,是緣自閩南語擦拭之音,製作餅皮時,像手中拿一抹布一樣,麵團塗擦在加熱平板上成一圓形薄皮,再手甩出麵團把薄皮上少許的破洞補上,最後翻面稍烤一下而完成;所以七餅是以製作時之擦拭動作來命名。 我去新加坡拜訪堂哥時,堂嫂的薄餅(新加坡稱七餅為薄餅)內餡用料講究,刀功極精緻,配料多樣:紫菜酥、小魚干碾碎、花生粉;蒸魚再撕成一絲絲,一起包入,現在堂嫂的女兒繼承了母親的好手藝,年節會備七餅餡料,把家族的人一起邀來,祭拜之後,共享家鄉的美味,是一種閩南七餅文化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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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人間你好!
向晚時分,老萬華大理街幽暗狹窄的街道雜沓,路燈逐一點亮,一日即將結束時,卻是報紙媒體的尖峰時段。整個報系像一頭龐大的機獸,在這兒彙整當天新聞,經整編、送檢字、排版校對,然後進入製版印刷、裁摺,一份份沾滿油墨氣味、熱騰騰的報紙,趕搭上清晨從台北出發的南下列車。超過百萬份發行量、國內首屈一指的報紙媒體,由此出發,分派至全台各角落。電腦與網路還未興起,一切以人腦、手工與機器運作的紙媒時代。 《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由主編高信疆掌兵,執全國牛耳的副刊大報,至深影響著八○年代台灣的文化、藝術、文學、學術。出版法尚未解禁的年代,報紙是超級強媒,操縱著全國時事,而佔去六分之一篇幅的副刊,則是所有關注藝文的讀者、作者聚焦之地。看似不具新聞功能的副刊,實則吸引著無數的關愛與渴望,文學力量撼動人心。 報社廠區二樓,二十來坪的辦公室,一堵常年百頁窗緊閉的靠窗牆面,阻擋了僅有的自然採光,另三面美耐夾板夾層,則是單位間基本的區隔。自隔壁傳來的喧笑或爭執,毫無遮掩地穿透隔間,同仁們埋首專注於自身工作。「人間你好!請問找誰?」這是小小空間與外界的僅有聯繫,除非經常往來的作者,一般讀者初接電話,總有兩三秒鐘的停頓與疑惑──「你是人間?那我這是……」那是充滿熱情、人文薈萃的激情年代。 由高信疆領軍的人間團隊,陣容堅強,季季、陳雨航、張大春、王萱一、駱紳以及特立獨行的藝術大師──彼時風靡全國的插畫大師林崇漢。他總頂著一頭張揚的亂髮、落腮鬍,不拘細節大剌剌的行事作風,隨和幽默親切,是很好相處的藝術家,人人都以大師相稱。他以寫實的細膩筆法,解構人體,超現實造境,遊藝於西方美學與傳統中華文化元素之間,強烈高反差對比且細膩的畫風,跳脫彼時大部分報章雜誌以線條表現的插畫風格。因為獨特而獲高先生重用,成為人間副刊的招牌。 我是在初出校園的第一年,接獲林大師的電話,詢問我有沒有興趣到人間副刊工作。大師說是在學校任職的妻子推介,見過我在救國團刊物《青年世紀》雜誌上發表的插畫,所以聯繫上我。再後來,僥倖通過高信疆主編的面試,進入「人間副刊」擔任美術編輯。 美術組唯一的同仁,我的上級領導──林崇漢主任。為了引我進人間副刊,他親自辭掉了原來的美編親侄子,原因是對於文學的熱忱不高,高先生對此頗有意見,他堅持第一大報的副刊美編,除了美學基本功,對文學領域需具備一定的認知與熱忱。大師苦笑說,為此,還被哥哥狠狠訓示了一頓,說拿自己家人開鍘的事只有你幹得出。 終日煙霧瀰漫的人間辦公室,抽煙與不抽菸者,一起吸納著仙境般的迷濛,三米之外的視野基本一片模糊,但沒有人在意,這裏最不缺的是此起彼落的老煙槍。大師與我對面而坐,我負責每天副刊版面的大版型設計與完稿,依據文編提供的稿子,頭題、邊欄、方塊或連載,畫版貼稿,在四開大小的版面裡,構想各種視覺變化的可能。大師則負責繪製插圖,他約略花半個小時看完文章,然後摳頭撓髮、搖頭晃腦、自喃自語構思繪圖,他的素描功力深厚,習慣以毛筆、墨汁現場創作,通常我完成大版貼文時,大師的插圖也差不多繪製完成。 八○年代初期,六合彩瘋迷全台,彩迷求神問籤、不放過日常中隨見的符號數碼。有讀者甚至翻閱報紙,見林崇漢插畫裡出現的數字圖騰,來電請教大師傳授密碼。林大師常啼笑皆非:「首先,如果我知道彩碼,絕不吝嗇告訴你。但是如果這些數字真是天機,我還會在這裡回你電話嗎?」除了繪畫,大師還精研紫微斗數、風水學、玄學命理,出版了多部著作,還包含推理小說。 副刊每一天都像一場激烈的戰役,實際作業的時間不算長,集中在晚餐後的時段。預發的稿子,通常由執編駱紳事先與高先生電話溝通過。美編是編輯流程末端,接手一堆鉛字房打印出的青樣,噴過一層保護膠,以利完稿。三、四位文編密集校讀。最理想的狀況是大版順利完成,貼上大師的插圖,並且通過高先生的認可,順利在午夜十二點前,雙手捧著副刊大版如聖旨般直奔製版廠發稿。但這畢竟是完美的理想;一週能夠遇上一回那便是上帝的垂憐。真實的狀況是,具高度敏銳視野的高先生,隨時觀照藝文界動態,廿四小時不停的更新想法,把副刊當成即時櫥窗反饋讀者,絲毫不遜於新聞版。只是苦了編輯同仁,一但確定改版或抽換文稿,就必須立即拆版重新發落,原本平整潔美的版面,瞬間支離殘破,每篇稿子字數不同,這時的美編如同修復師,得想方設法重組版面,加大或縮減文圖篇幅,藉由裝飾框線,填補每個空間。而文編們則嚴陣以待圍繞著編輯台,深恐拆解過的稿子漏掉一字一句或移錯字行。整個流程下來,早已超過報社規定的截稿時限。 那是純手工的年代,電腦還不見蹤影,我每日隨身攜帶著吃飯的道具:美工刀、相片膠、一把鋁尺與西德進口的0.2針筆,還有介於混沌與清醒間的腦袋。我們常自嘲,只要在「人間」待過,不可能還有什麼過不了的坎;八○年代那些遙遠、紛亂而美好的過往。 傳來林崇漢大師辭世的訊息是在三月上旬,消息傳開時,家屬已低調辦完告別式。聽說大師是在睡夢中安然離開,二月下旬、台北還乍暖還寒的春天。無比感傷,就連最後的送行都錯失。我偶而在夢境中流映過在人間的那段時光,等待、緊張與忙碌的片段。而大師總是一派泰然、不慌不亂的神態,他常常替我打氣:別急,慢慢來比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