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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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溪畔,讀《湖濱散記》──藍色公路思梭羅
家住金城後浦小鎮,近南門海,我喜歡海邊的散步,由浯江溪畔走到金廈水域旁的藍色公路。 海邊散步多年,年過60,我竟屢屢想起美國作家梭羅的《湖濱散記》。 梭羅(1817-1862),美國作家,《湖濱散記》出版於1854年。梭羅16歲入讀哈佛古典文學,一生未婚,45歲卒。 30多歲的梭羅,有感於周圍人群的急急惶惶,為勞動而勞動,為五斗米而折腰,終日操勞如機器人。即使家財萬貫,也如戴上純金的手銬腳鐐,不得自由。 於是,他由繁華大城走向偏鄉小鎮,在麻州康鎮的瓦爾登湖畔,當個森林志工,投身於大自然。獨居2年多,返樸歸真,嚴肅思考、尋求生命的本質和意義。 《湖濱散記》表達遠離社會、心懷上帝、簡樸生活的理念,被視為極簡生活的先驅。 人之異於禽獸,在於有靈性、有格調。那麼,當一個人食飽、衣暖之後,下一步的追求是什麼?顯然地,《湖濱散記》的答案是:灌溉心靈。追求心靈的自我解脫,生活的創意,能克制自我,不競奢華,隨遇而安,知足常樂。 因此,170年前出版的《湖濱散記》所以能成經典文學,有「綠色聖經」之稱,其價值在於: 1.啟發讀者思考如何生活? 生活是藝術,不必千篇一律,多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多參考前哲的生活智慧,每個人都可以努力去尋求生活的本質,去嘗試多種生活的可能性,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 湖濱隱居2年,梭羅正是嘗試以一種簡樸、自足的生活方式,去探索生活的需要、想要,追求靈魂、精神上的豐富、自由。 2.引導讀者觀察大自然。 梭羅認為「生活的真理存在於大自然中」,他對大自然擁有強烈的好奇心、親近心,並能以樂觀、善意的眼睛,來觀察、欣賞四季和世界的變化,尋求大自然的和諧規則。 湖泊是大地最具靈性的眼睛,自建小木屋於湖畔的林木中,梭羅把每個早晨都當成愉悅的開始,安排自己從容不迫地度過每一天。晨耕、午讀,早上在戶外的農地耕種,挖蚯蚓,到湖邊釣魚;下午在木屋中嚴肅地讀書、沉思,看看老鼠,欣賞飛鳥,甚至旁觀紅螞蟻、黑螞蟻大打群架,……感受日光、月光和孤獨。 3.學習獨處、淨心、安身。 梭羅認為:景色中最豐富的元素,就是天真無邪的陽光。 萬事萬物沒有變,是我們在變。擁有夢想、理想的方向,保持內心的平靜。人,平衡群性和個性的需求,人不一定要離群索居,大隱隱於市,自由、知足地活在當下、享受當下,隨遇而安,更是值得修行的生活態度。人生如果達到了某種境界,自然會認為無論什麼地方都可以安身。 我在2020年代金門的浯江溪畔,遙想1840年代美國的瓦爾登湖濱。 梭羅筆下的湖濱,湖水近綠、遠藍,冬冰呈白色。冬湖結冰,可行馬車,讓人不辨湖上、陸上,好像天空在人們的頭上,也在人們的腳下。3月春來,湖冰逐漸解凍,春雨、春陽帶來新綠、新生,波平如鏡,划船湖面,可與潛鳥、野鴨互相嬉戲。 顯然,我的浯江溪畔沒有冬冰,我也不懂得划船,水邊風情不如瓦爾登湖濱豐富。但年過60,處身於工商社會製造虛擬需要的物質氾濫,生活於周圍親友老病死的日常,我散步於金廈水域邊的藍色公路,刻意學習隱者梭羅,淨化心思,緩慢腳步,認真聆聽大自然的風聲、水聲、蟲鳴、鳥叫,認真地觀賞相思樹、木麻黃、七里香……,認真地觀賞潮起潮落,認真地感受日光、月光,心平氣和,彷彿遙契隱者的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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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廁印記
日前金門縣環保局舉辦公廁績優表揚,讓平日被忽視、甚至帶點尷尬色彩的空間,短暫成為聚光燈下的焦點。這些被表揚的公廁,雖然榮獲潔淨、舒適的讚揚,但無法完全抹去大家記憶裡的複雜印象。走進公廁,除了五感的直觀衝擊,還有那些歷經歲月更迭、層層疊疊的故事與痕跡。回想四十年前到日本參訪學校時,看到學生的廁所是在教室旁或教室內,我問老師說,這種作法會否造成髒臭而影響上課,他回答說,我們教孩子養成良好的衛生習慣,要把廁所維護得比餐廳還乾淨,我聽了之後感到非常驚奇與讚賞。 記得小時候的戶外廁所是一個挖掘於地面的坑洞,四周以幾片蘆草或廢棄木板隔開,既無排風設施,也無水可沖洗,農家常把排泄物當做肥料再利用。隨著時代進步,廁所設施逐漸演化改良,但是在許多偏遠地區,傳統的糞坑依然存在,維持著最原始的樣貌。人們對這樣的空間雖然帶著一種本能的抗拒與無奈,然而這些地方逐漸成為人類文明的指標,標誌著城市與鄉村、進步與落後的界線,甚至代表一個國家的文明象徵。每一間公廁,似乎都交織著人性的脆弱與真實。 回想金門80年代的公廁,實不堪記憶,每個公廁常是髒兮兮、潮濕陰暗的,空氣中瀰漫著陳舊污穢的氣味,小便斗常見難以名狀的黃色斑痕,大便坑道時而佈滿蒼蠅臭味。當人們進入公廁時,一邊收斂著呼吸與步伐,一邊閃躲地上的濕泥及髒亂的環境,人們匆匆來去的身影,彷彿這樣就能把那些混雜著生理、習慣與環境的無奈隨著上完廁所的那一刻解脫。 不過曾幾何時,金門在各個相關單位的努力下,目前公廁已達世界一流水準,許多現代化設施如自動沖水、感應式水龍頭、乾手機與無障礙設計一應俱全,不僅反映了縣府對公共衛生的重視,也展現出縣府致力於在細微處提升民眾生活品質的堅持。走進學校及各旅遊景點的公廁,明亮的燈光、潔白的磁磚、甚至隱約飄散的芳香劑氣息,取代了過去的陰暗與異味,地板也乾爽不再濕滑。牆上貼著各種溫馨的標語,提醒著使用者共同維護環境的義務。這些改變,不僅僅是設備的革新,更是人們的衛生意識提高,以及對公共廁所的重視與期盼。 這些進步的作為代表及延續著金門的文明、尊嚴與共享之象徵。金門公廁能有這些文明的足跡,從過去的簡陋到今日的精緻美觀,見證著金門在時代浪潮中不斷追尋進步的歷程。政府提升國民生活水準之決心,以及環保局、國家公園、及各機關學校把公廁列為工作的優先順序,當然還有居民素質的提升,才能有如此顯著之成果。 從昔日的糞坑到今時的明亮公廁,讓所有使用者都能在同一片屋簷下感受到共處的溫度與舒適。公廁的進化不只是硬體設施的現代化,更體現了人們對公共利益的集體想像。這些空間連結著過去與未來,連結著孤獨與群體,將看似私密的需求昇華,每一間公廁的經營與用心設計,不僅可提升使用者的舒適度,也在細微中彰顯社會對尊嚴的重視。 公廁不但是文明的縮影,也是人與人之間那份溫柔的理解與互助。未來金門應以人性需求為考量,加強公廁的普遍性,並結合地方特色與智慧科技,打造更貼近居民與旅客需求的友善環境。未來的公廁設計,不僅應關注無障礙設施與節能減碳,更可融入智慧監控、即時回饋維護、甚至自動化清潔等創新元素,使其成為城市治理與社會參與的典範。加強社區參與及教育推廣,讓潔淨公廁成為全民共同維護的目標,也有助於提升地區整體形象。如此一來,金門的公廁不僅僅是滿足基本需求的空間,更能成為展現地方文化、永續發展的人文地標,在每一段旅程中,默默守護著每一位來訪者的舒適與尊嚴,進而推動金門成為世界級的觀光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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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達馬蹄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錯誤》鄭愁予 鄭愁予辭世的消息,如風掠過夏夜靜靜的林野,不帶聲響,卻在每個愛詩之人的心中,敲出一聲沈重的鼓響。他走了,走在詩的盡頭,也走在我們尚未離開的時代邊緣。他的詩句,曾經是我們青春裡的一道風景,是珍藏書頁中永不會褪色的墨痕。如今,「達達馬蹄」成了時代的絕響,一串遠去的蹄音,劃過華文詩壇的蒼穹,餘音裊裊,令人悲慟。 很多人認識鄭愁予都從「達達馬蹄」開始;數十年來,不論是課本、詩選、筆記本的邊角,還是網路的詩意角落,這些文字都曾靜靜地駐足。它們像是一種文學的共感,也是一種跨越時代與知識門檻的情懷。你不需要懂詩,甚至不需要理解它的象徵與隱喻,你只需要在某個午後、某次離別、某場青春的脈動裡讀它,它都有可能打開你心底緊掩的窗扉。 鄭愁予的詩,不是難解的深奧哲學,更不是簡明的現代主義。他的語言雋永,節奏舒緩,既有古典的骨血,也有現代的呼吸。它是中國現代詩發展進程中,一位特殊的存在──既不屬於「現代派」的抽象激進,也不困囿於「新月派」的音律工整。它介於之間,自成一格。他的詩,有如一抹暈染的山水,淡淡地訴說著孤寂的感傷、歷史的縈懷,以及時代的流轉。 他的影響,絕不只是文學史中某一段篇章的註腳。他的詩成為了一代人對「自然與美」的啟蒙。他讓我們知道,詩不必總是艱深難懂,詩可以是那種你在年少時候不經意地讀到,卻能牢記一輩子的情懷。他讓詩句以最自然的方式沁入人心,他不只是學者寫論文中的對象,也可以是生活中可感的存在。 可感,來自對自然與人心的深刻凝視。他的詩裡,有馬蹄聲、雨絲、江南、暮色、山川,這些意象構成一種屬於東方詩人的自然美學。他不以繁複修辭作詩,而以一種近乎攝影的鏡頭語言,捕捉情緒與場景的融合,或許因為他也是一位登山好手,更是台灣詩人中,最早大量書寫台灣山岳的詩人。他曾說:「詩,是心靈的記錄。」,這種記錄,不是機械式的紀實,而是與自然共情的書寫。在他的筆下,馬蹄聲不是戰爭,不是逃亡,而是命運的敲門,是青春的錯過,是人生裡有過,卻始終說不出口道別。 學子為什麼總會記得他的詩?因為他的詩總能夠穿越壓力的牆垣,躍入情感的河流。在學生時代的閱讀經驗中,鄭愁予的詩就像一處溫柔的破口,讓人從令人窒息的知識海洋中,陡然望見詩意的天空。他的詩句宛若某種符咒──就像是「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卞之琳《斷章》),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靜默與悸動。 「不懂也懂、懂似不懂」是詩的魔力,也是鄭愁予留給世人的珍貴遺產。如今那匹「打著馬蹄」的詩意駿馬已然遠去,徒留一地如蓮花般開落的容顏。但我們不會忘記,曾經有那麼一位詩人,用溫柔且深情的筆,為我們青澀的青春寫下雋永的青篇章,也為詩,注入永恆的靈魂! 那達達的蹄聲,是時代的回音,更是永不褪色的靜美。達達馬蹄,雖至此而止,卻也是另一段詩程的起點──鄭愁予先生,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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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節前後雜感
今年的端節前後很是特別,我一連經歷了接待屏東縣瑪家鄉長榮百合國小的畢業旅行團、新北市龍米路金枝演社蒞臨金門的公演團、文管所辦理的「張維倫水獺生態畫展開幕典禮」、金酒公司胡璉基金會籌辦的「紀念胡璉將軍逝世四十八週年紀念音樂會」,還抽空遠赴高雄參加至親的告別式,幾乎一刻都不得閒。 以下是我筆記的部分內容,諸君讀此,不難發現我忙裡偷閒的能耐還是有的,亦可視為我的隨機紀錄或日記。 其一、 五月三十一日(週六)端節當天,我記錄道:端午節懸掛榕葉和艾草須知: (1)榕葉和艾草,都要倒著懸掛在大門上或窗戶。 (2)榕葉和艾草,都要使用單數,因為單數屬陽,陰數屬陰。 (3)榕葉和艾草,都要懸掛在大門上和窗戶的左手邊。 (4)要使用有根部,最好是有全根的艾草。 (5)要在端節這天上午十一點之前懸掛,不要超過午時。 (6)至少懸掛到農曆六月初六日,這期間,即使掉葉了、枯萎了,也沒關係。 另者,如果有空,大家一起在中午十一時四十五分到十二時十五分,曬曬午時太陽,傳說可以離疾、消災、解厄、延年。 其二、 六月八日,我在高雄市參加告別式後,寫下了「喜見子侄輩已可獨當一面」。 六月八日(週日)中午,我專程來高雄參加至親的告別式,驚訝的發現:此番南部行腳,竟然是年輕一輩在打理一切。 告別式的往生者,因係與我及先室最親近的親人,自然難掩心中之悲淒,一想到親人生前種種仁孝賢德,竟不禁悲從中來,忍不住地就哭出聲來。 差可告慰的是此次聚會,得見年輕世代人人化悲傷為力量,大家強忍悲痛,只是靜默地在一旁陪侍著、守護著他們最親最親的長輩。 至於台金往來的交通工具、住宿、吃的、用的,裡裡外外的打理和應對,他們幾乎是全包了,原來他們已經在我們不經意間,真真確確的長大與蛻變了,一個個蛻變成徹徹底底的大人了。 只是時代雖然變了,但我的心態仍然年輕,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追逐著年輕時未竟的夢想。 我多麼期望在我的人生暮年,仍能一本至誠,為我摯愛的家鄉做點事,為這些後生可畏的小伙子積點陰德、植些福氣。 其三、 六月十二日,我在金枝演社結束表演行程返台後補記道: 「金枝走演,美麗台灣」是這支優質的演藝團體──金枝演社的主訴求,團隊的游蕙芬團長把第三二七到三三零場,也就是收尾的最後四場「可愛冤仇人」歌舞劇,獻給她朝思暮想、鍾愛一生的誕生地──金門這塊寶地。 我感動於游團長與王榮裕創辦人、黃慧美大姊、洪筱欣才女對金門無私的愛心與奉獻,無比歡欣的接過一幀設計精美的聘書,答應出任顧問。 六月十一日(週三)晚間七點,他們在金門文化局演藝廳公演前的溫馨場合上,我送出自己親撰並邀請洪松柏先生書寫的四副藏首聯給四位核心成員,並各自附上一份新近開發的「金成功」禮盒,感謝他們在金門的賣力演出,我詮釋給他們聽的說詞是「金枝走演,金門演出成功」,他們聽了,都異常高興! 在此,我要特別感謝和我一樣欣喜的王菊小姐,她是我「失散」多年的表妹,因為她內舉不避親,所以我才有機會為鄉親服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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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浦 北門一條街
我是北門一條街的「街友」,頂著午陽僕僕風塵,走單騎赴睿友文學館,參加「我欲以文學織錦——石曉楓創作及論著展」。臺師大國文系教授石曉楓,研究臺、中現當代文學,其論文集、評論集、書評、文評發表,豐富多彩的高智商才女。長久以來的教育,成績好的都去學醫、讀理工,她選擇讀中文。文學、藝術,的確需要高智慧的人,來當人類心靈的工程師。不意陳館長要我上台講話,為了攀緣拉好關係,臨場想到北門一條街,簡單地把現場的關係串串門。 北門一條街由北而南,鄭啟超校長家的對面,是陳長慶夫人鄭碧珍家,鄭大姊老爸鄭劍秋開布莊,早期經營公共汽車,車站近北鎮廟;她任信用合作社總經理共38年退休。再來是洪水木家,更早掌信用合作社,隔壁洪春柳家,資深才女,讀北一女、台大中文,這次展出的引言人,又是石曉楓高中時的文學導師,現場師生互動溫文儒雅!再來是我家住二樓,店面出租。往南走一小段,右拐巷是暱稱「王阿基」的大厝;左拐是浯江街(總兵署西轅門),街頭便是石曉楓家,如果摸清是哪一家,我會去劫營。我在隔壁的傳統音樂館唱南管,唱到梁山泊盧俊義發配到沙門島,我的心已經很江湖了。我卻被發配到沙中教美術,所以對北門街的新人,有所不識!近幾年在FB才認識石曉楓,我同學陳為學在多次場合,引以為傲,說他教出的好學生,名師出高徒,我是「街友」學伯也沾光! 多日審視「北門一條街」,出生到現在七十多年,鼎公三遷,離不開北鎮廟五十公尺。由正街老家二樓,遷傅家花園闢建透天厝店屋,居二、三樓;再遷對面五樓住家,頂樓加蓋畫室;三遷就近八樓(12層電梯大樓),步步高升!驚覺「北門一條街」太多故事,我可以寫成一本書,可惜老病休,餘力只能用在書畫的創作,不做文學夢想!且概說一下「北門一條街」的古今風華: 民國50年左右擴建北門街,北鎮廟這一大段幾乎是鄭家的天下,有一片廢墟空地,鄭家整合不攏,浪費八間大店面、三角窗拐角可增五間小店面,至今60多年損失多個億。對面三角窗「台南冰果室」洪啟義,以篆隸書法知名台灣。對過去古車站對面洪繼仙家,他祖輩晴川洪作舟,光緒壬午科舉人(鄭孝胥榜),以書法知名浯島,城隍廟大門對聯刻石是晴川手筆,代縣丞來棨書寫的,他隸書私淑呂西村(道光壬午科舉人),古隸的結體是篆的初變,成為他倆獨特風格。我家對面糊紙翁文林,髮小石兆瑞拉我去學弄獅、鑼鼓,我又偷學了糊紙。補鼎工的先父逼我每天描紅寫書法(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國一就自學草書、隸書,長大鑽研甲骨、鐘鼎,廣獵各家各體。往南走到道士法師炮哥楊土金家,店內供一尊紅臉傀儡戲神-田都元帥,小時喜歡買他老爸自製手搖冰淇淋。隔幾間拐進浯江街,石曉楓在這一頭,王士朝學長在那一頭,設計印刷專業,金大教授,去年得金門文化獎,歷屆得獎者還有楊土金、翁文林、我、洪啟義,一條街五人。 北門街(中興路北段) 以莒光路為界,過去就是南門街(中興路南段)。近莒光路海龍店,其子陳松泉是上一任合作社理事主席,這一任主席盧志權,都是北門街的。合作社原先在我家斜對面店舖,後遷麟閣大樓旁,再買下金城戲院改建合作社大樓。街頭走過民生路是土銀,陳維雄曾任土銀經理,其子陳祖謙高材生,任職台積電;次子陳介尊省府退休,前任北門社區理事長。陳家藏一幅左宗棠對聯真跡,同治元年左宗棠任閩浙總督,兵權包含金廈,陳家祖是部將、林家祖也是,所以林家也得賞左宗棠對聯:「詩思趁雲從岳湧;橫風吹雨入樓斜」。傅錫琪的墳墓在土銀前方,遷建大樓,再前面就是傅家花園,我小二北門一班,就在花園祖廳上課一年,班上有洪慶昌、王麗真。花園外是八三么,也是傅家土地,當年借給金防部,金防部卻還給縣府,傅子貞跟縣府打官司,要不回來氣死了。現闢為停車場,今年開始收費。王麗真家的王家花園,地址包括縣府、法院,土地三千多筆。國家檔案館查出,王家九龍江酒廠(金酒前身)被無償沒收,民國六年王家就已釀出蘆黍酒(高粱酒)等,行銷內地。 我住的大樓,是清吳建勳將軍古宅基地改建。街邊盧錫銘校長家,盧成金「將軍第」,門匾高藏五道誥命聖旨。前方便是邱厝埕面向浯江街,浙江水師提督邱良功將軍、直隸河間副將、世襲男爵邱聯恩故居兩間。邱母許氏節孝坊在東門,邱聯恩在河南南陽平亂陣亡,當地建一祭祠,同安也建一祭祠,金門城隍廟有他晉獻算盤匾,他題字:「千算萬算不由人算」。北鎮廟有他獻的小篆對聯:「德配天樞光帝座;方符坎卦庇民居」。邱家厝借給傳統音樂館,木刻匾、聯是我題的字,門面是我設計木刻飛天樂伎、及用漢簡體題寫的館名。這是我常去跟許銘豐大師,學唱南管、玩樂器的地方。 北鎮廟前大石碑刻「武當分鎮」,是我代武當山道教會長李光富寫的榜書。北鎮廟後面便是林家,店面改成住家門窗,菲律賓林克山僑領,後人返金常住的地方;咬狗鄢林克凱中心商業城,經營有聲有色。骨董店租用林家古厝,巷裡走去,林家玉蘭花下二落大厝、三落大厝,租給正氣中華報當宿舍,老報人中央社特派員郭堯齡,住一輩子也不肯搬去他新居。正氣中華報在北門街,我讀小三時,去偷鉛字自己印名片,報社旁小廣場常演露天電影,從無聲演到有聲都是黑白片,進巷就是將軍第。報社對面許老泉茶館講古,他說過日本兵把中國嬰兒往空中一拋,舉槍用刺刀迎接。還有石家茶館,兒時玩伴石江成、石江全,石永城議員是一家。再下去石炳炎、石兆瑉父子鎮長,同學石兆琮有鬍子的阿公好像也經營茶桌生意。陳祖厝的圍牆,靠莒光路好像是法院,有一次經過,門內正在過庭,苦主披頭散髮,坐地哀告,後來闢建整排陳祖厝租店,店面是北門,店後祖厝是西門。 我家在北門街,岳家林氏玉蘭花下,平時已寫多篇林家、王家、傅家,越說越雜亂,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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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巧遇陳森照與畢中校
五月,於北京某兩岸交流會場,碰到陳森照大哥,他一眼認出我來,還熱情合影。森照大哥聞名久矣,他常年拍攝浯島風光,留下許多可貴資料,讓人感嘆如果沒有那些鏡頭,我們怎麼回溫過時光,而若沒有那些等待的時光、以及凝視,也不會留下如此動人鏡像。 鏡頭可以代替時代記憶,言說也是。在兩岸交流場上,發言是一個學問,如何不卑不亢,在別人的屋簷下挺直腰桿子,便得有自己的拿捏。我也在某場域發言,不談高深文學,而談在文字以前、在文學以前,我們留下了什麼? 為文,不少是童年難忘的點滴,而後成為累積,我就難以忘懷徒步以前的舊機場排水渠道,徒步到垵湖國小,旭陽升自料羅灣,晨曦染紅海平面,閃閃爍爍、移移晃晃,更勝拳頭大的朝陽緩緩上升,軍隊唱歌答數,我更常聞到饅頭與豆漿的香氣,從營區那頭飄了過來。 家裡養雞,柴房中,剛孵化的小雞囝擠在昏黃燈心旁,每一隻雞囝的絨毛如同洋娃娃溫暖、柔軟。而幾次前往垵湖國小途中,面對大霧,果真伸手不見五指。全然的黑與全然的白,都讓人看不清楚未來通往何處。 我也難以忘記清晨前往農作,牽牛經過芒草夾徑小路,露水豐盛,一滴滴浸溼我的衣裳,同樣的小路到了傍晚,便是我抓蚱蜢的時光,餵給家中豢養的九宮鳥。最欣喜的是回程路上,遠見柔白炊煙陣陣升起,夕陽中,它們的寧靜一點都沒有前線的味道。 這次交流,得識畢姓藝術家,她的父親曾在金門服役,家住中壢,中校除役,可是家中盡是她父親與宋美齡的合影。畢父老家在中國,所謂的第一代老兵,我料想畢中校可能隱藏許多秘密沒有跟女兒說,因為一幀幀掛滿家牆的宋美齡合影,在那個威權年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待遇。畢姓藝術家從來沒有見過父親家族的其他成員,導致她一度以為宋美齡是她的奶奶了。 畢中校退伍以後,同袍沒有忘了他,年年佳節前後,總有同袍寄來金門高粱。聽到高粱,我眼睛一亮,畢姓藝術家接口說,老家大廳有儲藏室,打開燈走下七八階樓梯,堆得老高的高粱年份已經亂掉,但她的父親,總能翻翻撿撿,找到最適合當天訪客的高粱。 在北京聊及金門,以及高粱酒,誠乃一大樂事,而畢姓藝術家留學美國、落腳北京發展,卻老是想起她的中壢老家中,佳節來訪的軍中同袍,以及不斷累積的高粱酒。我更加相信畢中校一定隱瞞許多事情,沒有說給女兒聽,那些戰爭的、也許殘酷的,一定還有些溫暖的,才會在退伍多年後,還讓同袍不停回首找到他。 正如陳森照一眼認出我。然而平心而論,我並沒有甚麼值得歌頌的事,倒是記得森照大哥多年前曾經權充嚮導,介紹了一回他眼中、鏡頭下的金門。 會議時光匆匆,往事與未來也都是,我也熟記童年時代,馬路都是泥土,雨天時分便顯得十分聒噪,把它們的話鋒、口水,黏附在我們的雨鞋上,我們趴搭趴搭地走著、踏著,一路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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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永遠的同學會總幹事
又是鳳凰花開、驪歌高唱,歡送畢業生的季節,小時候不曾在金門見過鳳凰樹,但在許多文章裡,常閱讀到在艷紅的鳳凰花樹下,鋪敘著離情依依的同窗情誼,與師恩難報的感人場景;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從國小,初中,高中到大學等歷經多次不同人生階段的畢業典禮,隨著年齡的增長,每回領取畢業證書的心境也大不相同。 老師和同學是我們一輩子無法切割、改變、或忘懷的關係,畢業時刻感恩告別師長後,同學們走出校園,各奔前程,從此天涯海角難再相繫,有人從此音訊全無,身影杳然,或有在多年不見後,他鄉不期而遇,彼此都感到驚訝又喜悅,不管當下已變成什麼容顏,立馬就會想起當年在學校同桌共硯,一起上課的純真模樣,老同學的重逢,何其有幸!此激動之情,難以言喻。有幾次在台北的友人婚宴和告別式上,巧遇已數十年不曾見面的同學,竟一時喊不出彼此的名字,當下沒有失態的尷尬,而是相認後,傻傻一笑的真誠與關懷,數日後仍在腦海盤旋,那些年與那些事,久久不能忘懷。 我衷心感謝最先創造出「同學會」的前輩,有了這個組織,才能把失散在海內外各地的同校或同班同學串聯起來,集合老同學於一堂共同回味、守住那段最可愛的青春歲月,併肩校園的美好時光。 民國五十九年,我從金沙國中畢業,僥倖擠進在地唯一的金門高中,部分同學則搭乘軍艦到台灣尋求繼續升學路,有人投入職業場所,也有許多同學報考軍校,各有不同的發展領域方向,要再相聚實難預期。身為離島人,春節過年和清明,都必須返鄉家族團聚、祭祖的傳統,彼時熱心的姚水泉同學倡議,發起成立沙中第三屆同學會,希望老同學利用這個時機聯誼,同學們喝春酒敘敘舊;在他的奔走努力下,第一次同學會在沙美博愛街的廷傑餐廳召開,約有六七十位同學參加,這也開啟了往後連續五十多年不曾間斷,一年一次的沙中三屆同學會。第一屆會長是忠班的蕭子華,姚水泉被大家推為總幹事,五十年來,他總是關心著每位同學的動向訊息,每逢校友同學的婚喪大事,都會接到他親切關懷的聯絡電話、招呼大家去或慶賀,或慰弔,在現場總會見到他忙碌穿梭的身影。 大約在疫情爆發的前兩年,他安排同學們去探望行動已略有不便的黃武仁老師。當日,老師正坐在院子裡曬太陽,見到我們的老師是滿臉驚喜,正要站起來,姚水泉連忙請老師坐著,他從提袋取出一套淺灰色的護膝套,請老師撩起褲管,他跪下來,把柔軟厚實的護膝套,分別套在老師的膝蓋上,同學們在旁拍手稱好!黃老師站起來,移動腳步後感覺很棒,說了好幾次謝謝,他慈祥地道:「你們回來看老師,我真的很高興,而你們如今的成就更讓我感到欣慰和驕傲。」老師如此勗勉倒讓我們自感慚愧,姚水泉向黃老師報告:「我們有幾次請老師參加聚會皆未能如願,這套護膝是同學們送給老師的健康,希望下回老師健步如飛,來和我們一起喝一杯春酒!」黃老師點點頭,在場同學莫不雀躍萬分,期待他日與黃老師暢飲一杯高粱酒。 去年十二月,小犬在台北舉辦婚禮,我撥了電話請姚水泉幫忙聯絡同學來參加,當時他的身體狀況不佳,但仍沒推辭我的請託,他還叮嚀我要記得邀請已高齡八十八歲的江葆沂老師,曾盛清老師和蘇素英等師長,他處事的用心、細心,很讓我感動;婚宴當日,近年已鮮少出門的他也到了,握著我的手說:「阿山,這場之浩婚禮,我決定不能錯過,所以來了。」我激動得快說不出話:「心領了,老同學,謝謝你!」那天同學們都很盡興,拍了許多照片在群組裡分享。 世事難料,沒想到一個月後就傳來水泉兄不幸逝世的消息,老同學們聞訊皆心痛如刀割,說不出的難過與不捨,水泉同學總幹事為我們打理同學會五十載,滿腔熱忱,任勞任怨,辛苦了這麼久,如今該讓您歇息了,您是我們永遠的總幹事,感謝您! 可沒想到,距水泉兄離世不到兩個月,敬愛的黃武仁老師也撒手歸西,黃老師一生奉獻給金門的教育與地方建設,造福鄉親,鄰里稱頌,身後更由家人捐出多筆教育獎學金給金沙國小、金沙國中、金門高中,以助金門教育發展,黃老師留下的大愛精神仍繼續教導著我們,師恩難忘啊! 夜深了,駐筆凝思,一再想起水泉同學跪著為黃老師穿護膝套的溫馨畫面,告訴自己這些真心相待過的痕跡,早就轉化為靈魂的一部份,永遠不會消失;當記憶鮮活起來時,發現他們並沒有離開,因為曾經共同看過的風景,已然成為生命中的那道光。 (稿費捐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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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看看所處的世界
去年五月至今,短短一年裡,前後外出遠道旅遊五趟。時下旅行者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我不是在旅行,就是在旅行的路上。」雖然時間上還不至於像這句話所描述的緊湊誇張,但也有些許接近的事實。 早先,去年的五月底造訪克羅埃西亞,見識到十六湖區瀑布的充沛澎湃、鐘乳石洞穴的千變萬化鬼斧神工及杜布羅尼克依海而建的岩石古城,氣勢雄渾。九月底訪英國,前三天安排自助旅行,參觀大英博物館、自然史博物館、體驗倫敦傳統下午茶館、遊覽倫敦塔橋、西敏寺等,隨後跟團暢遊巨石陣、劍橋牛津大學城及科茲窩美麗村鎮,還有湖區國家公園、巴斯、愛丁堡等地。十月中旬訪加拿大東岸,先搭機飛往蒙特婁,接著改搭火車遊覽魁北克城,這兩地以法語為主要溝通語言;街道、建築、巷弄仍保留不少法式風格。蒙特婁可說是我最先造訪的加拿大城市,那時台灣剛開放出國觀光,我沿著波士頓、紐約、尼加拉瓜大瀑布一路北上加拿大,拜訪這個剛舉辦奧運會建立的運動場。如今蒙特婁已是新穎高樓林立商業繁盛。接著,今年四月再訪東京橫濱等地,舊地重遊,雖然日語不通,但一時心血來潮靠著ChatGPT的協助,自助旅行於複雜的東京鐵道系統及其近郊,給了自己旅行增添了不少信念。 六月份,又繼續往土耳其旅途,造訪安卡拉、卡帕多奇亞、孔亞、帕穆卡雷、席林傑、布爾薩、伊斯坦堡等城市。遊覽教堂、驛站、地毯編織中心、市集及一些小鎮村落。其中對於土耳其特殊地形地貌以及受地震損毀的古城,心中感受尤為深刻。 卡帕多起亞(Cappadocia),位於安納托利亞地區中部,包括現今土耳其內夫謝希爾、開塞利、阿克薩賴、尼代等地區。由於遠古火山爆發,經長年風化侵蝕大部分成錐形體地表,有的形成一大片香菇岩及各種奇形怪狀。有的龐大錐體高達數十公尺,有人開窗鑿門在裏面挖出生活空間來,甚至在外牆架起木梯方便進出。在西班牙也曾見過有人鑿洞穴當住家,地上鋪著地毯,牆邊井然有序擺放傢俱,但與這裡相比小巫見大巫,不像卡帕多起亞山谷裡聚集著一大群形狀各異的山錐體。因此,當地人特地安排熱氣球,由空中俯瞰這些奇特的地表;安排越野吉普車、海灘車、騎馬近距離深入觀賞這些地形。 另有地下城,據說,昔日為了躲避阿拉伯與拜占庭之間的戰爭,有人開始挖地下城。後來逐漸擴大,有的甚至挖至地底深達七、八十公尺;最後,形成一個巨大的地下城市。有起居室、廚房、教堂,甚至還有釀酒,飼養牲畜的處所,聚居人口甚至達到幾千人。我們實際走了一處地下城,出入孔洞很小,通道又窄,經常需彎腰低頭前進。再來是帕姆凱爾(Pamukkale)的特殊地表,我戲稱其為「白色梯田」。「白色梯田」景觀是由石灰鈣含量豐富的溫泉水所造成的,沿著高處一層層往下流,形成有趣的白色梯田景觀。由於夢幻迷人,泉水沁涼,吸引著好奇的遊客,紛紛脫掉鞋襪走入體驗。 再說因地震而荒廢的古城。源於不同文化的希臘、羅馬、鄂圖曼薰陶影響,土耳其的古蹟頗多,帕姆凱爾附近就有一處羅馬與拜占庭時期的希拉波里斯古城(Hierapolis),古城毀於1332年的地震。現今仍餘留那巍峨的半圓形階梯式的看台遺址,極為壯觀。另一造訪的古城艾菲索斯古城(Ephesus),又稱以弗所,是古希臘人在小亞細亞建立的,也是目前保存最好的希臘化時期與羅馬繁榮時期的古城,是第一座完全採用大理石興建的城市。曾經建有海港大道,對外貿易發達,城內設有可容納兩萬五千人的露天劇場、圖書館、神殿、音樂廳、古羅馬浴場公廁、大理石街道等。由於地震的破壞及港口泥沙淤積嚴重,最後,城市幾乎淪為廢墟。近年來,重建工作正大力推展。依我的觀察,其遺址規模要大於維蘇威火山覆蓋下的龐貝古城,挖掘出土的文物及城市面貌、功能也大同小異,但卻沒有龐貝名聲的響亮。 最後,造訪了伊斯坦堡新舊市區,搭船遊博斯普魯斯海峽。那日,風和日麗,波光瀲灩,觀光船平滑航行於水道上,兩岸屹立著不少典雅清真寺及豪華旅館。這是年少時便已熟知嚮往的海峽,真應了百聞不如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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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看天下,誰領風騷?
旅行是靈智的探險,可以開拓人的心胸、視野與增廣見聞,了解各種不同的文明,以及世界歷史發展的歸趨。從這次的西班牙之旅反思,我有很深的感觸。今天世界的格局,其實早在十五世紀就已範式。 西班牙的觀光資源多元,不論是高第的建築、宗教的藝術或文化,多讓人目不暇給。不過令我最感驚詫的,莫過於摩爾人留在伊比利半島的建築藝術,那是基督教世界之外,另一座阿拉伯人文化的歷史豐碑。 西元七一八年,摩爾人從北非跨過直布羅陀海峽,入侵西班牙,掩有大半江山,建立了伊斯蘭政權。從這時開始,回教與基督教積不相能、水火不容,展開一場八個多世紀的文明衝突。 西班牙後來展開收復失土運動,一四九二年西班牙國王將摩爾人逐出半島,而把摩爾人的王宮與清真寺保留了下來,遂成為今天西班牙的觀光資產。歐洲的基督教教堂高大堂皇,有的一蓋幾百年,風格各異,雕刻與繪畫美不勝收。 然而摩爾人的建築藝術卻令我驚豔。大音稀聲,大美無言。我搜索枯腸都覺得詞窮,無法曲近其美。塞維亞與格拉那達的王宮,哥多華的教堂,那是伊斯蘭世界藝術的瑰寶、巔頂之作,早已列入聯合國的世遺。我覺得基督教文明已取得世界的發言權,相對的讓回教文明鮮為世人所知。起碼我是如此。 往昔陸權爭霸時代,回教與基督教勢均力敵,展開長期鬥爭。但是自從一四九二年的大航海時代,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海權時代興起,歐陸基督教列強接踵而起改寫世界的版圖,從此壓縮了回教世界的生存空間。一邊不停壓迫,一邊竭力反彈,因而把回教徒逼成了恐怖分子。川普最近以「午夜重鎚」襲擊伊朗,不准伊斯蘭政權擁有核武,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我旅行回來之後,又去了一趟萬華的龍山寺。我們到國外看教堂,而老外到台灣來則看寺廟。基督教是一神論者,上帝是唯一真神,具有強烈的排他性,在國外的教堂只看到耶穌,或是聖母瑪利亞的雕像。但是在台灣則不然。 龍山寺建寺將近三百年了,總共供奉了二十五尊神明,前面正殿主神是觀世音菩薩,後面正殿是媽祖,左右是關聖帝君、文昌帝君、三官大帝與註生娘娘。兩廂還有華陀仙師與月下老人。釋、道合德共冶於一爐。 基督教的神是神性的,華人的神是具有人性的。我們供奉的神明不是忠肝義膽、保家衛國,就是慈悲為懷、濟世救人。他們生前有功於社稷與黎民,死後老百姓感戴而自行建廟立祀奉為神明。我們的神不是唯一,沒有排他性的,所以天公不是戰爭販子,不會發生十字軍東征的慘烈宗教戰爭。 倘使基督教中國化,龍山寺釋道之外是可以再增一尊耶像,容納得下耶穌基督的。但是基督教容納不下中國的神明。倘若中國基督教化,那是伐毛洗髓的功夫,這是西洋傳教士幾百年來一直努力想達成的。西洋的基督教根柢深厚、鐵板一塊,可以挾著武力與文明向中國不斷的傳教;而中國人卻無力無法向歐美去傳教,因為關公與媽祖走不進基督的殿堂。孔子學院也走不進西洋的社會。 華人的知識分子與開明人士,紛紛改信基督教,只有那些草根性強的普羅大眾,每年大張旗鼓在三月瘋媽祖與四月十二迎城隍,固守傳統文化的根基,抵禦西洋宗教的文化侵蝕。 中國人對於天公的概念十分模糊。我從小每年正月初九拜天公,到如今已快歸道山了,居然還不知天公的姓字,不知他究竟是誰?有說是伏羲,有說是太一,民間有說是張百忍,道教說是天公輪流做,第十八任是關聖帝君,現在是第十九任延平郡王。正應了孫悟空說過的一句話:「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 中國的宗教無所不包,具有人文色彩。我在龍山寺靜觀對聯之意,欣賞書法之美,讓我在接近神明之餘,更接近中華文化的核心。臨別我們佇立龍山寺山門前諦視:「龍象為佛門法力表徵杯度錫飛救世共宏菩薩願;山川萃員嶠人文盛美風淳俗厚化民深體聖賢心。」這是中華宗教文化的淑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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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仰恩師崇高的人格
一九七○到七二年我唸金沙國中時,謝炳南老師任校長,黃武仁老師任教務主任。國三那年,黃老師教我們三孝班國文科目。恩師於今(2025)年二月去世,大家都感到萬般難過與不捨。 全班同學都喜歡上黃老師的課,上他的課時,大家都全神貫注,老師好像磁鐵般吸住學生的注意力,人人學習得如癡如醉。 他獨特的嗓音,宏偉明亮,清晰的口齒,吸引學生專注力。當年教課時,他用粉筆寫在黑板上的板書,更是獨具一格,字跡工整有力。字如其人,至今仍深烙我腦海。 黃老師極有威嚴,深受學生尊敬。看似嚴肅,然即之也溫。我們有任何問題向他請教,他都會用最親切和藹的態度回答,讓我們如沐春風般溫暖。 國中生最難帶了,但我們從沒見過老師責罵學生,更別說是處罰了。對於再頑固不靈的學生,他都能耐心開導。黃老師對學生的愛,在一次又一次的循循善誘下,學生一一感受到。黃老師所樹立師道的尊嚴,大家都只有佩服和讚美了。 黃老師教過我們雖只是短短的一年,但我們做學生的,都被他那股特有的氣質和恢宏的氣度所吸引,畢生不忘。黃老師的氣宇非凡,散發出一股少有的凜然正氣,終生鼓舞、感召我們。這正是所謂的身教重於言教,黃老師千真萬確做到了。 黃老師絕對是為人師表的最佳典範。他謹言慎行、言行如一。他文質彬彬、謙謙君子。黃老師幾乎擁有儒家所有優秀的特質、品德極為高尚,是我們金門人最大的榮耀。 黃老師絕對是金門不可多得的人才。黃老師一路從教師擢升為國中和高中校長,甚至當上立法委員。他對金門的貢獻,他的服務績效,相信大家都有目共睹,一致讚揚和感激。 這就是我們一生尊敬、崇拜與效法的恩師。 國中畢業後,再也沒機會見到黃老師一面。不過,他的教誨、他的品德、他的感召、他的氣度、他的精神,早已深植我心,海枯石爛都不會忘記、動搖。 這正是黃老師教學與教育成功之處,不愧是位偉大和成功的教育家。他的教育是深入人心的根本,然後開花結果。 黃老師身懷一股浩然正氣,現代人所說的「正能量」,我們當他的學生,都受到這股正能量的薰陶,真是無比幸運又幸福。 帶著那股正氣,黃老師所到之處,散播著正能量,整個教室、學校、社會和國家,都跟著向上流動。這就是從黃老師所傳發出來的魅力和影響力。 黃老師為社會注入一股強力的清流,他清新、清廉和大公無私、犧牲奉獻的形象,將永垂不朽於人間,為世人永遠懷念和讚揚。 我一直感受到黃老師身上具有許多金門人的人格特質,他的品行修養和精神內涵,都散發著金門人高雅的氣質。 黃老師的金門精神,是我們金門子子孫孫要學習與發揚的榜樣。黃老師的金門精神將與日月同光,每想起黃老師,就聞到他崇高人格飄來陣陣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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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開口笑」的難忘往事
整理地下室舊時的資料,一疊舷號201的登陸艇老照片映入眼簾,那種曾經的熟悉感和鋪排在時空走廊的往事,有如久別後在街頭轉角的偶然相遇,讓我心頭有說不上來的漾動,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搜索回憶的舊匣子,這些泛黃老照片顯影的是一段發生在料羅灣畔,已不為太多人記得的塵封舊事。那是1999年的七月底,這艘曾參與二戰「諾曼第登陸」戰役和1958年「八二三砲戰」運補任務,在料羅灣海戰遭共軍砲艇的魚雷擊中後舵房,造成重大傷亡,有過赫赫戰功的軍艦,在當月27日完成物資裝卸作業後於沙岸「坐灘」動彈不得。 金防部動用工兵、海龍蛙兵和海軍指揮部人員共300餘人,在時任司令官朱凱生的坐鎮指揮下,於坐灘處挖掘一條深槽,引導海水增加艇體浮力,並動用海軍552、563救難艦在高潮時分進行拖離作業,數日後才離灘脫困。 這些二戰遺留下來,由美軍撥交國軍使用,被稱作「開口笑」的登陸艇,在兩岸軍事高度對峙時,擔負運補前線的重要任務,也是當年軍民往來台、金兩地的主要運輸工具。它是老一輩鄉親共同的記憶,多少個在夜色掩護和軍艦護航下,破浪前進的日子裡,老弱婦孺暈船癱軟,吐得昏天黑地,一趟下來苦不堪言,更是他們難忘的回憶。 後來,軍方也有「萬安523」、「太武518」與「凌雲522」等幾艘安裝冷氣,乘坐舒適許多的交通船,比坦克艙內有如大烤箱,悶熱又臭酸味四溢的登陸艇好得多,但不是人人可以搭乘,我和許多同學就未曾坐過一些鄉親口中的好船「冷氣船」,總是搭乘登陸艇來回兩地。 當年,大家為了那一口帶著海味的新鮮空氣,搶著窩在甲板四周隱蔽處,特別是可以遮陽避風的砲塔下方,還曾因海浪滔天,艦體載浮載沉,被海軍官兵以安全為由趕入船艙。夜裡耳邊不時聽到悠揚笛聲和「航行第一(二)班準備接更」的聲音,心中不停盤算著還要多久才能靠岸。 但就算搭登陸艇也不是次次順利,大二那一年暑假依規定完成報名程序,就因碰到軍方緊急任務,到了碼頭才發現臨時被取消登記,只得背著逃難般的帆布袋,慌慌張張找車子回家,一整晚搞得灰頭土臉,但也莫可奈何。緊接著又碰到颱風拖班,等到搭上十來天後的登陸艇,學校已開學一個星期,還好李文曲學長在二周前就提前赴台,熱心協助學弟、妹新生解決住宿問題,也替趕不上開學的舊生向校方說明原因,加上有打電報請假,才未因延遲註冊遭到曠課處分。 另外,當年坐登陸艇有時也會遇到演習船,有一回上船才聽說有演習任務,明明就快到達高雄港外海,突然掉頭往回開了快2小時,搭載人員全被要求進入船艙。當時好奇心驅使,找了一處暗黑角落偷看,原來是機關槍砲打空中飛靶,黑暗高空的彈列曳光,十分好看!只見年輕水兵一直打不到,氣得老士官罵罵咧咧,不斷口吐芬芳,最後索性一把搶過來,三兩下就擊中目標,在空中迸裂出一團火花。這趟不一樣的海上航行,也算是坐登陸艇難得的體驗。 有一回,班上一位女同學交代買上幾盒貢糖,準備送給曾在金門尚義機場工作,士官長退役的老父親回味一下。結果因為登陸艇一直泊停高雄港外,不知何故遲遲不進港,船上福利社的泡麵、零食都賣光,在幾個同船的人要求下,只得將貢糖拿出來充饑。 後來,這位女同學進入華航當空服員,她說在各地航點只要吃到花生甜點,就會想起這件往事,還說所幸大家在船上沒將2瓶高粱酒也喝掉,不然對金門念念不忘的老父,沒吃到貢糖也沒能喝到金門高粱,那一次肯定會很失望。 一疊泛黃老照片,許多難忘的回憶。時間輪軸未曾停止運轉,往事依然教人低迴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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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簡報逢貴人─永懷許老爹的恩澤
令吾輩尊敬的許歷農上將以107歲嵩壽與世長辭。在軍中,許上將溫文爾雅,人稱儒將,後又受到尊崇為「許老爹」。認識這位長者的人皆以「痛失國士」表示難過與不捨;政戰學校19期的宋轅田先生說「在一般人眼中(許老爹)『幾無負評』四字敢說當之無愧。」 「老爹」稱謂的由來有多個版本,惟據長期追隨他的舊屬轉述,是在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主任委員任內,視榮民如同袍,謙沖為懷,以仁慈與寬厚的愛心體恤榮民弟兄,秉承經國先生開放老兵赴大陸探親德政,制訂諸多政策給予充分的照顧,以及他走訪榮民時散發出那股「望之儼然,即之也溫。」的人格特質,讓人感覺「如沐春風」,榮民弟兄私下就以如親人般的「老爹」稱之,「許老爹」稱號自此不脛而走。 軍人經常強調彼此間的革命情感。老爹有識人之明,追隨他五十幾年的張贊宗學長對老爹有著一種亦師亦父的情感,從獲選為官校教育長侍從官開始,以至其後的各個單位一直到輔導會,老爹對他不次的拔擢與關照。老爹公職退休後,他則如同家人般,仍然不離不棄隨侍左右,未曾有所間斷,陪伴至終老。他說「親愛的老爹已放下世塵牽絆,5月24日安息在五指山忠靈殿……數十年的相伴,熟悉的身影與聲音,如今已成了記憶中最溫暖也最遙遠的存在,我們思念一個人之所以珍貴,是因為他只能在回憶中被尋到,卻無法再次出現在我們的眼前……」。 我雖不曾追隨在許老爹麾下,原本不曾有過任何交集,但是,他擔任總政戰部主任時,也算是我們政戰體系的大家長。其後,因為一場工作簡報,有幸能夠獲得不期而遇的機緣,承蒙嘉言訓勉,許是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當年在嘉義軍服務時,民國73年與政戰學校19期同時晉升中校,隨即考取政校研究班55期,一年後回嘉義,軍部每半年依例保薦旅級政戰處長職,核派權責在陸軍總部,當時還有些未具研究班等指參學歷者也可以派任,但是,我在總部沒有長官,也沒有可以幫得上忙的學長,因此,雖然具備任用條件卻遲遲未能派上斯職。 民國75年冬,老爹到嘉義軍聽取民事工作簡報,我是政二科承辦人(負責撰擬簡報),軍主任口頭報告後,他指名問我有關眷村服務狀況,大概很滿意,以濃厚又帶點磁性的安徽口音當面嘉許,讓人感覺和煦而溫暖;簡報畢,下來跟與會者逐一握手,在我面前駐足良久,又問了一些問題,頻頻微笑說好,語帶關心地問我是哪裡人?回曰金門人,即詢問家鄉事務,答說您曾在金防部擔任司令官,接任總政戰部主任後,曾於最近回到金門為許氏宗祠奠安典禮點主,他說「噢,你對家鄉事情還蠻關心的喔。」復問起認識張贊宗否?回說他是我金門沙美同村的學長,也是我官校入伍時隔壁連的排長,看他頻頻點頭微笑著嗯了一聲。後面接著的是陸總部主任馬家珍中將,握著我的手問「幹過旅處長沒有?」回說沒有,他拍了拍我肩膀說「好好幹」;數日後,總部通知去召見,馬主任逐一提問,當時兩位坐在我前面的中校,各被問了15分鐘的問題,點到我時,說「你就是嘉義軍那個施中校吧?」回說是,二話不說,就看他拿了紅筆在名冊上打了一個勾,又說了一次「好好幹」,就這麼樣派任了旅級處長。 人生有太多轉折,沒有老爹當年訓勉與鼓勵,以我專修班的身份,即使具指參學資也難出頭,中校大概就到頂了,所以,當年原本打算報考軍訓教官,圖個安定生活。孰料,一場簡報的特殊機緣就改變了命運,之後有機會在總政戰部二處服務、晉升上校及派任師級主任等要職。 許老爹是我軍旅生涯中的貴人之一,長者風範令人無比的景仰、感佩與懷念。老爹雖然大去,前塵往事已成記憶,他的高風亮節與行誼事略必將垂範後世,吾輩將永懷恩澤,長留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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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安瀾少棒隊候補球員
民國六十年代,少棒熱潮如潮水般席捲台澎金馬,那是一個充滿夢想與激情的時代。鄭百勝、許金木這些閃亮的名字,伴隨著他們揮棒的英姿、全壘打的弧線、三振對手的霸氣,都成為我們心中英雄的圖騰。 這股狂潮滲透到每一個角落,包括我和我同村的同學們,每天放學就來到村莊的中正台前的籃球場打棒球。沒有正式的球棒、球和手套,就拿一根木棍來當作球棒,然後拿一個塑膠皮球來當作棒球,至於手套呢,就是手掌。但簡陋裝備場地都沒有絲毫減損我們的熱情,每個人呼喊奔跑,直到暮色四合,球影模糊,才在家中大人的叫喚下,戀戀不捨的回家。 金門的每一所小學都擁有一支棒球隊,每個男孩心中都燃燒著成為棒球隊一員的夢想,在每年舉辦的金門少棒錦標賽上競逐最高的榮耀。我們班上有李文成,他是主力投手,臂力驚人,球速快,是全班同學的偶像。還有其他的打擊高手、守備高手……,而我,只是安瀾國小棒球隊的一名候補球員。 候補球員的任務很簡單,主要是協助搬運球具、在場邊為隊友加油吶喊,還有就是在正式隊員受傷無法上場時可以替代上場,當然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然而,即便如此,能夠成為球隊的一分子,我內心仍充滿著難以言喻的光榮感。每當比賽日到來,我都會跟著搭上學校安排的軍用卡車跟著球隊來到金城的棒球場。 「為什麼你是後補球員?」孩子總是這樣直接問。 「因為我不夠強啊,」我回答,「投球不夠快,也沒辦法把球打得很遠,跑壘的速度也慢,所以只能當候補選手。」 「沒有人受傷其實也蠻好的吧?」 「對啊,沒有球隊希望選手受傷而影響正常實力。」 「這樣你就不用上場,其實也滿好的。」 「每個選手都希望能夠上場比賽好嗎?」我說,「如果是你,你會希望一直坐在板凳上嗎?」 「如果是我,我比較希望坐在那邊看別人打。如果有人受傷,我就趕快逃走。」 「這對膽小的人來說或許是個好主意,但如果是我的話,我是很期待可以上場打球的。」 那一年,安瀾國小棒球隊實力格外強悍,隨著一場又一場的勝利,安瀾國小逐漸殺出重圍,最終挺進了決賽。金門日報每日都會詳細報導比賽結果與精彩花絮,報紙上不僅記錄著比分,更詳細描述投手的表現、打擊策略的運用、安打數的統計,這些文字對我們而言,比任何課本知識還要重要。冠亞軍決賽當天,緊張與興奮的情緒在每個人心中激盪,只要再贏得一場比賽,我們就能捧起那座安瀾國小歷史上從未獲得的冠軍獎盃。 決賽那天,比賽進行得異常激烈。前幾局雙方投手都發揮出色,不斷讓對方打者三振出局或者內野接殺。到了第五局,雙方投手體力下滑,投球沒有之前的威猛,打者開始能夠擊出安打。遺憾的是,我們的安打過於零散,無法形成有效的得分機會;而對手的攻勢則較為集中,連續的安打為他們帶來了兩分的領先優勢。最終,安瀾國小以微弱劣勢敗北,獲得亞軍。 「真是糟糕!」孩子忍不住叫道。 「其實在運動場上輸贏是很正常的,得到亞軍已經很不容易,我還是覺得高興。」我說。 「如果是我,就直接quit,再也不打了!」 「你想想,全世界也許有幾十萬人在打棒球,只有幾個人會得冠軍,沒有得獎才是常態。」 「沒得到獎,我會說:『哎呀哎呀我們輸了再也不打了』。」 「一個球隊只要有一個球員這麼消極,就會讓整個球隊受到影響,士氣變得低落,也會影響以後的球隊練習,大家都不想要努力了。」 「聽起來不太好。」他承認。 「即使他是主力球員,如果我是教練,我也會把他fire掉,然後對其他人說:『今年就差一點,你們再努力一點,明年一定有機會拿到冠軍的。』」 「好吧,如果現在安瀾國小還有棒球隊,我也去當候補球員。」他以這句作為今晚的浯江夜話故事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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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屋的故事
少年時代我真不知道「祖屋」兩個字的神聖性。望文生義,以為只是簡單的「祖先居住過的屋子」;在南洋讀初中時,父親與我們談起在金門的祖屋甲政第,說一個姑姑在看守著,你們兩個姑表姐妹小時候都住在那裡。父親言之鑿鑿,但我們覺得那是一個很遙遠的故事而已;我們這些在父輩飄洋過海、在南洋撒下的種子,從這個島嶼搬遷到另一個島嶼,屋子對我們來說,只是遮風擋雨的居所,離去、出售、搬遷,都是很普遍的事情。父親去世以後,母親繼續向我們說起金門後浦的祖屋,說非常漂亮,但黃家沒人居住……讓我們對「甲政第」更增添一份好奇、疑惑和神秘感。 這樣一來,無論如何,哪怕取道臺北再飛金門,第一件要事當然要見見祖屋和文氏姑表姐妹了。那是2004年。忘不了第一次看望祖屋的情景,文友陪同我們這對「半番仔女」,還有幾位作家跟隨來到採訪。我們還爬上木梯子觀看屋樑上雕刻的建築年份,拍攝下來,再放大來看,非常震驚於建築年代的久遠;當然也為部分已經殘破失修而惋惜;然其外觀的整體,架構的宏偉龐大,依然可以想像到當年落成的氣勢,完全可以媲美同類三落大厝的美麗和規模。作為甲政第的子孫,沒有理由不自豪和驕傲。我們在祖屋前留影,成了最初也是最後一張照片。 可是多麼快速和突然!2006年我們再來時,祖屋已經夷為平地,空地上只是殘牆敗瓦,讓人欲哭無淚。從2004年到2006年,我們知道有關的幾家長輩們因為「無人居住」而欲處理之,唯後輩們無權異議;我們也提出過希望當局修葺後列為保育古建築(文物保護單位)的申請,但事情不了了之,終於釀成一齣古厝命運的悲劇。 甲政第在地平線消失後,其負面的影響遠超我們的想像之外;許多捕風捉影的猜測也隨之而來,不少責問令我們驚愕。仿佛我們成為了罪大惡極的不孝子孫。比起第一次瞻仰祖屋的時光,沒有了祖屋的一代回到金門島臉上確實無光;沒有了祖屋蔭庇的子孫回到故園多少也帶著絲絲愧意!從那之後,我們才從有關的網路上看到種種議論,甚至還有一種旅遊經典路線的設計,將甲政第作為「產生兩位作家」(黃東平、東瑞)的一個參觀景點(古厝)讓人參觀,雖然我羞愧難當,卻也認為這樣的設計和構想很有新意思,也不妨有成功的一天。可惜,祖屋消失得太快,充滿文化氣息的景點故事最終還是化為泡影。祖屋沒有了,粗暴破壞保護單位的事件惹起大熱議。我再次反省「祖屋」兩個字,原來具有千萬鈞之重,它是指家族世代相傳、具有傳承意義的舊居,一般是家族祖先所建並最早居住或長期居住的房屋,承載家族記憶、傳統習俗、感情連接的場所。 甲政第的身世很特殊,子孫們都在南洋繁衍和紮根;甲政第的風風雨雨也密集而漫長。當樹清兄建議「你應該可以在紙上重建它!」我心頭那點痛被觸動,也感到無限驚喜。是的,多年前我花了大半年時間,大量閱讀資料,加上我知道的一切構成線索和脈絡,終於寫成了12萬字的長篇小說《風雨甲政第》。我不敢寫成事事有據的報告文學,而是在原有的事實上輔上大量的想像和必要虛構。我想,得失當可批評,卻應該作為小說來批評,考據哪些與真實或細節有出入就毫無意義了。但無論得失如何,我如釋重負,終於在紙上讓甲政第再次矗立起來,完成了一次歷史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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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楊木之戀
從塞浦路斯的東南岸最大城市─拉納卡登陸,往南走第二大城也是首府─利瑪索,順時鐘到西南邊的帕福斯,一路爬坡蜿蜒而上,走進了山林裡。 山林在四面環海的塞浦路島,位於中部有名的特羅斯山上。 白日,陽光燦爛,美麗的山野,澄澈的天空,獨成一處靜謐的空間。冬日是旅遊淡季,人跡杳然,暗自慶幸來得正是時候,無眾聲喧嘩也無人干擾。獨見白楊木樹群,枝椏又長又細,看似單薄,卻直挺挺,不畏冷風,孤傲地站立於路旁。 相對我們瑟縮著冷脖子,望著白楊木一柱擎天的大氣,為自己禁不起一丁點的冷冽,真是赧然。 不禁遙想過去許多流汗的日子,披星戴月趕路途中,白楊木就像眼前這樣出奇不遇地出現了。 從廈門的小三通上岸,經武夷山一路北走,鄭州下飛機,沿著高速公路直抵安徽界首。行舟走馬,沿路車聲轟隆呼嘯而過,一日將盡,突見路旁不斷出現旅遊專用咖啡字體的路標,醒目誘人。從小教科書上出現史地名詞,倏地就這樣具體出現在眼前,令人又驚又喜,真想跳車旅遊去。 但是,那個年代一天24小時當48小時用,時間除了工作還是工作。當時生活充滿了緊張與油煙,必須心無旁騖的工作,滿腦筋想的是訂單、生產、出貨,倘若一切順利,孩子在美國的學費就毋須太擔心。兩旁的白楊木,默默、急速地後退,狀似無聲卻有聲似地安撫我心。於是在這繁忙喧囂不已的公路上,車流的廢氣,一波又一波,白楊木始終在不遠的一方,深情注視著我來去,一次又一次。 白楊木,在這兩個不同時空裡出現,卻令人無來由地萌起愛戀,真是費解。 直到年前不慎跌倒,日日復健,效果不彰、萌起倦怠之際突生感悟。母親離世前一些鏡頭閃入腦海,每天每日,她佝僂著身軀,拄著柺杖,左右各一,繞著屋子前後行走。 叩叩叩,柺杖著地的聲音,形成一步一個節奏,迴盪於靜謐的巷道內。尤其生命後期,肉體的老化,加上她年輕時因洗排油煙機摔地傷及脊椎之舊疾,導致行走困難,一米路,於她像是萬里長途跋涉。即便如此,不管晴天或雨天,母親總是挺直腰桿,拄著拐杖,叩叩叩,拍打著路面,叩叩叩,同時也是叩問生命的深淺可能。 偶而她偷懶不走,一旁父親溫柔的聲音便響起:「每天加減走,免得有一天不能走,躺在床上隨人擺佈?」母親聞言,默默不作聲,隨即起身,拄起拐杖,繼續踽踽獨行。 後來,她晚間如廁時不慎跌倒受傷,從此每天父親載她上烈嶼衛生所換藥變成一門功課。有一次我陪同前去,從背影看她瘦小的身軀,一步一步艱難的邁前,心底總是一陣抽搐,龐大的恐懼感,深深地籠罩……。 換藥持續了一段時間,不久我便旅行塞浦路斯,白楊木就在那時出現。那天的場景記憶特別深刻,蜿蜒而上的山頭,幾株白楊樹林立風中,我目不轉睛的注視。凝望深處,彷彿是母親的身影,自山頭走出,奇幻的是她佝僂的身軀已被拉直,施施然走來,陽光亮得通透,如沐金風。 冬季樹木,枝葉不華,然樹幹挺直,是一道風景。正如母親一輩子不屈不撓的個性,也因是這種個性,母親直到往生前,都不曾臥床過一日。 叩叩叩,我彷彿聽到拐杖落地的聲音,可惜已經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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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花棋盤腳─培苗達人蔡英舜
前些日子,輩份頗高的英舜叔公,分享他的穗花棋盤腳苗,我十分雀躍! 我們一向頗有話聊,因為我們都喜歡生態,尤其對植物特別鍾情,他每次回金門,愛運動的他常常造訪中山林,而那時我還服務於金門國家公園,所以常常相遇,有一次,他特別送我一款種子,說是穗花棋盤腳,我帶回瓊林培苗,可能是我沒有用對方法,一直沒有成功,有些失落;最近聽說他的苗長得不錯,還想,有機會再上他位在台北的家,瞧一瞧,我曾經去過他家,很佩服他那種執著的精神,那裡有種子,他都有興趣用心培苗,我也是那種一粒種子,就是:「一花,一世界。」 最近,他說台北永和的仁愛公園,他送園區一批培苗成功的穗花棋盤腳,要我有興趣可以去看看,他特別帶老婆和孩子去公園見證一下,那美麗的穗花棋盤腳的苗,拍了照分享我,我等不及,就找了時間前往。 我之前也常到仁愛公園散步、運動、聽蟲鳴鳥叫,那裡陽光很溫柔,環境宜人! 這次前往,正是阿勃勒鵝黃的花飄香的季節,隨風搖曳,招蜂引蝶,淡黃蝶不時飛舞其間,順著叔公指引的方向,來到表演台左側的草地,果然看見綠油油的草地,種滿了新的苗木,原來就是穗花棋盤腳樹;仔細巡禮一番,每株都有植樹人的標示牌,有永平高中、莊敬高職等多個單位參與植樹的行列,看見了英舜叔公的植樹牌,那一株牌子上書寫的是「樹苗捐贈人:蔡英舜手植」。 再仔細數一數,竟然有五十四株,植株大約有一公尺多的高度,是在植樹節來種植,鼓勵大家來綠美化環境,為地球的環境盡一份心力,共同守護美好的地球! 在台北這樣一個生活空間,可說是寸土寸金,叔公卻可以堅持自己對生態的熱愛,從一粒種子的澆灌,到看見它破土而出,再從芽尖初冒,一直到枝葉繁盛,可以長到一公尺多的高度,想像那彷彿拉拔嬰兒般的百般耐心,如今還被永和區公所看見,共同為穗花棋盤腳找到一個美好的家,並且成為永和地區大家的共享資源,發揚了金門人分享、傳揚的精神,這裡也有很多金門鄉親因為工作、讀書等原因移居台北,歡迎大家來仁愛公園走走,分享一處如桃花源一般的美好環境,來一窺穗花棋盤腳的獨特生態。 穗花棋盤腳,又名水茄苳、玉蕊,是一種熱帶植物,台灣有一屬二種,北部可見到的是穗花棋盤腳樹,南部則為棋盤腳樹,每年約從六月到九月綻放它美麗的花朵,因為它的果實,有如圍棋盤桌的桌腳,因而得名;但棋盤腳樹的果實是四個稜面,圍棋棋墩腳則有八個,因而,名稱還另有一說,其形狀指含苞的花朵,取其觀棋不語真君子的含意;或許還有更多的奇妙之處,等待大家來發現! 穗花棋盤腳特別的是,它是每日的傍晚,花朵才會逐漸伸展開來,一直到午夜時分,就會全然綻放,花朵會散發強烈的氣味,可能藉此吸引授粉者;研究者觀察後發現,花朵會有一種特別的味道,透過氣味,有一些小型蛾類會受到吸引,而在花的附近飛舞,但它的花,則在隔天清晨就會枯萎、掉落,綻放時,一串串隨風搖曳,非常的美麗;特殊形態更有如轉瞬即逝的燦爛煙火,所以也被人們形容成:「夏夜的煙火」,感覺夢幻,所以吸引大家的目光。 從穗花棋盤腳樹,可以看見一個奇妙的生命,它的花朵充滿了繽粉的色彩,它的造型又是那般的獨特,為大自然帶來了豐富的元素,造物者的奇妙,讓人嘆為觀止!尤其為悶熱的夏季,帶來一場場的夢幻之旅!歡迎大家走進永和的仁愛公園,見證穗花棋盤腳的新生活,等待「夏夜煙火」的綻放,歡迎它成為園區的新朋友! 感謝英舜叔公,這樣多年殷勤的培育,未來我自己也想再試一試培育穗花棋盤腳的行列,享受那種育苗成功的喜悅,有機會加入綠化環境園丁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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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殘照最後一個古代
1984年秋天。我自中華民國海軍退役,漫長的三年役期,看著晚報到卻比我先退伍的大專兵,心裏挺不是滋味,我自嘲當了三年「海軍陸戰隊」。因為專長,一出左營新兵訓練中心,就被一位才華洋溢的學長點名徵調至台北大直海軍總司令部,展開漫長但還算游刃有餘的三年役期。總部的軍官比士兵多,不成文的規矩是迎見校官級以上的長官才需敬禮問好,一般尉官級別能省略就省略,否則在營區繞一圈,敬禮的手都不必放下了。至於服了三年海軍艦艇兵役,從不曾也沒有機會踏上軍艦一步。有時候忍不住懷念早期從金門料羅灣到高雄十三號碼頭,每年兩回晃盪的海路經驗。 臨退伍前一週,正埋頭準備參加補習班的資料,想報考初創的台北藝術大學。但畢業多年再加上兵役三年,面對學科只剩心虛。接獲時報出版公司柯元馨總經理來電時,為我原本掙扎了大半年的升學計劃又攪起一池春水。補習班才繳過報名費,但想起報社的工作環境,無疑更具吸引力,那是能夠一展精專的理想崗位。柯經理轉達中國時報人間副刊高信疆總編輯的盛情,詢問我重返時報系服務的意願。回想起入伍前高先生主動的承諾,他說服兵役是光榮的義務,當然要去接受磨練,但希望我退伍後能夠再回來報社服務,我只當是一番激勵,並沒有刻意存念,畢竟那還是報紙媒體的強權時代,進報社工作是多少人心目中的夢幻首選。沒想到事隔三年,高先生信守承諾,我當即決定放棄升學念頭,重返工作崗位。 從原本人間副刊的美編職務,改調至時報出版的美術編輯。隔壁就是人間副刊辦公室,所以工作上我們經常互相支援,往往人間副刊發表的作品,集結成書之後就交由時報出版公司出版發行。優質作品加上報紙的強力推波,創下不少優異的出版銷售紀錄。印象深刻的是高先生精心策劃的《中國歷代經典寶庫》。作為一名小美編,親眼見證了一套大部頭鉅著,從最初的念想,幾經眾人討論研議,再徵求過各方專家學者的意見,才逐漸有了初步的雛形。傳統經典著作不勝枚舉,如何篩選集結便成為艱鉅的工程。高先生的意思,許多經典鉅著,深奧艱澀並非常人可以理解融會,既然要普及推廣,以白話重新詮釋傳統,便成為當務之須;既要傳承先賢的智慧,同時要符合現代人的思想價值,重要的是能普及閱讀層面,讓經典的傳承從青少年紮根。 常見已屆下班的夜晚,編輯室裡各路好漢齊聚,為套書的篩選取捨與命名爭論不休。讓我理解到,所謂的文化傳承,是需要經歷過多少時間與智慧的沉澱。高先生更進一步發想,為提高讀者的興緻,計劃邀請彼時國內的插畫高手,為每一冊經典配置插圖。《中國歷代經典寶庫》最終以62冊成套,陸續出版過豪華精裝版、普及版、袖珍版等不同開數的版本。並藉著報紙副刊每日推介一書,造成當時出版界的一則傳奇。別人是一本兩本的販售,但《中國歷代經典寶庫》是一套一套的出清。一直到2012年,我還幾次獲得邀約,為改版的套書,設計新的封面。 1984年秋天,我承接了一套書籍設計案,兩冊滄桑瑰麗、頹敗感傷的古老中國攝影集。在攝影還不普及的1868-1909年間、在皇朝瀕臨結束的古老中國大地上。兩位西方攝影家,為了探尋這個古老神秘卻又詩情畫意、高深莫測的國度,先後以攝影為廣袤傾衰的帝國留下最後的珍貴遺容。 英國探險家約翰.湯姆生(John Thomas)從1868-1872年間跋涉中國四千里路,拍攝的《中國最後一個古代》; 以及德籍攝影家歐斯特.柏希曼(Ernst Boerchmann)在1906-1909三年時間,足跡遍及中國12省份,拍攝紀錄的《西風殘照故中國》。十分震撼而感動的影像,看似陌生卻熟悉的山水、寺廟、庭園樓閣、顏容……根據年輕的譯者,詩人羅智成的說法,那是他和高信疆在美國逛書店時意外的發現,迫不及待的翻譯並且帶回台北出版。 湯姆生擅長人像拍攝,《中國最後一個古代》約250幅作品裡,人像的比例近六成。在封閉傳統的古代,除了跋山涉水與交通不便,很難想像如何排除諸多封建社會限制,真實記錄了官販走卒、百工百業的群像,甚至是廣場上被囚禁在粗牢籠裡的重刑犯,他的窘況與等待死亡的驚疲眼神。我最終選擇了一艘擠滿船夫正享用早餐的作品為封面,頭綁白布巾的男女聚坐在擁擠的小船上,大部分眼神都聚焦於鏡頭,難得的是帶著質疑與羞澀的表情裡,還有幾張淺淺帶笑的臉。 至於柏希曼的《西風殘照故中國》明顯的是以旅行者的視角勘查衰敗中的末代帝國,人物著墨不多。但取景佈局都見用心,畢竟時間落在百年之前,不難想像彼時攝影器材裝備的簡陋,光是扛著笨重攝影道具,遊走三年在沒有飛機、鐵路、輪船的時代,期間的艱辛與難度。重點是,當我們屏息注視這些大半已經消失的歷史遺跡,在那個相機只能忠實記錄而不會作假的年代,影像便成為古老中國最真實,值得追悼的真相。 著作權尚未規範的八○年代,台灣大部分外來出版品都是經由譯者自行選書,或是出版社指定,然後經翻譯校訂之後,直接與出版社合作出版。以現今的電腦修圖技術,這些飽經歲月洗禮的古老中國照片,大部分呈現的效果略顯模糊,明暗層次也不盡理想。但四十年後我仔細檢視圖片,意外發覺,大部分圖片還算完整,就連老照片裡常見的殘缺破損、折痕、雪花白點都沒有。可見當初對於攝影作品的保存極其細心,但畢竟我們只是翻印美國的出版品,並非引用原始相片來印刷,關於畫質畫素也就無從挑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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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槽裡的睡蓮醒了
有那麼一些老物件,它不僅是一件物品,也是一種文化和一段歷史,更是一份情感和記憶。老家保存幾樣石頭製作的槽、磨、臼、杵、缽,其使用途徑折射曾經的生活方式,記錄一個農耕時期與一代代人的故事。 如今有的擱置在角落,有的作為景觀擺飾,失去原本的功能。回望這些石器,是對當下生活模式的省思,亦懷念當時與石器一起打磨的時光。 以前我家的豬圈有兩個長方形的石槽,長約八十五公分、寬三十九公分、高二十五公分,內裡深十七公分,花崗岩材質,原本是灰白色,使用多年色澤變得暗沉,不過依舊堅固穩重。細看石槽雕琢的紋路,可以看出石匠是根據石頭的紋裡和肌理,決定鑿製的走向,斜紋、豎紋、橫紋都順著石性,鑿痕幹練流暢。因為豬吃東西的時候會亂拱,又愛爭食,容易把食槽打翻,用石槽當作豬的食器,又重又穩,不怕被拱翻或拱壞。 我以為用石槽餵養豬是尋常的事,後來發現別家的豬圈是用木頭、磚頭或水泥製的豬食槽。原來,這兩個石槽,是乾隆時代的祖先蔡卯建大六路厝時留下的,用材講究,做工精實,已有兩百多年的歷史,怪不得如此古意盎然。在那個年代,能興建雙落大厝加左護龍和右護龍,需要相當的財力和人力。石匠一手榔頭一手鑿,錘落鑿進,鑿進痕現,咣當咣當的粗礪聲響,震撼有力,每一道工序都刻劃著斑駁的光陰。 現在不養豬了,兩百多年的食器退出常民光景,石槽前少了豬吧唧吧唧的進食聲,盛著一絲清靜。 老家門口埕左側有一口水井,井邊放置一個正方形的石槽,黃褐色的花崗岩,其中夾雜著黑色的星星點點。母親會在這裡洗衣,她半蹲在石槽前,先用破布塞住水眼,把水倒入石槽,接著在洗衣板上搓揉浸透的衣服,直到石槽內的水變得混濁,放掉髒水,再加滿水、洗滌、放光水,反覆幾次。洗衣板在石槽的中間,整石打造,一體成形。洗衣板一道道堅硬的棱好像生活的顛簸,母親的手在上面來回揉搓,搓洗的不止是衣服,還是灰頭土臉的日子。 這個石槽還是我童年的泡澡池。炎夏的傍晚,我把冰涼的井水倒進石槽,石槽經過一日曝曬有些溫熱,冷熱調和,一池溫涼的水既驅散暑氣又舒緩身心。我泡在石槽裡,倚著洗衣板,打著水花,聽著蛙鳴,多麼清新舒爽的夏日。 隨著洗衣機的使用和衛浴空間的改善,新的生活方式剔除以石槽做洗衣槽、澡池的日常。捨不得這些石槽被摒棄,我思索如何跨越固有認知的束縛,擺脫陳腐、無用、不合時宜等感覺,讓它們存在的場景重新形成一種物境,營造新的情境。 舊物曾經也是新物,從新到舊就是一種時間研磨,無形的潤物過程蘊含著美的樣式,我希望它們被珍惜、被看懂、被欣賞,最好能觸發審美意趣,讓人們可以去索引、去回味、去想像。 微風輕拂,石槽裡的睡蓮醒了,滿槽舊夢逐著清晨的陽光,綻放。細長的花瓣層層疊疊,紫與黃的花色交織,看上去那麼舊,卻又那樣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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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鄭愁予
鄭愁予(1933-2025)辭世。這位影響幾代人,讀者遍及臺灣、香港、中國大陸、東南亞及北美各地的現代詩人,離開了塵世。如〈偈〉這首詩所寫,「地球你不必留我,這土地我一方來,將八方離去。」我相信,他出發去當逍遙的宇宙遊子了。 鄭愁予老師從美國退休返臺後,有一段較長時間住在金門。當時作為閩南文化研究所所長的我,得到李金振校長的支持,請他在所上開課。我自己有空時也經常旁聽。有一次,鄭老師並不在教室裡上課,師生們商借了水頭一幢帶有小院的洋樓上課,課間鄭老師問誰會唱他的詩所譜的歌?有些同學唱了〈錯誤〉,有些同學唱了〈偈〉,那天下午,金門南風漸起,薄霧抹過眼前,但詩歌的共鳴迄今仍十分難忘。 我則哼起了〈牧羊女〉……。 「哪有姑娘不戴花,哪有少年不馳馬,姑娘戴花等出嫁,少年馳馬訪親家。哪有花兒不殘凋,哪有馬兒不過橋,殘凋的花兒呀隨地葬,過橋的馬兒呀不回頭……。」我會唱〈牧羊女〉這首詩歌的原因,除了喜歡詩本身外,譜曲的張世儫是我大學西洋建築史的老師,多才多藝。他與鄭愁予的合作,讓人真正理解「建築是凝固的音樂」之真諦。 在金大創校初期,學校常向海外僑親募款,我無役不與。為了節省經費,他與我常分配在同一間房間,吃盡了「窮遊」之苦。正因如此,在新加坡、雅加達、泗水等地,我們常常夜談至深宵;我傾聽他那細膩入微的觀察,他也毫無保留地分享自己的寫作心得。鄭老師曾提及,1980年代他與多位在北美執教的華裔文學教授應總理李光耀之邀,來到新加坡為華文教育出謀劃策。夜晚得閒之際,在新加坡河畔的克拉碼頭半戶外酒吧,鄭老師啜飲著虎牌啤酒,他的神情似乎扛著文化十字架,訴說著話語未盡的沉重與遠方的召喚。 我曾在課堂上問過鄭老師一個笨問題,你16、17歲時如何寫出那首雋永的「情詩」〈錯誤〉──「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他聽了哈哈大笑,然後緩緩地說:馬蹄聲是逃難的情景,是他在1949年從北平跟隨父親坐著馬車一路顛簸到上海,準備搭船至臺灣的畫面。原來,〈錯誤〉不是情詩,而是逃難詩;一大部分的讀者「錯誤」地讀著〈錯誤〉,包括我。 1951年鄭愁予寫了一首〈老水手〉,這是他在臺灣正式發表的第一首詩作。鄭愁予從臺灣省立行政專科學校(中興法商、臺北大學前身)畢業後,進入中央陸軍軍官學校預備軍官班就讀,之後到基隆港務局工作了許多年。〈老水手〉就是在港務局工作時,日日望向大海的一種文學體悟。在基隆港務分公司於基隆基港大樓籌建一處展示館時,我將這首詩推薦給港務分公司。經過鄭老師的同意後,這首詩現在展示於館內,成為基隆港歷史的一部分。 鄭愁予曾告訴我,他原本志在建築,卻因生計轉讀商科。數年前,我協助整理他的文物時,看到愛荷華大學致港務局的信函,說明學校借調鄭愁予赴美深造。這個契機,開啟了他在文壇與藝術界發光發熱的旅程。 在我擔任金門景觀總顧問期間,曾提出「大學城」構想,期望金門大學帶動後戰地時期的島嶼發展。鄭愁予聽後建議:「我們來提『大學島』好嗎?」我深受啟發,進一步整合為「大學島」規劃,也成為日後「島嶼博物館」系統建置構想的催生基礎。雖然這些計畫仍未受到足夠重視,但鄭老師對金門的建言,至今仍閃耀著思想的光芒。 他寫下〈煙火是戰火的女兒〉,為金門和平展望寄語。詩作引發多方詮釋,我不贅述,只想提他的兩位女兒:美娃與帝娃。鄭植(帝娃)為耶魯大學藥學博士,現任該校附屬醫院藥學部。文學家的女兒同樣出色。鄭老師的弟媳林彩桂曾對我說:「他已是天上的星宿。」我相信,鄭愁予未曾殞落,他的文字與靈魂仍照耀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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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季‧成果展
6月7號,在文化局的展場,一邊是金城國中的,另一邊是中正國小的,同樣是美術班的畢業成果展,值此畢業季,各校以不同的方式來歡送畢業生,在學校走廊,也善用空間,展示了含在校生在內的各種作品,更有畢業生結合AI對未來的自己所作的宣言,老師、運動員、醫護人員、廚師等等。 開幕當天,當不少人看完了「城人之美」,讚嘆學生的潛力無限啊!而再一次有人跟我分享時,「有狀元學生,無狀元老師」,我們共同的感想,一進展場,114年推廣雲端發票辦理租稅繪畫創作徵圖參展作品,內容有電子繳稅、反詐騙等創意在內,「烏丘堡」,這主題特別,讓我很自然的想到班上的高姓同學,有一回在某場合遇到她的鄉親,於是向他打聽同學的消息,從城中畢業至今已匆匆過了近39年,一聊之下才知原來二人的奶奶還是姐妹淘呢,他說:現在人應該是在臺灣,我想也是。而小學生的「未來世界」,與其期待未來不如充實現在,學生的作品多元,又有自己的風格。看展後另一個聲音出來了,美術班應該早點開始的,我心想有開始總比沒有好吧!主辦單位特別安排,由作品的作者一一現身說法,說明創作的心路歷程,尤其是老師指導後,自己改變了什麼,當然也是學到了什麼,有大將之風。 學校的畢業典禮,不會只是藝術推展的成果,當然還包括運動相關社團的成果,一一展現在家長與師生面前,琳琅滿目,而主角畢業生一路走來的過程,點點滴滴,都是成長,照片、文字、影片的收集與精彩回顧,這是新的里程碑,同時也是新階段的開始。 同一天,演藝廳有場「2025金門首屆海峽兩岸舞蹈大賽」,大人、小孩、兩岸各地的團體同臺較勁,不同曲風,熱鬧滾滾,看到大家自信滿滿,這真的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比賽。 一個禮拜後,6月15日,同樣的場地,胡璉將軍逝世48週年紀念音樂會,由金門酒廠及胡璉文化藝術基金會主辦,胡璉將軍對金門的貢獻多,此基金會致力於辦理各類文化藝術展演、宣揚金門地區固有文化和文化資產及著作之保存等,活動開始是烈嶼樂齡東西千歲團的表演,接著是成立不久的兒童合唱團,還有成人合唱團的歌聲,以及學校推動的成果呈現,中正、金湖國小、正義、賢庵、金鼎、寧小等校,各有其特色,看著平日辛苦的成績展現在大家眼前,相關人員歡喜收成!尤其是受到大家一致的肯定,讓自己成長,也更有勇氣走下去。 準備一個舞臺,製造一個機會,正所謂「臺上十分鐘,臺下十年功」啊!這裡、那裡,大家開心的忙著,高手果真在民間,這就是當下六月的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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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音樂到文學
維璐要出第五本散文集了,為她高興,十分佩服。 維璐是一個高中音樂老師,從前她的舞台是在學校、在社團的合唱團,以一個從小愛唱歌,有老師的相護,有同儕的相挺,愛唱歌的她,擁有許多快樂,也勵志讀完特師科,當了小學老師之後,更上一層樓,就讀師大音樂系。 從小在大哥督導之下的維璐,寫得一手工整的硬筆字,教職退休後,常在報刊發表文章,多年不輟,一本一本的散文集,逐漸問世。 學音樂的人本來就比較敏感,維璐擅長以聆聽的敏銳,捕捉生活的節奏,她在音符與文字之間游移,是音樂的耕耘者,也是文字的旅人,將平凡事物譜寫成一篇篇生活的樂章。 我喜歡她文筆中那抹細膩的情思,喜歡她文章中半寄詩情半寄哲理的文脈。 如果要用音樂來形容她的新作──《情繫浯島人間愛》,維璐確是以音樂家的敏銳,將生活中平凡的事物,寫成一篇篇錦繡文章,讀她的文章,彷彿聽見一首首自由揮灑的即興曲。 在《情繫浯島人間愛》一書,維璐寫同窗情誼,不像獨奏,反而像似合唱的默契,每個人物都有自己的聲部,但又如瀑布一般,大小聲部能和諧共鳴;寫愛唱歌的點滴,又似是『降E大調』的溫暖色調,鋪綴出絲絲的晨光,讓人很容易回味那歡愉的時光;當大多數人忙著為生活分節拍、畫小節線時,維璐不忘以「散板」的自由來看世界,寫養寵物的心情變化,寫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維璐倘佯於運動,跑馬拉松、游泳,也讓人想起貝多芬手稿的反覆擦痕,那種在生活中的突破與堅持,應了生活藝術,藝術生活的道理。 根本的說,這本散文集動人之處,在於維璐是以音樂的節奏來鋪陳文字,以看得見的文字,表達看不到的聲音,那是一種深藏在腦海中,閃閃發光的音符。 我喜歡她文字中的一些流動記憶︰「軍車停靠到我家旁邊司令台前的廣場,我們三姊妹見狀,立刻機警的拎著小包袱,緊隨賢明的領導一馬當先的登上卡車,為家人佔位子,沒想到母親在後一聲聲叫喚我們下車,因為家中尚有年邁、臥病在床的祖母需要我們照護,生死抉擇之際,親情是我們唯一的選擇,於是我們下了車,和家人一起固守家園,與金門共存亡。」,這是寫她家,也是寫金門人共同的苦命。 為了維護愛犬「路基」(一隻小型狐狸犬)的性命,維璐與她的先生冒死相救︰「有一回帶路基回后沙放風,我們輕鬆地走著,後面突然衝來一頭脫韁的黑色大土狗……張牙舞爪的撲向路基……護狗心切的外子用肉身去擋惡狗,被咬了不下數十處……外子慘叫不已,聲聲淒厲,直到狗主人出來強力將牠打走。外子後來送急診就醫,傷口多日後方得痊癒,然而那一幕驚險畫面所刻下的傷痕永在心頭盤旋……」,主人護狗如此,那真是前世情債,他們家「路基」死後還有甕塚,台金兩地飛機飛來飛去,對於也是愛狗族的我,自嘆不如,真是人間處處有真情。 維璐個性平和,不多話,不擅於隱藏,真情平實,文如其人,人如其文。讀她的文章,如聽她閒話家常,行雲流水間,讀得到一份赤子之情的溫度。 套用蘇軾「答謝民師書」的文字:「大略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態橫生。」,如果您展卷一讀,會發現此話可以用在她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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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甘露
不知道從甚麼時候起,幾位居住北台灣的大學男同學開始了每個月固定一次的餐敘。基本成員5、6位,偶有旅居海外歸來的同學,再加1、2位。每次聚會,熱心同學都會將一道道令人垂涎的美食佳餚拍照記錄,再搭配大合照上傳社群媒體,讓人看了,除了羨慕男同學情誼深厚聯絡密切,也不忘搜尋同學打卡的餐廳,列為往後聚會場所名冊,以備不時之需。 緣於新加坡籍的大學同學D來台灣度假旅遊──Covid-19疫情大爆發前,我曾經二度在新加坡與他碰面,一次約在烏節路的大葉高島屋百貨公司、一次約在歐南園地鐵站附近的外婆家──這個月大學男同學的例行小聚我居然被指定受邀參加,收到通知的當下意外且驚喜,對於中年男子們的聊天話題,更充滿了好奇。聚會地點在大安區的甘露花園餐廳,上網查詢,是一家網路評價不錯的無菜單料理花園餐廳。 出門前,隨手帶了一本《屋頂上的少女》以及最新出刊的《金門文藝》第79期給D當伴手禮。《屋頂上的少女》有幾篇文章是因為與新加坡的親友聯繫交流而書寫;當期的《金門文藝》專輯「從赤道北望金門南洋僑鄉與金門文學」中,特邀寒川、李寧強、王淑貞三位原籍金門的新加坡人,分別寫就〈文學回原鄉〉、〈根的畫卷〉、〈遠方的鄉愁〉,文章中充滿華人對於原鄉的孺慕與渴盼親近之情,希望能引起身為新加坡媒體人的同學的關注與青睞。 第一次參加中年大叔的聚會,我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些認識超過三十年的老朋友。歲月有情,並沒有在他們身上鑿刻太多痕跡。聽著座中同學的分享,很訝異中年大叔都好會聊天,每一件看似平淡無奇的生活小事,都可以鉅細靡遺詳述,彷彿搬演一齣連續劇。 K同學說起社區過去多年來網速過慢、家裡買了一年多的沙發品質不良,分別與中華電信跟沙發業者打交道聯絡的過程;高齡80多歲的母親腎結石就醫,二個醫院診斷處置的建議方案、最後採取措施都講解得好清楚。末了不忘慎重提醒眾友:「要多喝水!」 L同學新近買了屋齡超過40年的中古屋,台北市居高不下的房價加上裝潢費,總金額令人咋舌;加上他晚婚,一雙子女還在念小學,可以想見接下來的經濟負擔之沉重。班上「最年輕」的M終於從「老虎」公司離職,超過25年的職場生涯,他很享受目前無業的自由自在,未來如果要再找工作,「巷口的便利商店也是不錯的選擇!」 R同學花了幾天時間陪伴到台灣旅遊的D,宜蘭的太平山、翠峰湖,再到台中、日月潭,享受風馳電掣的快感,也沉浸在大自然森林中的愉悅。全職奶爸的C,與大家分享高敏兒的外顯現象與這幾年的諮商經驗,讓我們對高敏兒有進一步的認知與理解。D跟K也分享到國外旅遊時,親眼看到泰國人與日本人對不同國籍遊客的差別待遇。 我們在甘露花園從傍晚6點入座用餐一直聊到晚上10點半,老闆洪姊不時補上茶水:黑豆茶、檸檬冬瓜茶、熱咖啡……。 中年男子的例行月會,不僅分享生活資訊,也適時抒發各種壓力與情緒,甘露、甘露,不啻人生甘甜的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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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嶼人悲與歡:走讀洪玉芬的《島嶼星空下》
雨夜青岐。一陣大雷雨,坐在一家名為「三閤院」的小館。我眼前坐了二個人,一個台灣來的客人郭冠英,一個烈嶼自成號的女兒洪玉芬。 「金馬人的命運實在很荒謬,他們本來是福建外島的一些漁民、農民,與本土之往來就像淡水與萬華,卑詩省與溫哥華島一樣的頻繁。但一個光榮的古寧頭戰役,他們與對岸隔絕了,咫尺天涯。有人去對岸買瓶醬油,就回不來了。五千個金門人,就被留在對岸,還有望夫村。金馬,成了台灣的外島,反攻的跳板,標語處處,銅像林立,一個島挖空了,而他們卻被迫逢五逢十就要歌頌那使他們骨肉分離的戰役─古寧頭」、「金門人楊樹清在〈烽火歲月番薯情〉一文中說:『古寧頭』三個字,官方眼中,是勝利與大捷的光榮戰記;金門人心中,是浩劫與災難的悲情戰記」、「荒謬嗎?某角度看是、某角度看又不是。」郭冠英寫在〈腳踏兩條船〉的一段。 「當我探索了世界,領悟了事理,再回眸,心底揪起如團棉絮。島嶼之人,戰爭下,他們所受不公平的對待與委屈,向誰訴說?若有怨,時代悲劇的帳又該如何算?戰爭,關起島嶼的門,人在門後的陰影,不知外面天空的陽光。憨厚的鄉人,遵照四時更迭,安分守己過日。人人心裡,自築一座銹蝕、風雨不侵的堡壘」,洪玉芬一段烈嶼人悲歡描寫,書中呈現了〈夢迴家鄉斷南國〉、〈她的童年,如一部朝代更迭史〉、〈罌粟花開時〉、〈渡口〉、〈揚帆於起風時〉、〈行走的搖鼓聲〉、〈迷霧,從海岸線升起〉、〈當火光閃過天空〉、〈井湄風雲〉、〈宣傳彈下的南管樂〉等島嶼系列悲愴交響曲。 1987,少作《渡》面世,我送了本書給參與推薦的小說家蔡素芬,她又轉贈予後來寫《推開文學家的門》的成寒,如同一艘筆墨船載著流浪的《渡》,再又登岸、歇腳洪玉芬的書房一角。「交換圖書」下的友誼、鄉誼,也是奇妙因緣。 2009年,洪玉芬散文初書《希望不滅》出版,我以〈洪玉芬鄉關路上希望不滅〉為題,行文報導、介紹,書分三輯:〈緣起:我的故鄉烈嶼〉、〈畫圓:職場母親與孩子的對話〉、〈異域行走:是過客也是歸人〉,我評點道,「嚴格說來,文字還帶點新綠的生嫩、文采也還在火爐中燒烤,但她舖展出的商旅經驗結合生命情境自有動人處,能不時將異地行走的風景拉到內心深處的原鄉作觀照對比」,書中出現不少動人的描述,「過往,父親,他的重櫃,一村又一村,造就了今日我的『samsonite』一只皮箱,我重疊著父親巨大的影子,跟著他的足跡,一國又一國,一洲又一洲的步伐堅定,走得更遠」、「因為從他身上、從他的重櫃,我一直看到斗大燦然的四個字:希望不滅」;來自林媽肴筆下「穿越鐵蒺黎與軌條砦」的烈嶼島鄉一只皮箱走天下所輻射回來的土地情感與文學能量,「《希望不滅》的洪玉芬,文學步伐剛踩動,她的下一步,仍充滿著未知的探索與發現」。 「呂先生,蔡小姐:請告知洪玉芬小姐,她的〈天使與魔鬼〉一文寫得很好。有結構,有內容,所選細節皆有深度,長此以赴,就是一條可行的寫作之道了。謝謝12日的盛大招待。王文興5.17」。以《家變》、《背海的人》享譽文壇,書寫的苦行僧,精讀慢寫,一天只寫三十五字的王文興,某日突然請開書店的朋友代轉一封手寫函給洪玉芬,傳遞他讀了《希望不滅》其中一篇〈天使與魔鬼〉的心得,含標點、落款超過三十五字、達八十字的手寫函,給了洪玉芬莫大的鼓舞。字裡行間,看得出不只是日常的問候語,王文興應是從一位作者的處女作,看到了一些知與未知。 迭經十五年歲月淘洗,我原本期待走過百餘國度,獨具貿易經驗的洪玉芬能專注經營出「商旅文學」,成為文壇欠缺的「商旅作家」;繳出《雜貨商的女兒》、《多情應笑我》、《馬背上的舞步》等文集後,遠鄉近情,她終究還是回到未完成的島嶼,及至進入家族書寫的《島嶼星空下》,我再讀到的她,已是新芽長在春月日裡,文采洋溢,文字也火烤出味道了。 《島嶼星空下》的家族、島嶼就是洪玉芬整座田野調查現場,帶出日據、下南洋、烽火離亂等章節,又以父母為原型創造出「天陽」和「炭治」二位「假設」主角,虛實交錯,拉出一條主線,散文體語言具有小說章節。從〈陵水湖的秋天〉到〈傳承〉,五十七個篇章,每一小篇都是一個獨立的故事,篇與篇串成一個「小長篇」。讀之令人興感。已不止於家族筆記,而是島嶼、時代之書。 「海水沉沉地淹沒蚌殼,蚌在水中吐納,一開一闔,粗礪的、細緻的沙,隨著浪潮,一波又一波地侵入殼內。被包覆在殼內柔軟的肉體,逆來順受,無法反抗,情不自禁地淌出淚水,一次又一次」,「很久以後,我方明白,天際浩瀚,星河無數,我渺邈如微塵,人世間成不了耀眼的珍珠。隨著時光的流逝,眷戀的島嶼,親愛的家人,像是蚌一再分泌的液體,凝固成圓。我們,終於成為彼此的珍珠」。 喜歡洪玉芬這段文字,讓《島嶼星空下:烈嶼人的悲與歡》有了完美落點,也讓我的序有了驚嘆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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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上的瓦將軍
屋頂上的瓦將軍,也有人稱它是屋頂上的風獅爺。 曾經替手繪本童書《幫風獅爺穿衣服》寫過導讀,介紹探索金門島上風獅爺的謎樣身世,這一切源自好奇成性的童心出發,展開一段精彩有趣的童話故事。 從小喜歡仰望著古厝屋頂的瓦將軍,放置的數量可以高達到3尊。看上去像古代武士一樣裝扮,頭戴著高聳的虎盔,身穿冑甲,屏氣凝神注視前方,側身威武地彎臂張弓對準前方;胯下則騎著獅型坐獸,大頭獅首怒目豎起雙耳,張嘴吐舌,露出兩排凶狠銳利的齒牙,四足跨開,處於蓄勢攻擊的戰鬥雄姿。 屋頂上安置瓦獅的習俗,見於宋朝陳直撰寫的《韋居聽輿》說;「福州舊有讖云:『獅兒走,狗兒吼,狀元在門首。』皆莫曉,至黃朴賜第之年元日,其相對屋上瓦獅墜地,群犬從而吠之,已而黃魁天下。」古代琉球與福州通往交流頻繁便利,房舍屋頂也立紅瓦站獅,用來辟邪鎮壓風害。 金門向來受風災之苦,有「吃十三省風」俗諺,南宋太武山建寺奉通遠王,用來祈風禱雨,保佑商舶來往平安。祠西有影塔,夜間放火照明指引航道。泉州祈風時間每年舉行兩次,夏季為4月,商舶乘南風從南蕃回航,冬季為10月、11月或12月,北風利於商舶順風南下,泉州府尹真德秀多次到料羅巡視督導航海及治安情況。漳州方向的南太武山與浯洲嶼的北太武山遙遙相對,同樣是船舶出入泉州港的望山,用「颳到南太武」來形容無法躲避的強風肆虐,民間更惶恐居住的屋宇為強風破壞,故而請來瓦將軍來鎮守,周遭安置烘爐、太極八卦牌等鎮邪制煞物,以增加其法力功效。 瓦將軍究竟是何許人也?連橫說:「台人屋脊之上立一土偶,騎馬彎弓,狀甚威猛,雅堂曰此蚩尤之像也,用以壓鬼。」相傳蚩尤是上古時代九黎之君,具有呼風喚雨的本事,古玉中有蚩尤環,刻有4個非人非獸的紋飾。在《山海經》一書描述:「黃帝命應龍攻蚩尤,蚩尤請風伯、雨師以從,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魃,以止雨,雨止,遂殺蚩尤。」《龍魚河圖》云:「黃帝攝政,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並獸身人語,銅頭鐵額,食沙石子,造立兵仗刀戟大弩,威振天下,誅殺無道,不慈仁。萬民欲令黃帝行天子事,黃帝以仁義不能禁止蚩尤,乃仰天而嘆。天遣玄女下授黃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帝因使之制兵,以制八方。蚩尤歿後,天下復擾亂,黃帝復畫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咸謂蚩尤不死,八方萬邦皆謂弭服。」 傳統的磚瓦建材俗稱紅料,一般瓦將軍也是出自紅料供應處。隨著環境變遷及老房子翻修重建,瓦將軍逐漸減少,似乎是功成身退的時候到了,它將化為風中無數的身影,永遠守護這一片土地上的世代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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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感懷
六月天、七月火,夏才初至就感受熱風的襲擊,幾場告別式不同以往的傳統觀念在村莊辦理,現代人少了繁文縟節,朝簡約模式在殯葬所送先人一程,既方便、亦不必多花費,不似昔日動輒上百萬的開銷,人尚未離世,必先存足棺材本,免後輩子孫發愁。今昔對比,以前花車排滿滿,現在多以毛毯、被子、平安米較實在,除讓喪家答謝協助者,不必額外再花費,亦讓子孫可分配。 平日常見面的幾位老人家,總把我們當作家人般信賴,嘴邊掛念孩子們,這樣的情感比自家人還親上數倍,亦因此我們更勤於走動,無論春夏秋冬,寒風與烈陽,都拆不散彼此的機緣。選了一個週末和數位長者小聚,比預期的還熱鬧。長輩的歡迎寫在臉上,家中的桌椅隨便我們搬,場地隨時出借,在那個農業時代所培養出來的韌性與人情味,這樣的天候不熾熱,反感謝上蒼恩賜風和日麗。我們在談笑中度過美麗的週末,相約只要大家不嫌棄,有空再聚。 除在群組分享慈濟共修處平日的環保再生、勤奮付出,不畏寒風、不懼烈陽的志工情懷,並鼓勵夥伴學習效法,同時亦以行動參與週末在浯江飯店聆聽幸福人生講座,所分享的課程,無論任何階段,都是一種學習。而慈濟在金門有口皆碑,尤其提供居家環境的舒適與安全,成效極佳,獲得不少鄉親的稱讚。 近些日子,總覺胸口疼痛,呼吸不適,偶爾冒冷汗,思前想後都是壓力惹的禍。有點年歲的人,就怕一個不留意,從此留下憾事。尤其懂事起,家教的使然、再加凡事求好心切,有些事物,與其要求別人,不如自身典範,最後傷的是急性的自己。嚴格說來,他人不會同情,只要還有一絲氣息,能利用則加減用。 在女兒的苦勸下,走進金門唯一的一家醫院,此處並不陌生,尤其前陣子的沸沸揚揚,名聲響亮到全國各地。但個人認為,證據會說話,優與劣、是與非,不能讓時間去沖淡一切,而是該理出頭緒,莫讓劣幣驅逐良幣。且權責的區分、業務的分配,公開、公平、公正,莫要會哭的有糖吃! 曾經,我和外子同在花崗石醫院上班,他是軍職,我則管理病歷,為了陪孩子成長,不能離譜的壞了規矩,三天兩頭請假能看嗎?因此離開了原本要升遷的醫院,省吃儉用一年過一年,四個孩子健康的成長,欣慰沒學壞,且擁一技之長,出社會後貢獻所學,為鄉親服務,迄今不後悔這樣的抉擇,終究對得起自己的良知,亦不會造成他人的困擾。 繼心電圖、X光檢查後,進一步安排空腹抽血、心臟超音波、運動心電圖,其實病人當久了,大概了解問題出在哪裡?雖然至截稿前尚未知道答案,但只要不是走著進去、抬著出來就好,終究,還有許多未完成的任務等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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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路上趣事多
每到上學時間到,必須要整理今天要上什麼課?那位教授?教材、水壺、傘、帽子、薄外套一一放進背包。繼之好整以暇在客廳玻璃大窗旁半躺著,一杯咖啡或茶,捧著老師授課前的資料文本先仔仔細細閱讀。進了教室老師授什麼當然極快吸收。 電腦這生硬新朋友,為了上學,選課,寫作業,上傳……這些必須自己完成。不會電腦的我,國語不標準敲鍵盤、錄音都不是好辦法,一位年輕的電腦工程師朋友出手救援。首先請他幫忙選購電腦。他得知我平常寫作都用ipad寫作,於是幫我把手機、ipad、電腦三者連結,也買了手寫小蒙恬。ipad寫的字即時連到電腦上的word,手機隨時可以寫可以修改,即刻電腦顯示。教室裡年輕的同學們聽起來咋咋稱奇,而我克服了「電腦宿疾」,之後一切自己操作,顯然有點自豪。 終於又遇到驚奇,名詩人方群老師出一道課外教學作業,他說親朋好友可以幫忙,題材內容方式不拘,時間13分鐘。這可好,為配合「創作」我選擇平生不曾接觸的「錄影」。錄什麼好呢?民以食為天,來錄一檔金門美食。最愛吃的紅粿太繁瑣,還要買模子、內餡、製作粿皮,末了需要蒸籠……藝不精的我應該很難完成。蚵仔煎好了,但是沒有金門蚵仔,番薯粉,想來想去最具文化感與受歡迎就非「七餅」莫屬。 決定了。取名<蜜食記>蜜取之金門人圍著吃七餅的甜蜜模樣。 分工如下:張姿慧用手機掌鏡,盧翠芳、陳妙玲來幫忙買菜、切菜。楊永斌夫婦請他們來當食客,啊一切安排就緒,行動開始……。腦子裡都是童騃時期吃「七餅」的年節景象,前一晚嫂嫂姊姊們先把次日要炒的青菜切成好幾籮筐,讓它們濾乾,水太多七餅皮容易破不好包。濾乾了第二天炒的時候蔬菜才不會出水太多。而今我不那麼講究,一切即時。沒想到現買現炒想不到鮮美無敵。 影片內容:五月一日上午11時南門市場集合,浩浩蕩蕩買了十幾種蔬菜,外加七餅皮,蝦仁、瘦肉、蚵仔。幾個人興奮搭公車回家。 洗洗切切邊錄影,真是一場盛宴。 先把葷的一一炒熟盛到盤子,再把素的依層次放入炒鍋,全炒熟忍不住每人先給一碗嚐嚐,鮮甜,大家讚不絕口,完美無瑕。擺上小菜,開瓶12年的高粱。電話催我弟夫婦趕緊來吃七餅。 熱鬧中錄影錄好了,內容包涵七餅的由來,仔細看涵蓋歷史、文化、親情、鄉情……。 以為沒事了,姿慧配了旁白說要請蔡美月女兒「睥兒」剪接。小女生剪接完畢,寄給我看,檔案真大,影片好玩有趣,配上我不標準的國語,百分之百「金門阿嬤」。 可是等我下載完畢電腦上影片竟啞了,沒有聲音,以我的程度是沒有辦法調出聲音。 這可是要在課堂上要播放給老師、同學打分數的。 近深夜影片的聲音仍出不來,call out求救,工程師遠端教學,一指令一動作,心焦如焚加上檔案太大上傳不了。明天再說吧反正明天又是另外一天。 拿了USB到捷運站與睥兒會合,檔案存好。回程重看「登陸艇」變成「登錄艇」,不能怪睥兒,她那麼小,那裡知道有「登陸艇」這種怪東西,時代的差距是我們這一代與下下一代之間的距離。 懂電腦的人覺得任何需求都易如反掌,不懂的人如我處處窒礙。總之,方群教授的功課往往是親朋好友可以共同完成,越如此越覺得陷阱深,唯每回完成了總覺得意猶未盡的有趣。 總之我請親朋好友來幫我做功課。老師說:製作很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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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協會的四季讀書會
金門縣寫作協會洪春柳理事長,上任以來,積極推動四季讀書會,每次的讀書會活動都有特色。三小時的讀書會分為三小場,除了主持人及理事長的開場致詞外,每小場仍有三十分鐘。在過去這一年半的讀書會中,我聽到很多內容精彩的演講,覺得不妨稍加介紹。 113年1月3日春季讀書會,洪理事長請前前理事長先正及前理事長陳為學校長先講,我以〈寫作協會的讀書會〉為題,和大家分享自87年成立以來辦理的多次讀書會。早年,讀書會是由會員自行推派主講者辦理名著導讀,之後曾請台籍作家及多位縣籍旅台作家來分享寫作經驗;小三通後,我們前往廈門、同安、大嶝等地進行兩岸讀書會,也曾在空中大學金門指導中心的教室推動影像讀書會。 當日第二位講者陳為學校長,講〈我所知道的筆名〉,他憑著好記憶談了不少人的筆名,也講自己的筆名來由。第三位講者洪春柳理事長以〈由親子合歌,談金門原創流行音樂〉為題,講她與其子許一鴻創作的流行歌曲。當天講演有一特色是大家應睿友學校金門文學館陳長慶館長建議,全程以母語-閩南語講演。 4月3日在烈嶼青岐自成號辦理春季讀書會,首位講者洪玉芬以〈我的非洲書寫〉為題,描述來自烈嶼青岐的雜貨商女兒,日後如何在國際商場上開疆闢土,她透過閱讀與書寫,銘刻生命中的重要歷程與印記。第二位講者許維民校長講〈金門人的家常海味〉,他喜愛收藏飲食相關書籍,擅長料理的他常下廚,也常在金門日報分享心得。中午洪家以盛宴款待賓客,那天讀書會的特色,是有得聽,又有美食享用。 7月3日上午在文化局三樓會議室舉辦夏季讀書會,首場由陳榮昌博士講〈報導為體,文學為用─淺談報導文學」,第二場林靈作家講〈一個七年級生的寫作學步〉。這半天讀書會的特色是兩位講者都是傑出的報導名家,陳博士成名較早,林靈近年所寫藝文及美食報導都甚受矚目。 10月3日秋季讀書會在太武山植物園的中山室舉行,首場吳啟騰校長講〈金門地理景觀〉,第二場陳西村老師講〈金門中草藥〉,第三場周志強教授講〈金門的鳥故事〉。這半天讀書會的特色是在大自然中,聽專家講地理、中藥、各種鳥,讓大夥聽聞鳥語花香、心曠神怡。 114年的讀書會增加了聯誼社團,1月5日在金門高中中正堂後棟大樓的會議廳,與金門高中退休協會聯誼,這場冬季讀書會,首場李瓊芳老師講〈金門高中與我〉,第二場蔡錦清老師講〈遊山玩水趣事多〉,第三場林金榮專家講〈原鄉的文學書寫〉。這半天的分享,讓金中老同事見識李老師肢體語言之生動,羨慕蔡師行千里路,林兄研究金門之深情。 3月18日(原本4月因故提前),金門縣寫作協會於金湖鎮夏興「太武山下」民宿舉辦春季讀書會,主持人陳為學校長事前做了縝密的準備與聯繫,當天活動是融合文學、音樂與文化的盛會。在陳校長的主持下,與會者聆聽首場王宏男教授講〈近年來我在民俗學的學思歷程〉,第二場蔣釆凌團長講〈我所認識的為學校長〉,最後,書法家洪松柏講〈我書法學習路上的貴人〉。安琪莉莎合唱團在會中獻唱歌曲多首,當天活動的亮點是文學與音樂結合,主持人贈送自撰,洪書法家所寫聯對,也是一種結合。王教授講授生動又辦有獎徵答,讓聽者更專注;洪董感念恩師,又帶美食分享,種種都讓本次讀書會內容更豐富。 7月3日上午九時起,金門縣寫作協會將在金門文化局三樓的會議室舉辦秋季讀書會,屆時邀請陳炳容老師講述<我對金門文史研究的淺見>,陳永富記者講<金門惠安石工的迢遙歸鄉路>,前中央社記者黃慧敏講<在金門遇見迦南信仰>,三位的學養及著作都令人佩服,例如陳炳容博士的《金門風獅爺》、《金門的古墓與牌坊》、《族譜與金門史研究》、《古地圖與金門史研究》都是享譽士林的學術名著。陳永富名記者的《鄉訊人物》出了五集、另有《戰地36-金門戒嚴民主運動實錄 》、東洲、榜林、西浦頭等地的村史、口述歷史如《國慶閱兵-金門民眾自衛隊》、《金門少棒風雲錄》、《金門將軍學校》。黃慧敏記者的《劉兆輝回憶錄》、《金門 我的迦南美地》都是令人愛不釋手的名著。 您若有空,7月3日當天前來聽講,必定收穫滿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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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穴中的男人與開台王顏思齊 ──黃克全文學講座後記
六月十日的睿友文學館有一場文學講座,由旅台知名作家黃克全老師主講、其愛妻文學人王學敏女士與談「從金門人的大陸性格與海洋性格,談金門文學的兩種類型」。由文學館館長暨金門文壇常青樹兼山外長春書店店主、著作等身的小說家陳長慶老師用流利及道地的金門話開場引言。長慶師也甫由第一、二屆中華金門筆會會長克全師手中接過第三任筆會會長重擔。 關於「大陸性格」及「海洋性格」的定義與特點,克全師也做了一些說明並舉數例金門籍作家在這兩種性格影響下的寫作所處位極,如著重描寫人與土地的鄉土作家,或是側重挖掘自己內心感知的現代派或後現代派。對於這些分類,除了鄉土作家比較直觀、容易理解,餘者如現代、後現代……等定義,我也不甚了了。 只是講到海洋性格,舉例金門旅日華僑的積極冒險、開拓的成就時,不由想起不久前(五月十八日),由胡璉文化基金會主辦,邀請「廈門市流行音樂協會」,及「海滄區青礁顏思齊文化中心」等歌舞藝術家,蒞臨文化局免費演出的組歌劇《顏思齊》。由於組織演出者顏建春及所有(十幾首)組歌歌詞創作者顏水榮,都是我海滄青礁顏氏宗親,他倆也是我顏氏分支、與有「開台王」之稱的顏思齊同屬一脈。雖然由於演出團體入境申請審查延遲,而致使六十餘名集美大學舞蹈團員未能成行;也使原本歌舞劇表演形式,臨時改成組歌(曲)形式,演出精彩度也打了折扣,加上行程倉促,未及宣傳,即便這些演出的歌唱家都是實力大咖,歌聲也確屬一流,可惜出席觀眾並不甚踴躍。 演出過後,歌詞創作者顏水榮與我微信來往,並傳來他的全部歌詞內容,以及他所撰寫的《青礁顏氏》、《祭同蘭》、《顏慥千年祭》及《手拓台灣之壯士》等大作,也讓我對顏思齊生平,有了全面及細緻的瞭解。顏思齊五歲習武,小有所成後又學習裁縫以維生計。出師後,帶著父親給的四塊大洋坐著小舢舨來到了海澄的月港,月港千帆雲集,是東南沿海唯一對外貿易口岸,也是海上走私貨物的集散地。 顏思齊在臨碼頭租了店面,開設顏記裁縫舖。店舖經常有一些船員水手、商賈人等光顧。其中運載貨物往來日本平戶、月港的陳衷紀、楊天生、楊經是顏記裁縫舖的常客。後思齊因失手打死索求好處費的課稅官員,而於萬曆四十年(1612)深秋,乘楊天生的貨船、經過十天航行,逃往日本平戶港。 數年後立穩腳跟,被日本平戶當局特任命為管理華人的甲螺(小頭目)。日本元和六、七年間(1620~1621),德川幕府第三代將軍德川家光施行苛政,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明天啟元年(1621)六月,顏思齊與楊天生、鄭一官(鄭成功父親鄭芝龍)等二十八人結為拜把兄弟,稱「二八兄弟會」。大家推舉思齊為盟主,決定參與推翻幕府統治的鬥爭。後因事機敗露,遭到追捕,又帶領起事同鄉二、三百人,連同財物裝上十三艘大船,駛離平戶港,經八晝夜航行,船隊於八月二十三日在台灣東南海岸的笨港區水林後寮灣的土厝大排登陸。 其時,台灣荒蕪之地,生齒不著,顏思齊一行入巢於此,始有漢人,之後才有荷蘭人跟著來。顏思齊等又從漳州月港和泉州刺桐港,招募了三千多人,並購置耕牛、農具、五穀蔬菜種子和生活必需品等移居台灣,台灣大開發序幕於焉拉開。可以說,顏思齊一行波瀾壯闊、冒險進取的人生,正是克全師所謂的「海洋性格」典型,而其扎根土地、生長壯大的圖謀,也透露著「大陸性格」的濃墨重彩。 文學講座會後餐敘時,與克全師閑聊,他說他的寫作多是「向內」挖掘自己內心的產物,他喜歡窩在家中、不喜四處旅遊,正是不斷的向內叩問,作品才能處處漾溢著深度的哲學思辨;而這樣的沉潛定靜,也讓我想起邇來讀過的那個蟄居在墓穴中二十載、完成千秋大作《說文解字》的男人,許慎。 這個二十歲就當上太尉府祭酒官職(負責教育文化典籍制定及編修)、被現當代文壇和史學界,公認在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史上,被嚴重低估的名字。在二千年前,因為得罪竇太后而罹死罪,其妻安排其假死、躲藏在潮濕陰暗的墓穴中以躲避官兵追殺。他以燭火為光、以筆為刃,筆耕不輟,潛心研究,鐫刻出華夏文明賴以傳承的漢字典籍;他匡正當時許多訛傳的漢字釋義,譬如:經常被諸多大儒誤解為止戈(停止戰爭)的「武」字,在其追本溯源、細考甲骨文後,發現武這個字當中的「止」,其實是通腳趾的「趾」,「武」實則是指扛著武器(戈)奔跑的人,是指士兵,而不是停止戰爭。 在陰濕滲水的墓室中,許慎早已忘卻官場的爾虞我詐、世俗的浮躁喧囂;他與文字為伍、與自己的心為伍,細細傾聽每一個文字的聲音。獨守寒寂墓穴二十載,迎來一部《說文》橫空出世。 這獨守本心、這空落與孤寂,不正是克全師這類喜歡獨處於一方天地、遠離喧囂濁世的純粹文學人寫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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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險擁抱荒謬
卡謬認為,人渴望尋求一切的意義、統一和清晰,而世界卻充滿著不可理解,這種「人與世界的對立,就是『荒謬』」。 第一次讀到卡謬對於「荒謬」作出這樣的解釋,我十分佩服。因為,卡謬此解一語擊中靶心。這比國語字典裡的釋義:「荒唐、錯誤」或「毫無道理、極端錯誤」更具象易懂,並且教人很快了解「荒謬」是怎麼回事兒?是的,世界確實充滿著不可理解,就廣義世界──家國社會言之,如:種族歧視、社會階級認同、族群意識歸屬,……等等。就狹義世界──同質小團體言之,如:目的評比、價值思維、利益取向……等等。人在其中是不容易尋求一切意義、統一和清晰的。如此看來,「荒謬」可真不是個簡單的詞彙。 「荒謬」一詞,因為卡謬名著《薛西佛斯的神話》而引起各界關注,並且形成一種獨特的現代哲學思想。只是,荒謬哲學所界定的荒謬與我們日常通俗定義下的荒謬是不一樣的。荒謬哲學其實有著多種內在矛盾,暫不在本文探討這個區塊。僅就一般人生活中會觸及、會感受到的荒謬,作一些關注與理解。 首先,試舉一個日常聽聞的例子:老覺得別人都錯嗎?精神科醫師說:這是躁鬱。哲學家說:這是荒謬。我們會怎麼說呢?筆者認為:這是本位主義。是傲慢者的延伸解讀。檢視我們生活周遭,這樣的人是否不在少數呢?不論我們將之視為躁鬱,或視為荒謬;他(她)們,有可能是我們家裡的長輩、親戚、鄰人、師長、同儕、晚輩、朋友,朋友的朋友……等等,我們應當如何與之相處?選擇逃避?或是保持距離?或者,冒險擁抱荒謬? 為甚麼說擁抱荒謬是「冒險」呢?冷靜想想,與這樣的誰相處或交往、互動,我們必然「永遠是錯的」,我們會是他(她)根深柢固認定無一是處的「錯謬者」──這張標籤是他(她)為我們貼上的永久性標籤。試問,我們承受得住這樣的荒謬嗎?一旦我們選擇繼續擁抱荒謬,究竟需要冒甚麼樣的險呢?答案是:無限捲滾而來更多、更離譜的荒謬……。我們真能承受得住嗎? 正困頓著,忽然想起王爾德的話:「要原諒你的敵人,沒有甚麼事比這更讓他們惱火的了。」我們不妨延伸這句話的基本精神:原諒老認定我們都是錯的那個誰,冒險擁抱荒謬。目的不是要他(她)們惱火,而是我們自己需要練習擁抱荒謬!本文開篇就說,人與世界的對立,就是「荒謬」。我們在狹義世界──同質小團體生活中,遇上老覺得我們都錯的人,與其逃得遠遠地,或假裝生活周遭根本沒有這樣的人存在;當鴕鳥。不如冒險擁抱荒謬,因為,不論大世界、小世界,總是充滿著不可理解,我們何苦要事事都理解呢?又何必一定要尋求意義?認知統一?一切事物都清楚明晰呢? 我們可以從卡謬筆下《異鄉人》這部存在主義的代表作品,探討人生的荒謬性、個體與社會的衝突及死亡的存在。小說開頭的第一句話:「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昨天,我不知道。」全書的荒謬就開始了。 小說主人翁Meursault莫梭,母親逝世,他冷漠參加母親的葬禮,隔天,他乘電車去海濱浴場游泳,遇見前同事瑪麗‧卡多娜,隨即與她尋歡作樂……。後來,又誤殺了一名阿拉伯男子,於是遭逮捕和審判。在法庭上,因為莫梭始終冷漠的態度和殺人罪行而受到嚴厲的譴責,最後被判處死刑。莫梭在經歷死刑判決和面臨死亡時,似乎有了一些成長,他意識到生活的荒謬性以及個體與世界的關係。 我心裡暗想,莫梭是否就是個冒險擁抱荒謬的人?或者,他根本甚麼都不想,甚麼都不在乎?包括「荒謬」?所以,也就無所謂甚麼「冒險」與「擁抱」荒謬。對他而言,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荒謬」是人世間的詞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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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車挑戰記
台電金門塔山發電廠為響應鄉土教學扎根計畫及敦親睦鄰活動,上個月17日上午在中山林盛大舉辦2025年「台電智網點亮金門」自行車活動,吸引上百位民眾熱情參與。之前報了幾次名但都沒有勇氣參加,今年在姐夫的鼓勵下,終於順利騎完,挑戰自己的極限。 「台電智網點亮金門」自行車活動今年在中山林自行車館前方廣場熱鬧登場,活動由塔山發電廠廠長李枝榮主持,在中正國小舞獅隊、金寧中小學寧鼓隊,以及多年國小獨輪車精彩的表演下揭開序幕。騎乘路線全長約20公里,沿途經過金門酒廠新廠、東洲與安岐風獅爺、湖南高地、瓊林聚落等具代表性的景點,展現金門豐富的自然景觀與人文底蘊。 早在三月中旬報名成功後,就趕緊把家裡放了多年沒騎的腳踏車找出來維修,可惜因長年沒騎又放在院子裡曝曬,前後輪都已經龜裂,只好請友人幫我載去金城換了兩個新輪子,老闆好心還幫我把車子加油、調整螺絲及剎車,然後我從金城騎回家。 當年上金門高中時,我的交通工具就是腳踏車,每天早上騎腳踏車上學,最怕就是鎮西那個斜坡,當時的腳踏車沒有變速功能,需要靠蠻力強蹬,好在那時年輕氣盛,三年的高中生涯就如此挨過。 上了大學在木柵,政大校園雖不大,但是那時常和學長晚上跑溝子口看二、三輪電影,搭公車還是不方便,所以跑去萬華人家說的「賊仔巿場」買了輛二手便宜腳踏車,千里迢迢從萬華騎回木柵,這輛單車陪伴我多年,一直到研究所畢業才功成身退。 打從出了社會就沒有再騎過腳踏車,直到回到金門看到很多週邊朋友都騎腳踏車健身,才又起意買了輛二手、前後有避震器,看起來還不錯的腳踏車,想有空也練練,剛開始還興趣勃勃騎了幾次,但沒有騎伴幾次後就沒了動力,車子也束之高閣。 報名之後,我姐夫鼓勵我多練習,還親自帶我騎嚨口到古寧頭北山播音站的產業道路,一趟下來應該也有十幾公里,感覺還可以勝任,所以一星期後我就帶著台灣來的朋友原路再騎一次,沒想到卻碰到產業道路開挖修路,一下慌了手腳,只能山不轉路轉,好不容易才騎到播音站,這趟訓練深深感覺很有成就感。 到了五月初,塔山電廠通知領取當天要穿的衣服,為了訓練腳力我姐夫又帶我從瓊安路騎到東坑,再沿著金門大橋下方河畔騎經同安渡口,到金城吃了碗廣東粥,再騎到水頭的塔山電廠,領完衣服及號碼牌,又從電廠騎回家,這一趟路程應該至少有20公里,算是熱身的賽前賽,一個早上騎下來雙腳發抖,雙手發麻,又深感自己的不足。 活動當天我姐夫是從家裡騎去中山林,我怕體力不濟決定把單車綁在轎車後車廂,載著姐姐七點多就提早出發,把車子停在中山林國家公園行政中心附近,再騎車前去報到處報到,現場看到好幾百位騎士,有的是全家總動,有的人還把家中的寵物狗都帶出來,有的騎士全副武裝,道具應有盡有,有的人則是把家中的休閒腳踏車就騎上陣,還真是人生百態,不過能騎上路就行。 主辦單位一再強調,安全最重要,沒有成績壓力,所以參加就是主要目的,看到大大小小的騎士都努力踩著風火輪前進,我自然不能落後,途中主辦單位有在湖南高地和瓊林保護廟附近設置補給站,提供瓶裝水、香蕉、飲料及餅干供與賽者任意取用,貼心程度也難怪每屆報名都是秒殺。 最後回到中山林出發處,主辦單位有提供參加者實用的伴手禮,還可打卡現場領冰棒解暑熱,在運動後大飽口福。塔山電廠舉辦這活動已經十年,我錯過了前九次,經過這次的參與我想明年祇要報上名我應該還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