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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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林的鳥音
最近常到中山林運動的外甥,傳了一段錄音檔給女兒,問他錄到的是什麼鳥的叫聲?女兒轉傳給我聽,我一時也分辨不出是什麼鳥?因此,向賞鳥達人請教。 回想,我第一次和同學金星一起在中山林追鳥音,是追夏候鳥噪鳴的叫聲,當時牠停在樹的頂層,聲音響徹整個中山林,非常的宏亮而迷人!我十分的興奮,但是最初只聽得到那一聲聲的鳴唱,卻不見鳥影,同學帶著我在周圍尋找最好的角度,終於可以在枝頭一窺其身影,可惜那時沒有帶相機,未能拍下牠的英姿,但那叫聲烙印耳際,令人難忘!從此每逢初夏,在中山林牠的叫聲,成了預告夏季的來臨,一聲聲的:「唔~~唔~~唔~~」,高亢的聲音,響徹雲霄,是一個拉長的尾音,非常鬧心!整個中山林開始熱鬧起來,立夏的節氣一到,蟬鳴和噪鵑的鳥音彼此相應和,成為這片廣達百頃的林間美音,呼喚遊客的最佳自然音! 留鳥褐翅鴉鵑,在初夏的繁殖季,牠的求偶聲,在中山林此起彼落的呼叫著:「呼!呼!呼!」,牠的聲音是屬於低沉的頻率,但卻不會被耳朵忽略,因為都在森林的底層活動,所以容易觀察到牠,機運好時,偶而可以看見牠飛過林間,從眼前低飛而過,後來我換了手機,曾有機會拍到牠的身影。 褐翅鴉鵑是屬於留鳥,因此,容易觀察,但牠飛得不高,過馬路常常容易被撞,所以救傷的動物中,牠名列前茅,記得牠在廈門反而不易觀察,曾有廈門大學研究單位來索取,提供標本供作為研究用,是生態中的共享,更是另一種交流。 休閒時間,走在中山林,偶而聽見空中響起連串、高亢的鳴叫聲,夏候鳥四聲杜鵑急促的聲音:「叩叩TO叩~,叩叩TO叩~」,邊飛邊高聲鳴唱,成了夏天中山林最迷人的自然天籟,伴隨著整個初夏,療癒了中山林清晨運動的遊客,還有遠來作客金門的旅人,讓中山林充滿吸引人的元素。 留鳥叉尾太陽鳥,在有陽光的日子,特別容易觀察,有一年,台灣省鳥會有鳥友來電詢問乳山遊客中心前的植物叫什麼名字?我仔細想一想回答:「那是艷紫荊」,可是我好奇的問:「為什麼會注意到它?」,鳥友回答:「因為我們在那裡拍到叉尾太陽鳥?想要進一步的了解牠的覓食樹種。」,於是我開始去追叉尾太陽鳥,後來發現有太陽的日子更容易觀察,而在繁殖季節,牠的鳴唱更吸引人,其叫聲是:「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短促的鳴叫,同時活潑的在花間鑽動著,牠在覓食中,尋找可以配對的伴侶,初夏是個談戀愛的季節,情歌處處響!有一次在保育課,窗外鳥音頻頻響起,同事打趣的說:「牠在邀妳看電影啦!」 外甥的問題,我繼續在找答案,金門鳥會同仁和台灣鳥會共同找答案,發現原來是小鶯的叫聲:「嗶嗶─────,啾啾,嗶嗶─────,啾啾,嗶嗶─────」,根據資料: 小鶯常穿梭於稠密的灌木叢中,繁殖季常鳴唱,但難覓蹤影。繁殖期叫聲清脆洪亮,為三或四音節,以長哨聲起。嗜食昆蟲,如鱗翅目幼蟲、甲蟲、象甲及膜翅目昆蟲等,亦兼食一些植物性食物,如野果和雜草種籽等。 棲息於向陽的森林邊緣以及乾燥地區的草叢中,其棲地偏好開闊的山坡,又有濃密的高草或灌叢可供躲藏的環境,甚少進入闊葉森林內。經常躲在密叢中,不輕易露面。 中山林是一處值得發現的好地方,可以用眼觀察,更可以用耳聆聽,尤其是繁殖季,可以聽見多樣的鳥音,成為大自然最動人的交響曲,這裡需要大家多多發現,歡迎來中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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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微記憶與消失的戲台
白雲蒼狗、滄海桑田,世事變幻無常人人都能理解。但有些記憶久遠、習以為常的時空情境,就算擱在幽微角落,久久不曾攪動,卻仍理所當然地認為應該、就是這樣。好比我們這一輩打國中畢業就倉促遠離島鄉,尋找出路的一群;一出門就半世紀的戰後世代,所有關於家鄉的印象泰半停留在15歲之前。認知裡的「美好時光」,便是生活在島上那段清貧簡陋、物資匱乏的無憂歲月。 說來確實是無憂啊,回想起來能有什麼憂慮呢?學校裡幾門沒跟上進度的課業、下課回家,才丟下書包老媽便催促著趕緊去田裡幫你老爸幹點農活、週日早上每戶一員參加村子環境大掃除、民眾服務站超過一個禮拜的舊報紙死活不更新、而盼望的新電影遲遲還沒輪到咱村子戲院、還有等在柏油路旁,那位濃眉大眼的女同學和她的單車怎麼還不見芳影?的確是沒有什麼值得憂慮的大事,戒嚴的島有阿兵哥駐守、肚子不曾挨過餓、冬天再冷也有禦寒的布衣、口袋吃緊總還有混入戲院的辦法,唯一懸念在心頭的是:還要多久,還多久才能離開這座困頓的島,去那遙遠、滿懷憧憬的未知台灣? 老家下堡的宗祠遇上百年難得一次的奠安大典,這意味著戰後世代的我輩,有幸躬逢盛典。在鑼鼓喧囂、爆竹聲不絕於耳的奠安遊行陣伍中,我得提高聲量幾近嘶喊的問一旁年歲已高的老鄰居允得嬸:「咱村子以前經歷過這麼熱鬧的場面嗎?」她搖搖頭難掩亢奮:「歸世人就經歷過這一回,打我嫁到村子裏,不曾看過這麼熱鬧的慶典!安祖厝,一輩子大概只能遇見這麼一回吧!如果恁老爸老母還健在,看到今天這款熱鬧的場面,不知道會有多麼歡喜啊!」 村子的變化太大,祖厝奠安的宴席場地設在已經看不出記憶裡的戲台廣場東南角,隔著臨時搭建的帆布棚架,老戲台還矗立著,但台前戲埕只剩侷促的一小區空間,擺滿筵席桌椅,賓客滿座。昔日的戲埕如今已經房起樓高,寸土寸金的承平世代啊。人聲鼎沸,滿滿的宗親齊聚,一些還隱約辨認得出的臉孔,以及大部分陌生中卻又似乎隱約有那麼些印象的身影,像紅龜粿模子印出一枚一枚貌似相仿的粿,延續著血脈同源的宗族。只是世代變遷,時間與際遇,上個世紀緊密而熟稔的聚落生活,早已沒了蹤影,光是整座村子的景觀,半個世紀的變遷竟彷如隔世,一切都不同以往。 我總念起離開島鄉的二十餘年間,那時經歷過學校畢業、初出江湖、入伍服役、重返職場,然後是結婚、喜獲女兒、埋首事業……。彼時往返台金仍仰賴軍艦,返鄉一程比出國還辛苦,所以將近十年間不曾回過島嶼。漫長十年之後,趕上解嚴,終能搭機返鄉,交通便捷了,然而家鄉的變化又快又大,從機場返家的計程車上,目睹了全然陌生的沿途。和年輕的計程車司機溝通不清老家的位置,連最明確的母校金寧國小也換了名字,司機力辯金寧國小不在盤山,在安歧啦。最後搬出老家路旁那株Y字型的老榕樹,才確定老家位置的共識,也才知道走了十幾年的柏油路,已然有了新的路名。 記憶十分遙遠,但舊時家鄉的印象始終深刻,即使後來返鄉交通便捷了,每年往返三、四趟,每回總要繞著村子晃蕩一大圈,大溝圳、公園、戲台,廟埕巷弄,村子外圍的田園叢草、記憶裡的幽密樹林……。如今村子新舊參差、中西夾雜的古厝與洋樓並立,還有不少面臨崩塌,傾斜半倒的古厝,茫然無言地支撐著。少了城鄉規劃與規範的島嶼,村子正處在一個慌亂無章的尷尬時代,從前引以為傲的傳統聚落風情、古典閩鄉面貌幾近崩散,連帶人情世故也在消失中,歲月賦予島嶼的美好,如今歲月漸次席捲而去。 從臉書社群的貼文中,驚覺長久以來視為童年印象的標誌──軍管時期金西守備區的「介壽台」與「金西戲院」、康樂中心等建物,在怪手殘酷的拆毀中,屋頂掀了、圓柱垮了、水泥牆毫無招架的瓦解散落、介壽堂的字碑逐一崩落,每一幀畫面都是一個記憶的崩塌,慘不忍睹。摧毀的不僅是建物,更是一個時代記憶的徹底終結。據說是軍方為了還地於民的措施。冷戰時期強徵民地,築碉堡、建營區,權充備戰時期的軍武操練、校閱點召、文康勞軍的重要設施,如今時過境遷,戰爭與島嶼記憶一併徹底剷除。 人或許無法改變置身的處境,但處境其實也無法輕易改變人的情感。上個艱困的世紀,飽受冷戰戒嚴的島嶼,困頓了大半輩子的鄉民,如今戰火停息,軍防撤退了,這時誰不想索回自己的土地,建蓋樓房?誰不想住進廚廁衛浴、有房有窗的舒適住居?但看著戲台與戲埕從記憶隱退,不禁要羨慕起「金東戲院」的重生命運;改建後的冷戰遺址,適時保存了島嶼的歷史記憶,也活化了觀光產業,創造出雙贏的局面。但畢竟同命不同運,歷史建物終究還需仰賴官方的規劃與奧援。若他日,一旦所有的記憶都消失殆盡,島嶼就只剩下島嶼,所有關於故鄉的記憶風華,也就煙消雲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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搗磨時光
老石器逐漸淡出常民生活,堅實的質地不再是依靠,穩重的特色不再被重視,其中的煙火氣早已熄滅,躁動歸於沉寂,我依然忍不住伸出手去敲擊、撫觸、琢磨。石器自身攜帶豐富的敘事紋理,加上歲月對它的雕琢和使用過後留下的痕跡,產生特殊的肌理,是一種無聲的語言,伴隨聯想或回憶,從而衍生詩意的感受。 我對這些舊石器的情感沒有改變,珍惜且重視。 家裡有個百年的花崗岩石磨,樸實無華的顏色,舊跡斑斑的紋路,古色古香。由上磨盤、下磨盤、磨柄、軸心組成,上磨盤有一個穿透式圓孔,叫做磨眼,米或豆從此進入磨盤中間,沿著磨齒向外運移,磨盤滾動時會將食材磨成漿或粉末。推磨時,手握磨杆上的圓木棍,朝逆時針方向推動磨盤,用力適度,速度均勻,不斷地循環往復。 清明節前和農曆七月,母親都會忙著製作糕仔。她將糯米放入鍋中不停地翻炒,讓每一粒米受熱平均,米越香,她額頭上的汗珠越多,炒到沁香飄散時,拿幾粒米放入口中咀嚼,確定炒熟炒透才能出鍋。小麥照樣處理。接下來把炒熟的糯米、小麥放入石磨,磨成粉。磨出的麥皮成片狀、麥芯為粉狀,過篩,再把篩上的粗粒放回磨中碾磨,至少磨四遍,直到磨淨為止。現磨的麵粉是淡黃色,偷嚐一口,有股淡淡的堅果香,這種回香味是機器研磨所沒有的。 一想到有糕仔可以吃,我興沖沖地推磨,兩手緊攥磨棍,用足全身力氣,一圈一圈地轉,很快就渾身是汗,氣喘噓噓,勉強堅持下去,不一會就頭暈目眩,只好停下來休息。母親提醒,悠著點,推磨要用巧勁,輕輕扶著磨棍,用腰部力量去推。 碾好的糯米粉和小麥粉,再與熬好的糖水按比例混合,倒入石臼。我雙手持著石杵,腰稍微彎,上提下搗,隨著「起叩起叩」的節奏,把糕仔粉充分舂搗。和勻的糕仔粉,細緻光滑,母親把糕仔粉過篩後,謹慎地放進鋪有糕仔紙的竹篾籠床,用銅鏡鋪平壓實後,以各種長度的竹片在表面格出菱形,然後放在大灶上,開蒸。 灶內的柴火熊熊地燃燒,熱氣冒,香氣飄。日子就是這樣被蒸籠向上升騰的蒸氣,烘得又暖又香。糕仔出爐後,我用木麻黃籽或尤加利樹果實,沾取番仔紅著色劑,為糕仔印上小巧的花樣。 剛做好的糕仔,鬆軟有彈性,香氣十分濃郁。每一次品味的瞬間,都在呈現轉換和融合,變成自己的人生滋味。 家裡有三個石臼,年代悠久。大的舂糕仔粉,中的搗花生、芝麻和藥材,小的擂辣椒、蒜頭、香料等,各司其職,不僅為身體磨平腹中饑餓,替生活磨掉稜稜角角,還增添各種滋味。 時間推移,石磨和石臼不再是日常用品,年邁的母親也很少親自製作糕仔。石磨和大石臼現在放在門口埕,營造古韻氛圍,同時寄寓石來運轉、好事多磨的祝福;中石臼保存在倉庫,將來作為收藏品展示;唯獨青斗石小石臼隱於歲月深處,尋覓不得,略感惆悵。 在我的骨子裡蟄伏一縷滋味、一種心緒、一種意境,那是被石磨和石臼搗磨出來的,無論多麼堅硬或粗糙的事物,都能打磨,從天真浪漫、血氣方剛到老成持重,化為個人特色,促使生命引發厚重的底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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韌性與創新:新加坡金順利之新篇章
新加坡著名陸運及物流業龍頭之一的金順利集團(Kim Soon Lee),是由祖籍頂後垵村的林再球(1942-2020)所創辦。有關林再球的奮鬥人生,先前的專欄中已有介紹,在此不再贅述。今天,讓我們繼續了解企業接班及轉型的故事。 2020年4月林再球過世,金順利的業務由兒子林錦耀、林錦輝、林錦利接棒,彼此分工,分進合擊。 林錦耀1995年畢業於美國南伊利諾大學後返國,應父親要求加入金順利,當時公司僅約50人。他從基層做起,在碼頭點貨、出貨、幫工人買餐,放下身段,融入團隊,不擺「頭家仔」架子以免被排斥。他常往返公司與碼頭,學習經營管理、採購零件、催討債務,甚至考取吊車、貨車駕照,以備缺人時親自頂上。他深知要帶領公司成長,必須從銷售、營運、財務全方位學習。林錦耀生於新加坡,卻與金門淵源深厚。10歲時(約1980年)第一次隨祖母吳翠雲、姑姑林碧芬返金門,從巴耶利峇空軍基地出發,經高雄再搭軍方登陸艇抵達,住在頂後垵老家3個月,與表哥田間抓泥鰍、海邊捉螃蟹,流連忘返,甚至新加坡學校急尋未歸學生。那段童年記憶讓他對金門懷有特別情感,也延續了父親的鄉情。他至今已返回金門逾30次,2022年更加入金門會館董事會,積極回饋社群,並擔任新加坡林氏大宗祠九龍堂副會長,參與多項公共事務。 林錦輝1999年畢業自新加坡國立大學歷史系,即進入敦豪快遞公司(DHL)運營的調度部門工作,半年後離職,2000年應父親的要求回到金順利工作。他們三兄弟自小就被父親帶到公司,對公司運營的結構與人事已相當熟悉,駕輕就熟。 林錦輝加入金順利後,推動公司透明化、現代化,打造包容開放的工作環境,增進員工互動與歸屬感,提升福利,雖初與父親理念衝突,但經過溝通終達共識。他於2001年設立公司網站,成為業界先驅,並借鑒DHL經驗,開創並推廣「一站式」服務,從單一運輸擴展到包裝、搬運、機械工程、倉儲等,增加收入並提升客戶黏著度。2000年新加坡經濟復甦,他壯大車隊、擴增設備與人力,2004至2010年間車隊規模成長4、5倍。2005年賭場建設帶動需求,金順利購置大量重型車,成為建築工程運輸的重要供應商。2001至2010年,藉移動網路與經濟成長契機,金順利成為新電信主要承包商,搬運電信設備至安裝點。一站式服務被業界接受,承接高難度及政府工程,成為公認的高級一站式服務公司,並服務於DHL、DSV、Kuehne & Nagel、Schenker等國際物流巨頭,從單純陸運發展為綜合性工程服務企業。 自父親林再球逝世後,林錦耀和林錦輝兩兄弟相互合作,錦耀負責金順利的人事、業務運營和財務,錦輝繼續負責公司的行銷與一站式物流服務。今日,金順利所提供的多元化服務已經涵蓋運輸、物流等跨領域行業,覆蓋的網路很大,也參與了許多大型的工程。目前,金順利的規模在新加坡重型運輸公司排名在前十大之內。金順利仍然還是以提供運輸與吊車為主,但持續轉型,目前運輸為主的營收約占了公司的60%,與林再球的年代相比,運輸幾乎占了公司營收的95%,從此來看,公司成功邁向轉型之路。 1983年,7歲的林錦輝第一次被父親帶回金門住了一個月。當時,他對金門這種純樸但比較沉悶的環境感到震撼,不是很習慣。但隨著年紀漸長,回到金門的次數不下十次,他也開始帶著家人返回金門,最近一次是在2023年,對金門近40年來的發展,留下深刻的印象。 2024年,金順利已發展為擁有逾280名員工,涉足陸運物流、建築與土木工程的企業。2020年疫情爆發,工地停工、工人隔離,公司陷入困境,同年4月創辦人林再球辭世,兄弟面臨重重挑戰,卻積極爭取業務突破困境。疫情期間,金順利承接政府口罩運輸專案,負責從碼頭進口、倉儲到配送,靈活調度、保障防疫供應。即便受疫情衝擊,營收仍成長,展現出強勁韌性,讓林再球創立的企業在年輕世代接班下更為壯大。 迎接挑戰、把握機遇,並在父親奠定的基礎上不斷創新,林錦耀、錦輝、錦利三兄弟共同經營的新加坡金順利公司,樹立了卓越的典範。(詳細內容請參考江柏煒,《行穩見遠:新加坡金門社群的行業發展》,新加坡:金門會館,2025,頁209-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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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價
民國47年發生的八二三砲戰,到今年已是第67個年頭,當年的戰火影響極大,造成兩岸多少人傷亡,除了倖存者,還有多少人的遺孀從此辛苦的生活著,八二三戰史館日前重新開放,戰爭與和平該被重視! 7月5日,我們一群志工及親朋好友一起登上大膽島,十字箴言出現眼前:大膽擔大擔,島孤人不孤,民國39年的大二膽戰役,今年75周年。登島,已不知第幾次,我啟動一次買一種顏色的文創衣服,上回買了神秘的黑色,這次則是明亮的黃色,伙伴裡有人一次買齊。島上北平路、南京路,好熟悉的字眼,神雞之墓,茜露之墓,這些是島上傳奇,與軍人日常密不可分,這裡充滿小石獅,公獅、母獅護著的小獅,島上有大大小小的廟,也收容落難的神明,有名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相對於對岸的「一國兩制統一中國」,某日在總兵署,聽到來自對岸的遊客問,哪裡看得到前面那八個字,我們只好回說:在大膽島上,可惜你們無法上島。 在一次紀念音樂會中,聽到國軍女主持人說金門是「負重前行」,深有同感,若非當年一位位前輩的犧牲與奉獻,哪來我們今日的安居樂業啊!7月11日,連日來的大雨未停,我到中山林遊客中心參加講座,主題是「八二三之後,那些被留下來的人」,由王教授主講,八二三砲戰當年的參與者,如今都成了老兵,而他們的遺孀日子如何過,透過長期的訪談與記錄,有了待霄花、春閨夢。今年下半年起增加了八二三紀念日、台灣光復暨金門古寧頭大捷紀念日,對我們是向前跨了一大步,至少讓更多人記得金門曾經的苦難,要珍惜今日安定生活得來不易。 曾有副門聯:「金門廈門門對門,大砲小砲砲打砲」,橫批是「互不相欠」。民國47年八二三傍晚6時30分,水上餐廳留下八個字:屍堆如山、血流成河,趙家驤、吉星文、章傑壯烈殉國。阿祿叔退伍前的一、二個月戰爭爆發,打了44天,接著單打雙不打持續21年,好在金門的花崗岩、花崗片麻岩夠硬擋得住,戰火中的同袍之義尤其難能可貴,他在古崗戰場防搶灘、防登陸,當年20來歲的他,60年後收到受傷陣地的血沙,回想當年一死一重傷一發瘋,一個沒有眼珠子的人淚流滿面,工作人員協助找到排長的墓,他在金門八二三紀念日回英雄島金門了,百感交集。 有時失去記憶是好事,至少不會一直痛苦,有個八二三當天清晨出生的女兒,無奈的說著她和爸爸在人世間的緣份只有那短短的「12小時」;有對夫妻,丈夫29歲戰死沙場,已高齡92歲的她,看著先生年輕的照片說:「以後到另一個世界再見,他還認得出她嗎?」還有母愛真偉大的故事,媽媽雙手直直的撐起掉下來的樑柱,犧牲自己,為保護二位年幼的女兒,人走了手放不下來,木棺只好釘成四四方方,戰爭何其無情,和平何其無價啊! 腦海中有個畫面,以前看護一大早,將老媽媽叫醒,抱她坐在輪椅上,二人趕緊到門外,因為聽到極大的連續聲響,清晨后湖海邊在演習,事後自己邊說邊苦笑,以為敵人打過來了,這幾天有演習,2025城鎮韌性(防空)演習,聯想到之前外調到台研習,其他縣市的伙伴會自然的問我:害怕嗎?其實,大環境的紛紛擾擾,我們小老百姓無法介入,凡人如我總想「安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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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的鄉愁
唸大學,修讀現代文學,讀到余光中先生的「鄉愁」,詩人將對母親、親友、鄉土等的思念,以郵票、船票、墳墓、海峽等具象化的名詞來摹寫,震懾佩服詩人遣詞造句的巧妙,寫出人難寫所未寫的心情,這也是我對「鄉愁」概念深化的開始。 一個人對於自己成長的空間,總是有許多複雜豐富的情懷以及文化的相思,像是禮俗習慣、人情關係、語言俚語、食物口慾等等,都是會深刻存在記憶中,尤其當一個人離鄉背井,快樂或鬱悶的時候,總是會特別容易引上心頭。 我這一代升讀大學,必須搭乘登陸艇航渡海峽到台讀,隨著海浪顛簸起伏,經過一個日夜或坐或臥翻腸騰胃的嘔吐,好不容易才望見高雄港半夜的燈光,週而復始的寒暑假,是我們返鄉與家人相聚的時刻,想回去又怕回去,那年代的學子,確實會有一種所謂的鄉愁,因此讀到余光中的詩,心底感受深刻。 當時的金門學子,也寫很多鄉愁,有的真正寫出心情,也有的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念中文系,讀劉勰《文心雕龍》,有:「昔詩人什篇,為情而造文;辭人賦頌,為文而造情。」,這種文學創作的兩分法,「為情造文」與「為文造情」,一直影響我對文章的分判。 準此,當我讀忠彬的《潮歌浯語:聽見金門的聲音》一書時,就持這一把尺,老實說,忠彬駕馭文字的功力不同凡響的,有如流水的順暢,文意凝鍊有詩的張力,善用動詞寫景寫人寫物都具體生動,取材多元獨見其文藝創作的敏感度。 我大學畢業,回到家鄉教書,教到楊忠彬這一班,該班優秀的學生很多,而忠彬這位鄉下學生,竟能考中城中的數理資優班,數理能力強,文科也不差,作文常得高分,也喜好音樂(到高中時加入軍樂隊吹薩克斯風),算是多才多藝。 之後高中畢業,考上國立大學,畢業後就在台北教書,轉移幾所學校也兼職當過總務主任,算是履歷豐富的國小老師,他在教書餘暇,筆耕多篇文章,今年他通過介聘回到家鄉賢庵國小垵湖分校教書,在年輕一輩都想移出之際,他選擇回歸鄉土,算是有思想、有看法的一個人。 夏天他想要出版《潮歌浯語:聽見金門的聲音》一書,這是忠彬寫他的台灣遊蹤、寫思鄉情懷、寫人情、寫家人、寫友誼,取材十分多樣,讀起來有滋有味的。要論評他的文風,我想到當代散文名家——陳列先生有謂他不喜歡肚臍眼文學,不認同散文只講究形式美學,認為文學藝術要能關注社會現實。我讀忠彬的文章,覺得他有這般行走,這也是我一直的創作信念。 忠彬本就善於著文,多年的社會歷練與生命體悟,創作出來的文章,顯現其思想與功力。我尤其喜歡他「鄉愁」的敘寫,這是本書的脊梁骨:我總是離開島,又從未離開島,只要閉起雙眼,即能回到記憶中的花岡岩島。乘著風,穿越防空林,踏著銘刻於島上的煙硝前進,迎面而來如潮的高粱穗,琉璃陽光穿過相思林,雙落大厝堆砌屬於這座島的人文歷史。我總是忘記過往,又從未忘記過往。那些本是早該遺忘的想望或者想忘,正因為寫成了詩句,不得不再次捧讀,不得不再度想念。 確實金門島的風景,每座村莊都像是一幅圖畫,對一個離鄉的遊子來說,自有入夢的思念。這份鄉土情思,在他的文筆之下,也勾起我沉溺在鄉愁中。 忠彬少我二十餘歲,其對文學創作的敏感度,很是不俗。他憑自身的努力脫困奠立家業,在現實生活上,已如高粱垂穗,在生活趣味的追尋,他擁有一支脫俗的筆,寫下春去秋來的人生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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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未時才來
開始注意到日光進出、移動我家陽台的時間軌跡,是因為一些土豆。 這一些土豆的產地是金門島西南隅的自然村落「昔果山」。昔果山的土質為紅土層、鋁土層、鐵質結核層混合的礫石層,因此種植出來的土豆特別堅實甜美而且富有油質──網路世界隨手搜尋到的資料,唯有透過親身的咀嚼與吞嚥,才能驗證昔果山土豆的堅實與甜美是否為真。 那天幾乎通宵未眠趕著完成手邊的工作,及至天明才短暫小寐了一會兒,直到設定的鬧鐘鈴聲響起,毫不遲疑地起身、打開電腦,迅速將文字檔再瀏覽過一遍,確認檔案無誤、寄出電子郵件後,趁著等待訊息回覆的空檔,我開始整理行李:簡單的盥漱用品、換洗衣物以及近期新購買的茶葉、咖啡、書、雜誌……還有一件裙襬已然脫線,不知道該用針車車還是用針線手紩的連身洋裝──母親會知道該怎麼處理──一股腦塞進登機箱裡。 「檔案收到,謝謝。」如同得到了放行回家的許可,一收到手機訊息,我迫不及待拉著行李箱出門,趕往松山機場候補櫃檯,完成序號登記已經將近下午一點了,得到一組幸運數字34──順利候補上機位。待在封閉的捷運車廂內,渾然不覺台北已經下了一場午後雷陣雨,機場告示出現「如受雷陣雨影響飛機起降,敬請耐心等候」的字句,令人不免心生焦慮,萬一班機取消呢? 「艙門即將關閉……」多麼悅耳的宣告。這是我今年的第一趟返鄉飛行。既竊喜也情怯。經過數十分鐘平穩飛行之後,飛機緩緩下降。臨降落前,A321客機飛越太武山巔,赤裸裸的花崗岩、從小戲稱為冰淇淋的草綠雷達、矗立在花崗岩上的紅色電塔在我眼前閃過。家,不遠了。 到家。大門口迎接我的是平舖在笳藶仔,「恁小弟知影汝欲轉來,刁工去買一寡無曝的土豆。」進門。客廳茶几上如小山般的土豆殼,母親說她自己「真枵鬼,該己一個人吃了遮爾濟」。餐桌上擱著中午剩菜,我拿了碗筷就吃起來。母親急著幫我熥菜,我連忙揮手說「凊凊食就好。」 在家。我安分無憂地扮演被寵愛的金門查某囝,或在後浦小鎮悠遊漫步,或到東門市場買菜話家常,或在夕陽西下時分從南門海邊散步到同安渡頭,或到中堡欣賞忠樂學長親手栽植照養的不同品種的雞蛋花……再吃上心心念念的肉羹麵、廣東粥、油炸粿、豆包仔粿……人生自當如此美好。 三天二夜的快閃,順理成章地當起女兒賊。我隨口問起嬰仔草,母親從密封的鐵罐裡要我抓一把帶回。我也帶了幾斤煠熟沒經過曝曬而直接販售的帶殼土豆,儘管已經在金門做了二天精實的日光浴,益閣澹澹、無夠脆。需要台北的陽光接力曝曬。 「土豆逐日攏要提去外口曝,曝予焦就好。毋通曝傷久,曝傷久土豆會出油……。」回到台北後,母親在電話那端下指導棋,教我如何曝土豆。 清晨七點多,我來到陽台澆水。並且將飄洋過海而來的土豆平舖在陽台上。陽光緩緩,輕步慢移,始終走不進我的陽台、曬不到我的土豆。我觀察太陽移動的光影,這才知道,陽光未時才來,申時就離開。 我已經忍不住開始想念金門家的大門口、社區廟埕,慷慨大方且熾熱的陽光,還有陽光下盡情享受曝曬的金門土豆以及土豆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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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啊,拿酒來:鄭愁予飲酒金門行
「美國時間2025年7月3日,鄭愁予入土在美國康乃迪克州耶魯大學校園墓地,他的靈魂回到他的故鄉」。彩桂傳來詩人在人間最後的訊息。 「酒不是酒/酒在罈中不是酒/酒在杯中不是酒/酒在口中仍不是酒/酒在情誼中/我們無可命名/才把這酒叫著酒/酒飽滿著的是記憶/情誼高漲就是醉/乾杯!是情誼對著記憶說的」;金門傳統音樂館館長許銘豐把〈酒不是酒〉再續詞譜成歌,「湊合一段金門腔當狗尾,免得鄭老獨酌太孤單」,「這是小調轉大調,最後尾聲有再轉回小調,不同調性,用來轉換場景」,「也可以回頭再把鄭老的部份再唱一次,形成ABA 的方式」,「酒藏佇甕內無算酒/酒斟佇杯內無算酒/酒■入嘴亦亦無準算/■酒看情份/有話攏免講/安暱■的才是酒/安暱■的才是酒/酒予夠氣不免算/心血來潮放予醉/嗑落!歡喜無記持」,這是許銘豐閩南腔的續詞。 五分鐘成詩。包括時任金門縣長的李炷烽也在場,共同「見證一首詩的完成」。2009年2月22日,來自大陸的書畫家劉登翰、李大洲、章紹同、林德鋒在金門文化局展出《越界四人行》後的盈春閣的晚宴,策展人李錫奇應展出人的請求,東尋西尋找終於喚來鄭愁予。見著一群兩岸三詩友,酒過三巡,詩興大發,出口成詩,喝一口,唸一行,生出未自留底稿,我請老校長楊清國拿出紙筆快速筆記的〈酒不是酒〉,再簽名認可,但酒醒後,詩人說這不是「鄭愁予詩」,乃「鄭愁予謅」也。 半世紀前,駐守金門的趙家驤將軍有詩「為愛金門酒,來尋寶月泉。故鄉胡歲月,此地漢山川。兩擔堅強壘,九龍淡遠煙。沙場君莫笑,一醉勒燕然」。半世紀後,鄭愁予賦詩〈飲酒金門行〉;「尋醉?到金門去!邀飲明月……山海也同醉,醉得你形骸化入波瀾連影子也不見」……。 2003年己亥中秋之日,董振良在古崗辦「一種凝視」影展,金門也在慈堤與廈門同步施放煙火。我請研究紅學的古典美女教授朱嘉雯陪同詩人前來赴約二場盛會,並催促他快寫出一首詩,晚上啟動煙火按鈕儀式時要朗誦。詩人飛機上把詩生成了,〈煙火是戰火的女兒〉:「嚴父的火灼痛,女兒的火開花;花開在天空疑是星星也在撒嬌,彩光映在海上莫非波濤跟著巧笑……哎,讓女兒自由的長大罷!讓她撒嬌,讓她巧笑,讓她推開廣廈之門正是金色之門」。 公元二千年,朱熹逝世八百年,金門詩酒文化節的邀請,龔鵬程與我合編《酒鄉之歌:千禧年金門高粱酒文化節文學精品》,需要二首引詩。在加拿大的洛夫很快揮墨、寫就〈酒鄉之歌〉,之後苦等在美國的鄭愁予,送廠前一刻,鄭珍表妹與我仍守候在傳真機旁。叮咚!〈飲酒金門行〉送扺! 五年後,詩人退休了。「換個島嶼住住看!」詩人落籍金門的月份,2005年5月14日,永和金福樓,我取出胡璉將軍公子胡之光教授贈予的松鶴延年壽酒,「樹清攜來一九六七年金門釀造之高粱壽酒,甫開瓶塞,香滿金福樓整座樓客廳,此酒最宜鄉情,在座金門鄉親應量滴飲之」珍貴手跡。 詩人「情歸浯江,落籍金門」,之後,我們有許多互動,特別是共同駐校金門大學,宿舍就在樓上樓下,歷二個五月,第一個五月是金門大學駐校作家文學週,我們一起登場,520鄭愁予談「愛情詩,是向人生問路:從〈衣缽〉到〈我穿花衫送你行,天國破曉了〉,我參與了與談,527我談「怎樣報導,如何文學:走進報導文學的世界」;第2個五月,抗戰勝利70周年暨黃埔建校91年,一道南下到鳳山陸軍軍官學校演講,鄭愁予主講「達達的馬蹄,詩想起:從錯誤到和平的衣缽」,我主講「用火寫詩的年代:戰地文學閱讀與書寫之旅」。 鄭愁予自美國歸來,此時才又開始認真思索父親生前留下的身世謎題。他想起鄭芝龍自1662年即據守達四十年的金門與廈門,兩島後來又是鄭成功以十五年時間作為反清復明的基地。他首次造訪金門是1967年間,還寫了《金門集》組詩四首:〈樹〉、〈岩〉、〈白騾〉、〈土〉;金門情感初萌。去國以後,土地因緣一次一次地積累。終於決定把自己留在島上,進行尋根、歸根之旅。詩人落籍金門成了華人世界、中外媒體矚目的盛事,化作了島上的一道人文風景。踏臨先祖鄭成功曾經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詩人一再強調,他不是「落籍」、而是「歸籍」。 〈飲酒金門行〉,「尋醉?╱到金門去!邀飲明月……山海也同醉/醉得你形骸化入自然連影子也不見」、「聚飲?/到金門去!主人慷慨群賢豪興,/而戰地訂交以啥為憑?/哈!飲高粱酒者方稱得/性情中人」,詩句中洋溢酒香、人情、人文香,詩最後,詩人又留了預言般的伏筆,「祭酒?/酹天?則金門的見證永遠是歷史的預言,/在此登高有台,/等待落霞有鷗盟之灘/為的是遠矚/山海一色,兩門對開……/當千帆競渡滿載,/儘都是酒甕漁鮮,/天使啊,拿酒來!/這一大白就競了咱們的和平女神吧! 宇宙的浪子。一生浪遊在世界的邊緣,沒有歸期、也沒有落點;鄭成功於明永曆15年離島而去344年後。裔孫鄭愁予回來了!落籍金門日,赴夏墅延平郡王祠、明石井鄭氏祖墳祭拜,與來自浯島南門、北門、浯坑、溪邊、峰上的五支鄭氏族親飲酒相聚。鄭愁予說,那真是他生命中最快樂的一天! 身在金門、放眼島群,鄭愁予推動建構「三角形的波浪:海峽文化平台」,我陪他從金門出發,再巡迴馬祖、澎湖,他認為經歷戰爭、軍管、錯過台灣經濟起飛的三座島嶼,比起兩岸都是弱勢居民,年輕人只得出外發展,但他想表達的是「這三處離島都不是出『外勞』的地方,是非常有高度文化與歷史承擔的所在」,三島必須建立自信,不只海峽、不只中國,也要走向世界,創造「第二自然主義文化」,以群體的力量共同激發「三角形的波浪」文化能量。 詩人說,金門是閩南僑鄉的中心之一,地緣再加上政治因素,金門不僅是一個僑鄉的島而又是通向家鄉的鄉愁的島;金門也是個文化的「寶藏島」,擁抱它、發展它,金門毫無疑問會成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知識的島、感性的島、創意的島和音樂、藝術、體育加上鮮花美酒服務靈魂的島……。 「飲酒的人活一生過兩輩子」。愁予說的。 酒不是酒。 天使啊,拿酒來,這一大白就敬了咱們的詩壇祭酒鄭愁予(1933~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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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牆上的鎮宅物--石敢當
金門地區有句俗諺說:「人若旺,鬼就不敢來相弄;人若衰,鬼就來相偎。」說明畏懼鬼祟上身的想法,故凡居家不安,都會歸咎凶神邪惡作怪,所以安宅的符鎮常見於民宅各處。 《顏氏家訓》中提到:「偏旁之書死有歸煞,子孫逃竄,莫肯在家,書瓦書符作諸壓勝。」其中石敢當的信仰源流久遠,饒富民俗趣味。不僅分布在中國南北各地,閩南沿海地區也引來作為鎮宅護身的避邪物,常見於路煞及巷沖,有護境保平安的心理功用。 福建區域立石敢當的習俗,目前最早可上推到唐代。宋朝慶歷4年(1044年),秘書丞張緯出宰莆田,在新縣中堂地基太高,不與他室等,治之使平,得一石銘長5尺闊,驗之無刊鏤痕乃墨跡,其文曰:「石敢當,鎮百鬼,壓災殃,官吏福,百姓康,風教盛,禮樂張,唐大曆五年縣令鄭押字記。」自唐代大曆5年(770年)至宋慶曆四年(1044年),墨跡如故,將石敢當的用意明白清楚的表示出來。 金門的傳統風水理念上都認為犯煞不吉,住家也以石敢當來壓避,在牆壁當街巷處,恆見以磚石刻上「石敢當」或「泰山石敢當」字樣鑲嵌於牆身,少數是獨立安置「泰山石敢當」銘文碑座,形成該聚落的守衛神祇。 石敢當會加上泰山的緣故,大致是借助泰山掌管鬼祟的神威,鎮壓一切逆境中的邪惡魔道,形成泰山石敢當的信仰。泰山是中國五嶽中地位顯赫的東嶽,歷代的帝王都親赴封禪,以東嶽大帝的神格居功厥偉。泰山治鬼的傳說起源甚早,大約始自東漢,《三國志‧管輅傳》更明顯寫法:「謂其弟辰曰,但恐至泰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如何?」晉人張華的《博物志》曰:「泰山一曰天孫,言為天地孫也,主加人魂魄。東方萬物始成,知人生命之長短。」《後漢書‧方術傳》提到:「峻自云嘗篤病,三年不癒,乃謁泰山請命。」千年來的民間信仰,東嶽泰山始終都掌握人的生死命運。 根據向金門的傳統建築匠師訪談結果,大部分屋主要求工匠安置石敢當,冀望房子的基礎能穩如泰山,不動如磐石,不輕易受任何風災地震的毀損,有「堅如石,不裂痕,不倒塌」的作用。泉州地區在明朝萬曆32年(1604年),發生規模8級的大地震,許多的房屋坍塌毀損,頓時成為一片廢墟。記憶猶新的百姓更期望能有一種免受地震恐慌的心靈寄託,於是石敢當變成房屋的護身符。 金門的鎮宅避邪物琳瑯滿目,石敢當算是歷史最悠久的民間信仰之一。「居之安」帶來美好生活的舒適感受,雖然只是牆角的一隅,可別輕易忽略了千古的人文圖記,它曾經深刻地烙印在斑駁的古牆上,顯現出一段漫長的歷史痕跡,值得正本溯源的去解讀與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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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島嶼書寫篇章
《島嶼面面觀》是我的第十八本書,從《金門日報》的浯江夜話再到《金門季刊》、《金門前鋒報》的專欄,在近五十篇的作品裡,仍然以周遭為主題,沒有刻意地去雕塑,有的是真實人生的反映,以及心靈誠摯的呼聲。 走過一甲子,看盡人生百態,但回首來時路,總有不順遂的時候;無論情境為何,向來堅守原則,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搖筆桿四十餘年,筆觸來自周遭,迄今我仍然厭惡那些惹人煩的三姑六婆們,站著說話不腰疼,不過就是吃飽太閒,撐著沒事幹,喜歡道人長短、搬弄是非,惟恐天下不亂,如此不可取,卻亦成了筆下主角。 嚐盡酸甜苦辣的歲月,要有好人緣當是物以類聚,我無法與那些狐群狗黨為伍,總而言之就是不屑。而本書近五十篇的作品,從喪葬禮俗到垃圾分類、從祭祀祖先到廟宇醮慶,捕捉浯島各角落的真實故事,不忘本的耕耘,只想為島鄉留點什麼。而島嶼的祭祀多,每每看到那些尖酸刻薄之輩的一臉誠心樣,不禁令人做嘔,總在心底畫個問號:心那麼壞,拜神有用嗎?不如有生之年多積德、多行善,否則多行不義必自斃。試想,天上的王爺與神明,難道是保佑惡人的嗎?有時想想,在節衣縮食下,每年花在祭拜的費用著實可觀,而能獲得祂們保佑者又有幾許?但這是長輩口中的傳承與希望,身為晚輩惟有遵從。儘管如此,仍有自己的想法,在新舊觀念之間取一個平衡點。 亦因此,這一輩子只能當個稱職的家庭主婦,但慶幸未能走出廚房的同時,自己還能保有一絲興趣,提筆上陣數十年未間斷,在看盡人生百態後,將之化筆為文,方能成就這第十八本書。 《島嶼面面觀》乃近年來的作品,均刊登於報章後集結成冊。本書係以浯島各角落的故事為題材,秉持一貫的書寫風格,寫自己,亦書寫週遭的人事物,並沒因為外界的閒言碎語而卻步,反而得到更多的靈感。在化筆為文後,集結成一篇篇誠摯的篇章,當然有某些作品,讀者持不同的意見,但這些都是好現象,表示拙作有人看。而每個人對事物的看法不一,真理是越辯越明,相信讀者們想看到的,是說真話、寫真事的作品。 《島嶼面面觀》是多年心血的結晶,除了與讀者分享,也是為酸甜苦辣生活體現的一點點紀錄,讓讀者讀來有身歷其境的感受,這不僅不會辜負島鄉文化園地的期許,也同時為這片土地貢獻一份棉薄的心力。 感謝諸多前輩及媒體,多年來的提攜與鼓勵,今年能再出擊,完成第十八本書籍,非常感謝評審們的肯定與激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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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島上一雜誌─《金門文藝》
2025年6月14日再度到廈門參與兩岸文學交流(中國作協港澳台辦公室、福建省文聯、廈門市翔安區人民政府共同主辦2025海峽兩岸文學論壇)其間中國作協李主任說:很高興再次相遇。前幾次在衢州等地每回都有遇到。16日座談廈門大學台灣研究院副院長張羽教授主持,她首先抱怨我倆互有微信這麼長時間,一直找不到《金門文藝》相關資料。她提醒我目前台灣研究院一直在整理的史料,獨缺《金門文藝》要她的博士生趁機趕快問我。心頭一悸,未曾想到《金門文藝》如此被看重。心裡既驚且喜。 返台趕緊聯絡台山兄令千金中琳幫忙整理復刊後的22本寄到廈大,台山兄回以用寄的費時費事,會找人幫忙直接送給張副院長。另外也找總編輯張姿慧幫忙整理一些書面資料給發過去。 回想15日晚有一場文藝沙龍,我手上拿著雜誌揚聲介紹它的來龍去脈。在場作家學者無一不動容。 會後一位年輕教授:我要支持這本雜誌,不要稿費,用詩歌支持。返台後接到他兩首新詩。 心情靜下來,思索《金門文藝》這本雜誌,到底代表什麼意義?六月份學期結束逢郭強生教授退休,我送他一本《金門文藝》79期,他拿在手上摸一摸掂一下跟我說:紙張質感都一流呢。我竟有點羞赧,怕老師過譽,可回頭一想,多少文壇前輩及高手都曾這麼說,顯然代表「金門」的這本雜誌是承受得起讚美。想我近年無數次兩岸文學交流、筆會,每回都會帶幾本出門,得到許多美好回應。 此雜誌是全金門人的,上周和樹清、玉芬、姿慧小聚,順道進去墊腳石圖書公司,眼簾下遇見金門文藝79期擺在極為顯眼的架上,我們幾人莫名驚喜:遇見老友了。心想各大書店如果沒有《金門文藝》參與,應該不夠閃亮。胸臆一股感動,不敢或忘老戰友社長陳長慶的叮嚀,以及浯島鄉紳前輩們的期許。 偶爾我們也會倦怠。某次編輯群開會發行人李台山有感而發:一本雜誌維持十年也不容易啊。或許可以……?最辛苦的靈魂人物總編輯張姿慧:編了二十幾本,每一期想專輯也真費心思。然,編輯群兄弟姐妹這十年來培養的團隊精神,團結是我們唯一的目標,要改變也必須有更佳方式。想想每個人推雜誌不遺餘力,三千二千二萬三萬捐款都令人感動。去年王瑀得浯島文學獎獎金伍萬元全部捐給《金門文藝》,我們都許願她可以一直得獎。 要向多位鄉親募款非不可能是不想,因為夜闌人靜時思忖:個人好名更好義,今後會不會鄉親見到我立即躲開?當然不會,母島成功人士大部分對「牧羊女」是信任與愛護,連陳若曦那等大作家,平時樸素無華省吃儉用硬要捐一萬,我和洪玉芬堅決不收,可為雜誌故募款何時了?永續經營需有永續經營模式。 大夥會議共決若《金門文藝》從各大書店消失,「金門」兩字何時可再重新上架?瞭解行情的人都知道下架容易上架難。 這雜誌不是我一個人的,也不是編輯群諸人的,它是家鄉眾人的,為何要傷這腦筋?無非是責任感作祟。加上對岸對金門文學寫作者友善,下半年還有二場文學交流,其中一場指定與金門作家交流。在這政治掛帥的年代,不得不感嘆幸好有文學,文學洗去時代的憂傷,吾等同好攜手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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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讀書會的補充
日前,金門縣寫作協會在金門文化局三樓的會議室舉辦夏季讀書會,洪春柳理事長主持,前前理事長王先正介紹三位演講人,第一位講者是陳炳容博士,講述〈我對金門文史研究的淺見〉,第二位是名記者陳永富講〈金門惠安石工的迢遙歸鄉路〉,第三位由前中央社名記者黃慧敏講〈在金門遇見迦南信仰〉。三位的著作都令人佩服喜愛,例如陳炳容博士的《金門風獅爺》曾榮獲77學年教育部中小學人文社會科教師研究優等獎,民國83年金門社教館與他合出《金門風獅爺調查研究》,民國85年他又改寫列為《金門學》叢刊第一本,後來炳容老師又努力調查撰述了《金門的古墓與牌坊》、《族譜與金門史研究》、《古地圖與金門史研究》等鉅著,都是為人傳誦的名著。陳永富才情過人,採訪認真,效率驚人。短短幾年內,採訪寫出《鄉訊人物》五集、另外又寫了《戰地36-金門戒嚴民主運動實錄》、以及東洲、榜林、西浦頭等地的村史、口述歷史如《國慶閱兵-金門民眾自衛隊》、《金門少棒風雲錄》、《金門將軍學校》都是知名作品。黃慧敏熱愛新聞工作,青春歲月都在中央社,志願來金門,愛上金門,近幾年著作成書有《劉兆輝回憶錄-我的一生平淡無悔》、《金門我的迦南美地》,書中有很多曾經在金門工作或金門人的精彩故事。 三位講者所言《金門日報》新聞已刊登,但因我提供資料及報紙篇幅有限,刊載陳炳容所講稍短,在此,我想稍加補充。因陳老師所講用心良苦,理應公開讓多一些文友來共同深思。他為人一向低調謙虛,演講中一再聲明他所言若有冒犯,請賢德們諒解,他所談純就學術立場而言,並非針對某某人。 陳炳容老師說金門文史研究,累積不少成果,近年來更年年得獎,可喜可賀。但我們不自滿,要追求更好,我們的研究方法、研究內容可能有什麼不足,陳老師提出幾個問題詢問大家,例如:金門到底有多少尊村落風獅爺?烈嶼有6尊風獅爺嗎?說要為村落風獅爺正名:風獅爺可以是石獅爺,但,一般屋牆上或屋頂上的石獅爺,不見得就是風獅爺。談數字「十三」的兩樣情,金門人以前講十三鄉,或稱井深十三噚,可能只是將十三當做形容詞(多數),對十三,其實並不排斥。後浦城隍廟為什麼大迎十三鄉?十三之所以被說成不吉利,恐怕是受西洋文化影響,西洋人說十三日又逢週五,是「黑色星期五」。陳老師針對金門地名「九頭十八坑」也加以探討,又說有些宗祠之科舉匾額不可盡信,「外翰」是指什麼?陳老師以投影秀出一張「歲進士」相片,問說匾額內容何處有誤?說寫史應重視考證,說金門有些解說牌或碑刻有誤,例如1.田浦「萬曆四十二重修田浦城」,2.國軍駐守金門後?才有大小金門之稱,3.大擔島舊屬廈門《96年續修金門縣志》,4.料羅順濟廟「嶼內外不許設立罾棚」之解說,5.西園鹽場原設立在門口之解說石碑。這些都有待查考探索。 陳老師的結語:1.「史實之探索」是歷史研究追求之標的與任務,金門之文史研究應重視考證。2.金門文史研究要有更寬廣的視野,「調查、訪談」之外,也應重視文獻之收集與解讀,金門史不能侷限於金門地方史,而應與中國史,世界史建立聯結。3.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金門的紙本古籍資源不豐,我們應透過網路聯結各大研究單位所掌握的資料庫,例如國內外圖書館,博物館等電子資源的利用。4.《金門志》、《金門縣志》之糾誤與攸關金門史之解釋、導讀。最後他祝福在場朋友中樂透,平安如意。 聽了陳炳容老師深入而精湛的演講,在座文友倪振金也起來回應,建議說:史家是找出史事後面的思想,以春秋精神建立天人史觀。章學誠《文史通義》言:「整輯排比,謂之史纂;參互搜討,謂之史考,皆非史學。」因此史家必須兼具史學、史識、史才、史德,方能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金門寫史者應切遵此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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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中30屆同學的十年之約
常來常往,常走常親,一點不假。每一個人從小到大,都有各種關係、各種圈子,游離親疏、交疊重合。有源於家族血緣、親屬宗族;有源於工作同事、事業夥伴;有源於休閑愛好、社團交誼;也有源於個人信仰、宗教組織……,形成屬性不同,友誼性質各異,故而親友、校友、戰友、教友、跑友、牌友、山友、畫友、棋友、股友、狐群狗友……也不一而足;其中最單純自然、最穩固綿密,也最沒有摻雜利益色彩的,就屬校友中的同學關係。 上個月,小學同學盧財龍(龍哥)返金參加其長兄喪禮,另一位從小遷居台灣南港、極少返金的顏允仁同學也正好請神明返金做客;當晚酬神宴,允仁叫了些賢庵國小同學,有被我們暱稱大姐頭的陳碧隨、經營旅行社的林有鳳,家住庵前、軍隊退休的陳永棋及返金定居的陳素爾;有在酒廠上班的顏允科及盧永廉、曾經經營民宿、如今為海釣船長的盧承國;有總統府衛士隊退休的鄰居盧禮安、經營民宿的盧清鑫。其中姓顏姓盧的都是賢聚同村宗親,認真計較起來,有的是宗祖、有的要叫叔公,當然也有平輩及侄輩。事後算了一下,我們這一屆,賢聚同村的國小同學就有22位。 小學階段懵懵懂懂、趣事也多。放學逃路隊、水庫塘壩游泳、打群架、被老師處罰、被家長修理……,都是最大的記憶點。到了國中階段,學區擴大了,同學關係也發生了一次重組;但或許是國中時,打罵教育太盛行,讓此一階段生活有點不堪回首。國中升高中後,學區再擴及整個金門,同學之間又重組了一次。由於同班、同校或高中時是否住校及同寢室,相處時長不一,同學間革命情感也親疏有別。但大體上,各種「同學會」,都是在二千年網路及社群軟體(如臉書及賴)盛行之後,才慢慢興起的。當然,同學會或同學間情誼培養,需要有熱心人出面號召、也要有人穿針引線。 我們這一屆(金門高中第30屆)同學會,應該可算是目前金門所有同學會中,規模相對較大、互動比較頻繁、感情也比較綿密的一屆。初成立前,是由住金門的幾位同學間偶爾閑聊小聚開始的。如:千禧牙醫蔡添國醫師、輔諮中心主任(現湖中莊錦智校長)、留美博士(現社區規劃師理事長)許丕肯、經營建設公司的何應權、上校退役於民族路經營種子店的黃培迪、同樣上校退役時任官澳龍鳳宮總幹事的楊義群、金門黑蒜頭領軍人物王水義、設計師楊志宏同學、任職工務處的陳全和科長及陳文光同學……等。 首屆同學會由應權出任創會理事長,我這同學兼高中英士樓室友,出任秘書長協助協會申辦事宜及聯絡跑腿。協會初始只限於偶爾小聚,或組織同學出席長輩紅白事致意。之後,由旅台經營廣告出版的孫國欽接任同學會會長、認真細心的錦智同學出任秘書長;國欽任北區主任後,與錦智、添國積極串聯,台金同學間互動日益頻繁,許多業務或公務繁忙的同學也開始撥空參與同學餐會或聚會。如:平素看診繁忙的佑城楊恭孝醫師、金門醫院的陳根雄副院長、曾任衛生局長及金醫副院長的李錫鑫醫師;現任觀光處副處長的何桂泉同學……等。 本屆時同學會的高光時刻,是由繼國欽會長之後、擔任第三棒會長的吳金順同學締造的。金順同學事業有成又熱心奉獻,甫上任就贈給每位同學統一的會服,並慷慨捐贈同學會三十萬(已陸續捐贈本屆同學會六十多萬),並邀請同樣事業有成的林水在同學擔任榮譽會長,水在同學亦捐贈同學會二十萬,也帶動李丕贊同學、王海浪同學捐款協會;其後,更捐贈母校金門高中三百萬成立獎學金、捐贈金門高中校友會三十萬。金順同學不僅樂善好施,也能歌善舞、幽默風趣,在他的帶領下,許多平素不太愛露面的女同學都積極出席同學聚會。 這兩年,同學陸續邁入花甲,以國人平均餘命(男約78、女約84)觀之,餘生確已不多。在金同學彼此關照,一起出遊、一起走讀、一起爬山、一起海釣、一起烤肉、一起聚餐、一起慶生、一起品茶喝酒、一起歡笑唱歌……。尤其丕肯和義群組織的走讀活動,更是同學間強而有力的黏著劑。真的,同學常走常親,在金同學有了走讀,不僅聯絡了情誼,也認識了家鄉的美;有了走讀,本屆的校花陳娟治同學加入了行列、美女同學王麗白、李固治等也經常返鄉相聚、成勇山同學更是熱心充當司機,經常載送娟治、淑玲和我,一起爬山或走讀。如勇山同學所感:「(畢業)40年的歲月,大家在渾濁的光陰下洗練,原也認不了大夥幾許,就算在街上擦身而過,也只有那濛濛記憶印象。而今之緣,一根細繩串起你我之手,相信未來有更多的遊子情牽故鄉,也是走讀團的光輝。」 今年5月20日,在金同學出席了金門高中校慶。學校特別邀請了畢業50周年的老學長們出席,看著學長姐上台歡喜合照,台下的我們也相約,要把身體顧好、把生活過好,大夥兒一起出席民國123年、高中畢業50周年的校慶,屆時一個都不能少。誠如義群同學所說,「生命中的相遇,如山花淡雅。似美酒飄香,有同學的地方,就是風景最美麗的所在;不管各自發展如何,仍保持著赤子之心,不攀比、不炫耀,相互關懷、彼此鼓勵,讓老後的人生不孤單!」。還有固治同學也說得極好,她說「十年約定當天在不在場無所謂,但我們應該選擇參與這份約定。十年之約,不是因為在那一天誰說了什麼,而是因為有人願意把這個約定放在心裏,記得、相信、守護。」 有如此一群同學相伴餘生,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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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思維的自我迭代
「面對人生,我們有兩種選擇:一種是先寫下自己想演的劇本,然後創造出能達成這個目標的人生;不然,就只能演別人的角色,度過一個遠遜於自己期望的人生。」這是全球暢銷書《生命咖啡館》作者──約翰‧史崔勒基的勵志名言。 約翰又說:「不知道哪一刻起,我們在生活裡迷路了……,走了一條自己本不想走的路……,無論你走多久?……總要停下來想想,當初,為甚麼出發?這是──『初心思維』。」 畢業於復旦大學的MBA--財經作家劉潤說:「如果你只是想取得一些小進步,就改變行為。如果,你想取得大進步,那就必須改變思維。」 對於像筆者這樣一個年近古稀的文字工作者而言,以上這些警語,除了教我感到懇切、犀利、又發人深省之外,還懊惱著自我覺知得太晚了些。因此,自2024年10月開始,卯足了勁,悉心檢視自己長久以來的文學思維,追想「當初,為甚麼出發?」不就是四歲那年,父親開啟我熱愛中國古典文學的初心?《論語‧述而篇》裡,孔夫子的那一句:「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不獨鐫刻在父親為我起的名字上頭,進而更融入靈府深處,化作一股暖泉,涓涓滴滴流向我十七歲懵懂頓拙的筆尖。 轉眼,半個世紀過去,這五十個年頭裡的前三十年──白晝,我縱橫企業職場;暗夜,我老老實實筆耕。靜寂地、持續地在純文學創作路上踽踽獨行,唯有書櫃裡幾千個古今中外的優質作者,默默陪伴書桌前挑燈揮筆的女子。長年下來,敦促自己要有「成長思維」,內心清楚知道,文字歷練是必須不斷成長的,文字功力不斷增強才有路可走。回顧自己的青澀少作,某種心虛的感覺湧了上來。昔時文學創作的字裡行間,乍看,直抒情性者多;雖也長時間關注、涉獵、研習繆思九女神:文藝、詩歌、舞蹈、戲劇、音樂甚至建築與天文……等各個領域。然而,認真細讀舊作,則不免感覺這樣的文學作品少了深入的哲學思考,顯得單薄而欠缺厚實底蘊。 其後的二十年,先是經由不住地自省,加上婚後枕邊那位老作家的譏諷,我判定自己更需要的是「精進思維」──努力擴張文學創作的境界,探觸更新、更寬廣的創作題材與範疇。在這樣的前提之下,最近幾年,我的文學創作揉進了「哲學思維」;同時,也不得不與時俱進地加入「科普思維」。話雖如此,但我卻毅然嚴拒人工智能侵犯我的文學創作。說得更直白一點兒,我堅決不要利用AI寫作,嚴格自我設定維護文學尊嚴的門禁。 曾經認真拜聆「國立臺灣大學科學教育發展中心」江才健教授的一場演講,主題是「科學在文化中的定位與挑戰──科普思維的再思考」。他開宗明義:所謂「科普」,即科學普及。把艱深的問題說得簡單,就叫「科普」。江教授說,2002年,中國大陸就已明文為科普立法──「科學普及法」。事實上,中國大陸有大量文學創作者,早已在他們的文學作品裡加入先進、前衛、超高效的「科普思維」。我們隨手搬出中國大陸一部百萬言的大河小說來看,其內容真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涵蓋領域之廣,氣勢雄渾,科普得厲害啊! 綜觀當今的文學作家,除了必須有前述「初心思維」、「成長思維」、「精進思維」、「哲學思維」、「科普思維」之外,還應該特別重視最後這一項「突破思維」。尼采說:「不蛻皮的蛇只有死路一條,人類也不例外。」這話不正是在告誡我們,不能老在原地踏步,老抓著舊思想。我們必須警醒──人是會從內部腐敗的!文學創作者想要脫胎換骨,必須讓文學思維新陳代謝,自我更新,主動求變,讓思維升級,才是最好的自我迭代方式。 最後,讓我們回到文學的濫觴,想想文學作品的靈魂依歸,應該是甚麼呢?筆者且以2025年4月號《香港文學》月刊裡,總編輯游江先生「卷首語」一句非常觸動我心的話:「情感是文學作品的靈魂。」可不是嘛?抽離情感,文學作品就頓失了魂靈,還有甚麼可讀、可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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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飄香
屋外飄來一陣奇香,尋香找去,原來是種在庭院中的七里香又到開花季節,花香撲鼻,不愧是七里飄香美名。 七里香是金門的原生植物之一,原產於亞洲南部,生於山地疏林或密林中或低地的丘陵地之中,喜溫暖較濕潤的氣候。為芸香科九里香屬植物之一,其花能提煉芳香油,熟果可供食用、曬乾後的花則可泡茶飲用,古人使用其樹皮或樹脂,與雅香同置薰籠中薰香衣服,木材堅硬可作手杖、印章、農具及刀柄等,從樹根到樹葉幾乎都有功用存在。 我家種有數棵七里香,有多棵是自已長出來的,像老家那幾棵充當籬笆樹的,是我十年前移植的,如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公分,樹型碩大,每次開花都吸引路人圍觀,因為它的香味真的傳播甚遠,十分迷人。 七里香,又叫月橘、滿山香、九里香、十里香、萬里香、四季香、石芬等,多生長在低海拔山區,金門到處都可見其蹤跡。學名為Murraya paniculata,本地人叫它為「塵掃」,原因是民眾在年底大掃除時都會拿它來當作「拂塵」的工具,所以才有這個別名。 2015年太武山腳「蔡厝古道」入口一株近百年七里香遭人連根挖除,縣警局成立專案小組會同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縣林務所追查,查獲「山老鼠」陳姓父子涉嫌盜挖,原因竟然是買新屋要美化庭院。同年珠山「大道宮」後方林區,一株估計已有一百五十年的「七里香」老樹遭人盜挖,找不到盜挖者,推估也是被人挖去當盆栽。 七里香老樹被盜挖其實在金門屢見不鮮,從金門解嚴撤軍後,很多老營區裡都有野生的七里香樹,很多識貨的民眾都跑進廢棄營區內挖七里香樹頭,用來當盆栽或庭院種槙的景觀樹,野生的七里香樹已被盜採幾盡,現在野地裡很難再看到高大的樹種,很多樹頭因沒先斷根直接挖走,存活率並不高,殊為可惜。 價值不菲的七里香樹頭,長年受到少數不肖庭院造景業者,或圖謀暴利之人,更糟的是又結合「山老鼠」橫行相關山區盜挖開採林木,低價收購並擇地栽植後,復以高價出售牟取暴利;外傳「山老鼠自山區盜出轉賣後,買家再以走私方式運往大陸,直徑逾十公分的七里香,賣到大陸的價格,高達數十萬元」,然而,「七里香樹幹要長到直徑十公分寬,至少要數十年」,地區原生種樹頭被盜賣,以後就很難再看見。 七里香還可入藥,在《中國藥典》中,記錄了月橘以葉和帶葉嫩枝入藥;根據維基百科資料顯示,月橘以葉和帶葉嫩枝入藥,味辛、微苦,性溫,有小毒,歸心、肝、肺經,陰虛火亢者忌用,藥材主產於廣西、廣東、福建等地。中藥藥用之名始載於《嶺南採藥錄》,具祛風除濕、行氣活血、散瘀止痛、解毒等功效,主治胃痛、脘腹氣痛、風濕痹痛、牙痛、疥癬、腫毒、皮膚瘙癢、跌打腫痛、蟲蛇咬傷等。 由於七里香在園藝市場行情甚佳,香傳十里相當受到中國大陸富貴人家喜愛,將它拿來當作庭園造景的樹種之一。在二○○八年時北京奧運時曾有中國貪官即以奧運場地造景為由,向台灣大批收購七里香,透過地下匯兌洗錢漂白,新聞還被大肆炒作,一時聲名大噪。 詩人席慕蓉第一本詩集就名《七里香》,一九八一年出版即打破台灣詩壇的紀錄,一年內再版七次,並長銷至今。「溪水急著要流向海洋/浪潮卻渴望重回土地/在綠樹白花的籬前/曾那樣輕易地揮手道別/而滄桑的二十年後/我們的魂魄卻夜夜歸來/微風拂過時/便化作滿園的鬱香。」那意境之美曾讓多少文青人手一冊,為之傾倒著迷。 七里香是金門的原生樹種,種子隨風飄落就落地生根,所以並沒有受到大家的青睞,只有等它不小心長大成材時,才會被人看重,它從夏至秋天每年數次綻放五瓣小白花,散發充滿穿透力的香氣,每當它開花時我就在想它的宿命,小而賤,大而貴,生死都由人定,只有那一縷香魂隨季節飄留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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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溪畔,讀《湖濱散記》──藍色公路思梭羅
家住金城後浦小鎮,近南門海,我喜歡海邊的散步,由浯江溪畔走到金廈水域旁的藍色公路。 海邊散步多年,年過60,我竟屢屢想起美國作家梭羅的《湖濱散記》。 梭羅(1817-1862),美國作家,《湖濱散記》出版於1854年。梭羅16歲入讀哈佛古典文學,一生未婚,45歲卒。 30多歲的梭羅,有感於周圍人群的急急惶惶,為勞動而勞動,為五斗米而折腰,終日操勞如機器人。即使家財萬貫,也如戴上純金的手銬腳鐐,不得自由。 於是,他由繁華大城走向偏鄉小鎮,在麻州康鎮的瓦爾登湖畔,當個森林志工,投身於大自然。獨居2年多,返樸歸真,嚴肅思考、尋求生命的本質和意義。 《湖濱散記》表達遠離社會、心懷上帝、簡樸生活的理念,被視為極簡生活的先驅。 人之異於禽獸,在於有靈性、有格調。那麼,當一個人食飽、衣暖之後,下一步的追求是什麼?顯然地,《湖濱散記》的答案是:灌溉心靈。追求心靈的自我解脫,生活的創意,能克制自我,不競奢華,隨遇而安,知足常樂。 因此,170年前出版的《湖濱散記》所以能成經典文學,有「綠色聖經」之稱,其價值在於: 1.啟發讀者思考如何生活? 生活是藝術,不必千篇一律,多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多參考前哲的生活智慧,每個人都可以努力去尋求生活的本質,去嘗試多種生活的可能性,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 湖濱隱居2年,梭羅正是嘗試以一種簡樸、自足的生活方式,去探索生活的需要、想要,追求靈魂、精神上的豐富、自由。 2.引導讀者觀察大自然。 梭羅認為「生活的真理存在於大自然中」,他對大自然擁有強烈的好奇心、親近心,並能以樂觀、善意的眼睛,來觀察、欣賞四季和世界的變化,尋求大自然的和諧規則。 湖泊是大地最具靈性的眼睛,自建小木屋於湖畔的林木中,梭羅把每個早晨都當成愉悅的開始,安排自己從容不迫地度過每一天。晨耕、午讀,早上在戶外的農地耕種,挖蚯蚓,到湖邊釣魚;下午在木屋中嚴肅地讀書、沉思,看看老鼠,欣賞飛鳥,甚至旁觀紅螞蟻、黑螞蟻大打群架,……感受日光、月光和孤獨。 3.學習獨處、淨心、安身。 梭羅認為:景色中最豐富的元素,就是天真無邪的陽光。 萬事萬物沒有變,是我們在變。擁有夢想、理想的方向,保持內心的平靜。人,平衡群性和個性的需求,人不一定要離群索居,大隱隱於市,自由、知足地活在當下、享受當下,隨遇而安,更是值得修行的生活態度。人生如果達到了某種境界,自然會認為無論什麼地方都可以安身。 我在2020年代金門的浯江溪畔,遙想1840年代美國的瓦爾登湖濱。 梭羅筆下的湖濱,湖水近綠、遠藍,冬冰呈白色。冬湖結冰,可行馬車,讓人不辨湖上、陸上,好像天空在人們的頭上,也在人們的腳下。3月春來,湖冰逐漸解凍,春雨、春陽帶來新綠、新生,波平如鏡,划船湖面,可與潛鳥、野鴨互相嬉戲。 顯然,我的浯江溪畔沒有冬冰,我也不懂得划船,水邊風情不如瓦爾登湖濱豐富。但年過60,處身於工商社會製造虛擬需要的物質氾濫,生活於周圍親友老病死的日常,我散步於金廈水域邊的藍色公路,刻意學習隱者梭羅,淨化心思,緩慢腳步,認真聆聽大自然的風聲、水聲、蟲鳴、鳥叫,認真地觀賞相思樹、木麻黃、七里香……,認真地觀賞潮起潮落,認真地感受日光、月光,心平氣和,彷彿遙契隱者的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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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廁印記
日前金門縣環保局舉辦公廁績優表揚,讓平日被忽視、甚至帶點尷尬色彩的空間,短暫成為聚光燈下的焦點。這些被表揚的公廁,雖然榮獲潔淨、舒適的讚揚,但無法完全抹去大家記憶裡的複雜印象。走進公廁,除了五感的直觀衝擊,還有那些歷經歲月更迭、層層疊疊的故事與痕跡。回想四十年前到日本參訪學校時,看到學生的廁所是在教室旁或教室內,我問老師說,這種作法會否造成髒臭而影響上課,他回答說,我們教孩子養成良好的衛生習慣,要把廁所維護得比餐廳還乾淨,我聽了之後感到非常驚奇與讚賞。 記得小時候的戶外廁所是一個挖掘於地面的坑洞,四周以幾片蘆草或廢棄木板隔開,既無排風設施,也無水可沖洗,農家常把排泄物當做肥料再利用。隨著時代進步,廁所設施逐漸演化改良,但是在許多偏遠地區,傳統的糞坑依然存在,維持著最原始的樣貌。人們對這樣的空間雖然帶著一種本能的抗拒與無奈,然而這些地方逐漸成為人類文明的指標,標誌著城市與鄉村、進步與落後的界線,甚至代表一個國家的文明象徵。每一間公廁,似乎都交織著人性的脆弱與真實。 回想金門80年代的公廁,實不堪記憶,每個公廁常是髒兮兮、潮濕陰暗的,空氣中瀰漫著陳舊污穢的氣味,小便斗常見難以名狀的黃色斑痕,大便坑道時而佈滿蒼蠅臭味。當人們進入公廁時,一邊收斂著呼吸與步伐,一邊閃躲地上的濕泥及髒亂的環境,人們匆匆來去的身影,彷彿這樣就能把那些混雜著生理、習慣與環境的無奈隨著上完廁所的那一刻解脫。 不過曾幾何時,金門在各個相關單位的努力下,目前公廁已達世界一流水準,許多現代化設施如自動沖水、感應式水龍頭、乾手機與無障礙設計一應俱全,不僅反映了縣府對公共衛生的重視,也展現出縣府致力於在細微處提升民眾生活品質的堅持。走進學校及各旅遊景點的公廁,明亮的燈光、潔白的磁磚、甚至隱約飄散的芳香劑氣息,取代了過去的陰暗與異味,地板也乾爽不再濕滑。牆上貼著各種溫馨的標語,提醒著使用者共同維護環境的義務。這些改變,不僅僅是設備的革新,更是人們的衛生意識提高,以及對公共廁所的重視與期盼。 這些進步的作為代表及延續著金門的文明、尊嚴與共享之象徵。金門公廁能有這些文明的足跡,從過去的簡陋到今日的精緻美觀,見證著金門在時代浪潮中不斷追尋進步的歷程。政府提升國民生活水準之決心,以及環保局、國家公園、及各機關學校把公廁列為工作的優先順序,當然還有居民素質的提升,才能有如此顯著之成果。 從昔日的糞坑到今時的明亮公廁,讓所有使用者都能在同一片屋簷下感受到共處的溫度與舒適。公廁的進化不只是硬體設施的現代化,更體現了人們對公共利益的集體想像。這些空間連結著過去與未來,連結著孤獨與群體,將看似私密的需求昇華,每一間公廁的經營與用心設計,不僅可提升使用者的舒適度,也在細微中彰顯社會對尊嚴的重視。 公廁不但是文明的縮影,也是人與人之間那份溫柔的理解與互助。未來金門應以人性需求為考量,加強公廁的普遍性,並結合地方特色與智慧科技,打造更貼近居民與旅客需求的友善環境。未來的公廁設計,不僅應關注無障礙設施與節能減碳,更可融入智慧監控、即時回饋維護、甚至自動化清潔等創新元素,使其成為城市治理與社會參與的典範。加強社區參與及教育推廣,讓潔淨公廁成為全民共同維護的目標,也有助於提升地區整體形象。如此一來,金門的公廁不僅僅是滿足基本需求的空間,更能成為展現地方文化、永續發展的人文地標,在每一段旅程中,默默守護著每一位來訪者的舒適與尊嚴,進而推動金門成為世界級的觀光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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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達馬蹄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錯誤》鄭愁予 鄭愁予辭世的消息,如風掠過夏夜靜靜的林野,不帶聲響,卻在每個愛詩之人的心中,敲出一聲沈重的鼓響。他走了,走在詩的盡頭,也走在我們尚未離開的時代邊緣。他的詩句,曾經是我們青春裡的一道風景,是珍藏書頁中永不會褪色的墨痕。如今,「達達馬蹄」成了時代的絕響,一串遠去的蹄音,劃過華文詩壇的蒼穹,餘音裊裊,令人悲慟。 很多人認識鄭愁予都從「達達馬蹄」開始;數十年來,不論是課本、詩選、筆記本的邊角,還是網路的詩意角落,這些文字都曾靜靜地駐足。它們像是一種文學的共感,也是一種跨越時代與知識門檻的情懷。你不需要懂詩,甚至不需要理解它的象徵與隱喻,你只需要在某個午後、某次離別、某場青春的脈動裡讀它,它都有可能打開你心底緊掩的窗扉。 鄭愁予的詩,不是難解的深奧哲學,更不是簡明的現代主義。他的語言雋永,節奏舒緩,既有古典的骨血,也有現代的呼吸。它是中國現代詩發展進程中,一位特殊的存在──既不屬於「現代派」的抽象激進,也不困囿於「新月派」的音律工整。它介於之間,自成一格。他的詩,有如一抹暈染的山水,淡淡地訴說著孤寂的感傷、歷史的縈懷,以及時代的流轉。 他的影響,絕不只是文學史中某一段篇章的註腳。他的詩成為了一代人對「自然與美」的啟蒙。他讓我們知道,詩不必總是艱深難懂,詩可以是那種你在年少時候不經意地讀到,卻能牢記一輩子的情懷。他讓詩句以最自然的方式沁入人心,他不只是學者寫論文中的對象,也可以是生活中可感的存在。 可感,來自對自然與人心的深刻凝視。他的詩裡,有馬蹄聲、雨絲、江南、暮色、山川,這些意象構成一種屬於東方詩人的自然美學。他不以繁複修辭作詩,而以一種近乎攝影的鏡頭語言,捕捉情緒與場景的融合,或許因為他也是一位登山好手,更是台灣詩人中,最早大量書寫台灣山岳的詩人。他曾說:「詩,是心靈的記錄。」,這種記錄,不是機械式的紀實,而是與自然共情的書寫。在他的筆下,馬蹄聲不是戰爭,不是逃亡,而是命運的敲門,是青春的錯過,是人生裡有過,卻始終說不出口道別。 學子為什麼總會記得他的詩?因為他的詩總能夠穿越壓力的牆垣,躍入情感的河流。在學生時代的閱讀經驗中,鄭愁予的詩就像一處溫柔的破口,讓人從令人窒息的知識海洋中,陡然望見詩意的天空。他的詩句宛若某種符咒──就像是「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卞之琳《斷章》),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靜默與悸動。 「不懂也懂、懂似不懂」是詩的魔力,也是鄭愁予留給世人的珍貴遺產。如今那匹「打著馬蹄」的詩意駿馬已然遠去,徒留一地如蓮花般開落的容顏。但我們不會忘記,曾經有那麼一位詩人,用溫柔且深情的筆,為我們青澀的青春寫下雋永的青篇章,也為詩,注入永恆的靈魂! 那達達的蹄聲,是時代的回音,更是永不褪色的靜美。達達馬蹄,雖至此而止,卻也是另一段詩程的起點──鄭愁予先生,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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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節前後雜感
今年的端節前後很是特別,我一連經歷了接待屏東縣瑪家鄉長榮百合國小的畢業旅行團、新北市龍米路金枝演社蒞臨金門的公演團、文管所辦理的「張維倫水獺生態畫展開幕典禮」、金酒公司胡璉基金會籌辦的「紀念胡璉將軍逝世四十八週年紀念音樂會」,還抽空遠赴高雄參加至親的告別式,幾乎一刻都不得閒。 以下是我筆記的部分內容,諸君讀此,不難發現我忙裡偷閒的能耐還是有的,亦可視為我的隨機紀錄或日記。 其一、 五月三十一日(週六)端節當天,我記錄道:端午節懸掛榕葉和艾草須知: (1)榕葉和艾草,都要倒著懸掛在大門上或窗戶。 (2)榕葉和艾草,都要使用單數,因為單數屬陽,陰數屬陰。 (3)榕葉和艾草,都要懸掛在大門上和窗戶的左手邊。 (4)要使用有根部,最好是有全根的艾草。 (5)要在端節這天上午十一點之前懸掛,不要超過午時。 (6)至少懸掛到農曆六月初六日,這期間,即使掉葉了、枯萎了,也沒關係。 另者,如果有空,大家一起在中午十一時四十五分到十二時十五分,曬曬午時太陽,傳說可以離疾、消災、解厄、延年。 其二、 六月八日,我在高雄市參加告別式後,寫下了「喜見子侄輩已可獨當一面」。 六月八日(週日)中午,我專程來高雄參加至親的告別式,驚訝的發現:此番南部行腳,竟然是年輕一輩在打理一切。 告別式的往生者,因係與我及先室最親近的親人,自然難掩心中之悲淒,一想到親人生前種種仁孝賢德,竟不禁悲從中來,忍不住地就哭出聲來。 差可告慰的是此次聚會,得見年輕世代人人化悲傷為力量,大家強忍悲痛,只是靜默地在一旁陪侍著、守護著他們最親最親的長輩。 至於台金往來的交通工具、住宿、吃的、用的,裡裡外外的打理和應對,他們幾乎是全包了,原來他們已經在我們不經意間,真真確確的長大與蛻變了,一個個蛻變成徹徹底底的大人了。 只是時代雖然變了,但我的心態仍然年輕,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追逐著年輕時未竟的夢想。 我多麼期望在我的人生暮年,仍能一本至誠,為我摯愛的家鄉做點事,為這些後生可畏的小伙子積點陰德、植些福氣。 其三、 六月十二日,我在金枝演社結束表演行程返台後補記道: 「金枝走演,美麗台灣」是這支優質的演藝團體──金枝演社的主訴求,團隊的游蕙芬團長把第三二七到三三零場,也就是收尾的最後四場「可愛冤仇人」歌舞劇,獻給她朝思暮想、鍾愛一生的誕生地──金門這塊寶地。 我感動於游團長與王榮裕創辦人、黃慧美大姊、洪筱欣才女對金門無私的愛心與奉獻,無比歡欣的接過一幀設計精美的聘書,答應出任顧問。 六月十一日(週三)晚間七點,他們在金門文化局演藝廳公演前的溫馨場合上,我送出自己親撰並邀請洪松柏先生書寫的四副藏首聯給四位核心成員,並各自附上一份新近開發的「金成功」禮盒,感謝他們在金門的賣力演出,我詮釋給他們聽的說詞是「金枝走演,金門演出成功」,他們聽了,都異常高興! 在此,我要特別感謝和我一樣欣喜的王菊小姐,她是我「失散」多年的表妹,因為她內舉不避親,所以我才有機會為鄉親服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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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浦 北門一條街
我是北門一條街的「街友」,頂著午陽僕僕風塵,走單騎赴睿友文學館,參加「我欲以文學織錦——石曉楓創作及論著展」。臺師大國文系教授石曉楓,研究臺、中現當代文學,其論文集、評論集、書評、文評發表,豐富多彩的高智商才女。長久以來的教育,成績好的都去學醫、讀理工,她選擇讀中文。文學、藝術,的確需要高智慧的人,來當人類心靈的工程師。不意陳館長要我上台講話,為了攀緣拉好關係,臨場想到北門一條街,簡單地把現場的關係串串門。 北門一條街由北而南,鄭啟超校長家的對面,是陳長慶夫人鄭碧珍家,鄭大姊老爸鄭劍秋開布莊,早期經營公共汽車,車站近北鎮廟;她任信用合作社總經理共38年退休。再來是洪水木家,更早掌信用合作社,隔壁洪春柳家,資深才女,讀北一女、台大中文,這次展出的引言人,又是石曉楓高中時的文學導師,現場師生互動溫文儒雅!再來是我家住二樓,店面出租。往南走一小段,右拐巷是暱稱「王阿基」的大厝;左拐是浯江街(總兵署西轅門),街頭便是石曉楓家,如果摸清是哪一家,我會去劫營。我在隔壁的傳統音樂館唱南管,唱到梁山泊盧俊義發配到沙門島,我的心已經很江湖了。我卻被發配到沙中教美術,所以對北門街的新人,有所不識!近幾年在FB才認識石曉楓,我同學陳為學在多次場合,引以為傲,說他教出的好學生,名師出高徒,我是「街友」學伯也沾光! 多日審視「北門一條街」,出生到現在七十多年,鼎公三遷,離不開北鎮廟五十公尺。由正街老家二樓,遷傅家花園闢建透天厝店屋,居二、三樓;再遷對面五樓住家,頂樓加蓋畫室;三遷就近八樓(12層電梯大樓),步步高升!驚覺「北門一條街」太多故事,我可以寫成一本書,可惜老病休,餘力只能用在書畫的創作,不做文學夢想!且概說一下「北門一條街」的古今風華: 民國50年左右擴建北門街,北鎮廟這一大段幾乎是鄭家的天下,有一片廢墟空地,鄭家整合不攏,浪費八間大店面、三角窗拐角可增五間小店面,至今60多年損失多個億。對面三角窗「台南冰果室」洪啟義,以篆隸書法知名台灣。對過去古車站對面洪繼仙家,他祖輩晴川洪作舟,光緒壬午科舉人(鄭孝胥榜),以書法知名浯島,城隍廟大門對聯刻石是晴川手筆,代縣丞來棨書寫的,他隸書私淑呂西村(道光壬午科舉人),古隸的結體是篆的初變,成為他倆獨特風格。我家對面糊紙翁文林,髮小石兆瑞拉我去學弄獅、鑼鼓,我又偷學了糊紙。補鼎工的先父逼我每天描紅寫書法(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國一就自學草書、隸書,長大鑽研甲骨、鐘鼎,廣獵各家各體。往南走到道士法師炮哥楊土金家,店內供一尊紅臉傀儡戲神-田都元帥,小時喜歡買他老爸自製手搖冰淇淋。隔幾間拐進浯江街,石曉楓在這一頭,王士朝學長在那一頭,設計印刷專業,金大教授,去年得金門文化獎,歷屆得獎者還有楊土金、翁文林、我、洪啟義,一條街五人。 北門街(中興路北段) 以莒光路為界,過去就是南門街(中興路南段)。近莒光路海龍店,其子陳松泉是上一任合作社理事主席,這一任主席盧志權,都是北門街的。合作社原先在我家斜對面店舖,後遷麟閣大樓旁,再買下金城戲院改建合作社大樓。街頭走過民生路是土銀,陳維雄曾任土銀經理,其子陳祖謙高材生,任職台積電;次子陳介尊省府退休,前任北門社區理事長。陳家藏一幅左宗棠對聯真跡,同治元年左宗棠任閩浙總督,兵權包含金廈,陳家祖是部將、林家祖也是,所以林家也得賞左宗棠對聯:「詩思趁雲從岳湧;橫風吹雨入樓斜」。傅錫琪的墳墓在土銀前方,遷建大樓,再前面就是傅家花園,我小二北門一班,就在花園祖廳上課一年,班上有洪慶昌、王麗真。花園外是八三么,也是傅家土地,當年借給金防部,金防部卻還給縣府,傅子貞跟縣府打官司,要不回來氣死了。現闢為停車場,今年開始收費。王麗真家的王家花園,地址包括縣府、法院,土地三千多筆。國家檔案館查出,王家九龍江酒廠(金酒前身)被無償沒收,民國六年王家就已釀出蘆黍酒(高粱酒)等,行銷內地。 我住的大樓,是清吳建勳將軍古宅基地改建。街邊盧錫銘校長家,盧成金「將軍第」,門匾高藏五道誥命聖旨。前方便是邱厝埕面向浯江街,浙江水師提督邱良功將軍、直隸河間副將、世襲男爵邱聯恩故居兩間。邱母許氏節孝坊在東門,邱聯恩在河南南陽平亂陣亡,當地建一祭祠,同安也建一祭祠,金門城隍廟有他晉獻算盤匾,他題字:「千算萬算不由人算」。北鎮廟有他獻的小篆對聯:「德配天樞光帝座;方符坎卦庇民居」。邱家厝借給傳統音樂館,木刻匾、聯是我題的字,門面是我設計木刻飛天樂伎、及用漢簡體題寫的館名。這是我常去跟許銘豐大師,學唱南管、玩樂器的地方。 北鎮廟前大石碑刻「武當分鎮」,是我代武當山道教會長李光富寫的榜書。北鎮廟後面便是林家,店面改成住家門窗,菲律賓林克山僑領,後人返金常住的地方;咬狗鄢林克凱中心商業城,經營有聲有色。骨董店租用林家古厝,巷裡走去,林家玉蘭花下二落大厝、三落大厝,租給正氣中華報當宿舍,老報人中央社特派員郭堯齡,住一輩子也不肯搬去他新居。正氣中華報在北門街,我讀小三時,去偷鉛字自己印名片,報社旁小廣場常演露天電影,從無聲演到有聲都是黑白片,進巷就是將軍第。報社對面許老泉茶館講古,他說過日本兵把中國嬰兒往空中一拋,舉槍用刺刀迎接。還有石家茶館,兒時玩伴石江成、石江全,石永城議員是一家。再下去石炳炎、石兆瑉父子鎮長,同學石兆琮有鬍子的阿公好像也經營茶桌生意。陳祖厝的圍牆,靠莒光路好像是法院,有一次經過,門內正在過庭,苦主披頭散髮,坐地哀告,後來闢建整排陳祖厝租店,店面是北門,店後祖厝是西門。 我家在北門街,岳家林氏玉蘭花下,平時已寫多篇林家、王家、傅家,越說越雜亂,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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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巧遇陳森照與畢中校
五月,於北京某兩岸交流會場,碰到陳森照大哥,他一眼認出我來,還熱情合影。森照大哥聞名久矣,他常年拍攝浯島風光,留下許多可貴資料,讓人感嘆如果沒有那些鏡頭,我們怎麼回溫過時光,而若沒有那些等待的時光、以及凝視,也不會留下如此動人鏡像。 鏡頭可以代替時代記憶,言說也是。在兩岸交流場上,發言是一個學問,如何不卑不亢,在別人的屋簷下挺直腰桿子,便得有自己的拿捏。我也在某場域發言,不談高深文學,而談在文字以前、在文學以前,我們留下了什麼? 為文,不少是童年難忘的點滴,而後成為累積,我就難以忘懷徒步以前的舊機場排水渠道,徒步到垵湖國小,旭陽升自料羅灣,晨曦染紅海平面,閃閃爍爍、移移晃晃,更勝拳頭大的朝陽緩緩上升,軍隊唱歌答數,我更常聞到饅頭與豆漿的香氣,從營區那頭飄了過來。 家裡養雞,柴房中,剛孵化的小雞囝擠在昏黃燈心旁,每一隻雞囝的絨毛如同洋娃娃溫暖、柔軟。而幾次前往垵湖國小途中,面對大霧,果真伸手不見五指。全然的黑與全然的白,都讓人看不清楚未來通往何處。 我也難以忘記清晨前往農作,牽牛經過芒草夾徑小路,露水豐盛,一滴滴浸溼我的衣裳,同樣的小路到了傍晚,便是我抓蚱蜢的時光,餵給家中豢養的九宮鳥。最欣喜的是回程路上,遠見柔白炊煙陣陣升起,夕陽中,它們的寧靜一點都沒有前線的味道。 這次交流,得識畢姓藝術家,她的父親曾在金門服役,家住中壢,中校除役,可是家中盡是她父親與宋美齡的合影。畢父老家在中國,所謂的第一代老兵,我料想畢中校可能隱藏許多秘密沒有跟女兒說,因為一幀幀掛滿家牆的宋美齡合影,在那個威權年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待遇。畢姓藝術家從來沒有見過父親家族的其他成員,導致她一度以為宋美齡是她的奶奶了。 畢中校退伍以後,同袍沒有忘了他,年年佳節前後,總有同袍寄來金門高粱。聽到高粱,我眼睛一亮,畢姓藝術家接口說,老家大廳有儲藏室,打開燈走下七八階樓梯,堆得老高的高粱年份已經亂掉,但她的父親,總能翻翻撿撿,找到最適合當天訪客的高粱。 在北京聊及金門,以及高粱酒,誠乃一大樂事,而畢姓藝術家留學美國、落腳北京發展,卻老是想起她的中壢老家中,佳節來訪的軍中同袍,以及不斷累積的高粱酒。我更加相信畢中校一定隱瞞許多事情,沒有說給女兒聽,那些戰爭的、也許殘酷的,一定還有些溫暖的,才會在退伍多年後,還讓同袍不停回首找到他。 正如陳森照一眼認出我。然而平心而論,我並沒有甚麼值得歌頌的事,倒是記得森照大哥多年前曾經權充嚮導,介紹了一回他眼中、鏡頭下的金門。 會議時光匆匆,往事與未來也都是,我也熟記童年時代,馬路都是泥土,雨天時分便顯得十分聒噪,把它們的話鋒、口水,黏附在我們的雨鞋上,我們趴搭趴搭地走著、踏著,一路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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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永遠的同學會總幹事
又是鳳凰花開、驪歌高唱,歡送畢業生的季節,小時候不曾在金門見過鳳凰樹,但在許多文章裡,常閱讀到在艷紅的鳳凰花樹下,鋪敘著離情依依的同窗情誼,與師恩難報的感人場景;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從國小,初中,高中到大學等歷經多次不同人生階段的畢業典禮,隨著年齡的增長,每回領取畢業證書的心境也大不相同。 老師和同學是我們一輩子無法切割、改變、或忘懷的關係,畢業時刻感恩告別師長後,同學們走出校園,各奔前程,從此天涯海角難再相繫,有人從此音訊全無,身影杳然,或有在多年不見後,他鄉不期而遇,彼此都感到驚訝又喜悅,不管當下已變成什麼容顏,立馬就會想起當年在學校同桌共硯,一起上課的純真模樣,老同學的重逢,何其有幸!此激動之情,難以言喻。有幾次在台北的友人婚宴和告別式上,巧遇已數十年不曾見面的同學,竟一時喊不出彼此的名字,當下沒有失態的尷尬,而是相認後,傻傻一笑的真誠與關懷,數日後仍在腦海盤旋,那些年與那些事,久久不能忘懷。 我衷心感謝最先創造出「同學會」的前輩,有了這個組織,才能把失散在海內外各地的同校或同班同學串聯起來,集合老同學於一堂共同回味、守住那段最可愛的青春歲月,併肩校園的美好時光。 民國五十九年,我從金沙國中畢業,僥倖擠進在地唯一的金門高中,部分同學則搭乘軍艦到台灣尋求繼續升學路,有人投入職業場所,也有許多同學報考軍校,各有不同的發展領域方向,要再相聚實難預期。身為離島人,春節過年和清明,都必須返鄉家族團聚、祭祖的傳統,彼時熱心的姚水泉同學倡議,發起成立沙中第三屆同學會,希望老同學利用這個時機聯誼,同學們喝春酒敘敘舊;在他的奔走努力下,第一次同學會在沙美博愛街的廷傑餐廳召開,約有六七十位同學參加,這也開啟了往後連續五十多年不曾間斷,一年一次的沙中三屆同學會。第一屆會長是忠班的蕭子華,姚水泉被大家推為總幹事,五十年來,他總是關心著每位同學的動向訊息,每逢校友同學的婚喪大事,都會接到他親切關懷的聯絡電話、招呼大家去或慶賀,或慰弔,在現場總會見到他忙碌穿梭的身影。 大約在疫情爆發的前兩年,他安排同學們去探望行動已略有不便的黃武仁老師。當日,老師正坐在院子裡曬太陽,見到我們的老師是滿臉驚喜,正要站起來,姚水泉連忙請老師坐著,他從提袋取出一套淺灰色的護膝套,請老師撩起褲管,他跪下來,把柔軟厚實的護膝套,分別套在老師的膝蓋上,同學們在旁拍手稱好!黃老師站起來,移動腳步後感覺很棒,說了好幾次謝謝,他慈祥地道:「你們回來看老師,我真的很高興,而你們如今的成就更讓我感到欣慰和驕傲。」老師如此勗勉倒讓我們自感慚愧,姚水泉向黃老師報告:「我們有幾次請老師參加聚會皆未能如願,這套護膝是同學們送給老師的健康,希望下回老師健步如飛,來和我們一起喝一杯春酒!」黃老師點點頭,在場同學莫不雀躍萬分,期待他日與黃老師暢飲一杯高粱酒。 去年十二月,小犬在台北舉辦婚禮,我撥了電話請姚水泉幫忙聯絡同學來參加,當時他的身體狀況不佳,但仍沒推辭我的請託,他還叮嚀我要記得邀請已高齡八十八歲的江葆沂老師,曾盛清老師和蘇素英等師長,他處事的用心、細心,很讓我感動;婚宴當日,近年已鮮少出門的他也到了,握著我的手說:「阿山,這場之浩婚禮,我決定不能錯過,所以來了。」我激動得快說不出話:「心領了,老同學,謝謝你!」那天同學們都很盡興,拍了許多照片在群組裡分享。 世事難料,沒想到一個月後就傳來水泉兄不幸逝世的消息,老同學們聞訊皆心痛如刀割,說不出的難過與不捨,水泉同學總幹事為我們打理同學會五十載,滿腔熱忱,任勞任怨,辛苦了這麼久,如今該讓您歇息了,您是我們永遠的總幹事,感謝您! 可沒想到,距水泉兄離世不到兩個月,敬愛的黃武仁老師也撒手歸西,黃老師一生奉獻給金門的教育與地方建設,造福鄉親,鄰里稱頌,身後更由家人捐出多筆教育獎學金給金沙國小、金沙國中、金門高中,以助金門教育發展,黃老師留下的大愛精神仍繼續教導著我們,師恩難忘啊! 夜深了,駐筆凝思,一再想起水泉同學跪著為黃老師穿護膝套的溫馨畫面,告訴自己這些真心相待過的痕跡,早就轉化為靈魂的一部份,永遠不會消失;當記憶鮮活起來時,發現他們並沒有離開,因為曾經共同看過的風景,已然成為生命中的那道光。 (稿費捐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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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看看所處的世界
去年五月至今,短短一年裡,前後外出遠道旅遊五趟。時下旅行者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我不是在旅行,就是在旅行的路上。」雖然時間上還不至於像這句話所描述的緊湊誇張,但也有些許接近的事實。 早先,去年的五月底造訪克羅埃西亞,見識到十六湖區瀑布的充沛澎湃、鐘乳石洞穴的千變萬化鬼斧神工及杜布羅尼克依海而建的岩石古城,氣勢雄渾。九月底訪英國,前三天安排自助旅行,參觀大英博物館、自然史博物館、體驗倫敦傳統下午茶館、遊覽倫敦塔橋、西敏寺等,隨後跟團暢遊巨石陣、劍橋牛津大學城及科茲窩美麗村鎮,還有湖區國家公園、巴斯、愛丁堡等地。十月中旬訪加拿大東岸,先搭機飛往蒙特婁,接著改搭火車遊覽魁北克城,這兩地以法語為主要溝通語言;街道、建築、巷弄仍保留不少法式風格。蒙特婁可說是我最先造訪的加拿大城市,那時台灣剛開放出國觀光,我沿著波士頓、紐約、尼加拉瓜大瀑布一路北上加拿大,拜訪這個剛舉辦奧運會建立的運動場。如今蒙特婁已是新穎高樓林立商業繁盛。接著,今年四月再訪東京橫濱等地,舊地重遊,雖然日語不通,但一時心血來潮靠著ChatGPT的協助,自助旅行於複雜的東京鐵道系統及其近郊,給了自己旅行增添了不少信念。 六月份,又繼續往土耳其旅途,造訪安卡拉、卡帕多奇亞、孔亞、帕穆卡雷、席林傑、布爾薩、伊斯坦堡等城市。遊覽教堂、驛站、地毯編織中心、市集及一些小鎮村落。其中對於土耳其特殊地形地貌以及受地震損毀的古城,心中感受尤為深刻。 卡帕多起亞(Cappadocia),位於安納托利亞地區中部,包括現今土耳其內夫謝希爾、開塞利、阿克薩賴、尼代等地區。由於遠古火山爆發,經長年風化侵蝕大部分成錐形體地表,有的形成一大片香菇岩及各種奇形怪狀。有的龐大錐體高達數十公尺,有人開窗鑿門在裏面挖出生活空間來,甚至在外牆架起木梯方便進出。在西班牙也曾見過有人鑿洞穴當住家,地上鋪著地毯,牆邊井然有序擺放傢俱,但與這裡相比小巫見大巫,不像卡帕多起亞山谷裡聚集著一大群形狀各異的山錐體。因此,當地人特地安排熱氣球,由空中俯瞰這些奇特的地表;安排越野吉普車、海灘車、騎馬近距離深入觀賞這些地形。 另有地下城,據說,昔日為了躲避阿拉伯與拜占庭之間的戰爭,有人開始挖地下城。後來逐漸擴大,有的甚至挖至地底深達七、八十公尺;最後,形成一個巨大的地下城市。有起居室、廚房、教堂,甚至還有釀酒,飼養牲畜的處所,聚居人口甚至達到幾千人。我們實際走了一處地下城,出入孔洞很小,通道又窄,經常需彎腰低頭前進。再來是帕姆凱爾(Pamukkale)的特殊地表,我戲稱其為「白色梯田」。「白色梯田」景觀是由石灰鈣含量豐富的溫泉水所造成的,沿著高處一層層往下流,形成有趣的白色梯田景觀。由於夢幻迷人,泉水沁涼,吸引著好奇的遊客,紛紛脫掉鞋襪走入體驗。 再說因地震而荒廢的古城。源於不同文化的希臘、羅馬、鄂圖曼薰陶影響,土耳其的古蹟頗多,帕姆凱爾附近就有一處羅馬與拜占庭時期的希拉波里斯古城(Hierapolis),古城毀於1332年的地震。現今仍餘留那巍峨的半圓形階梯式的看台遺址,極為壯觀。另一造訪的古城艾菲索斯古城(Ephesus),又稱以弗所,是古希臘人在小亞細亞建立的,也是目前保存最好的希臘化時期與羅馬繁榮時期的古城,是第一座完全採用大理石興建的城市。曾經建有海港大道,對外貿易發達,城內設有可容納兩萬五千人的露天劇場、圖書館、神殿、音樂廳、古羅馬浴場公廁、大理石街道等。由於地震的破壞及港口泥沙淤積嚴重,最後,城市幾乎淪為廢墟。近年來,重建工作正大力推展。依我的觀察,其遺址規模要大於維蘇威火山覆蓋下的龐貝古城,挖掘出土的文物及城市面貌、功能也大同小異,但卻沒有龐貝名聲的響亮。 最後,造訪了伊斯坦堡新舊市區,搭船遊博斯普魯斯海峽。那日,風和日麗,波光瀲灩,觀光船平滑航行於水道上,兩岸屹立著不少典雅清真寺及豪華旅館。這是年少時便已熟知嚮往的海峽,真應了百聞不如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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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看天下,誰領風騷?
旅行是靈智的探險,可以開拓人的心胸、視野與增廣見聞,了解各種不同的文明,以及世界歷史發展的歸趨。從這次的西班牙之旅反思,我有很深的感觸。今天世界的格局,其實早在十五世紀就已範式。 西班牙的觀光資源多元,不論是高第的建築、宗教的藝術或文化,多讓人目不暇給。不過令我最感驚詫的,莫過於摩爾人留在伊比利半島的建築藝術,那是基督教世界之外,另一座阿拉伯人文化的歷史豐碑。 西元七一八年,摩爾人從北非跨過直布羅陀海峽,入侵西班牙,掩有大半江山,建立了伊斯蘭政權。從這時開始,回教與基督教積不相能、水火不容,展開一場八個多世紀的文明衝突。 西班牙後來展開收復失土運動,一四九二年西班牙國王將摩爾人逐出半島,而把摩爾人的王宮與清真寺保留了下來,遂成為今天西班牙的觀光資產。歐洲的基督教教堂高大堂皇,有的一蓋幾百年,風格各異,雕刻與繪畫美不勝收。 然而摩爾人的建築藝術卻令我驚豔。大音稀聲,大美無言。我搜索枯腸都覺得詞窮,無法曲近其美。塞維亞與格拉那達的王宮,哥多華的教堂,那是伊斯蘭世界藝術的瑰寶、巔頂之作,早已列入聯合國的世遺。我覺得基督教文明已取得世界的發言權,相對的讓回教文明鮮為世人所知。起碼我是如此。 往昔陸權爭霸時代,回教與基督教勢均力敵,展開長期鬥爭。但是自從一四九二年的大航海時代,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海權時代興起,歐陸基督教列強接踵而起改寫世界的版圖,從此壓縮了回教世界的生存空間。一邊不停壓迫,一邊竭力反彈,因而把回教徒逼成了恐怖分子。川普最近以「午夜重鎚」襲擊伊朗,不准伊斯蘭政權擁有核武,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我旅行回來之後,又去了一趟萬華的龍山寺。我們到國外看教堂,而老外到台灣來則看寺廟。基督教是一神論者,上帝是唯一真神,具有強烈的排他性,在國外的教堂只看到耶穌,或是聖母瑪利亞的雕像。但是在台灣則不然。 龍山寺建寺將近三百年了,總共供奉了二十五尊神明,前面正殿主神是觀世音菩薩,後面正殿是媽祖,左右是關聖帝君、文昌帝君、三官大帝與註生娘娘。兩廂還有華陀仙師與月下老人。釋、道合德共冶於一爐。 基督教的神是神性的,華人的神是具有人性的。我們供奉的神明不是忠肝義膽、保家衛國,就是慈悲為懷、濟世救人。他們生前有功於社稷與黎民,死後老百姓感戴而自行建廟立祀奉為神明。我們的神不是唯一,沒有排他性的,所以天公不是戰爭販子,不會發生十字軍東征的慘烈宗教戰爭。 倘使基督教中國化,龍山寺釋道之外是可以再增一尊耶像,容納得下耶穌基督的。但是基督教容納不下中國的神明。倘若中國基督教化,那是伐毛洗髓的功夫,這是西洋傳教士幾百年來一直努力想達成的。西洋的基督教根柢深厚、鐵板一塊,可以挾著武力與文明向中國不斷的傳教;而中國人卻無力無法向歐美去傳教,因為關公與媽祖走不進基督的殿堂。孔子學院也走不進西洋的社會。 華人的知識分子與開明人士,紛紛改信基督教,只有那些草根性強的普羅大眾,每年大張旗鼓在三月瘋媽祖與四月十二迎城隍,固守傳統文化的根基,抵禦西洋宗教的文化侵蝕。 中國人對於天公的概念十分模糊。我從小每年正月初九拜天公,到如今已快歸道山了,居然還不知天公的姓字,不知他究竟是誰?有說是伏羲,有說是太一,民間有說是張百忍,道教說是天公輪流做,第十八任是關聖帝君,現在是第十九任延平郡王。正應了孫悟空說過的一句話:「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 中國的宗教無所不包,具有人文色彩。我在龍山寺靜觀對聯之意,欣賞書法之美,讓我在接近神明之餘,更接近中華文化的核心。臨別我們佇立龍山寺山門前諦視:「龍象為佛門法力表徵杯度錫飛救世共宏菩薩願;山川萃員嶠人文盛美風淳俗厚化民深體聖賢心。」這是中華宗教文化的淑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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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仰恩師崇高的人格
一九七○到七二年我唸金沙國中時,謝炳南老師任校長,黃武仁老師任教務主任。國三那年,黃老師教我們三孝班國文科目。恩師於今(2025)年二月去世,大家都感到萬般難過與不捨。 全班同學都喜歡上黃老師的課,上他的課時,大家都全神貫注,老師好像磁鐵般吸住學生的注意力,人人學習得如癡如醉。 他獨特的嗓音,宏偉明亮,清晰的口齒,吸引學生專注力。當年教課時,他用粉筆寫在黑板上的板書,更是獨具一格,字跡工整有力。字如其人,至今仍深烙我腦海。 黃老師極有威嚴,深受學生尊敬。看似嚴肅,然即之也溫。我們有任何問題向他請教,他都會用最親切和藹的態度回答,讓我們如沐春風般溫暖。 國中生最難帶了,但我們從沒見過老師責罵學生,更別說是處罰了。對於再頑固不靈的學生,他都能耐心開導。黃老師對學生的愛,在一次又一次的循循善誘下,學生一一感受到。黃老師所樹立師道的尊嚴,大家都只有佩服和讚美了。 黃老師教過我們雖只是短短的一年,但我們做學生的,都被他那股特有的氣質和恢宏的氣度所吸引,畢生不忘。黃老師的氣宇非凡,散發出一股少有的凜然正氣,終生鼓舞、感召我們。這正是所謂的身教重於言教,黃老師千真萬確做到了。 黃老師絕對是為人師表的最佳典範。他謹言慎行、言行如一。他文質彬彬、謙謙君子。黃老師幾乎擁有儒家所有優秀的特質、品德極為高尚,是我們金門人最大的榮耀。 黃老師絕對是金門不可多得的人才。黃老師一路從教師擢升為國中和高中校長,甚至當上立法委員。他對金門的貢獻,他的服務績效,相信大家都有目共睹,一致讚揚和感激。 這就是我們一生尊敬、崇拜與效法的恩師。 國中畢業後,再也沒機會見到黃老師一面。不過,他的教誨、他的品德、他的感召、他的氣度、他的精神,早已深植我心,海枯石爛都不會忘記、動搖。 這正是黃老師教學與教育成功之處,不愧是位偉大和成功的教育家。他的教育是深入人心的根本,然後開花結果。 黃老師身懷一股浩然正氣,現代人所說的「正能量」,我們當他的學生,都受到這股正能量的薰陶,真是無比幸運又幸福。 帶著那股正氣,黃老師所到之處,散播著正能量,整個教室、學校、社會和國家,都跟著向上流動。這就是從黃老師所傳發出來的魅力和影響力。 黃老師為社會注入一股強力的清流,他清新、清廉和大公無私、犧牲奉獻的形象,將永垂不朽於人間,為世人永遠懷念和讚揚。 我一直感受到黃老師身上具有許多金門人的人格特質,他的品行修養和精神內涵,都散發著金門人高雅的氣質。 黃老師的金門精神,是我們金門子子孫孫要學習與發揚的榜樣。黃老師的金門精神將與日月同光,每想起黃老師,就聞到他崇高人格飄來陣陣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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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開口笑」的難忘往事
整理地下室舊時的資料,一疊舷號201的登陸艇老照片映入眼簾,那種曾經的熟悉感和鋪排在時空走廊的往事,有如久別後在街頭轉角的偶然相遇,讓我心頭有說不上來的漾動,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搜索回憶的舊匣子,這些泛黃老照片顯影的是一段發生在料羅灣畔,已不為太多人記得的塵封舊事。那是1999年的七月底,這艘曾參與二戰「諾曼第登陸」戰役和1958年「八二三砲戰」運補任務,在料羅灣海戰遭共軍砲艇的魚雷擊中後舵房,造成重大傷亡,有過赫赫戰功的軍艦,在當月27日完成物資裝卸作業後於沙岸「坐灘」動彈不得。 金防部動用工兵、海龍蛙兵和海軍指揮部人員共300餘人,在時任司令官朱凱生的坐鎮指揮下,於坐灘處挖掘一條深槽,引導海水增加艇體浮力,並動用海軍552、563救難艦在高潮時分進行拖離作業,數日後才離灘脫困。 這些二戰遺留下來,由美軍撥交國軍使用,被稱作「開口笑」的登陸艇,在兩岸軍事高度對峙時,擔負運補前線的重要任務,也是當年軍民往來台、金兩地的主要運輸工具。它是老一輩鄉親共同的記憶,多少個在夜色掩護和軍艦護航下,破浪前進的日子裡,老弱婦孺暈船癱軟,吐得昏天黑地,一趟下來苦不堪言,更是他們難忘的回憶。 後來,軍方也有「萬安523」、「太武518」與「凌雲522」等幾艘安裝冷氣,乘坐舒適許多的交通船,比坦克艙內有如大烤箱,悶熱又臭酸味四溢的登陸艇好得多,但不是人人可以搭乘,我和許多同學就未曾坐過一些鄉親口中的好船「冷氣船」,總是搭乘登陸艇來回兩地。 當年,大家為了那一口帶著海味的新鮮空氣,搶著窩在甲板四周隱蔽處,特別是可以遮陽避風的砲塔下方,還曾因海浪滔天,艦體載浮載沉,被海軍官兵以安全為由趕入船艙。夜裡耳邊不時聽到悠揚笛聲和「航行第一(二)班準備接更」的聲音,心中不停盤算著還要多久才能靠岸。 但就算搭登陸艇也不是次次順利,大二那一年暑假依規定完成報名程序,就因碰到軍方緊急任務,到了碼頭才發現臨時被取消登記,只得背著逃難般的帆布袋,慌慌張張找車子回家,一整晚搞得灰頭土臉,但也莫可奈何。緊接著又碰到颱風拖班,等到搭上十來天後的登陸艇,學校已開學一個星期,還好李文曲學長在二周前就提前赴台,熱心協助學弟、妹新生解決住宿問題,也替趕不上開學的舊生向校方說明原因,加上有打電報請假,才未因延遲註冊遭到曠課處分。 另外,當年坐登陸艇有時也會遇到演習船,有一回上船才聽說有演習任務,明明就快到達高雄港外海,突然掉頭往回開了快2小時,搭載人員全被要求進入船艙。當時好奇心驅使,找了一處暗黑角落偷看,原來是機關槍砲打空中飛靶,黑暗高空的彈列曳光,十分好看!只見年輕水兵一直打不到,氣得老士官罵罵咧咧,不斷口吐芬芳,最後索性一把搶過來,三兩下就擊中目標,在空中迸裂出一團火花。這趟不一樣的海上航行,也算是坐登陸艇難得的體驗。 有一回,班上一位女同學交代買上幾盒貢糖,準備送給曾在金門尚義機場工作,士官長退役的老父親回味一下。結果因為登陸艇一直泊停高雄港外,不知何故遲遲不進港,船上福利社的泡麵、零食都賣光,在幾個同船的人要求下,只得將貢糖拿出來充饑。 後來,這位女同學進入華航當空服員,她說在各地航點只要吃到花生甜點,就會想起這件往事,還說所幸大家在船上沒將2瓶高粱酒也喝掉,不然對金門念念不忘的老父,沒吃到貢糖也沒能喝到金門高粱,那一次肯定會很失望。 一疊泛黃老照片,許多難忘的回憶。時間輪軸未曾停止運轉,往事依然教人低迴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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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簡報逢貴人─永懷許老爹的恩澤
令吾輩尊敬的許歷農上將以107歲嵩壽與世長辭。在軍中,許上將溫文爾雅,人稱儒將,後又受到尊崇為「許老爹」。認識這位長者的人皆以「痛失國士」表示難過與不捨;政戰學校19期的宋轅田先生說「在一般人眼中(許老爹)『幾無負評』四字敢說當之無愧。」 「老爹」稱謂的由來有多個版本,惟據長期追隨他的舊屬轉述,是在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主任委員任內,視榮民如同袍,謙沖為懷,以仁慈與寬厚的愛心體恤榮民弟兄,秉承經國先生開放老兵赴大陸探親德政,制訂諸多政策給予充分的照顧,以及他走訪榮民時散發出那股「望之儼然,即之也溫。」的人格特質,讓人感覺「如沐春風」,榮民弟兄私下就以如親人般的「老爹」稱之,「許老爹」稱號自此不脛而走。 軍人經常強調彼此間的革命情感。老爹有識人之明,追隨他五十幾年的張贊宗學長對老爹有著一種亦師亦父的情感,從獲選為官校教育長侍從官開始,以至其後的各個單位一直到輔導會,老爹對他不次的拔擢與關照。老爹公職退休後,他則如同家人般,仍然不離不棄隨侍左右,未曾有所間斷,陪伴至終老。他說「親愛的老爹已放下世塵牽絆,5月24日安息在五指山忠靈殿……數十年的相伴,熟悉的身影與聲音,如今已成了記憶中最溫暖也最遙遠的存在,我們思念一個人之所以珍貴,是因為他只能在回憶中被尋到,卻無法再次出現在我們的眼前……」。 我雖不曾追隨在許老爹麾下,原本不曾有過任何交集,但是,他擔任總政戰部主任時,也算是我們政戰體系的大家長。其後,因為一場工作簡報,有幸能夠獲得不期而遇的機緣,承蒙嘉言訓勉,許是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當年在嘉義軍服務時,民國73年與政戰學校19期同時晉升中校,隨即考取政校研究班55期,一年後回嘉義,軍部每半年依例保薦旅級政戰處長職,核派權責在陸軍總部,當時還有些未具研究班等指參學歷者也可以派任,但是,我在總部沒有長官,也沒有可以幫得上忙的學長,因此,雖然具備任用條件卻遲遲未能派上斯職。 民國75年冬,老爹到嘉義軍聽取民事工作簡報,我是政二科承辦人(負責撰擬簡報),軍主任口頭報告後,他指名問我有關眷村服務狀況,大概很滿意,以濃厚又帶點磁性的安徽口音當面嘉許,讓人感覺和煦而溫暖;簡報畢,下來跟與會者逐一握手,在我面前駐足良久,又問了一些問題,頻頻微笑說好,語帶關心地問我是哪裡人?回曰金門人,即詢問家鄉事務,答說您曾在金防部擔任司令官,接任總政戰部主任後,曾於最近回到金門為許氏宗祠奠安典禮點主,他說「噢,你對家鄉事情還蠻關心的喔。」復問起認識張贊宗否?回說他是我金門沙美同村的學長,也是我官校入伍時隔壁連的排長,看他頻頻點頭微笑著嗯了一聲。後面接著的是陸總部主任馬家珍中將,握著我的手問「幹過旅處長沒有?」回說沒有,他拍了拍我肩膀說「好好幹」;數日後,總部通知去召見,馬主任逐一提問,當時兩位坐在我前面的中校,各被問了15分鐘的問題,點到我時,說「你就是嘉義軍那個施中校吧?」回說是,二話不說,就看他拿了紅筆在名冊上打了一個勾,又說了一次「好好幹」,就這麼樣派任了旅級處長。 人生有太多轉折,沒有老爹當年訓勉與鼓勵,以我專修班的身份,即使具指參學資也難出頭,中校大概就到頂了,所以,當年原本打算報考軍訓教官,圖個安定生活。孰料,一場簡報的特殊機緣就改變了命運,之後有機會在總政戰部二處服務、晉升上校及派任師級主任等要職。 許老爹是我軍旅生涯中的貴人之一,長者風範令人無比的景仰、感佩與懷念。老爹雖然大去,前塵往事已成記憶,他的高風亮節與行誼事略必將垂範後世,吾輩將永懷恩澤,長留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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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安瀾少棒隊候補球員
民國六十年代,少棒熱潮如潮水般席捲台澎金馬,那是一個充滿夢想與激情的時代。鄭百勝、許金木這些閃亮的名字,伴隨著他們揮棒的英姿、全壘打的弧線、三振對手的霸氣,都成為我們心中英雄的圖騰。 這股狂潮滲透到每一個角落,包括我和我同村的同學們,每天放學就來到村莊的中正台前的籃球場打棒球。沒有正式的球棒、球和手套,就拿一根木棍來當作球棒,然後拿一個塑膠皮球來當作棒球,至於手套呢,就是手掌。但簡陋裝備場地都沒有絲毫減損我們的熱情,每個人呼喊奔跑,直到暮色四合,球影模糊,才在家中大人的叫喚下,戀戀不捨的回家。 金門的每一所小學都擁有一支棒球隊,每個男孩心中都燃燒著成為棒球隊一員的夢想,在每年舉辦的金門少棒錦標賽上競逐最高的榮耀。我們班上有李文成,他是主力投手,臂力驚人,球速快,是全班同學的偶像。還有其他的打擊高手、守備高手……,而我,只是安瀾國小棒球隊的一名候補球員。 候補球員的任務很簡單,主要是協助搬運球具、在場邊為隊友加油吶喊,還有就是在正式隊員受傷無法上場時可以替代上場,當然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然而,即便如此,能夠成為球隊的一分子,我內心仍充滿著難以言喻的光榮感。每當比賽日到來,我都會跟著搭上學校安排的軍用卡車跟著球隊來到金城的棒球場。 「為什麼你是後補球員?」孩子總是這樣直接問。 「因為我不夠強啊,」我回答,「投球不夠快,也沒辦法把球打得很遠,跑壘的速度也慢,所以只能當候補選手。」 「沒有人受傷其實也蠻好的吧?」 「對啊,沒有球隊希望選手受傷而影響正常實力。」 「這樣你就不用上場,其實也滿好的。」 「每個選手都希望能夠上場比賽好嗎?」我說,「如果是你,你會希望一直坐在板凳上嗎?」 「如果是我,我比較希望坐在那邊看別人打。如果有人受傷,我就趕快逃走。」 「這對膽小的人來說或許是個好主意,但如果是我的話,我是很期待可以上場打球的。」 那一年,安瀾國小棒球隊實力格外強悍,隨著一場又一場的勝利,安瀾國小逐漸殺出重圍,最終挺進了決賽。金門日報每日都會詳細報導比賽結果與精彩花絮,報紙上不僅記錄著比分,更詳細描述投手的表現、打擊策略的運用、安打數的統計,這些文字對我們而言,比任何課本知識還要重要。冠亞軍決賽當天,緊張與興奮的情緒在每個人心中激盪,只要再贏得一場比賽,我們就能捧起那座安瀾國小歷史上從未獲得的冠軍獎盃。 決賽那天,比賽進行得異常激烈。前幾局雙方投手都發揮出色,不斷讓對方打者三振出局或者內野接殺。到了第五局,雙方投手體力下滑,投球沒有之前的威猛,打者開始能夠擊出安打。遺憾的是,我們的安打過於零散,無法形成有效的得分機會;而對手的攻勢則較為集中,連續的安打為他們帶來了兩分的領先優勢。最終,安瀾國小以微弱劣勢敗北,獲得亞軍。 「真是糟糕!」孩子忍不住叫道。 「其實在運動場上輸贏是很正常的,得到亞軍已經很不容易,我還是覺得高興。」我說。 「如果是我,就直接quit,再也不打了!」 「你想想,全世界也許有幾十萬人在打棒球,只有幾個人會得冠軍,沒有得獎才是常態。」 「沒得到獎,我會說:『哎呀哎呀我們輸了再也不打了』。」 「一個球隊只要有一個球員這麼消極,就會讓整個球隊受到影響,士氣變得低落,也會影響以後的球隊練習,大家都不想要努力了。」 「聽起來不太好。」他承認。 「即使他是主力球員,如果我是教練,我也會把他fire掉,然後對其他人說:『今年就差一點,你們再努力一點,明年一定有機會拿到冠軍的。』」 「好吧,如果現在安瀾國小還有棒球隊,我也去當候補球員。」他以這句作為今晚的浯江夜話故事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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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屋的故事
少年時代我真不知道「祖屋」兩個字的神聖性。望文生義,以為只是簡單的「祖先居住過的屋子」;在南洋讀初中時,父親與我們談起在金門的祖屋甲政第,說一個姑姑在看守著,你們兩個姑表姐妹小時候都住在那裡。父親言之鑿鑿,但我們覺得那是一個很遙遠的故事而已;我們這些在父輩飄洋過海、在南洋撒下的種子,從這個島嶼搬遷到另一個島嶼,屋子對我們來說,只是遮風擋雨的居所,離去、出售、搬遷,都是很普遍的事情。父親去世以後,母親繼續向我們說起金門後浦的祖屋,說非常漂亮,但黃家沒人居住……讓我們對「甲政第」更增添一份好奇、疑惑和神秘感。 這樣一來,無論如何,哪怕取道臺北再飛金門,第一件要事當然要見見祖屋和文氏姑表姐妹了。那是2004年。忘不了第一次看望祖屋的情景,文友陪同我們這對「半番仔女」,還有幾位作家跟隨來到採訪。我們還爬上木梯子觀看屋樑上雕刻的建築年份,拍攝下來,再放大來看,非常震驚於建築年代的久遠;當然也為部分已經殘破失修而惋惜;然其外觀的整體,架構的宏偉龐大,依然可以想像到當年落成的氣勢,完全可以媲美同類三落大厝的美麗和規模。作為甲政第的子孫,沒有理由不自豪和驕傲。我們在祖屋前留影,成了最初也是最後一張照片。 可是多麼快速和突然!2006年我們再來時,祖屋已經夷為平地,空地上只是殘牆敗瓦,讓人欲哭無淚。從2004年到2006年,我們知道有關的幾家長輩們因為「無人居住」而欲處理之,唯後輩們無權異議;我們也提出過希望當局修葺後列為保育古建築(文物保護單位)的申請,但事情不了了之,終於釀成一齣古厝命運的悲劇。 甲政第在地平線消失後,其負面的影響遠超我們的想像之外;許多捕風捉影的猜測也隨之而來,不少責問令我們驚愕。仿佛我們成為了罪大惡極的不孝子孫。比起第一次瞻仰祖屋的時光,沒有了祖屋的一代回到金門島臉上確實無光;沒有了祖屋蔭庇的子孫回到故園多少也帶著絲絲愧意!從那之後,我們才從有關的網路上看到種種議論,甚至還有一種旅遊經典路線的設計,將甲政第作為「產生兩位作家」(黃東平、東瑞)的一個參觀景點(古厝)讓人參觀,雖然我羞愧難當,卻也認為這樣的設計和構想很有新意思,也不妨有成功的一天。可惜,祖屋消失得太快,充滿文化氣息的景點故事最終還是化為泡影。祖屋沒有了,粗暴破壞保護單位的事件惹起大熱議。我再次反省「祖屋」兩個字,原來具有千萬鈞之重,它是指家族世代相傳、具有傳承意義的舊居,一般是家族祖先所建並最早居住或長期居住的房屋,承載家族記憶、傳統習俗、感情連接的場所。 甲政第的身世很特殊,子孫們都在南洋繁衍和紮根;甲政第的風風雨雨也密集而漫長。當樹清兄建議「你應該可以在紙上重建它!」我心頭那點痛被觸動,也感到無限驚喜。是的,多年前我花了大半年時間,大量閱讀資料,加上我知道的一切構成線索和脈絡,終於寫成了12萬字的長篇小說《風雨甲政第》。我不敢寫成事事有據的報告文學,而是在原有的事實上輔上大量的想像和必要虛構。我想,得失當可批評,卻應該作為小說來批評,考據哪些與真實或細節有出入就毫無意義了。但無論得失如何,我如釋重負,終於在紙上讓甲政第再次矗立起來,完成了一次歷史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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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楊木之戀
從塞浦路斯的東南岸最大城市─拉納卡登陸,往南走第二大城也是首府─利瑪索,順時鐘到西南邊的帕福斯,一路爬坡蜿蜒而上,走進了山林裡。 山林在四面環海的塞浦路島,位於中部有名的特羅斯山上。 白日,陽光燦爛,美麗的山野,澄澈的天空,獨成一處靜謐的空間。冬日是旅遊淡季,人跡杳然,暗自慶幸來得正是時候,無眾聲喧嘩也無人干擾。獨見白楊木樹群,枝椏又長又細,看似單薄,卻直挺挺,不畏冷風,孤傲地站立於路旁。 相對我們瑟縮著冷脖子,望著白楊木一柱擎天的大氣,為自己禁不起一丁點的冷冽,真是赧然。 不禁遙想過去許多流汗的日子,披星戴月趕路途中,白楊木就像眼前這樣出奇不遇地出現了。 從廈門的小三通上岸,經武夷山一路北走,鄭州下飛機,沿著高速公路直抵安徽界首。行舟走馬,沿路車聲轟隆呼嘯而過,一日將盡,突見路旁不斷出現旅遊專用咖啡字體的路標,醒目誘人。從小教科書上出現史地名詞,倏地就這樣具體出現在眼前,令人又驚又喜,真想跳車旅遊去。 但是,那個年代一天24小時當48小時用,時間除了工作還是工作。當時生活充滿了緊張與油煙,必須心無旁騖的工作,滿腦筋想的是訂單、生產、出貨,倘若一切順利,孩子在美國的學費就毋須太擔心。兩旁的白楊木,默默、急速地後退,狀似無聲卻有聲似地安撫我心。於是在這繁忙喧囂不已的公路上,車流的廢氣,一波又一波,白楊木始終在不遠的一方,深情注視著我來去,一次又一次。 白楊木,在這兩個不同時空裡出現,卻令人無來由地萌起愛戀,真是費解。 直到年前不慎跌倒,日日復健,效果不彰、萌起倦怠之際突生感悟。母親離世前一些鏡頭閃入腦海,每天每日,她佝僂著身軀,拄著柺杖,左右各一,繞著屋子前後行走。 叩叩叩,柺杖著地的聲音,形成一步一個節奏,迴盪於靜謐的巷道內。尤其生命後期,肉體的老化,加上她年輕時因洗排油煙機摔地傷及脊椎之舊疾,導致行走困難,一米路,於她像是萬里長途跋涉。即便如此,不管晴天或雨天,母親總是挺直腰桿,拄著拐杖,叩叩叩,拍打著路面,叩叩叩,同時也是叩問生命的深淺可能。 偶而她偷懶不走,一旁父親溫柔的聲音便響起:「每天加減走,免得有一天不能走,躺在床上隨人擺佈?」母親聞言,默默不作聲,隨即起身,拄起拐杖,繼續踽踽獨行。 後來,她晚間如廁時不慎跌倒受傷,從此每天父親載她上烈嶼衛生所換藥變成一門功課。有一次我陪同前去,從背影看她瘦小的身軀,一步一步艱難的邁前,心底總是一陣抽搐,龐大的恐懼感,深深地籠罩……。 換藥持續了一段時間,不久我便旅行塞浦路斯,白楊木就在那時出現。那天的場景記憶特別深刻,蜿蜒而上的山頭,幾株白楊樹林立風中,我目不轉睛的注視。凝望深處,彷彿是母親的身影,自山頭走出,奇幻的是她佝僂的身軀已被拉直,施施然走來,陽光亮得通透,如沐金風。 冬季樹木,枝葉不華,然樹幹挺直,是一道風景。正如母親一輩子不屈不撓的個性,也因是這種個性,母親直到往生前,都不曾臥床過一日。 叩叩叩,我彷彿聽到拐杖落地的聲音,可惜已經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