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身、抬起頭，多瞧灰壁彩繪一眼，朱、青、綠、黃、黑等色彩，領著我瞭解祖先遺留的抒情風格、審美特色和精神內涵。「彩」泛指建築構件的油漆作工，即木構件與灰泥壁基層的塗地工事，又稱地仗處理。完成防護的基本訴求之後，再由書畫家繪製作品，呈現於樑柱、板壁、灰壁，以「繪」的動作烘襯空間的氣氛與美感。   塌壽上方的兩幅扇形灰壁彩繪，百年以來墨守在此，保護壁體結構，就像英勇威武的張飛馳騁前線，抵禦風雨飄搖的襲擊。扇形畫的畫面上寬下窄，狹長且彎曲，幅式特定，構圖必須隨形佈勢，匠師順應形式安排人物、景色、場面，由近而遠逐步拓展，佈局精巧，畫出「馬超大戰葭萌關」和「入西川張飛釋嚴顏」的氣勢，引人入勝。   我很喜歡灰壁彩繪扇形的格局，有弧度的畫面帶來開張取勢的啟發，隨勢伸張的景物造就出意境的深邃感、平穩感與生動感，亦如人生隨形就勢，或疾或徐，或藏或逆，順勢而為才能固守心靈那份自然。   「義」字貫穿《三國演義》全書，而「馬超大戰葭萌關」、「入西川張飛釋嚴顏」彰顯智與勇，凝視畫作我能想像張飛、馬超、嚴顏於戰場上，神采四溢的姿態。將小說故事融入民宅的氛圍，於此寄託信仰和教化的寓意，期望浸潤在這棟老屋的人們，從中懂得遵守道德義理，涵養敢作敢為與才智謀略的器量。   老家灰壁彩繪的作用，除了保護建築結構、塑造空間氣氛和依託信仰教化，我認為還具有身分等級的象徵。   那個時代波瀾壯闊，祖父身為南洋客，衣錦還鄉，豐富多彩的經歷若沒有化作文字或圖像，展現在某一處，猶如潑在沙地的一瓢水，很快就零落殆盡，不知所終。祖父往返南洋的每一個歷程，足以凸顯他的地位、財富、氣度，於是透過大厝的興建，花費鉅資賦予各種各樣的雕刻、繪畫、泥塑等裝飾，灰壁彩繪就是具體的表徵之一。筆畫的紋路承載著家族的歷史，紀錄祖父生命的軌跡，勾勒的線條有了意義，讓我在其間尋得支持與力量，感知被折疊起來的時光。   人間的誕生、成熟、消逝，一波波嬗遞，每一個人都扮演各自的生命之劇。生成敗滅，在歲月中持續衍生。我感念祖父和伯祖父，興建這棟雙落大厝加右護龍塔番仔樓的房子，讓家族在此安身立命，並且企圖塑造良好的家規和家訓，形成家族的底氣，透過生活經驗、實踐智慧和價值理念的傳承，構成穩定並且世代承襲的家風，成為生命的堅實支撐。靜觀這兩幅灰壁彩繪，想像當時的感情和期待、情義和牽掛、語言和默契，我感覺其中流傳的情感，是相思，是傳承，更是對家的信念。   回望灰壁彩繪之前，漸次褪去華麗，靜觀辰光過盡，父祖輩已經卸下存在的重負，但是存留的家風和期許從未消散。   喝著醇美的普洱茶，黑褐色的茶湯在胃裡行走，捲起淤積在心底的泥沙，看似已經成為遙遠的過去，潛在茶杯的底端與我對望。在寬廣而充滿生機的土地上行走多年，隨著視野漸趨開闊，閱歷的逐步豐富，才發現義、智、勇一直指引我走到現在。每當我陷入生活的摩擦與糾結，看看「馬超大戰葭萌關」，瞧瞧「入西川張飛釋嚴顏」，心裡碎片化的勇氣被串起，一股堅強的信念油然而生，放下內心的拘束，找回清晰篤實的自信，勇於直視現實。   日影悄悄劃過，我站在灰壁彩繪之前，心情由一個暖陽開始晴朗，深長的情感甦醒過來，不僅是我個人的，還有我們所經過時代的、地方的。春天透過畫作給我一個微笑的曲線，真實且溫柔，再等一等，溫暖的日子即將到來。

  浮羅吉膽（Palau Ketam，又名螃蟹島、吉膽島）是馬來西亞雪蘭莪州巴生港外的一座紅樹林小島。因漁業資源豐富，19世紀末即有海南人、潮州人、同安人、金門人等暫居於此，並逐步發展成吉膽村與五條港村。吉膽島的金門後裔不少，1920年已組織了「金浯江聯絡所」（1952年註冊為浮羅吉膽金浯江會館）。   吉膽島早期的住民是以高腳屋（浮腳樓）作為生活空間，海潮來時不會淹過木地板，退潮時露出泥灘地。屋頂則以熱帶常見的亞答樹葉層層鋪上，因此又俗稱亞答屋（attap house, attap dwelling）。這種建物就地取材，施工便利，維修容易，但最大的致命傷就是火災。吉膽島歷史上影響最鉅的一次火災就發生於1967年。這場火災不但驚動馬來西亞各界，也讓新加坡的報紙多所報導。   例如1967年6月9日《星洲日報》提到「雪州浮羅吉膽街場，今日（註：6月8日）上午發生一場大火，二百四十間住屋及六十間店屋被火海化為灰燼，整條大街全被燒光，造成四百個家庭，約三千餘人無家可歸，損失財產估計一千萬元。……被燒屋宇包括警察局、會館、鄉村發展會、商店及住家等。」其中，金門人的鄉團金浯江會所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旋即，巴生中華總商會、雪州紅十字會及巴生各商團啟動募款賑災活動，包括巴生金門會館。6月11日的《星洲日報》〈巴生金門會館，成立賑災委會〉「本坡雪蘭莪金門會館亦成立救濟浮羅吉膽災民委員會，由代表楊誠財（P.J.K.）、李朝第、李贊生、李增泉、何福進、李金灶、呂俊康等於昨日下午前往浮羅吉膽慰問災民及金門鄉親，並攜帶賑濟物品計白米五包、牛奶十箱、餅乾三十包、交於吉膽救災委員會以濟災民，且將現款壹仟元交予吉膽金浯江會館主席黃奕南代分發予金門鄉親。」   經過各界的善心捐輸，到了隔年10月份，重建工作已見成果。1968年10月7日《南洋商報》云「吉膽火災救濟委會主席丹斯里王福泰大法官對雪州政府迅速撥出免息貸款六十餘萬元，供吉膽二百二十四萬災民重建家園及公眾人士熱烈捐助予吉膽火災救濟委員會二十餘萬元表示感謝。」「重建後的吉膽島經披上新裝，五十六間雙層樓商店建築整齊，分佈在島的中心，劃成大街、中街、後街，每條街，約有二十間商店，這些新的店屋設計美化，採用白鋅及木板材料建成，更裝上現代化玻璃窗，在外牆上一律漆上深青漆，遠望非常美觀，緊接各街尾的一片海芭地段，已建成了一百八十八間美麗的排屋，每間兩房一廳，並有廚房及電燈設備，由於家用食水則將用雨水，家家戶戶門外都置放一個大水桶，準備下雨時儲存用水。」即使1970年代初吉膽村仍有火災，但目前的樣貌是在1968年重建後所奠定下來的。   1971年5月金浯江會館新會所落成。在開幕致詞時，會館主席黃奕南在致詞中提到，「……集資重建時，幸得楊誠財局紳大義協助，登高一呼，各方回應，於是星洲、馬六甲、坡、芙蓉、波德申、萬津等各地鄉團鄉親熱烈聲援，踴躍捐輸，尤其星洲金門會館，金浯江公會聯合當地三十二鄉團，更為力大支持……。隆情高誼，同人等永銘不忘。」   新加坡浯江公會暨金門居星洲三十二鄉團代表邵源來的致詞，令人動容：「……咱們原祖籍是福建金門，在百餘年前很多前輩出外來經商，據金門戶口整理，證實散居於東南亞各地鄉親為數約十五萬人以上，單以新加坡來說有七萬餘人，並有三十二鄉團之組織，汶萊，可說所有華族居民百分之八十是咱金門鄉親，諸如馬來西亞各州各埠都有咱人鄉團之設立，尤其是巴生及貴埠就有鄉親團體五單位，相信居住人數也是好多，其他如印尼、菲律賓、越南、香港等都有浯江和金門同鄉會之設立，今天這機會可謂金門鄉親大團結之開端……。」星洲金門會館代表李皆得、吉膽王得光，華聯學校校長楊秋楓等也上台發言，備受好評。   當時星馬剛剛分家，但政治或國界上的隔閡沒有阻止海外金門社群的互助，一場火災讓同鄉精神更加凝聚。

  很久沒到水頭碼頭了，自從「小三通」關閉後，除非有事特別要到烈嶼，那天卻在臉書上見大批遊客來報到，原來是有遊輪「跳島遊」來了。   前陣子得知消息，「綠石槽」正夯，星期日，原本規畫去看看未曾親眼目睹過的它，匆匆吃完午餐後趕上了下午一點的船班，第一次坐「金烈號」，下船後我們直接來到九宮碼頭遊客中心，一開口問「電瓶車與綠石槽」，沒想到服務人員接下來提供的資訊讓我們瞬間無言以對，因為要到晚上七點才看得到綠石槽，我倆討論之後，改變了計畫，租電動機車六個小時100元，到店家消費蓋二個章，還車時可以退50元，聽起來不錯，反正人都已經來了，也只能隨機應變了。   巧的是近來家裡的老爺機車狀況多，正在考慮買電動機車的我，此刻先來體驗體驗吧！民國八十幾年，我在小金一連待了六年之久，雖然離開二十多年了，但總還可以充當半個導遊吧！第一站我們來到了遠一點的青岐「沙溪堡」，這裡我們參加活動的時候來過，但那時坑道大門緊閉，而且好似才剛開放，如今來的遊客多了，看來騎電動機車來的多，不僅有望遠鏡可看對岸，也有裝置藝術可供拍照留念。   到「烈女廟」拜拜，讓我想到二十幾年前大舅、二舅從馬來西亞回來，二舅拿著「馬票」的數字去問「仙姑」的陳年往事。經過陵水湖，放眼四周一片乾涸，好難想像原本生活在其中的生物現在去哪兒了？接下來要找「黃厝」，先生問「走哪一條路？」我說「大馬路」，我憑著印象卻在楊厝、保生大帝廟附近繞來繞去，後來打開地圖，這時十足的像個觀光客，知道方向了，好吧！先去買個喝的，先蓋個章再說，買了二杯水果茶，然後西路、西方一路騎去，看到風雞、北風爺，來到后宅、湖埔路（先生故意說著：湖埔國小到了）、后頭，終於看到我們花時間找的村莊，也順利的吃到了芋頭冰，我隨口教他「埔頭」二字在本地特殊的唸法。   我們去「后麟」服務中心附近走走，那裡有射擊體驗，有大人帶小孩來草地、沙地玩，看看電動機車的電量剩不多了，我們就到羅厝附近的海邊走走，我家先生逗趣的脫掉口罩，大吸一口「海水的味道」，該回家了，電動機車歸還時真的拿回了50元，算一算，這趟旅程不但低碳，也省了花費，但肯定要提醒自己，下回要來看綠石槽，一定要看清楚「潮汐」才不會撲空，不過偶爾「自由行」也很好，有機會回到久違了的地方舊地重遊。   常聽人言：「計畫趕不上變化」，日常生活中的確也可能如此，那麼只好改變自己的心境，隨時保持點彈性，生活或許會更多彩，就像這趟低碳之旅，從電瓶車變成了電動機車，沒看到綠石槽卻換成了其它的風景。

  老婆大學時候，因為帶活動認識了一個馬祖少年家，後來這位少年家從軍報國讀軍校，也移防過烈嶼當輔導長，後來轉任中央大學教官退役，退役十多年了，天天過著環遊世界的日子。   這天，他與妻子朋友來到金門故地重遊，來到寒舍泡茶喝酒，剛進門時，我家新養的小黑狗對他吠了兩聲，之後就撲向他跟他玩，他笑稱這也是一隻迎賓狗。   因為狗，他的夫人就講起狗笑話，她說他們家養了四隻狗，都是外頭的流浪狗，相招來到他家，就定居下來，他們也全部收留了，真是有佛心。她說也許因為她家大門邊有一塊大石頭，石頭上刻了一個佛字，石下種植趴柏，因有隱祕性，且有一個小洞穴，母狗會有安全感。因此鄰居有一個農家，只要母狗一到產期，就識途老馬跑到石頭下生小狗，第一次生了10隻，她為了送狗，送到手軟。第二次，又生了12隻，這下她幾乎要瘋掉，鄰居笑她又要開始替狗坐月子了，她頭冒青煙，實在凍袂條，就騎著腳踏車跟蹤著母狗回到牠的家，找到種菜的主人，向他投訴：你不知道你家的狗在我家生小狗嗎？阿伯掩著面小聲地說：我是宰羊啦，所以我看到妳很歹勢！那你要負一點責任啊！朋友的妻子大聲的問：那你要認養幾隻，至少2隻？聽到這話，狗主人像刺到魚骨頭一樣，久久出不了聲，後來才危顛顛的用手指頭比出了一個1，朋友妻子幾乎要崩潰，心想哪有這樣的，但迴念一想老阿伯也是無奈的，只好勉為其難的同意，不料就要成交之際，阿伯又冒出一句：可是那些狗像誰？這下聽到她轉述的人，都笑彎了腰，直呼這阿伯真夠智慧，後來有沒有認養，看官可想而知了。   朋友太太是護理師退休的，退休前是很高端的護理師，王永慶的百齡高堂，就是她照顧的，王永慶的家只有她能自由進出，大家想要照顧台灣第一富翁的老母，沒有三兩三，怎敢上梁山，她說王老夫人只要有一丁點的傷風感冒，就要緊扣長庚醫院的醫生，且都是要主任級以上的，經常看到醫生入門，都是氣喘呼呼的，都是碰碰嗑嗑的，可見壓力有多大。朋友妻更是要24小時守護在老夫人身邊，每一分鐘都疏忽不得，看起來，工作是高尚，但一點都不輕鬆，只是老夫人有時會說：我家慶仔賺錢攏愛大粒汗碎粒汗的，汝只要四蕾眼珠跟我對對看，就有錢拿。唉！朋友妻說她想要回應的話，本來像龍捲風一樣，但到了喉頭又咽了下去，看來修養的功力還真是一等一的。   有錢人家總是有許多傳奇，以前我從報紙讀過一則王老夫人的節儉新聞，說她使用洗手肥皂一直要洗到握不住為止，到最後還會把數塊薄薄的肥皂疊黏成在一起，又繼續使用，心想有錢人家都還是如此，難怪我會成不了富翁。   有錢人家家教總是嚴謹，台灣首富的家庭，更是有其一套規矩，以美色才幹懾伏首富的三娘，會不時會去跟「達家」請安問好，來時，雙方碰面總是行禮如儀，噓寒問暖，腳踵離開，老夫人有時會以參透世道似的，悠悠地用閩南語道出：「英雄難過美人關！」，然後再加上一句「美人難過金錢關！」說起來還真是至理名言哩！   這個社會上，始終是真真假假，含糊籠統的，我倒出家藏的陳高，也引起大家的話題，朋友同行的朋友王建築設計師，說他20幾年前到嘉義買了一罐用蛤蚧、海馬、鹿茸、當歸、熟地浸泡的藥酒，說是可以滋陰補陽，調氣活血，當時花了3～4萬，一直捨不得喝，後來有開罐了，一杓一杓慢慢舀起來喝，整個中藥的口感還真不錯，終於喝到底，圖窮匕見，甕底的蛤蚧、海馬出世了，咦！怎麼浸泡了20年的蛤蚧、海馬還是完完整整的，拿起剪刀，竟然剪不斷，用火燃燒，竟然燒不毀，驚呼這是那一國的「恐龍壁虎」，後來才明白都是塑膠做的，只是所有的黃湯都已經喝下肚了，徒呼奈何又奈何，江湖術士總是有賺錢的門道，老實忠厚的小人物總是他們編笑話的主角。   講笑話的高段在於別人笑，自己都不笑，大家都人仰馬翻了，他還不動如山，面不改色，好像是無事人一般，朋友妻子這份功力倒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在一個靜好的春日午後，我在住家附近的國中校園裡，看到幾棵流蘇，潔白高雅，花叢簇簇，春風輕輕拂過，恰似飛雪吹落；不遠處有幾株木棉，高聳的樹梢上，花開得稀稀疏疏，紅磚道上，則紅褐處處，碩大的英雄花轉眼就要化作春泥。藍天白雲之下，奼紫嫣紅，淡淡的三月天，該唱首甚麼歌詠春天？明明陽光正好，還不到日落傍晚時分，我卻情不自抑地哼唱出〈小小羊兒要回家〉：   「紅紅的太陽下山啦  咿呀嘿　呀嘿   成群的羊兒回家啦  咿呀嘿　呀嘿   ……」   距離姚敏1950從上海移居香港之後詞曲創作，再到原名張秀英、有「中國歌后」美譽的張露灌製發行唱片，這首耳熟能詳的〈小小羊兒要回家〉，已經問世七十個年頭了。網路上搜尋不到姚敏創作這首歌的背景。   根據維基百科資料顯示，張露出生於1932年，與西班牙裔樂隊領班及鼓手奧利結婚於1957年，長子杜德智則出生於1958年。張露初唱〈小小羊兒要回家〉，該是雲英未嫁、雙十年華的年紀，我不禁忖度思考，她是如何揣摩小小羊兒跟著媽的心情，如何詮釋這首歌的呢？   我低聲繼續唱著：   「小小羊兒跟著媽  有白有黑也有花   你們可曾吃飽哇……」   唱到「你們可曾吃飽」，「哇」字之後卻彷彿被72度的行軍酒燃燒了喉嚨，怎麼都發不了聲，再也哼不出口--那滿溢的感動、那激昂的心情，幾年前曾經有過。那是讀到〈水文嬸的天空〉這篇文章：    「……自從嫁到楊家，無時無刻不在為這家大小張羅。即使偶然回了娘家也會伺機看有啥東西可帶回婆家……。」   精彩而出人意表的一段文字敘述：「……待了一會要回婆家，轉身看到菜園裡圈著一隻羊，就順手把那隻羊給牽了，……。」水文嬸順手把娘家菜園那隻羊給牽了，為「順手牽羊」這個成語做了最溫馨、感人的詮釋。   而最美麗的風景是：「……娘家二叔、三叔都看到，卻任憑她牽走，心裡必定憐憫姪女跌到兒女坑，爾後楊家菜園永遠有一群羊，是楊家重要經濟來源之一。……這羊不是羊，是母愛，……也是娘家人寬宏大量，以仁慈看待姪女對待生活的態度。」   即便「娘家家境比楊家好太多，房落也氣派……」，那也要有寬宏大度的心胸，無懼鄉里人的冷言閒語，才能牽成水文嬸，讓她的一頭羊變成一群羊，讓她的小小羊兒長成大羊，從小小浯島走到世界舞台，揚名海內外，成為專業領域的領頭羊。    我想像身穿唐衫唐褲、腳著繡花鞋、頭挽著髮髻的水文嬸，在她漫漫人生歲月中，無論小小羊兒在海內外哪個國度哪個角落，不管春夏秋冬四季輪迴遞嬗，她始終用她最溫暖的聲音低喚：   「天色已暗啦　星星也亮啦   小小羊兒跟著媽   不要怕　不要怕   我把燈火點著啦……」   燈火亮著，小小羊兒，永遠記得回家的那條路。

  浯島年雨量平均約一千公厘，氣候明顯偏乾，所以只能種些旱作，斯土斯民，長於浯鄉，自然與人文環境實在偏乾。   乾，可以保存物件，容易積留傳統，可以較為清爽而單純，並且釀造出勁、純、醇的中華佳釀金門高粱酒，但是身在其中的人，似乎也偏「乾」了。   乾就是不潤澤，情少流動，人少溝通，明說就是人與人之間缺乏溫潤親和的氣氛，不似江南溫柔綺麗地，而是乾澀了些，凝滯了點，像沙丘一般，有起伏、有高低，就少了青翠與潤澤。   夏天還好些，四野明燦，放眼翠綠，但冬日裡北風呼嘯，大地蕭索，凜冽寒氣，家戶閉鎖，那時不僅人與人，連人與自然都隔絕了些。   鄉親們喝了不少高粱酒，連血液裡都是58濃度酒精，若是北方豪邁爽朗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那倒是瀟灑颯爽之至，可是酒喝多了，心情卻不必然舒展開朗，大夥平常說不了幾句話，酒宴上話真是不少，雞頭魚尾一場遊戲，宿醉之後，平日相處，復又沉默以對。   故鄉老友說，他瞭解我說金門太乾的意思，但人在其中著力點有限，難有本領讓「乾」變成「甘」。 「那我們就不要說了！」我躁切地驟下結語，電話那頭老友也跟著乾脆地說「那好！」。   不知多少次了，我們之間的對話常在激越的情緒下結束，各自急切地想說出自己的話，卻沒法好好聽聽各自心底的想法。   小島上步調緩慢，車行路上，在限速內駕駛，但後側不斷有車超速馳越而過，道路大都為兩線道，路邊多未劃設人行道，超速有其不可測的危險，所以歷年車禍發生率常居高不下。   在機場、在碼頭，在人多的地方，聲浪沸騰，眾口喧嘩，人馬雜沓，人在其中總躁煩不安。   不知道為什麼，該是慢慢悠悠，舒緩自在的小島，卻有好多難以言說的躁動。   或時當天氣變化，氣壓不穩，或春夏之交，潮溽濕漉，風靜氣悶，人時有「惡小神」突竄情緒，想罵人、想發牢騷，一時解不了，鬱悒難紓。   很早我就體會這樣的矛盾，但自己卻也免不了這樣的情境逼人，我在家中爸媽老要我吃飯加餐，我偶或不耐，粗聲應對，在工作場所，會稍加忍受，但遇到困境，不時捉髮拂袖憤慨難平。   小島上的窘迫氛圍，背後有其歷史成因，是戰亂頻仍下的艱困謀生？是軍管時的戒嚴監督？還是人與人間長期「真意保留」，刻意壓抑，長久窒悶，思緒與情緒的無所釋放？   金門人以身為金門人為榮，光榮感曾全國第一，也曾當選「快樂城市」榜首，但吊詭的事實，精神疾病患者以人口比例論，總顯偏高。   個人覺得我們的「表情達意」有其困境，不知如何適度表達情緒，溝通意見，人人在在有其委屈感，冀望他人瞭解，卻老不先說個分明。   期盼自己做個成熟、穩健的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明白自己，也瞭解別人，既能體貼又可細膩，好好說，好好做，好好待人，好好生活，做為一個起點，慢慢來，一切總會慢慢好。

  年節前，家裡的兩只冰箱囤積了各式年菜的材料，那是母親精心籌畫下所累積的資本，更是一道道珍饈佳餚的後盾。關於煮食這件事，她有著不同於旁人的堅持與執著。   也就在一轉眼的功夫，她熟練的從中挑揀了一道刻意保存的美味，那是尾牙當天用於祭拜的拭餅菜，一方面說是為了祭拜之故，但其實也是刻意的準備，讓剛剛返家的我們在享用澎派的年菜之前，得以先細細品賞小家碧玉的美滋美味。尾牙已過旬日，那鍋滿滿想念味道的拭餅菜，對離家許久的人而言，這真是再親切不過的歡迎起手式，因為這樣的理由，又是吃得大腹鼓鼓欲罷不能的一回饗宴。回家，體重是甜蜜的負擔。   春捲也好、潤餅也罷，在金門就稱之為拭餅，只要曾在賣拭餅皮的攤位，見識過師傅徒手甩著麵糰往鐵盤勁道相當地一抹一拭，一張張麵餅皮是如何被精巧的拭出來的，就會對拭餅這樣的稱謂心領神會，再也沒有比拭餅更有畫面的說法了。   金門吃拭餅的習慣，除了清明節之外，元宵、頭牙、尾牙也吃拭餅是歷經許久的傳統，祭拜的習俗，對於地方飲食文化的影響自有其脈絡可循，拭餅菜的鋪陳，便是最好的佐證。   品嚐過台灣的春捲或潤餅，應該都知道台式潤餅菜主要有高麗菜、皇帝豆、豆薯、蝦仁、香腸、烏賊（軟絲）、豆干、紅蘿蔔、肉絲、芹菜、豆芽菜梗、蛋絲，比較特別的是還會加上幾片烏魚子，以上各式菜色分別切絲或切丁，再入水汆燙，祭祀後食材不再加熱，包潤餅前先於潤餅皮上佈灑花生粉與白糖粉代替調味，鋪上前述各種備料滾捲而成，這是台灣春捲的吃法，比較像是因介之推的典故而有寒食節的飲食作法。   至於金門拭餅菜，並非一樣一樣的單式菜色分別烹煮，再挑選各式喜愛菜色裹捲而食；金門的拭餅菜雖然也同樣是將蒜苗、酸筍、紅蘿蔔、芹菜、菜球、荷蘭豆、豆干（板豆腐）、豬肉、海蚵，各式菜色分別切絲汆燙，但祭祀後匯為一鍋和炒，拭餅菜是熱熱食用，包拭餅時，講究的還會另外準備蛋絲或蚵仔烘蛋，更奢侈的則有剝蒸海魚入菜，道地的金門味。攤開彈性韌性都恰如其分的拭餅皮，包裹著滿滿的鮮甜美味，沒有白糖粉，也不需要花生粉，與台式潤餅各異其趣，卻在用料、烹煮與食用的節奏獨樹一格，也是在地飲食藝術美麗的一章。   而金門拭餅的典故，在地人深信這是源自於明朝蔡厝進士蔡復一夫人的創意，這位七省經略八省節制的兵部左侍郎，因為總督貴州、雲南、兩湖、廣西軍務兼貴州巡撫，經常是枵腹從公廢寢忘食，賢慧的夫人便以拭餅讓騰不出手又無暇進食的蔡復一果腹，因為這層因緣，拭餅在金門更形成獨樹一格的在地文化。   春捲其實是世界的美食，包裹數種食材而食用的方式，各地大同小異，但食材內容與用料，則大異其趣。然而，也就只有金門拭餅皮，大方緊緊的裹著金門味的拭餅菜最是對味，層次豐富餘韻十足，無可取代的唯一。

  一塊荒置百年的四方青草石，質樸素面無紋飾，長34公分，寬27公分，厚達7公分，有長期使用敲打留下的歲月痕跡；這一方看似普通的石頭，卻是早期金門製作貢糖的器具，懂得的人才會稱它為貢糖石。   貢糖是閩南地區的傳統食品，又名花生酥，特別流行於廈門地區盛產花生的同安、馬巷一帶。祖上老家留下的貢糖石，見證過家族曾經在後浦開過餅鋪，兼營南北雜貨，取店名為異香糕餅鋪的一段經濟興衰歷史。以前師承的糕餅製作技藝叫「餅路」，手藝來自廈門，跟祖先一百多年前從同安潘塗遷徙至金門定居有關。   傳統的貢糖製作可略分炒熟、脫膜、熬糖、捶打、包餡、拉酥、切塊、包裝完成等多道工序。首先要挑選品質優良的花生，注重「檢仁」，「臭仁」一定要先揀出，否則會影響整體炒熟的芳香氣味。花生仁經文火炒熟，要求不能過火，否則會變焦。然後冷卻去膜備用，作成的餡料分顆粒皮料和碾細粉末，和糖一起加入，趁熱柔軟時，用木棒在貢糖石上反覆翻面搗碾成酥，全程得憑經驗及眼力判斷來決定收手，打多了會出油，打少了吃起來不會香酥，再手拉成條，功夫不到家的人是拉不成酥，最後切成方塊包裝上市。花生仁與砂糖，砂糖與飴糖的調配要合宜，煮時的火候也很關鍵，夏季時火候掌控緩而慢，較耗時間，冬季時火候持續炎而急，損糖也耗人力。有時候將花生炒熟壓碾對半顆粒放入，同樣工序，切成長條塊狀，形似牙齒，送入口中香甜酥脆，這樣的花生糖是老少咸宜愛吃的零食，亦稱為「嘴齒糖」。   老人家常講：「三代人，才知吃穿。」後浦大街自民國以來，一直維持幾家賣精緻漢餅的店舖，專門靠僑匯接濟生活的家庭，接到僑批，上街買些好吃的糕餅來犒賞自己與家人是常有的事。1937年日軍發動侵華戰爭，風聲鶴唳掀起「走反」風潮，佔領金門的前夕，曾祖父毅然決定打烊關店，攜帶親人遠走越南避亂。八年後的金門局勢依然動盪不安，親人多數留在海外觀望時局，最終落在僑居地生枝長葉。而金門餅店留下來的糕餅模具、工具，一一淪為柴火，1968年遷居時，眼見家中的一些長方形糕模，也送與鄰居當門串，隨人討去。   早期祖父曾經以畫糖營生，看過他的木模有龍、鳳、公雞、猴、豬等精美雕花造型，製作時將煮好的糖漿（砂糖和麥芽），趁著液體狀態，澆注在備好竹籤的糖模，細微處還要用刀具導引，等到冷卻凝固後取出，成為金黃色的糖畫餅塊，有些是不用糖模印做的，全憑功夫隨意即興畫成，表演時常吸引孩童好奇圍觀，爭先目睹和購買。   貢糖石是家族糕餅鋪留下的唯一證據，撫摸久經捶打撞擊的戳點，總觸動心中有種莫名的傷感，淡淡的哀愁滋味。

  唱歌時總為抓不準拍子懊惱，高低音也難判斷，音痴。不都說為了肺部健康要多唱歌？因此，每週三到中正紀念堂上歌唱班，沒學到歌唱技巧，倒是週圍景況啟示著我的人生，一首首即將絕唱的曲子。   A、迴廊下銀髮族：   中正紀念堂迴廊陰涼寬敞筆直，桂花飄著香芬，平日人口密度稀微，環境舒適，確實適合老人休閒，每回路過，定有十數只輪椅，上面坐著毫無生氣的老太太或老先生，面無表情坐著：仰頭、垂眉、張嘴、側垂……面容憔悴的各種姿態，心裡想些啥？想剛結婚成家時夫妻恩愛甜蜜、孩子小的時候身軀靈活矯健、或想到在職場叱吒風雲，也曾獨領風騷，只想一路往上爬，夜間酬酢……一幕幕往事如煙。現下安身靜放在輪椅上，一群瑪麗亞聚集在一旁嘻笑，講著聽不懂的語言，喧嘩聲浪直上雲霄，沒有人和老人們說一句話，她們自顧嘻鬧，這場景令人感慨心酸，老人病灶許多時候是沒有說話的對象會更加嚴重，家裡小輩必然忙忙碌碌於討生活拚事業，同自己年輕時一樣盡全力栽培小孩。也可能沒耐性照顧長輩，於是花一些錢交付外傭，有人照顧心就安了。外傭大約負責把老人推出門曬太陽，中正紀念堂是標準庭園蓊綠，推到迴廊下，或許連庭園裡賞花、魚池裡看漁、草坪上松鼠、鴿子在草坪嘻戲，都是不曾親炙，幸好桂花等各種香味隨微風吹拂，否則辜負一趟紀念堂之行，老人們只要有嗅覺尚好，總算可以和大自然結合。待時間到了外傭們再把雇主推回家。老人無聲抗議或不想抗議，只好隨其擺佈。一則笑話說：公園忽然下起陣雨，瑪麗亞們匆忙間各自推雇主回家，到了家裡才發現推錯主人了，乍聽是笑話，目下讓人笑不出來，真實性非常高，因為迴廊下的場景讓人相信。   B、獨生女的吶喊：   朋友早發性失智，到了六十歲，終日懷疑身邊所有人，加上早年失婚，整個家空空蕩蕩，空氣也感到稀薄。只有獨生女兒守著，女兒原本在日商企業工作，能力強，長相靚，周邊追求者眾，卻因母親隨時需要女兒，且經常歇斯底里，青春正茂的女兒想約會是奢侈的，只要見不到女兒，母親會幾近瘋狂，行徑失序，為了母親不得不把工作辭了，戀愛都無疾而終，識相的女兒收起情感的網，哪位男子願意負起共同照顧母親的責任？母女經常無端劍拔弩張，莫名悲愴充斥空氣中。孝順的女兒不捨把母親送至療養院，可長期下來承受不了母親給的壓力鍋，掀起鍋蓋，向上蒼吶喊：誰來幫我？   C、歌唱班的阿嬤：   歌唱班三十人，一位八十幾歲同學極認真，雖然步履蹣跚，每堂課都按時出席，只是經常唱著唱著就睡著，下課才甦醒，以學習而言當然無績效，想必在家裡無聊，沒有講話對像，不如出來上上課，至於學到什麼不那麼重要，打發時間開心最要緊。年紀大需要談話對象，需要有事做，需要有人的聲音，歌唱班極好、繪畫班也好、書法班也行，總之有朋友更重要。大夥貼心扶著長者上下課彷彿兒女，上課是很好排遣寂寞的方法。聽聞有位八十幾歲老年人上博士班，與一群年輕人成為同學，同學們笑說阿公上課睡覺，下課即排一串又長又大聲的氣，不礙事，每隔一陣子就請年輕同學們大吃一頓，經常感嘆：請家人不被感謝，請你們帶給我歡樂。同學們也樂與阿公當同學。   排遣時光要靠自己安排，黃昏之年誰真需要那只文憑？

  二月底，人在新北，二十八日line上看到鄭松維兄通知說下午北市重慶南路書街天龍書店新址二樓，有漫畫家凌群《猴硐戰士》簽書會。   我當天中午忙著宴請親友，到天龍時，簽書會已結束，但鄭兄仍在彼處與多位漫畫家聊天，鄭兄熱情介紹我，有幸認識季青等名家。之後我又到三民書店，在書店翻閱書刊甚久，看到好書很多，選購了幾本，才依依不捨踏上歸途。   走著走著，衡陽路上，竟然遇見周玉山教授，他戴著口罩，我也戴著口罩，但彼此錯身而過時，我觀察似乎是他，出聲詢問：「是周先生嗎？」他也停下步來，兩人拿下口罩，笑說有緣喜相逢，他拿了張新名片給我，目前又回世新大學任客座教授，我說名片未帶，但隨身剛好有本小書《聽見金門》權充新名片送他，書中有我新的簡歷及電話。兩人聊了一會兒，談到今天在三民書局看到他主編的《劉振強先生與三民書局》，書中內容令人欽佩又感動。他連忙說要贈書給我，請我寫收件地址。   三月一日返金，過了幾天，收到周先生贈書，致電感謝。想到幾十年來，承蒙周兄厚愛，多次贈書。與周相識，乃因民國六十九年，他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風雲十年」撰文推崇胡秋原先生，之後，我引用該文寫信給胡先生致敬，信被《中華雜誌》刊登出來。我們兩人由此結識，他常親筆題贈大作給我，三民書局所出《文學邊緣》、《文學徘徊》、《大陸文藝新探》、《大陸文藝論衡》、《無聲的臺灣》、他與逯耀東主編的《三民書局五十年》，博士論文《五四運動與中共》及他令尊周世輔《中國哲學史》、《國父思想要義》，鄭學稼的《中共興亡史》都承餽贈，我有時主動購閱，報備說已擁有《大陸文學與歷史》、他編的《三民書局六十年》了。   我與他很少聚會，四十多年前中華雜誌社在實踐堂辦的抗日紀念演講會場，巧遇一、二次，他長我幾歲，當年他考上輔大法律系後，又轉讀社會系畢業，日後又考上政大東亞所，研究三十年現代文藝，曾得到中國文藝協會文藝理論獎。六十九年又以第一名考取文化大學三民所，日後取得文化大學博士學位，在政大國際關係研究中心擔任研究員，並在大學任教。我於金門服務時，暑假經常赴台度假或進修，有一年在台北公館外島服務處附近，碰見大學同屆畢業歷史系校友余彩蓮，她正就讀政大東亞研究所（與國關中心同在木柵萬壽路），邀我前去木柵參觀，我當天忙他事，無暇前往。日後，東海同屆大二室友鄭端耀博士在政大國關中心擔任主任，好奇之餘，我曾赴萬壽路參觀，也順道拜訪周教授，周教授的研究室似與吳安家教授相連，周的書牆佈置極為雅緻，令人印象深刻，那一天，他送了我好幾本《文訊》。為了感謝他贈書，偶有水酒相贈，他總是大方回報，有一年卻之不恭，帶著小孩與楊樹清一同受他邀宴，在希爾頓大飯店吃自助餐。民國八十七年慶祝八二三砲戰四十週年，他推薦我寫專題，應命寫了篇＜向老兵致敬、致謝－金門人談金門＞微表心意（刊《勝利之光》當年八月號）。他來金參訪或以考試委員身分蒞金視察考務，曾不期然而遇，想請他吃飯，常說飯局排滿，忙著返臺。   前幾年他們兄弟三人（周南山、周玉山、周陽山）合著《兄弟行》，他請天下文化編輯部資深行政副總編輯吳佩穎出面寄了一本給我，附函寫道：「敬愛的王先正先生您好：與您分享一本好書《兄弟行》（周陽山、周玉山、周南山合著）。周世輔教授一門三傑，三位公子周陽山先生、周玉山先生、周南山先生在不同領域攻取博士學位，日後又於產官學界皆有建樹。他們的合著新書《兄弟行》，記錄兄弟三人生命歲月的吉光片羽，回憶雙親的慈愛與身教，又及當代國家社會諸多賢達。行文筆下有著高希均教授常說的「知識人應當具備的四個學養：科技腦、人文心、中華情、科技觀」，值得推薦給您。隨函附上新書一冊，開卷有益，請您細細品味。」我打電話向周教授致謝，周兄謙說是高希均教授購贈，他只是開名單地址，由天下代寄。   看周氏兄弟的大作，讓我受益很多，常一看再看。

  薦，解釋為「進獻」、「祭獻」的意思。例如：荐羞（饈）即是「進獻肴饌）。荐胙即為：「供獻鬼神的肉」。新則解釋為：剛有的，初始的，沒有用過的。   「薦新」的解釋則為：以首次收穫的五穀、蔬果、時鮮來祭祀祖先神明，是表示謝恩的祭典，就稱為「薦新」，或「薦新祭」。   《儀禮．既夕禮》云：「朔月，若薦新，則不饋于下室。」《禮記．檀弓上》亦云：「有薦新，如朔奠。」唐．孔穎達疏：「薦新，謂未葬中間得新味而薦亡者。」另《禮記．月令》曰：「是女也（七月），農乃登榖，天子嘗新，先薦寢廟。」翻譯成白話文的意思是：在收穫的季節，天子象徵性的以新榖來祭祀太廟，表達對祖先的敬意。   東漢．范曄《後漢書．祭祀下》：「古不墓祭，漢諸陵皆有園寢，承秦所為也。說者以為古宗廟前制廟，後制寢，以象人之居前有朝，後有寢也。《月令》 ：有「先薦寢廟」，詩稱「寢廟弈弈」，言相通也。廟以藏主，以四時祭。寢有衣冠几杖象生之具，以薦新物。秦始出寢，起於墓側，漢因而弗改，故陵上稱寢殿，起居衣服象生人之具，古寢之意也。建武以來，關西諸陵以轉久遠，但四時特牲祠；帝每幸長安謁諸陵，乃太牢祠。自雒陽諸陵至靈帝，皆以晦望二十四氣伏臘及四時祠。廟日上飯，太官送用物，園令、食監典省，其親陵所宮人隨鼓漏理被枕，具盥水，陳嚴具。」   明．余繼登《典故紀聞》卷十八：「隆慶初，詔罷寶坻縣等處採取魚鮮，自今薦新上供，俱令光祿寺備辦。」（註：余繼登（1544－1600），字世用，號雲衢，北直隸交河縣（今河北交河）人。萬曆五年（1577）進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檢討，曾參加纂修了《大明會典》，進翰林院修撰，翰林院直講經筵等官職。）   明．馮夢龍《東周列國志》第七十一回：「二君酒至半酣，晏子奏曰：『園中金桃已熟，可命薦新，為兩君壽。』景公准奏，宣園吏取金桃來獻。」   清．昭槤《嘯亭雜錄．薦新》：「今奉先殿每月薦新，仍沿明制。」（昭槤，字汲修，自號汲修主人、號檀樽主人。清朝宗室，曾為和碩禮親王，後革。）   祖先崇拜在中國人的信仰中，是相當重要的一環，所以「薦新」的習俗得以流傳數千年，但在它已經從國家級的祭典中消失了。但民間都還保持著薦新的習俗，尤其是閩南地區。文革之後，這薦新的習俗在金門保存的尤其詳備。   在小時候我一直聽大人說明天做節今天下晡時要「薦新」，但是都不知道這兩個字究竟怎麼寫？曾經看過的寫法有：強新、牆新、上新等等，那為何會寫成「強」、「牆」呢？怎麼也沒曾想國音中讀做ㄐ一ㄢˋ的「薦」，會是和閩南語音中的「牆」發音相同。   而要解釋這一現象，則是因為「中古音」裡沒有顎化音（ㄐ、ㄑ、ㄒ）的細分。古代交通不發達，而跨越年代又很長，愈南方的方言保留下來的古音愈多，這又是為什麼呢？很多人都說是五胡亂華，中原人士南遷才保留了很多古代的韻腳。而我則是到北京旅遊時，參觀了太廟，才赫然發現，我寫不出的那詞彙「薦新」，正在被掛牆上的解說板裡訴說它數千年的故事。

  那一片海，是永遠的海。她躺臥在福爾摩沙東北角，額上鑲著一顆明珠，是基隆嶼，那是日出的方向，也是希望的源頭？金石般永恆的約定？沙灘上曾經落下多少足印？記錄著多少人、多少貓兒狗兒、多少沙蟹的生命故事？四歲的我在沙灘上追著沙蟹，幾次問媽媽，這沙岸有多長？媽媽總說，不是太長。她望向遠方，眼裡有迷茫的煙霞……。   海，微笑著，以柔白蕾絲般的沫花兒畫出深深淺淺的微笑；鷹，在雲天裡展開雙翅翱翔，那架勢，直像是胸懷千里萬里之志，傲視天地、凌駕壯麗山海的雄武神鷹；這片海，越發地廣袤了。是，這兒是萬里。   萬里的海，是我記憶中最美、最深情的海；許多許多美麗的故事與更多更多悲傷的故事，同時在這兒上演。我，既是觀看者，也曾經是故事的主人翁。一甲子啊！一甲子飛逝，多少人世更迭，這海，這沙灘，一如初見。她，在我心裡永恆。   喜歡萬里海灘，是從萬里有大舅舅、大舅媽和他們家一群表哥、表弟、表姊、表妹開始的。大舅媽見了我，永遠是手持一只大雞腿開懷大笑迎向我，那笑，像甚麼呢？像漫畫裡老夫子中了彩票那樣的笑；那笑，讓我覺得大舅媽很愛我，那種滿足是很難形容的滿足。接著就把大雞腿塞給我，羨煞了手上沒有雞腿，眼睛直勾勾盯著我啃雞腿的表弟妹和小黑（大表哥養的狗兒）。我從小吃東西慢，無意間，是否殘忍地加深擴大了表弟妹內心的痛苦與掙扎？還有小黑強忍著躁動的等待？瞧牠骨溜溜的圓眼睛瞅著我，不停吞嚥口水的樣子，至今我都不曾忘卻……。   大舅媽是標準靠海吃海的漁家婦女，平日會挑擔子賣魚，但她身上也和媽媽一樣，永遠是一身旗袍，腳上是一雙鍛面繡花鞋。在萬里基隆之間的路上，大舅媽硬是把自己走成一道美麗的風景。     大舅媽和媽媽似乎有講不完的話，從家門口開始站著聊，我在一旁盡情啃著雞腿，然後，進屋坐下聊，直聊到我啃完那只雞腿，把骨頭丟給小黑，大家才鬆了一口氣。回神，見大舅媽和媽媽還在聊……，她二人，時而笑逐顏開，時而蹙眉嘆息，更不知聊到甚麼傷心事兒，媽媽自皮包裡摸出手絹兒抹淚，大舅媽也哭，時不時以拇指食指捏鼻尖兒，拽出鼻涕往石牆上抹……。我輕輕拉扯媽媽的旗袍，小小聲說著要上海灘去玩，媽媽總在這時候才驚醒過來，邊拿手絹兒搽她的旗袍，邊急聲問：妳吃完雞腿手洗了沒？只聽得表弟妹和我齊聲回答：洗了。然後連跑帶跳地往海邊奔去……。   這海，是我童年的快樂海；少女時期，情懷總是詩的夢海；戀愛時候與他盟誓的愛情海；婚後不太浪漫的生活海--與老作家新婚蜜月，在海邊巧遇「牽罟」家族，他們見我倆在沙灘上閒晃，熱情邀我倆加入牽罟陣容，那是我們第一次牽罟，老作家和我一左一右分站在粗麻繩兩側，幫忙將漁獲往灘上拉，魚兒上岸後，在沙灘上狂蹦亂跳，看得我一陣心驚。牽罟家族老老少少興奮叫鬧著，族長分給我們11條活魚，裝在一只布袋裡，老作家高興肩背著活魚，牽著我走回觀海別墅去。一路上，我的心七上八下，老作家忽然別過臉，表情怪異地說：有點兒恐怖耶！11條魚垂死掙扎著，現在怎麼辦？我小聲說：偷偷丟回海裡。可老作家又說：一來，對牽罟家族不好意思；二來，這些活魚值不少錢呢！丟回海裡多可惜？……猶豫不決間，已走到別墅大門崗哨了。我建議，把魚送給警衛先生。老作家來不及反對，警衛先生接過那袋魚，笑著說：不會處理是嗎？我叫我老婆幫您殺好、洗乾淨放冷凍櫃，您們離開時記得帶走喔！老作家滿意地笑了……。   我真的不敢吃這些魚，把魚送給老作家的大姊，大姊接過魚：不會煮是嗎？我燒好你們過來吃。我搖頭，連聲說不……。事後，大姊說魚非常鮮美清甜哩！   萬里的海，已然是我的心海，但不知為何？將她收藏在心裡仍然思念牽掛，於是，老作家時常陪我去萬里看海、戲浪、漫步沙灘，假裝他是個浪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