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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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德甫:汶萊僑商的典範
受封為汶萊丕顯天猛公拿督的林德甫(1910-1999),出生於金門烈嶼鄉西口村。即使他已經離世多年,但在烈嶼或汶萊華人社會,林德甫的善行事蹟仍被傳頌著。 1927年,年僅17歲的林德甫南渡汶萊,在其表兄吳祥記的「隆順商行」任職,在職4年中,他潛心學習生意,瞭解當地情況,掌握了各種商業營業技能。1934年林德甫奉母親之命返回烈嶼與同鄉洪梅治成親,婚後舉家遷往汶萊。林德甫與妻子共育有五子,分別是明祥、明泰、明清、明正及明傑。同年,與友人林昭賞、林德樟共組畜產公司,經營生蝦生意;並且與林水輕、陳清奇合作,合創「美成公司」,1936年林、陳二人相繼退股,林德甫受限於資金短缺,力邀族叔林招峰、宗兄林水遍入股,經營建材生意,主要販售竹子、棕梠葉和茅草。 二次大戰之後他獨資經營「美成號」,業務向國外拓展。他在韓戰時期自汶萊出口軍需工業所必須的橡膠物資,並購置大量橡膠園土地。1962年,林德甫在新加坡創設友利行,成為楊協成食品罐頭及外國名牌啤酒汶萊區總代理;1970年,他在臺灣創設「高汶貿易股份有限公司」,從臺灣的「亞洲水泥公司」進口水泥,同時也進口鋼材、食品、雜貨以及藝術品,並向臺輸出原木、石油等;1970年他在香港設立「美成船務有限公司」,除經營船務外,還採購成衣、雜貨等,生意如日中天。 林德甫在事業成功之餘,除擔任多個華人社團、商會、華校的領袖外,1953年與多位鄉僑發動成立騰雲殿建築委員會,並擔任主席,重建騰雲殿。1958年,汶萊第28世蘇丹奧瑪.阿里.賽義夫汀三世(Sultan Omar Ali Saifuddien,1914-1986)冊封他為華人「丕顯甲必丹」(Pehin Kapitan,又稱甲政);1989年獲第29世蘇丹哈山納‧波嘉(Hassanal Bolkiah, 1946- )冊封為「拿督」(Datu),並受聘任為汶萊國下議院議員、斯市巿議員等官職,1996年再榮獲蘇丹冊封為「丕顯天猛公拿督」(Pehin Temenggung),這是華人在汶萊史上的最高頭銜。 冷戰時期,林德甫除關注烈嶼故鄉的發展外,也非常支持中華民國。1953年11月他曾參加華僑團返回故鄉。之後,他多次回到臺灣,參與僑務委員會所舉辦的華僑節(10月21日),並回鄉探親。他有感於昔日金門生活的艱辛及受到戰爭波及的困頓,捐資興建烈嶼中學、金門華僑之家、祠堂、卓環國小校舍,並號召復建烈嶼保生大帝廟;1965年,軍方的《正氣中華報》以〈最光榮的旅程-僑領林德甫三度回鄉捐款興學〉一文,頌揚了他於汶萊的奮鬥史與對烈嶼的貢獻。1981年林德甫以50萬元成立「林德甫獎學金」,獎勵烈嶼優秀中學。1996年受封「丕顯天猛公」、返鄉祭祖之際,再度捐出100萬元充實獎學金,受惠對象擴及大學、研究所。 1971年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外資大量流失,衝擊了國內金融體系。華僑資本家為了支持政府,於1975年成立世華聯合商業銀行。1980年代林德甫已經是世華銀行的要角,擔任監察人。1985年,華僑信託投資公司因經營不善,爆發國內第一次的金融危機。世華銀行奉財政部命令接管該公司,並派出林德甫擔任董事長。事隔數年,僑信公司一方面整頓內部管理,清理呆帳,一方面積極改善營運,終於拜國內景氣復甦房地產漲價之賜,僑信公司逐漸轉虧為盈。1981年政府任命林德甫(以林道榛化名,以避免汶萊政府的猜忌)為僑務委員,以表彰其貢獻。 2020年9月18日,林德甫長子林明祥辭世。我國駐汶萊代表處李憲章大使前往弔唁,期間和家屬討論了為林德甫立傳的可能性,也獲得林德甫次子、拿督林明泰的贊同。林明泰自1994年受委為芬蘭駐汶萊名譽領事榮休後,獲芬蘭雄獅勛章(騎士一級),其長子林芢永接替他的職位,獲得委任芬蘭駐汶萊名譽領事一職。林德甫家族在汶萊、烈嶼兩地、甚至是國際上均享有極高的聲望。 我沒有機會親自見過林德甫,但通過林明泰的述說、文獻的查找及烈嶼鄉親對他的讚揚,想為他寫篇遲來的文章,引介他不平凡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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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行
本來應該是盛大辦理「2021金門馬拉松」的日子,但因連日來「新冠疫情」擴大之故,在整體考量之下它又被取消了,我在假日前透過群組得知另一訊息—縣府登山健行社110年第2次員工聯誼活動,首先是「南風隙」這三個字吸引我,其次是時間上也許可,再電話問明後,於是打定主意跟著去走走,用縣府員工的身分參加(還剩幾個月時間可以好好善用一下)。 週六下午2時前在蔡厝籃球場集合,大家戴著口罩,從蔡厝出發,走向長長的車轍道,經過產業道路,峭壁、仙人座、馬蹄印、跑馬坡、偽仙人座、南風隙、古石牆、獅子岩,然後轉播塔、風動石、眠雲石、倒影塔,走蔡厝古道下山,上山的路沒走過,下山的路走過幾回,因為沒走過,帶著些新奇與挑戰性;因為走過了,帶著些熟悉感與安心。 早期我們上太武山,走的是「太武山公墓」的這條路,家人、朋友上山拜拜、走春及高中時代邊唱軍歌邊步行上山,後來才得知另外「屏東文康中心」的那條路有不同的風景,接著「古道」一條條的被人發現,斗門登山古道、蔡厝豆腐古道及時下風行的「南風隙古道」,爬山,早就可以有多重的選擇,如果有足夠的體力、耐力,又有一群同好,倒是可以選擇難度高一點的,那可以看到山上、山下不同的美景。 這一次,對我來說,真的是高難度了,但聽說還有挑戰性更高的古道,所幸前方有個幼兒園的小朋友(蜘蛛人)當標竿,我們挺過來了,自覺沒落後太多,只是似乎沒看到多少傳說中的美景,頻頻在趕進度,而且注意腳下的路況比較實際,一不小心後果可是不堪設想。隊伍中有人在沿途幫忙做記號—噴藍漆,或用箭頭、或用方向,浴途不時有橫躺在路中的枯樹,考驗我們身體的柔軟度,要跨過去還是要彎著腰過?要走石頭階梯還是一旁的土路?有的時候要「四隻腳」走路(手腳並用),有的時候要借助繩子的力量往上或往下。 我努力的跟著大家的腳步,跟得辛苦,終於下山,這時太陽也快下山了,深深的體會到體力和年紀的不成正比,尤其看到比我年長的他們習以為常的樣子,但只要有機會、有人帶著,其實是可以去挑戰挑戰的,我是靠著互相幫忙才得以完成,尤其是我家先生一路的拉拔,「堅持」真的很重要。同學問:下次還要再來嗎?我雖回說「不要了、怕了」,但其實是在行家面前不敢造次啊,尤其裡頭至少有三位處長在。 下山後,風明顯的變強了,又得迎接大自然的「變天」了,最近寒流或冷氣團一波波的來報到,天寒地凍,人都快受不了了,何況還有揮之不去的「疫情」在人間。走出戶外,讓大自然洗滌一下疲憊的身體與心靈吧!就算是流流汗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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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寫花帔
原本只是一塊稀鬆平常,且含有濃濃乳臭味的「花帔」布,如今搖身一變,成為金門文創產品的養分。如今,許多個性衣服、帽子、背包、桌巾等,都取樣它的圖紋,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去(109)年12月22日,我發表了「花帔」一文,引起了一些回響,尤其是王汝銜先生的五公子王欽群先生從美國德州來信。因此再度為文,也讓金門「花帔」的歷史故事,更加了然。 前文提到的「染布銜」王汝銜先生,是早期金門「花帔」生產的一個關鍵人物。他的五子王欽群先生見報後,隨即寫給我一封電子郵件,幫我解決了一些疑惑,也指正了我一些錯誤。因此,下文多引用王欽群先生的來信,以斧正雙引號內我的原文。 王欽群先生說:「『現今模範街頭的清香飯店舊址』,當時就是我家所在,民國33年8月29日,日軍佔據金門,盟軍來轟炸,當日先父人在廈門辦貨,先母與我家大哥大姊在房子後半段躲警報,炸彈在前半段落地炸開,大樑斷裂磚瓦四散,幸好家人平安,那塊地一直空在那裏。民國52年前後我念小學時,玩伴們都在那裡打陀螺玩彈珠。」。確實在日據時代,盟軍有轟炸過金門,我在後來的田調中得知,當時左近的「邱母節孝坊」就受過砲彈波及,牌坊頂端的右邊石獅,就被轟落,牌坊右邊的鰲魚雀替,也被削掉一半,直到民國88年,地方政府重修此牌坊,才得以修補復原,此可為王欽群先生所言砲擊之事佐證。 王欽群先生再闢清:「『那是一位來自惠安的王和尚(諧音)先生店主』,應是南安王和祥先生,王和祥先生是先父口中的和祥兄,他是先父的宗族兄長,時擔任基督教會的長老。先父18歲時由他帶領,從南安來到金門,在他經營的錦芳染坊當學徒。王和祥先生在一次由安海到廈門之間的航行中,因風浪過大,所駛的帆船因故障沉沒而遇難。他的子女沒有繼承他的染坊生意,就由先父接手錦芳這塊招牌,繼續這項手藝營生。王和祥先生是王慶雲先生的大哥,王慶雲先生是教會創立的培德小學校長,曾經營金門書局與浯江糕餅店。」。 我在《南支那調查資料-福建省金門島概況》一書(日文版於1938年昭和13年2月18日發行,民國93年李錫隆任文化局長時重印中文版。),看到一張金門基督教會「私立培德學校」的招牌照片,地址就在今日牧師樓位置,可知基督教會創立的培德學校,早在日據之前就有,看來王氏昆仲是當時的社會聞人。 在我童年印象中,「浯江糕餅店」後來轉變為後浦街第一家西點麵包店,當時每到出爐時間,麵包的香味就四處飄溢,啟逗味蕾。我記得,店家很有巧思,會把賣剩的吐司,烤成吐司乾,並且灑上一些細糖,就這樣讓隔夜的麵包,翻身成為甜香脆的吐司乾,比之當時我們常吃的-粿乾,是勝之一籌的,很佩服店家的巧思,逗著我們小孩子要望著他們店裡面的橄欖玻璃罐打轉,讓我們僅有的零用錢跑到他們家的掌櫃抽屜。 王欽群先生再加說明:「『人稱染布銜的王汝銜先生』,正是先父名諱,紗線家中有販賣,花帔白紗線不必染,先父負責染黑紗線,再交由會此項手藝的人去編織,完成後交到店中販賣。手藝人賺工資,材料由我家提供或自備,我印象中民間需求量不大,有的人還會編織寬窄不同,圖案不同的綁帶,俗稱褲腰帶,非常耐用,現已失傳少見了。」,此正是王汝銜先生「染布銜」名號的由來,王先生獨擅此染布技藝,因此以名號流傳。 印象中「錦芳」後來也有在打棉被,在過去物質缺乏的年代,一床棉被,睡久了就僵硬像木板,硬梆梆的無法保暖,因此每過幾年,庶民們就會拿去棉被店重新彈過,讓棉被輕活起來,這樣冬天夜晚才有個好覺,因此有這項技術的「錦芳」寶號,也是百姓交關的熱絡店家,位於今中興路82號,自從民國14年開業,至今已有96年的歷史了,現由王汝銜三媳經營,也從過往販售布疋,改為寢具棉被零售。 王欽群先生所言的「褲腰帶」,是民國初年,婦女們穿戴黑色褲裙必備的腰帶。我記得祖母是在民國76年過世,她享壽了96歲,小時候三樓住家的抽屜,都有一捲一綑的黑白腰帶,常用來綁東綁西的,如今一條都沒有留下,十分懷念! 我從記述「花帔」的源起,追溯出一段段懷舊故事,這是後浦城街坊的一段生意買賣,也牽扯出許多人情世故,十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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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唱,跟著妳畢業旅行
三天二夜的畢旅歸來,熟識交好的媽媽們紛紛在臉書上開心地分享孩子從各個景點買回來的伴手禮,有的是風景明信片,有的是美食特產,也有的是鑰匙圈之類的紀念小物。而我,甚麼都沒有。向來如此。 「妳會說不需要、用不到啊!」「妳會嫌佔位置!」「妳會怕太甜太鹹太多味精,說不好吃。」妳陳述的每一個理由都說到我的心坎上,我啞然失笑不敢再多說甚麼。 那日清晨細雨濛濛,不到六點,摸黑陪妳到學校集合。為了爭取時間多參訪一些景點,老師事先徵得家長書面同意,將南下的交通工具從原先規劃的遊覽車調整為早發班次的高鐵,直達高雄。妳肩揹著與妳多次進出部落學校、童軍露營場地、或金門、或新加坡,已然培養出革命情感的紫紅色大背包沒入人群中,一轉眼就不見了身影。鼎沸人聲中,學務組長忙著上上下下驗車、班級導師逐一點名、各班專責領隊則耳提面命,交代三天二夜行程中所需注意的事項。心情百轉千折,臉上表情寫滿不捨,鵠立守候在一旁等待遊覽車發動,目送孩子們啟程的家長彷彿隱形人,被嘰嘰喳喳的歡聲笑語摒棄在外。那一刻,我們大人成了陌生的路人甲乙丙丁。 幾位隨行家長盡責地捕捉孩子們的鏡頭,LINE群組叮叮咚咚,不時上傳孩子們在高雄港、駁二特區、鵝鑾鼻燈塔、龍磐大草原、墾丁大街……的遊樂照片。 第一天晚上,表定就寢時間之前,妳打來電話報平安,才按下通話鍵,我便開口應聲:「好,掰掰。」一方面明白後面應該還有同學等著借用老師的電話打回家,一方面顧慮年輕的代課導師可能面臨暴增的電話費帳單。妳要我記下房間號碼:「媽咪妳再打到飯店給我……。」妳急急地說,我淡淡地回應,終究沒撥電話給妳。不想打擾妳跟同窗好朋友的星光夜語時光。 畢旅歸來之後,隨著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寒假被迫延長、畢業典禮規模限縮、暑假留在台北不敢趴趴走、連夏天例行的游泳課都取消了、接下來升上國中開始緊湊的新生活……,畢旅的記憶,化作紮實的雲端相簿,我們卻都沒有時間再作複習。 忽然有一天,妳想起甚麼:「……我在遊覽車上點唱〈小城故事〉被同學笑。」 「為什麼被笑呢?」我有點明知故問。 我想起四十年前,穿著金城幼稚園圍兜兜在安養院唱〈小城故事〉的我;我也沒忘記,在舊警察局(現在總兵署)秘書室唱完〈小城故事〉,從警察叔叔伯伯手上接過幾枚銀色銅板的我;我當然也不會忘記,海洋餐廳歸寧宴上,在二、三百名賓客前執起麥克風,高唱〈小城故事〉的我。 「只有我唱老歌啊!」妳帶著些許委屈。 我記得我唱「南屏晚鐘」,妳童言童語接著哼唱「隨風瓢蟲」;我記得妳在金門阿公過世之後,在他靈前輕唱「有一份愛的禮物,我要把它送給你」;我也記得妳興之所至,張口就來《梁祝》裡的〈十要〉:「一要東海龍王角,二要蝦子頭上漿……」。 瞬間我的心裡暖暖的,妳哪裡需要花錢買甚麼伴手禮呢?原來我的心始終隨行,跟著妳一起去畢業旅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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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此山中
聽聞近來太武山又踏查而出一新古道─南風隙古道,心動不已,總想找個日子自行走一遭,趁假日,單騎向斗門,惟在斗門登山古道處再三尋覓,不得其路,半途而返。 再次放假,又想找找古道,此次從斗門登山古道直入,沿路注意標記或箭頭,果真有,不過,路徑不很明顯,試著再找,見到右側有一路徑較明確,而且有綁紅色布條在樹幹上,就試著走走。 路上並沒更多的標誌或噴漆,但有樹枝遭砍、雜草踏平的痕跡,應該是有人探勘所致,我暗自想著。 不過,除了開山刀砍伐而成的草徑,要確認方向實在勉強,幾次攀爬而上陡坡,轉折巨石岩隙後,環顧所在,乍然一驚,發覺四處無明顯痕跡,而且往上亂石疊嶂,刺籐、荊棘橫生,往下落差甚大,沒有著力點,我奮力壓低身體,希望自己像老鼠匍匐潛行,但荊棘攔阻,枝條如麻,前行一步都難,有時籐蔓纏腳,有時刺籐刮膚,行不得也! 屢屢試著攀上稜線,眼看著離「發射塔」只剩幾十公尺而已,但岩石不應,樹叢堵攔,尖刺扎人,籐麻橫梗,硬扯到底,就不讓人脫離山崖。 最後,我放棄上攀,決定一路往下切,天色已晚,我有點緊張,怕真讓人上山營救,好丟臉的,不行,我一定要自行下山,拉枝成縫,硬擠蠻掰,狠拽硬扯,強滑過坡,沒路就直線下挪,儘量往低漥處走,讓我找到了類似溪流的低陷處,沿途都是苔蘚蕨類植物,但盡都乾枯,一踏入,隨即仆倒,底下石頭磊磊,坎坷難行,顛簸跌跤,滿頭枯葉,一身雜草,終於走到了平地,出現一廢棄坑道,順著小徑而出,竟然讓我走出來了。 憑著直覺走進了高粱田,以為順著走就可以走到斗門登山古道,不料,又走錯了,沿著田埂走,坡邊的野枸杞枝條帶刺,刺得我哇哇叫,急忙轉回頭,走到水泥路面,我看出來了,是斗門登山前行的產業道路。 後來將迷路經過告知友軍同事,說及途中見到一封閉坑道,他說,那就是古道起點,原來凡事都有機緣。 終於有備而至,車停斗門登山古道口,走車轍道,再左轉產業道路,遇叉路往左到底,見到坑道,左側有路標、繩索,賓果,找到了。 而後,一路直上,有探路前輩劈荊斬棘,橫刀斷枝,揮斧開路,遂成明明白白路徑,彎曲起伏,但關鍵轉折都有石頭聚型為指標,亦有路條與劈伐砍戮記號,沒有疑問,從而行之,不消多時,復接植物園登山道,後段屬攀登「發射塔」舊路,老馬識途,循路而上。 最後,抵發射塔,轉接玉章路,順上倒影塔,沿著「斗門登山古道」而回。 歧路失途,上有危岩,下有高崖,身陷荊棘,足絆刺蔓,真有「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之慨,毫無「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舒坦自在,實有坐困愁城,一籌莫展的悲愁。 對山不要太有自信,縱然是我們熟悉的太武山,幾十年的封閉禁錮,荒林野地,路徑不明,亂石密林,幾無人蹤,說不定我是踏過斗門溪源頭順溪谷而下的第一人?但幸好不是在山上迷路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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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菊舞
時間過得真快,小三通開放已經20年了,但是剛開始並未開放個人長時間停留的通道,走的都是過境香港、澳門的途徑。 2002年金門人在台北市永康公園辦金馬藝文週,以「金馬人在台北熱鬧,請大家來永康公園作客」為號召,個人受邀在永康街的人澹如菊茶坊演講金門古厝風情。當日早起從金門乘第一班飛機,行李中帶一盒幻燈片當講座資料,隨後匆匆忙忙又趕到澳門轉機赴廈門。多次離鄉、返鄉的輾轉及短暫停留時間,總覺得自己的人生旅境,漂泊似野菊般的隨地而安,時候到了,花朵自然綻放在山野間,迎風搖曳生長。事隔多年,當年的人澹如菊茶坊,後來變成專營茶、事、人與茶事美學的兩岸知名茶書院。 人與菊花,有一種精神上的生命昇華和寄託期許,小時候看黃俊雄布袋戲,愛聽深藏不露的主角出場,喃喃自語的低沉聲音獨白:「時也,運也,命也,非我之不能也!」掌中戲操作木偶的背後,也隱藏著人生滄桑的哲學道裡,短暫的生命期程恰如菊花盛開的璀璨耀眼,且看到凋零枯萎,如戲劇一般的夢幻一場。 初中時學國畫,基本功是梅、蘭、竹、菊四君子的臨摹傳寫,畫菊注重墨色氣韻生動,墨分濃、淡、乾、溼、焦等五色,為讓筆觸勾勒脈理清晰,從此養成觀賞菊花的枝葉、花瓣細節習慣。後來從舊書攤上購買1956年掃葉山房刊行畫譜大辭典之《菊譜》,內文有段話堪比人生勵志寫照:「菊之為花也,其性傲,其色佳,其香晚,畫之者,當胸具全體,方能寫其幽致。全體之致,花須低昂而不繁,葉須掩仰而不亂,枝須穿插而不雜,根須交加而不比,此其大略也。」 我愛菊花,有股清香淡雅的味道。1982年至1983年服役期間,整整10個月待在馬祖西莒島,未曾返鄉。入秋後滿山金黃色的芒草,金風吹起略顯寒涼,唯有避風的低矮處可以見到叢生的野菊花,大片區的生長繁衍,是島上秋天最美麗的一道風景。有人拿回班哨據點當布置,有人採收花朵曬乾當茶飲,細細品嚐,淡香中帶著微微的苦味,聊當青春歲月思鄉季節的想念味道。 愛上菊花飲,在台灣工作的幾年,會把已經開封過的金門高粱酒,加上適量的白菊、冰糖、米酒,調製釀成清甜的菊花酒。用透明的玻璃容器封存,假以時日浸泡,觀賞花形、湯色皆美。煮魚湯、蒸魚時滴上幾滴,不但去腥效果佳,還散發出一股鮮甜的香氣,淺酌則餘韻綿柔悠長,找三五知己好友共飲菊花酒,享受在外地人和酒美的樂趣。 幾波寒流來襲,庭院的金門原生種野菊花陸續開放,青白翠綠的花苞蓄勢待發。看小菊花迎風舞動,映入眼簾的是傲霜凌秋的花海,它們在家鄉總算有個落腳生根的地方,一切都安心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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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望
因為教書這一行的職業特性使然,每年面對的總是新血輪的年輕人,他們約莫都在雙十年華上下,正當青春年華英姿煥發,因此,除了知識或技藝切磋帶來的鼓舞,在他們身上,經常還會看見許許多多青春故事、感情糾葛,而這也正是這份工作中,既難避免卻又迷人之處,當然,偶爾也要硬著頭皮粉墨登場,提著悠悠晃晃的燈,胡亂指引一通。 這麼多年下來,進門修課的學生應該都知道要有最壞的打算,因為開課大都是又臭又硬的理論課程(經濟學從來都不是受歡迎的科目),並且課程要求標準一以貫之沒有任何折扣,求情關說當然是想都不敢想。不過,即便如此,學生都知道,如果有人因為情傷(失戀)而把自己弄得一蹋糊塗的,是唯一可以討論、講理由的例外。這其中緣由,那又得聽聽白頭宮女,話說從頭。 還記得當學生的時候,偶然的機緣看了陳之藩寫的散文,翻開序文,作者竟然介紹電學之父法拉第(Michael Faraday)寫給瑟拉(SarahBarnard)的情書,大意是這樣: 「今天任何其他的事都不能做,給你寫了一天的信。由白天寫到深夜,現在又由白天寫到快天明了。地板上遍是寫不成文的信稿所揉成的紙團。現在我累極了。當我在默想你的同時,好像機油、氯氣、鋼球、水銀,好幾十種東西在我頭腦裡亂轉。這種不可收拾的局面,我再也支持不下去了。這樣辦罷:你如果肯嫁給我呢,我們就結婚;不然,就算了。」「陳之藩(1986),一星如月。」 當然,這封信之後,瑟拉成了法拉第夫人。 因為這段文字的啟發與震撼,從此,迷上了簡潔坦白的風格,從說話方式、與人相處到感情告白,幾乎是全部複製,總是自以為是的認定拐彎抹角如小人,唯坦蕩蕩似君子,像這樣「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亦如是」的一廂情願,帶稜帶角的直白,卻也惹得遍體鱗傷無一倖免。受傷經驗多了,療傷止痛的經驗就不會少。所以,每當遇到類似的情形,對於黯然神傷者也就特別另眼相待。 有好長一段時間,已經不曾再聽到年輕學生的情傷故事了,好像這個世代並不流行那樣的風格,這是數位化的年代,速成是新的準則,不論是聚與散。 那日,好友急著玉成好事一樁,說什麼都要商量出敲敲邊鼓的節奏,雖然橫豎看來都很像是「人家吃米粉你在一旁喊燒」的樣子,但心中不免也琢磨著電影「一代宗師」裡頭的對話,武林高手是這樣說的: 「做人跟做羹一樣,要講究火候,火候不到、眾口難調,火候過了、事情就焦。」 不得了了,豈止是做人或做羹,連感情不也正是這般!經濟學說的均衡亦不過如此。年輕時猶如猛火旺爐,難怪總是砸鍋;等有了點年歲,如履薄冰就怕一步踏壞了金樓,但也不能總是文火細煨,這要燒到何年何月? 而宮家六十四手中的老猿掛印,說的是:老猿掛印回首望,原來關隘不在掛印,而是回頭。以緣分來說,不就是驀然回首的燈火闌珊處啊。 至於,那已經蹉跎了一回又一回的因緣,遇見了,還在猶豫甚麼呢?寧可一思進、莫在一思停,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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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相遇樂無窮
疫情停滯不去,海外華人女作家協會會長、數位會員停留台北時日較長,會長姚嘉為熱情領軍,發動文學姐妺齊聚分享閱讀、創作等活動。「班長」簡學舜充滿活力籌辦藝文活動,感染學員們,相約聽白先勇說紅樓、大稻埕聽昆曲(可惜那陣子猛跑醫院昆曲沒參與)參觀孫立人故居……也辦了數次讀書會,每次都異常慎重,電腦簡報、時間分配,依序發言,不能打混,完全遵照指示,許倬雲的「論美國六十年興衰」是重點閱讀,經濟、社會、政治、文化諸多比喻闡釋,受益匪淺。坦白說我對美國無好惡,也不管他強弱,一慣的偏愛小情小愛,日常裡的日常。看大國興衰百感交集,總之,一個國家或一個家庭或一個人都是一樣的,花開花落自有時,人來人往任由之。 幾次讀書會人數不多,會長帶著教授先生、學舜帶著外交官先生,兩位的先生學識豐富,經常給予建設性言論,除了道謝,其他言語實屬多餘。胡為美早年在輔大與胡茵夢美貌齊名,現下依然優雅大方美麗,經常分享可口點心。女作家協會會員當然以讀寫交換心得,終了再以美食結束一天的靜好。 洪玉芬熱情提議招待大夥到她三峽山上農莊,屋內安裝全套卡拉ok,盡情歡唱,五音不全的我跟著大吼,笑聲灑在山野各角落,山谷花草果樹彷彿知道一群女子的歡樂,更加搖曳。事後欣賞照片個個嘴巴張得偌大,卻不知唱的是那一首?每回看無不燦笑。午餐玉芬竟然辦起外燴,飽食豐盛不在話下,她先生農作有了心得,蔬果讓大夥滿載而歸。 檢視帶回家食物,有林文義夫人曾郁雯送的曾家弟弟養雞場新鮮彩色雞蛋,極珍貴。玉芬先生也了不起,當農夫資歷不長,竟有芭蕉、火龍果、南瓜……讓我們喜滋滋扛回家。 讀書會辦了一陣子,陸續有會員從國外歸來,會長馬上邀她們入群,人數緩慢增加。一日,來了新成員李民安,筆名國泰,細訴她美國歸來隔離期間的幸福日子,所有身分妻子、兒女、婆婆媽媽暫時刪除,完全是單身女郎,飯來張口,茶來伸手,聽者瞠目結舌,是另一種幸福哪,莫不嚮往。 民安才華洋溢,隔離期間寫文章畫插圖,竟得中華副刊主編青睞,邀她畫插圖,挺受歡迎,原來一位插畫家誕生是因為遇到伯樂,積極畫了起來,每一幅都生動有趣,層次分明。席間她得知我和玉芬是金門人,說起她最近有畫一幅有關八二三的插圖,文章應該是「浯島小故事」,哇,前數日我才投的小文。應了人生何處不相逢,我們倆位素昧平生的文友,擊掌擁抱,如此緣份,在場諸位為我倆圖文相遇歡呼。 也感恩主編無意中牽了圖與文之橋樑,那幅插畫個人喜愛至極,生動活潑,畫裡日曆停留在1958、8、23星期六,非常醒目,背景大小金門地圖,小女生奮力踩著腳踏車上坡,配著閩南古厝,因著這幅畫,我愛極了李民安,當主編通知小文十一月四號會上報,我樂得告知她:我倆結晶四號即將誕生。 隔幾日讀書會班長預告買了油飯慶祝民安及本人結晶誕生。我一向愛笑看人生,自此每遇民安必定左一聲親愛的右一聲親愛的。搞得她不得不和我親愛起來,她近日返美,離別為了再相聚,我們約定只要有文必請她畫插圖。 嘉為會長此次回國豐收,得了中國文藝協會五四文藝獎章海外文藝獎散文類,喜事一樁。玉芬的商旅書寫別具一格,為美在台期間接了一個專欄,文友不相輕,耳邊輕輕傳來鼓勵與讚美。 興趣相投的一群女人,讀、寫、說、食打發疫情期間的孤寂。 當兩鬢飛霜,有此嗜好以文會友,一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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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張人俊八五自述‧戎馬回顧錄》
日前參加109年度「璀璨金門.人文薈萃~出版品聯合新書發表會」,進入會場沒多久,肅民兄說老縣長張人俊將軍在貴賓室請人找我,張先生任縣長與政委會秘書長時,他是高級長官,與擔任國中教師的我距離很遠。但他退伍後,我們曾同桌共餐過,我好奇問他一些敏感問題,他也不避諱談了些,但語氣非常謙虛,並說向我報告,我聽了連說:「不敢當,您太客氣!」二年前,聞悉他出了一本《張人俊八五自述‧戎馬回顧錄》,見書之版權頁有刊其電話、住址,我即電索取,彼此交談愉快,日後我亦寄上拙作請他指教。沒幾天,他將其書寄來,附上一信一文,囑將其文〈「八二三」砲戰60週年憶往」〉代投金門日報,日後該文順利刊登。 那天,張老縣長看到我很高興,但當日發表會,活動緊湊,他另有要務,提早離開,無暇交談。下午,他又來電約我聚晤。讓我想起兩年前彼此的談話,他為人坦誠,說其妻小他十歲,他三十四歲娶二十四歲的洪梨文女士。張將軍為人正派,退伍後,很多金門人仍然喜歡找他聚會、請益。稱讚他持身謹嚴,他說某縣長找美女照相,引人非議。我說亦聞某縣長宴客,請某校長找女老師做陪,引起校中女老師議論紛紛。 讀張將軍的回憶錄,內容詳細充實,閱後令人感動欽佩,書中寫其家世,父親清譽遠傳,父親的教誨、期許,他都永銘心頭。逃難的辛酸:泣別徐州、奔走南京、逃向上海。隨政府渡台時不過十七歲,父親勸他到台灣,要他「活著回來!」與家鄉一別竟是近四十個年頭,再回故土,父母早逝,人事已非。 張人俊在新兵訓練營展開五年士兵生活,他回憶當年的軍民關係良好,但在受訓過程中,他染上瘧疾(俗稱打擺子),父親「要活著回來」的叮嚀激發他的求生意志,終於撐到獲得特效藥奎寧丸,幸運痊癒。當小兵不忘勤奮苦讀,日後考取政工幹校4期本科班,之後又讀政治作戰研究班,從基層做起,表現優越,長官提拔他來任金門縣長、金防部政戰部主任、警總政戰部主任等要職,官拜陸軍中將。 張先生第一次到金門,是在幹校畢業後兩年,民國47年5月,「八二三砲戰」前夕,來任連指導員,回憶錄寫道:「連續四十四天的砲擊下,傷亡人數不斷,山洞內溼氣重,雨衣覆蓋,仍濕氣逼人,遇天雨洞內進水,根本無法入睡,如置身水域之中。吃靠空投、排泄靠瓶罐。」民國51年,張人俊二度駐防金門,團部在小徑,任團部心戰官兼文宣工作,這時的戰地不似數年前那般緊張,一年後移防小金門,識東林許宗藩先生,亦識其長子許乃甫、長女許金針。 民國61年張任旅政戰處長,隨軍三度駐防金門,駐地在軍民共同挖掘而成的太湖之濱,通過考試,任金防部政二組首席參謀官。民國71年4月榮調陸軍第五十八軍嘉義軍政戰部主任,當年晉升少將,張將軍服務軍部一年四個月。民國72年8月任金門縣長,他謙稱:「一生戎馬,壓根兒沒想到會從事縣政工作,受命之初誠惶誠恐,到任之後兢兢業業,深知責任重大,必須勇於面對達成任務。」 張將軍書中說道:「當時的『戰地政務』是金門縣政重要的一環,必須與軍事建設凝為一體,統籌運用戰地『管、教、養、衛』一切的力量,建構一個堅實強固的『生命共同體』,發揮『軍民一家』總體戰力,確保戰地勝利。」任職期間,張縣長深知「經濟」為戰地居民生活之命脈,於是大力提升金酒品質,鼓勵陶瓷研發,奠定金酒與陶瓷成為金門經濟命脈的厚實基礎。此外,在體育方面,請教並責成文教科李養盛科長安排長跑健將許績勝擔任公職,並請楊媽輝老師專案指導,日後許績勝屢創佳績,成為「金門之光」、「全國之光」。書中也提到金門少棒之興起、楊清國主委對球隊的貢獻……。在民政上:推行親民日、開闢台、金737航線。政務推廣經驗讓張縣長深切體會「為政在人」的道理。 張將軍念舊感恩,以在金服務為榮,書中常提起那些幫助過他的同學、友人、長官,幫他趕走惡犬的楊忠強先生,他也特別記上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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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綏履殿」還是「履綏殿」?
「綏履殿」是養心殿後寢宮東耳房。明代建築,明.嘉靖年間稱為「隆禧館」。清.雍正後稍有修葺,但一直未名,清.咸豐年間始名曰「綏履殿」,後來曾改曰「同和殿」。光緒初年又再改稱「體順堂」,堂前掛鈐有「慈禧皇太后御筆之寶」的「體順堂」匾。 那既然是綏履殿,怎麼又有履綏殿呢?它們之間有什麼關係呢? 咸豐十一年,慈禧與慈安在熱河與恭親王奕訢聯合發動了「祺祥政變」,同年十月初九日,載淳在太和殿正式繼位,而在熱河時頒布的年號「祺祥」尚未完全實施。回京後,朝政變遷,有人提議更改年號,慈禧太后便命王公大臣商議。最終慈禧採納了大學士周祖培的奏議,廢止「祺祥」年號,改用「同治」年號。「同治」,表示兩宮太后臨朝同治之意,或者有兩宮太后與恭親王懿親輔翊之意,或說兩宮太后與眾大臣共理朝政之意。之後攜六歲的同治皇帝回到紫禁城,執掌權力,準備垂帘聽政,短暫時間與同治皇帝居住在養心殿後寢殿,後來慈禧與慈安移住在長春宮。慈安住在長春宮配殿之一的「履綏殿」,慈禧住在平安室。這其中的「履綏殿」命名改自養心殿後耳房「綏履殿」,「平安室」的命名則改自養心殿後寢殿的「隨安室」。 弄錯綏履殿與履綏殿的人,所在多有,其中還不乏大家,「有村鎮處有高陽」的美譽的許晏駢,高陽出生于錢塘望族許氏,同治初年的軍機大臣許庚身是他的曾叔祖,受家中長輩熏陶,對歷史有濃厚的興趣,尤其是清史。後人評價高陽將清人的日記、筆記、野史、雜著、詩文爛熟於心,能將清代的典章制度、佚聞逸事、地方風俗、民情世態,巧妙地融合到歷史小說情節之中,完整地呈現一個真實的清代社會。 在高陽的《玉座珠簾》2中寫道:「……慈安太后的父親,曾任廣西右江道的穆揚阿,被追封為「三等承恩公」,諡「榮敬」,所以慈禧太后稱慈安太后的母親為「榮敬公夫人」。太后、皇后的父母去世,該有什麼恤典,明善已查了舊例來的,當即把前朝的成例,一一說了給她聽。別的都沒有什麼,只另撥治喪銀兩一千兩,慈禧太后覺得太少了,「多送點兒行不行呢?」她問。明善不敢說不行,也不敢說行,怕凡事撙節之際,恭王會責備他慷公帑之慨。所以想了想答道:「那全在皇上的孝心!」「這樣吧,」慈禧太后想了想說,「送三千兩好了。廣科沒有當過什麼闊差使,境況也不怎麼好。」「是!」明善答應著。看看沒有別的指示,便跪安退了出去。回到內務府立刻通知「廣儲司」,打了張三千兩銀子的銀票,親自送給慈安太后的哥哥,襲封承恩公的廣科。在綏履殿的慈禧太后,忽然想起,太后的尊親病故,皇帝該有優詔。於是招招手把安德海叫來吩咐:「你到軍機處去看看,有誰在?」「是!」安德海問道:「主子在那兒『叫起』?是養心殿還是這兒?」「就在這兒好了。」安德海便又趕到軍機處,沒有軍機大臣,卻有值班的軍機,他本想把慈禧太后的話,傳了下去,但又轉念,不如趁此機會先替恭王找點小麻煩!這樣想定了,轉身便走,回到綏履殿向慈禧太后稟報:「什麼人也沒有!」 慈禧所住的長春宮裡頭只有履綏殿,而沒有綏履殿。綏履殿在養心殿後寢東耳房。高陽先生為考證大家,犯這樣的錯誤,實不知為何?但犯錯的也不只是他由華誼兄弟影業投資有限公司出品,滕文驥執導,辛柏青,何冰、孫逸飛、霍思燕等主演的古裝劇「嘉慶皇帝」其中大學士兼軍機大臣朱珪,在講述宮闈秘辛時脫口說出履綏殿,那是嘉慶年間,履綏殿三個字還沒問世呢! 當我們目眩於大陸歷史劇的場面豪華,道具逼真,服飾華美的同時,卻不知不覺地將「劇」當作歷史,從而將錯誤的觀念與歷史深植於心,實不可不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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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歲憶故人
2021年元旦,夜讀劉海粟先生〈漫論郁達夫〉一文,雖老書舊文,海粟先生的文字仍然清晰明麗,然故人早已登仙,讀完感觸良多,按捺不住心頭悸動,深夜提筆寫一段小文誌念。 話說海粟先生1940年--1941年間到新加坡舉辦籌賑畫展,受當地名醫胡載坤之邀,住進他家大宅院「期頤園」,劉海粟先生與郁達夫、徐君濂、黃葆芳等幾位好友常在這兒會面。海粟先生在〈漫論郁達夫〉文中提到,他記得某天晚上,與達夫躺在期頤園中的草地上談心,碧天如水,寒月如霜,這時天上一顆亮星拖著火光刺眼的尾巴,在遠遠的樹梢後殞落了。達夫說:「海粟兄,那不是徐志摩嗎?多麼有才華的詩人,英年早殞,千古同悲!」我腦子裡快速閃現「地上一個人,天上一顆星」這句中國人的老話。長久以來總認定徐志摩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無誤,被世人稱譽為中國的拜倫,怎麼此刻倒成了教郁達夫感慨莫名的一枚彗星?我深深一嘆,再回頭一想,哦!有了,在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徐志摩全集補編詩集》第133-134頁,一首於1931年4月15日刊登在《北大學生周刊》第一卷第十期的無題詩,發刊前由該刊編者為它加了一個標題:〈小詩一首〉。 「我羨慕 他的勇敢, 一點亮 透出黑暗! 他只有 那一閃的燄, 但不問 宇宙的深淺。 多微弱 他那點光, 寂寞的,在 黑夜裡徬徨!」 原來,徐志摩在他告別人間的半年前,已經交代清楚了。甚至為了十年後的這一晚,兩位同齡老友海粟與達夫在星洲「期頤園」草坪上仰望他的殞落,早早寫好了這首詩。這是一次多麼奇美的敘舊?當年來不及的道別? 多年前,我在這首小詩書頁下方空白處和了一首: 「我想 流星 非星 他是 流浪生死的一抹 燐光 勇敢是勇敢 怕祇怕 他那一點兒光 短暫得 來不及徬徨」 我和的這小詩,竟也鐫刻在心版上了。 我低著頭,視點牢牢釘在書頁郁達夫對劉海粟說的這兩行話上。這書是早期印刷,字體很小的老版本,小黑字在我眼前搖晃了幾下,思緒瞬間飛竄到上個世紀志摩的時代……。他是我現代詩創作的啟蒙師,十三、四歲的我讀了他大量詩作,我們不同世代,但感覺靈魂是那麼貼近;時常會夢見他,夢裡,甚至會出現我當時未曾讀過的志摩詩句。 撇開對徐志摩私人情感的道德批判不談,他真是個為愛、為理想燃燒靈魂的詩人,1931年11月19日他搭乘「濟南號郵件飛機」飛北平,趕赴協和小禮堂林徽因主講的中國古典建築美學講座,誰都想不到他竟在這一趟飛航旅程中,化成一縷青煙遁走了,真如他寫的詩,雲彩也沒帶走一片。 重讀志摩17日離開家之前與小曼的對話,直像是觀看一齣戲劇的綵排-- 小曼問:「你準備怎麼走呢?」…… 「坐車」「如果實在來不及,我就只好搭飛機了。」 小曼央求道:「不要坐飛機吧!……」 「妳知道我多麼喜歡飛啊!妳看人家雪萊,死得多麼風流(註一)。妳怕我死嗎?」 小曼:「怕甚麼?你死了,我大不了做風流寡婦。」 怎知,兩天後36歲的青年志摩竟瀟瀟灑灑地假戲真作了。而陸小曼也一語成讖,真做了寡婦。至於這寡婦風不風流呢?礙於篇幅,暫不贅述。倒是林徽因這廂,有段小插曲特別值得一提。得知徐志摩飛機撞山失事,林徽因囑託梁思成赴空難現場撿回一小塊「濟南號」機體殘骸回來,掛在她臥室牆上,算是對故人一場永遠的憑弔吧? 腦海裡忽然電光石火,迸現中國人的「情深不壽」之說,思緒跳接金庸《書劍恩仇錄》,乾隆皇帝贈陳家洛一方暖玉,上頭以金絲嵌著細篆銘文「情深不壽強極則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笑囑陳家洛日後可將寶玉贈與意中人作定情之物。陳家洛將玉送給金庸筆下最美的女子香香公主,她對他真是一往情深。偏偏乾隆要她,而陳家洛為復國大義,忍痛將她讓給乾隆。香香公主得知乾隆欲殺陳家洛,急著要給他報信,託辭出宮,往清真寺禮拜,她俯伏在寺內地磚上用回文刻下「不可相信皇帝」,以隨身短劍刺心自盡,香消玉殞,年方十八。當真是「情深不壽」?行文至此,無限感慨,暗忖自己竟活得這樣老,難道是今生用情不深?一時百感交集……。 【註一】1822年,英國詩人雪萊自義大利拉斯佩齊亞海灣出海航行,遇風暴船沉溺斃,時年3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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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時節
入冬以來的首波冷氣團,從跨年夜報到,中間有幾天回溫,但緊接著又是好幾天的寒流來襲,氣象局不僅發低溫特報,也針對基隆、新北、台北、宜蘭4縣市發大雨特報,另外還有19縣市發強風特報,「又濕又冷風又大」,所有低溫元素全到齊,北台灣很多地方下雪了。 金門曾經下過雪?答案是肯定的,民國八十年增修的《金門縣誌》「大事志.歷代祥異記」,志書記載雨雪者計有三次:其一,「(同治)十一年,冬十一月,雨雪三日,冰堅二寸許,長老皆以為未見也。」其二,「(光緒)十八年,十二月初旬,雨雪三日,為年少者所未見。」其三,「(民國)四十八年,二月廿二日,奇寒,太武山上飄雪。」 尤其是光緒十八年那場大雪,被先賢林豪形容:「光緒十八年十一月,天大寒,內地金門、廈門大雪盈尺,為百年來所未有。」想到「大雪盈尺」這樣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見者何其有幸,天降祥瑞,瑞雪兆豐年,但是老一輩人未曾見過此景,「或曰陰陽不和,酷厲之氣所召云」! 我生也晚,四十八年太武山上飄雪那年出生,卻因生在年尾,所以也沒有機會躬逢盛會,移居美國紐約的大學同學賴我說,紐約大雪她在家中剷雪很辛苦,我回說我出生以來都不曾見下雪,很羨慕她有這樣的經歷,同學是緬甸僑生,生長在炎熱的東南亞,後來隨夫婿移居美國,要適應不同的國情、天氣,確實也辛苦,我們處在亞熱帶台灣,不知下雪天所造成生活的不便,只想著下雪可以玩雪球、堆雪人,皚皚白雪,一望無際多詩情畫意,卻不知人家要剷雪開道的辛勞。 個人最接近雪的一次是十年前遊瑞士,坐纜車在鐵力士山看到積雪,但那是山上終年積雪而不是下雪,雪像硬塊冰而不是綿絮;四年前去挪威旅遊因在九月,還不到下雪季節,也只是追到山邊遠遠看山頭的積雪而已,導遊說晚一個月去就可以看到大雪封山,只是沒有人願意這個時候去玩;兩年前去昆大麗遊,看到玉龍雪山也是只能遠觀天邊那一縷白,摸都摸不著。 記得以前高中國文課文有一則世說新語,「謝太傅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這裡的謝太傅是東晉時期有名的美男子謝安,官至宰相,一個下雪天,謝安和子侄們討論可用何物比喻飛雪。謝安兄長兒子小名胡兒,說道「撒鹽空中差可擬」。兄長之女則說:「未若柳絮因風起」,謝安十分高興,認為此女很有才氣。這裡說的女孩就是謝道韞。她是東晉有名的才女,後來嫁給了著名書法家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因為這個典故每次看到雪,就會聯想到柳絮飄飄的謝才女。 詠雪的詩詞很多,我最喜歡這首,「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這是毛澤東最有名的詞〈沁園春.雪〉,詠的就是北國大地下雪的景像,這首詞有人譽為千古絕唱,氣象宏大。 小時候認為金門比現在還要冷,那時早上上學,水桶裡的水冰冷剌痛手臉,早上最想的是從井裡打的水,溫暖無比;那時不小心手腳都會長凍瘡,紅腫奇癢無比,母親就會要我們拿蘿蔔葉子去煮開水,用來燙泡手腳,說也奇怪,真的有奇效。現在因為御寒的東西像什麼暖暖包、暖爐、毛襪、毛褲、毛帽等等,已看不到有長凍瘡的情形發生。 近年來金門都有暖冬的現象,所以除非寒流來襲,大致來說並非真的很冷,反而因雨少,冬天裡有陽光曬,白天十分暖和。寒流來這幾天,晚上七度左右,白天約十度上下,但是比起北京零下二十幾度,上海都零下七、八度,想想在海西的我們還是十分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