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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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程車上
那天因事到台北,一到松山機場,時間上的壓力使我必須選擇搭「計程車」。 上了車,我告知司機先生目的地後,他隨即和我聊了起來,首先他問我來自哪裡,我說是「金門」,他說剛下車的那位「阿伯」也是要去金門的,然後他開始暢談曾在金門的種種,那是民國六十四年間經歷的,如今經過近四十年了怎麼記憶還那麼深刻? 我問他在金門的哪裡,他說他是工兵,走過金門好多地方,水頭、金城、尚義、成功、山外、小徑、陽宅、沙美…,我好奇的問他,這麼久了都沒有再到金門走走嗎?他說「還沒有」,言下之意是家中孩子還小,加上有長輩在之類的原因,我建議可以「全家出遊」,他點點頭。他問我住在金門哪裡,我說「飛機航道經過的地方」,我以為這樣比較好連結,他還是再問,我說「金寧鄉」,這下可考倒他了,他對於哪一鄉、哪一鎮好像沒什麼概念,我只好說接近金城,靠海,他說「瓊林」不是也靠海?我說我們那頭的海可以一直連到料羅灣,然後他說「料羅灣」是金門很重要的港口。 他沒有去過小金門,當年哪來的「小三通」,事隔如此多年,他打開金門地圖都有些陌生,當年他們稱「中央公路」,如今改了名,我說還是有人如此叫它,想必他是怕當年的記憶一點一滴的消失,我想是異中有同、同中有異吧!畢竟今年已是民國一百零三年了,金門從戒嚴到解嚴,其中歷經多少不同的時期,早已不同以往,但是「凡走過必留下痕跡」,今天的金門,不就是由過往各種樣貌的金門累積而成的嗎? 說到「小三通」,我說很多人來到金門,也坐船到對岸去,他像做民調似的問了我一個深奧的問題,「統一」好還是「維持現狀」好?這問題當然每個人看法不同,立場也不同,他說他問過很多「香港」來的朋友,沒有一個贊成「統一」的,是啊!這議題太大了,想當年「九七大限」前我們一群人也跟著過去觀光,因為不知接下來的那裡會變得如何?或者平凡老百姓的我們只是想要「安身立命」就好。 他談到目前在金門高中一位「董老師」曾是他在「台大補習班」的同事,當時董老師是導師,而他是總務主任,董老師住「古崗」(頗得意的口氣說:你看如果我沒到過金門,怎麼會知道這些),那間補習班如今已關了,但人與人間的感情、緣分卻連了起來,我問他的大名,吳先生,我禮貌性的說改天遇到董老師再跟他說,末了再次邀請他「回金門」走走、看看,因為他是個「惜情」的人,當年不過是人生中的短暫一年,卻在他的未來歲月中烙下了印記。 平凡的日子常有一些偶然的緣分出現,誰知道下一秒鐘會不會又有什麼驚奇發生?人生,某方面來說,還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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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璉將軍家人及其他
臉友知我嗜讀名將傳記,近日以網路傳來中共書之影印文供我參考,說日前報紙副刊曾寫胡璉將軍侄子胡之駒來金,以其所言印証大陸所出版之書,研判內容可信。 我回說:「兄台所傳來文字,與弟前此閱《民國高級將領列傳》第二集(解放軍出版社),書中〈胡璉〉篇所述類似。」事後,覺得意有未竟,不妨再說。 胡璉將軍一生,用兵練兵,足智多謀,善結軍心,屢建戰功,兩任金門司令官,文武兼資,致力各項建設,為戰地金門奠定了厚實基礎,功在國家,待民如親,金門人至今感念他,稱他為現代恩主公。筆者前此曾撰數文,稱述其人與李光前、高魁元的小故事,但今日要探索的是其家人種種。 台大李守孔教授寫有〈胡璉〉《中華民國名人傳》(近代中國出版社),在文末寫出:「璉妻曾廣瑜、廣仙為姊妹,係贛南興國望族。男之光、之輝、之耀,女之冰、之玉、之潔、之玲、之清,皆在國內外完成高等學業,分獲博士、碩士學位,在公私機關擔任重要職位。」 閱《陸軍一級上將胡公伯玉紀念集》,由書中所錄輓聯及追悼文字,知胡將軍長子胡之光娶楊心儀,次子胡之輝娶包殿齡,三子胡之耀娶宗才焮,長女胡之冰嫁相重新,次女胡之玉嫁鳳錦章,三女胡之潔嫁成重昆,四女胡之玲。五女胡之清嫁雷鳴。 民國八十幾年,金門文史工作學會理事長張火木教授邀胡之光教授等人來金門縣議會參加「胡璉將軍與金門社區總體營造研討會」,張教授邀我評論其論文,會中得識胡之光教授,日後,與胡教授曾多次交換書刊、共餐談話。 民國九十四年六月二十四日,看金門日報知胡璉將軍舊屬當日上午九時許在太武山公墓公祭,我即趕往靈堂,見室外士兵儀隊淋雨肅立,室內與祭者敬穆行禮,心中欽敬感動。之後,與眾退役將士進入太武山的胡璉紀念館參觀,在二樓展示櫃見胡璉自撰陸軍官校簡歷影本,文初寫道:「余世居陝西華縣,赤水鎮南二里之北會同坊。介以華渭水間,沃野且清幽,業農,差堪自給。曾畢業縣立中學,投考北京大學不果。遂南入黃埔軍校,始受三民主義薰陶,前此蓋只有個人英雄思想,一如普通學生,讀書為作官,作官為揚名聲、顯父母也。」 日後見報章寫說胡璉曾考上北京大學,我甚感不解,曾向胡之光教授說,胡將軍親筆簡歷已明白寫出,人人得見。「投考北大不果」的解讀,並非考上而不就讀。正想建議他請人赴北大查閱當年錄取名單,不意他於一百年底辭世。 此次胡之駒來金所言有些是我前所未聞:說其叔胡璉本姓張,胡璉的爸爸叫張彥娃,被胡之駒的祖父胡英德收養,才改名胡景彥。他聽爺爺說過,胡璉在十六歲時,在老家有娶一房媳婦,但因為他跑去廣州唸軍校,就把這房元配休了。但《民國高級將領列傳》則說,胡璉到開封黃埔軍校秘密招生處報了名,并將胡俊儒改為胡璉,字伯玉,為了解決旅費,妻子吳秀娃賣掉新婚的首飾和娘家即將成熟的青苗,湊足盤纏,讓其上路。 民國九十九年縣文化局出版《胡璉將軍紀念專輯》,書中有許多珍貴史料,由中冊所刊〈1952年國民黨幹部訓練人員調查表〉(223頁)、〈國民黨中央改造委員會第五組人事調查表〉(253頁),胡將軍親筆寫出他還有一子胡之軍(比胡之耀小四歲)。據悉,他曾就讀金門中學,為人豪爽大方,面貌酷似胡璉,高中未畢業就投考軍校,同學錄無他姓名相片,民國五十四年畢業的老校友,很多人見過他,也喜歡他,可惜的是,他英年早逝,以致《陸軍一級上將胡公伯玉紀念集》的子女署名祭文、輓聯,都不見其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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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烈嶼到汶萊
19世紀中葉以後,烈嶼人出洋謀生。除了新加坡之外,烈嶼人的僑居地尚有汶萊(Brunei)。這個位於婆羅洲西北、面積有5,765平方公里的蘇丹邦國,1888年之後成為英國的保護國,1984年獨立。在全國40餘萬人口中(2010),華人約佔15%,超過6萬餘人,其中七、八成的移民祖籍來自烈嶼,是當地華人社會最重要的社群。 烈嶼人何時來到汶萊已不可考,據信19世紀末起已有不少在此落戶,初期多以海底工估俚(船運苦力)、碼頭工、漁撈、小販為主,後逐漸有人累積資本後轉作生意。 1910-30年代,烈嶼人絡繹不絕南渡汶萊。社群規模漸大,華社領袖幾乎是烈嶼人。蘇丹透過冊封少數對於國家發展、社群服務、教育開拓、經濟提升有傑出貢獻的華人,表彰他們的成就。1950年代後期,由於金門受到戰爭威脅,有不少華僑家庭申辦手續將親人接至汶萊,有部分移民在汶萊取得永久居留權或公民權,進而落地生根;有一部分無法取得身分,於1980年代陸續返回金門。 致富的汶萊僑商,對當地華人社會與烈嶼僑鄉社會均有貢獻。茲引介數位重要僑界領袖: 1.丕顯拿督林清注(1905-1993年),最早受封丕顯天猛公宮廷官銜的華族之一,他出生於烈嶼東林,10歲到汶萊,生意成功之際,樂善好施,曾擔任汶萊中華中學董事長及斯市中華總商會首任會長。 2.丕顯拿督甲政林德甫(1910-1999年),烈嶼雙口人,17歲下南洋,之後創立美成號,累積了不少的財富,除關心汶萊公共事務,烈嶼家鄉的各祠廟多有林德甫的捐輸,如烈女廟等,另外他也設立林德甫獎學金鼓勵家鄉子弟求學上進,其子拿督林明泰等人克紹其裘,將其事業發揚光大。 3.丕顯甲必丹王文邦(1882-1940年),烈嶼西宅人,1900年時年18歲南渡新加坡,翌年抵汶萊發展,創辦德源號,經商有成,亦於中華中學擔任董事要職。文邦之子、拿督王金紀(1931-)則是出生於汶萊的第二代,繼承父親事業,熱心公益,目前仍是當地舉足輕重的僑領。 4.丕顯甲必丹方文汀(1927-2001年),烈嶼后頭人。8歲隨父親到汶萊,受教於中華學校。創立建源號起家,並與人合資建立友聯百貨、萊萊百貨,後跨足房地產業、旅館業、船運業及磚窯業。對教育與社團服務方面,貢獻卓多。 5.丕顯甲必丹拿督劉錦國(1920-),烈嶼上林人。18歲南渡汶萊,孑然一身。1947年以160元購地建屋,勤奮努力、胼手胝足,創辦華和商場,終成現在9家百貨商場(華和百貨)、12家現代化農場的大企業家,跨足農、商業,並在馬來西亞、新加坡、臺灣、香港等地都有產業。他崇尚儒家思想,繼承傳統文化,又能與時俱進、創新發展,是汶萊烈嶼人的一頁傳奇。 6.丕顯甲必丹拿督吳錦進(1944-),父親吳福記,出身烈嶼上庫,錦進為第二代。他曾是汶萊蘇丹陛下的同學,1964年進關稅局工作。1970年,毅然從商,創立吳福記汽車公司,專門代理日、韓、歐洲汽車,後又從事汽車零件、保險等事業。其弟吳景添在汶萊經營地產公司,頗有成績,景添之子吳尊,在華人娛樂圈頗負盛名。 此外,尚有烈嶼西宅出生、汶萊福建會館主席、拿督林成國(1926-2011年),以及在汶萊被譽為「百貨王」的林國民(汶萊騰雲殿前任董事長、第一百貨創辦人),均為傑出的烈嶼鄉僑。 在南中國海的婆羅洲西北隅的王國,百餘年來烈嶼海外移民在那裡胼手胝足,開創了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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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目標導向的人生
側身教育三十餘年,常在思考學校教育的核心目標到底是什麼?教育的目的應該是幫助學生找到人生奮鬥目標和方向,否則教育便失去它最核心的價值。現在十二年國民教育強調適性發展、適性揚才,其實就是在幫助學生找到個人的人生目標和方向,所有的教育內容和措施其實都應該鎖定在這一焦點上,無論是課堂上的學習、學校的所有活動、或是家庭教育和親子活動等等。 當一個人清楚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標,便能畫分該做和不該做的事,當個人要作決定、安排時間或運用資源時,若沒有目的便沒有準則。你會因當時情境、壓力或當時心境來決定。沒有目的的人會因工作(包括娛樂等)過量而疲於奔命,引致不必要的壓力、疲乏與衝突。目標導向的人生會導致更簡單的生活型態和更簡明的行程表。 目標導向的人生能使人更專注於生活和學習,他便會集中時間和心力把重要事項排在他的生活中和行程表中。可以排除或捨棄那些次要的事,讓自己的多些思考,少些躁動。專注又有目的人生是大有能力的。能改變歷史的偉人,都是生活專注的人,香港首富李嘉誠,從年輕時就不斷地自學看英文和有關科技與商業方面的書籍,所以從科學雜誌中,看到塑膠花研製成功,想盡辦法取得國外同意,之後變成房地產和電信業大亨,靠的就是專注而精準的預測和判斷力。 目前地區都是小校學生數少,而地區活動又多,藝文、體育運動、才藝展演活動很多,小校學生往往忙得人仰馬翻,分身乏術,如何能有更專注的精神去學習。現代教育最大的危機是:大人安排的課程和活動太多,學生能自主的時間和空間太少。特別是可供思考和反思的時間。這也是造成學生被動學習的主因,中國古訓:「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台灣現在的教育,老師教太多,學生學太少,學生更缺少獨立思考習慣,導致很多學生缺乏學習熱情,欠缺積極主動的學習態度。 建立目標導向的人生,學生才能燃起學習熱情和動機和挑戰自我的精神,不只是靠外在的誘因,乃是內在自我鞭策和努力求知的動力,學生知道為何而學?不只是為父母、師長或社會期待,乃是為了達成自己的人生目標,目標帶來熱情,沒有任何東西比清晰的目標更有動力,我們疲累、乏力和失去喜樂,常常是由於無意義的工作,而非工作過勞。蕭伯納曾說:「人生真正的喜樂是當你感到自己是為偉大的目的而活,是當你覺得自己是大自然的力量,而不是無病呻吟、自怨自艾,只是埋怨世界不能令你快樂。」 如何讓我們的孩子們覺得學習和生活是有意義的,就需要幫助他們建立目標導向的人生,每個人都能在自己的人生跑道上,找到自己努力的標竿,點燃學習的熱情和求知的渴望,勇往直前實現自己的人生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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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酒稅捐問題之省思
近來監察委員馬秀如針對金酒將盈餘捐贈金門縣政府所衍生的稅捐問題,多次督促財政部函知縣府,金酒公司應先繳納營利事業所得稅後再辦理捐贈,且捐贈不得超過所得的百分之十,近半年來引發金門府會朝野的強力反彈,日前立委楊應雄召集中央部會跨海溝通,揚言若馬繼續亂搞,將要求監察院將她解職,甚至不排除發動鄉親「路過」她家,印象中金門鄉親除了當年要求「金馬解嚴」的政治運動外,鮮少出現如此激烈脫序之言論。 本案的爭點在於兩造對於《所得稅法》第36條的見解不同,該法條全文:「營利事業之捐贈,得依下列規定,列為當年度費用或損失:一、為協助國防建設、慰勞軍隊、對各級政府之捐贈,以及經財政部專案核准之捐贈,不受金額限制。二、除前款規定之捐贈外,凡對合於第十一條第四項規定之機關、團體之捐贈,以不超過所得額百分之十為限。」問題是金門縣政府既是金酒的股東,又是地方政府,如果以股東身分受領盈餘,則應繳交營利事業所得稅,捐贈金額不得超過所得額10%;但若以地方政府身分受領捐贈則否,且受贈金額無上限,此原係法規漏洞,待修法彌補,而長期以來,財政部亦同意縣府以後者身分受贈,並已成行政慣例,如今財政部在監委壓力下,便以一紙公文推翻原慣例,增加金酒的納稅義務,其間更牽動十數億金額歸屬,若無明確法律依據或行政訴訟判決,實難以令人信服。 何以造成如此爭議?或許從馬秀如的調查報告可窺知一二,該報告指出:「查各地方政府所屬之公營事業……,絕大部分未對管轄之地方政府作出捐贈,作出捐贈者,僅金酒公司等5家而已。……金酒公司之捐贈金額又遠高於其他4家,顯見金酒公司該支出之性質及額度均特殊。」簡單的說,據馬秀如調查,各地方政府的公營事業因經營不善,大部分處於虧損狀態,所以無法捐贈所轄的地方政府,然金酒公司不但創造出豐厚利益,且作出鉅額捐贈,其額度更已高到非調整法令不足以規範之程度,此間便有針對個案修法之嫌,因全臺公共造產,除金酒外,並無其他適用對象,這形同處罰「好學生」,揆諸事理,豈可謂平? 當然,適法爭議,有其救濟管道,姑且不論。不過對金門而言,節用金酒的盈餘,恐已是刻不容緩之事。馬秀如調查時為民國100年,當時金酒捐贈額僅49億,如今已高達70億,照此趨勢未來數年甚至有上看百億之可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如何將金酒利益擴大分享縣民,不使帳面上出現過高盈餘,或可避免成為覬覦之的之良方,有關單位必須慎謀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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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羅灣味道
春天是想念的季節,春天的濃霧梅雨總是包圍著金門島嶼,整個金門充滿聲音和味道,海霧山嵐船鳴機翼盤旋。 聽說,每一棵樹,都有一種味道,在金門木麻黃的味道是甚麼呢;聽說,風的嘆息聲是歲月;聽說,有一個季節適合想念,聽說,有一條路讓人分開又相遇…。四十年後我開始回想故鄉的一切,是甚麼味道呢?是高粱香戀,是甜甜的地瓜滋味,是冬天的油菜花黃,還是冬候鳥鸕鶿的堅持停留。 心情隨著霧散飛揚,味道散發,有悲涼有驚嘆有喜悅有等待。我苦思,聞一聞,風的味道,淡淡的往事… 摘一葉咀嚼,苦澀感傷…季節的味道在發酵,寒暑最濃的灣。四十年前第一次到料羅灣,是國小五年級,學校舉辦活動,從老舊黑白相片中看著排排站的同學及自己。 味道開始於一條土路,從料羅村南側邊緣滲透,經過小小緩坡就可以到達港口。緩坡邊緣兩側木麻黃聳立,緩坡最高點可以眺望整個港口,左側是天然花崗石小山屏障,港內遠處是湛藍海水蕩漾,在太陽照耀下顯得十分亮麗,近處卻浮著油汙及嗆鼻的汽油味。在還沒擴港時,臨港區左側有一製冰廠,童年買支冰棒就是幸福的享受。生銹斑駁的輸送設施延伸到港邊,一旁的八角亭,涼風灌入有隱約的離愁,鮮紅色柱子暗呈著年代苦難,坐在涼亭內可以與新頭港區相對,日月就在中間,兼可觀看整個南海岸。在沒有運補日子的料羅港,空蕩蕩的與清澈海水相映顯得有些淒涼。十五歲時站在緩坡上向海邊望出去,這裡是天涯海角嗎?從港口出去可到世界的盡頭嗎?我有許多個疑問,隨海水浮動。 港口是夢想的起點。金門的料羅灣更是,在戰地軍管時期,往返台灣金門交通都是依靠軍船,所謂的開口笑是登陸艇補給船。船身為灰色系,上面標示著2開頭的字樣,船底呈稍平樣式,前方為主要出入口,船口打開像一個無底黑洞,內部底層鋪設有棧木,船艙內外不時有股強烈撲鼻而來的柴油味,成為長大後的夢魘。 寒暑假則為忙碌運輸期,人、貨物、軍警,沸沸騰騰。航行作業常利用夜間進行,候船室出入境則在岸邊的平坦沙地上,溽暑太陽、凜冽寒冬,等待的心隨著黑夜與海浪拍打聲一波波無依,遊子脹滿的心高高掛在夜空。夜泊在外海的船隻等待黎明出發,航行船隻則前後跟行,兩側前後不時可以看到保護的艦艇,行進期間有相互聯絡燈號閃爍,讓人感受到冷戰時期的慌恐。船上的等待時光十分難熬,船艙內充滿燥熱不安,嘔吐聲不時飄浮,二十多個鐘頭的航程在風浪中搖晃前進,彷彿等著輪迴,黑暗中拖著疲累身軀到達彼岸,遊子們也消失在高雄十三號碼頭中。 早年乘船回家是金門人無可奈何的必須,如今民航機非常便利,台中港也有快速潔淨的民航船可搭回金門,現在已經很難向年輕人解釋沒有飛機回家的路。回家,這一幕是半世紀前所有金門人心中的痛。我想無論世界如何變遷,故鄉是永遠不變的思念。 一位軍旅金門的故鄉人-黃益源手稿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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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清倉
似乎我們的一生都在學習如何擁有,沒有人教我們怎麼捨棄。 兒子的公司預定年底搬遷至新大樓,老板要他擬一個搬家計劃。我心想這有何困難,不外乎請大家整理好個人物品,然後找個搬家公司,確實無誤送達,再各自就定位罷了。沒想到兒子說這些只是基本工作,真正重頭戲在於如何節省搬家成本。 「什麼叫節省搬家成本?」我一時有些丈二金剛。 「就是不搬不需要的東西,因為多搬一樣就多一個成本。」 我明白了,原來兒子面對的,是人性最大的挑戰-貪,以及人生最難的抉擇-捨。 為了達成任務,兒子絞盡腦汁設計一些清倉遊戲,甚至推出辦公室競賽,看誰是清倉達人,誰最會化繁為簡,優勝者還可以獲得獎品呢。 相信大家都有屯積的經驗。甫入新屋清清爽爽,接著雜物堆陳與日俱增,於是被迫在物中穿梭,左閃右躲,尋不著一方清淨。久而久之,物件終於喧賓奪主,住在屋裡的人反倒淪為配角了。 讓物質完全主宰了我們的生活,所付出的成本是否太高? 記得當年我們從五十多坪的大屋搬到一半坪數的小房,家具、電器、燈組、裝飾整整多出一倍,我二話不說全數送人;甚至那台跟了兒子15年的鋼琴,也給了一位愛琴卻無力買琴的小女孩。「物」不正因有人使用才得以彰顯其價值? 日本女星高峰秀子,五十歲時決定息影,從此洗淨鉛華,過著簡單的家居生活。她資遣二名女傭,從九房大豪宅搬到三房公寓,賣掉華麗家具和服飾,只留下一桌四椅、二杯二碟。或許我們不必活得與她全然一般,但適時來個大清倉,清掉外在的贅物,同時也清理內心的妄想,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清理內部想必比清理外部更加不易。行至中年,越能體會簡媜所言:「漸老之路,宜乎一肩明月,兩袖清風。」這是一分人生的溫靄智慧,唯有明白了物慾的限制,接受了生命的期限,回歸真誠至簡的生活,以清風明月映照人生風景,始能坦蕩自若,面對落日餘輝仍不改談笑風生。 談笑風生是一種人生的寫意筆墨,行所當行,止所當止,行止間卻又似有還無。這分自由需來自心靈最深處的清倉,非僅僅告別物慾這麼簡單;告別的,是沈潛於血液裡的傷痕斑斑。 什麼是金門人的傷痕?翻開近代史,金門因冷戰對峙,無法選擇被劃入了最前線。金門人高舉聖戰的旗幟,並不能撫慰家破人亡的痛楚;反攻復國的偉大目標,更無法換來生命的基本尊嚴與榮耀。因此,金門人想爭一個公道,在歷史的長河中不甘只是一個泡沬。然而,當我們理解到這傷痕原是歷史造成,原是地理造成的,是否能以更宏觀悲憫的角度,重新看待這部世界冷戰史呢? 欣見地區人士已開始思維以「和平博物館」來代替「戰爭博物館」。沒錯,真正告別戰爭的方法只有「放手」-放手讓戰爭的陰影遠去。人類的苦難是共通的,何不抹去心底的傷痕,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讓滄海一聲笑,換一個清風明月的人生。 有一天,所有的東西都會向我們道別,不如趁早來個裡外大清倉,能捨則捨,不能捨亦捨,否則,屆時可得付出極高的搬家成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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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的海呢
近來讀須川邦彥《無人島上十六人》,讓我想起金門的海。這本書完成於二十世紀中葉,距今甲子餘,現在讀起來,反而別有意思。小說敘寫的年代,是在十九世紀末。那年頭,配備引擎動力的輪船尚未普遍,而仰賴人力與船帆,對抗多變的海。 中川倉吉船長與十五名船員,駕駛「龍睡號」,本想在船隻冬天避寒的時候,驅向南方溫暖之海,說不定還能撿些龍涎香等高經濟香料,沒料到竟擱淺礁岩。幸好船長指揮若定,全員撤退到無人島,吃龜肉、啖鳥蛋,在急難中發揮團隊力量,終於得以安全歸返。 讀《無》,經常讓我想起當紅的卡通《航海王》,劇中的魯夫,不就戴草帽,召集志同道合朋友,駕駛使「梅利號」出航,宣稱要當海賊之王?魯夫的歷險千奇百怪,其中的「天龍國」,曾經熱鬧地成為代名詞,隱喻某族群。除了海與冒險,讓我想起兩者外,《無》的情節安排、敘述節奏,更有著欣賞當下冒險卡通的樂趣。《航海王》怪誕離奇,《無》架構在現實基礎上,它透過百年前的船難,陳述冒險、彰顯人性光輝,對於海的今昔、海的知識,以及求生與保健等,都緊依著冒險,一一搬演。 隨「龍睡號」啟航的,是百年前的海。那年頭,可在海上或者無人島,撿拾龍涎香。十六人被困小島時,有龜肉可食,然而百年之後,不知這些景觀是否跟著作古,不復再見。作者須川邦彥把百年之海移到眼前。它的富饒,比照生態破壞的當下,是神話,也是理想。但願我們能把海跟天,都一一修復了,再給地球跟後代,一個富有的傳承。 最有趣的,是海的知識。比如在船上吃白米,易得腳氣病,必須吃麥子飯。用毛毯而不用棉被,可提升寢具衛生,降低感染。海龜除了可以食用,牠的肚子裡存有幾公升的清水,發生船難時,他們便依賴海龜維生。發現島嶼,船夫慣說「中了」。 求生訓練是冒險的基本配備。我有一位朋友,他的工作非常特別,帶年輕人到山上獨自過夜。沒有燈、沒有光,只有暗摸摸的黑跟自己。荒島求生,最容易跟自己過不去,中川倉吉船長發揮領袖魅力,制定團隊規範。正因為把大家都擺在對的位置上,才能夠鑿井取水、堆沙丘架瞭望塔、織漁網,甚至授課教學,讓流離孤島的十六人,彼此扶持協助,而不至於走向《大逃殺》(也是日本知名小說)中,彼此獵殺的殘酷狀態了。 對於日本來說,海洋是開放的,所以有各種可能,但近代台灣跟金門的海,經常是關閉而危險的。它阻擋了島民的冒險求進,它規範了天空的面積,所以海洋文學在台灣,得到了上個世紀末,才漸漸描繪它的面貌。然而海洋文學在金門,似不見正在發跡的文字。 「龍睡號」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出發了。它的航程是中途島、檀香山等,現在則開進台灣跟金門。它融合了冒險求生、海洋生態與知識。 它知道海的危險,更明白海的可能。而人生與航行,不也在蛻變眼前的蓊鬱,而走向彩虹,或者是另一種藍天、另一個金彩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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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手流浪去吧﹗
記得孩子小時候感冒不吃藥,媽媽威脅利誘還是不行,爸爸一生氣拿個小背包裝二件衣服要趕孩子出門去流浪,最後孩子妥協乖乖吃藥。小小心靈中流浪是很恐怖的事,走路、過十字路口、紅綠燈、上市場、遊樂園、百貨公司……。每次出門一直牽著孩子的手不敢放,怕出事怕意外怕他受傷,很多人的童年就是這樣長大的。這是孩子的幸福嗎?還是家長的過度保護,我們開始檢討,必須放手讓孩子去流浪。 小兒子在外言行處事總是畏縮不夠大方,小學教育我們只要他很陽光很快樂,鼓勵他追趕跑跳碰,假日希望他可以騎腳踏車四處去探險,帶球去鄰近鄉鎮跟同學玩,寒暑假回金門放任他跟著同年表兄姊妹去外鄉鎮玩,一張車票可以坐公車觀光環島,用金門單車環島,一點零用錢就可逛街一下午,給支手機備用,踏出流浪的第一步。在金門我們很放心。 幾年前暑假外公後送石牌榮總,我們去台北三週,大人忙大人事,台北是都會叢林,媽媽們也要學著放手。三表兄妹開始浪跡台北,一個人帶一個背包裝一把傘一個水壺一張悠遊卡一些餐費,一張地圖一個計畫一些目標,走出流浪第二步,坐公車轉捷運兼步行勇敢踏出去。晚餐前回到家,有簡報有日記有學習單作業,還有一顆欣悅的心。大台北地區是個充滿驚奇的地方,人文藝術街頭表演,公共資源資訊充足,暑假期間到處有學習的課堂可體驗冒險,他們也懂得利用與享受,成長痕跡在小小的身子上,臉龐上綻放。 小小年紀(約是小三、小四而已)就放手讓他們到處去流浪,其實做媽媽的還是很擔心,只用一支手機遙控狀況,發生狀況一切還是他們必須應變解決,這就是社會學習,不是校園內可以學到的事。記得有一天晚上回到家,妹妹說著搭公車坐過站,下車往回走再到對面找站牌,太陽好熱;搭貓覽時到半途遇大雷雨好恐怖,臨時被通知下車,又餓又累,買了洋傘,又去買冰淇淋吃;參觀袖珍博物館時,捨不得買午餐吃卻花大把錢買了小小紀念品…。 二、三十年前一直很佩服求學期間那些可以浪跡國外的同學,當背包客做工換宿也好,半打工自助旅行也罷,也很羨慕家境好的同學可以花大筆錢去遊學。年紀越大走出去國外的勇氣越是消失,終至只能跟著旅行團三、五天的觀光到此一遊而已。 從小學開始訓練孩子一個人可以走出去是必須的,先有勇氣小範圍的出走,加入人群陌生的團體是一種獨立也是一種經驗的培養,慢慢長大他就會有勇氣去嘗試另一種國度的胸襟,放眼天下,接近夢想。 金門得天獨厚,在大陸與台灣之間有海峽兩岸可悠遊,金門縣政府為了鼓勵學子們增廣見聞,發放交通券讓學子們寒暑假可往資訊發達、人文薈萃藝文充斥的台灣遊學,而大陸廈門更是同於金門的生活圈,進出方便。所以家長們,孩子是你的寶貝,不是你的資產,長大也有他自己的人生,慢慢放手,就讓他從小小的流浪開始吧!然後我們會發現孩子不是想像中那麼的脆弱,世界也到處充滿良善與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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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中記趣
女兒經常和我談起國中校園中的點滴,對於她這般「鬧市」長大的孩子而言,總有些強說愁的情緒,難道在青澀的歲月裡果真沒有什麼東西是值得珍惜與回憶的?遙想當年初入國中的我,記憶裡盡是新奇……。 民國六十八年,我踏入了金湖國民中小學的大門,那時金湖國中和小學在一起,便在今日金湖國小的校址。對從鄉下小學畢業的我來說,對學校的第一觀感,就是什麼都大,什麼都多。 因為是中小學合校的緣故,人多是必然的,但學校裡最引人矚目的,還是大得嚇人的孔夫子銅像。猶記得初入校門時,他還躺在地上。同儕們頑皮地將手伸過木板框架的間隙,摸著他著名的額頭(孔子名丘,因為生有一個高聳突出的前額而得名)。有位同學說:「抓緊摸吧,等立起來了,那有機會?」細思下,果是如此,大夥摸得更起勁了。是以,在下可以很驕傲的說:「我摸過母校的最高象徵、孔夫子銅像的頭。」想這是學弟們沒有過的福利吧? 開學後未久,孔子像就立起來了,曾經觸碰過的高聳額頭,現在已經插入了雲端,腳下還有著高高的立座,正前方有塊方正的石板,上書「至聖先師像」,整體氛圍凝重,深褐色的軀體散發著莊嚴的氣息;那時我才知道,孔子像的右、後、左側,分別是七、八、九年級的教室。也就是說,未來三年,我與孔子不是「望其項背」,便是「長相左右」。 在新生入學之前,所有七年級新生集體參加了一次會考。考試當天,我才知道原來是進行所謂的「智力測驗」,用意在分班。也直到那時我才明白,還來算一個籠子裡雞兔有幾隻腳,也和智商高低有關;想必家裡沒養雞兔的,智力一定有限。興許是從小跟雞兔廝混慣了的關係,我的智力測驗成績還不差,被分到了所謂的「好班」。 「好班是什麼?」我含著棒棒糖問著高大偉武的父親。 「好班多是『熬』讀書ㄟ班啦!猴死囝仔,看真沒……」 一時間,我連口裡的糖水都嚥不下去,心裡想的只是「熬」字。 然而,一見到美麗、熱鬧的校園,我早沒了「熬」的心思;相較下,大學校裡好多人,好多人代表有好多故事,好多故事代表日子不會過得太無聊。在我年少簡單的腦子裡,數大就是一種美、熱鬧就是一種幸福,這是來自窮鄉僻壤的我,以往未曾經歷過的,也是我心裡待開發的幸福。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慢慢地,我才發覺大學校也有它差勁的一面。比如,許多人常常見面,卻不相識的,老師也經常換燈如走馬,不像小學時老師都「從一而終」,如何培養深厚的革命情感?學校老師們教學也相對嚴謹,對待學生也更嚴厲。那時體罰可是家常便飯,學生不興談什麼人權的。印象中,一次月考,我將「齊桓公」寫成了「齊『恆』公」,雖然越過了八十分挨板子的門檻,女老師還是特別點名賞了我一藤條,不巧那下誤打在左手腕的血脈上,讓它整整罷工了一週。 這些記憶對女兒而言,都是遙遠得不可思議,她的腦袋裡「嚴厲」絕不等同「有趣」。或許時代真的變了,孔子不再偉岸、藤條不再犀利,學生只餘考試的本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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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起滿山的待宵花──大膽島詩想曲
「一望蒼茫,淼無涯矣」,「千里萬里祗藉一帆風耳」。──郁永河(1645-?) 「綜觀余之一生,生逢亂世,艱難起伏,實踐崇儒尊孔,傳承忠孝節義,雖在生死存亡之際,我不失君子坦蕩之風,絕不造惡因,自有善果。謹以余身訓,傳諸後世,是吾心得。」─史恆豐(1921-2011) 「砲聲總會停止的/而現在我們必須擁抱戰爭/媽媽不要哭…。」─沙牧(1928-1986) 「退後呀 便泊入母親的臂灣/向前喲 就划到老家的外婆橋…。」─鄭愁予(1933─) 乘坐海龍快艇,登上大、二膽島,以諮詢委員身分陪同監委黃煌雄為推動金門登錄世遺的「視察戰地文化保留現地會勘」,帶點嚴肅性的考察行程,我卻滿腦子的詩人和詩。我想找尋四個人踏過或詩想的足跡,清代採礦者郁永河依山泊宿的「大旦門」,大膽戰役營長史恆豐「生死存亡之際」的烽火戰灘,大膽戰士沙牧詩句中長滿了野草「沒有名字的小墳」,以及現代詩人鄭愁予〈大膽島童謠〉詩想裡「擎起滿山的待宵花」,還有那座「把燈火山啊點亮」的燈火山。 清康熙三十五年(一六九六)丙子冬,一場大火燒掉了福建榕城(福州)火藥庫的五十萬斤火藥;福建的官員探悉台灣北部生產硫礦,乃請出從淅江前來八閩遊歷的郁永河渡海前往。郁永河在《裨河記遊》書裡的行腳,康熙三十六年正月二十四日,一行人離開榕城南門,行經思嶺、莆陽道、沙溪,二月初二到了廈門,海象不佳 ,等了十來天後,二月十九日,十二艘採礦的船隊終於從廈門港出發,航行二十公里後來到「大旦門」,他們決定依山泊宿大旦門,至二十日清晨才駛離,眼前所見金廈海面「一望蒼茫,淼無涯矣」,船到料羅港時,採礦船隊只剩三艘,從金門橫度黑水溝到澎湖的行前,郁永河記下「千里萬里只藉一帆風耳」。 「大旦門」,就是後來的「大擔」,當今的「大膽」。如果不是郁永河的夜泊,今人誰識「大旦」?從榕城到廈門,從廈門行經大旦再入料羅港的這一道水域,二十公里路,海上多波濤、險阻?郁永河走走停停,十二艘採礦船隊,只留三艘。 「大旦門」,海上更大的凶險,郁永河離去二百五十三年後。 一九四九年國共戰爭、兩岸分離;一九五○年七月二十六日,這裡發生了一場慘烈的戰役,〈金門前哨初傳捷音 犯大膽匪全部殲滅」,一九九○年七月二十八日,國民黨遷台發行的《中央日報》,以頭版頭題,醒目刊載「中央社金門二十七日上午十時電」,「據軍方發表,二十六日晚九時,匪二十九軍一部五百餘人,分乘帆船三十餘艘,在匪岸砲火掩護下,冒大風浪,向我烈嶼第一線的大擔島進犯,並強行登陸。我守軍在風雨中奮勇阻擊,激戰至今晨三時許,犯匪大部就殲,迄發電時,已無匪蹤,戰果正清查中」。 大擔島之役,同年八月十八日的《台灣新生報》,刊出「大膽島忠勇英雄」名榜,排名之首是「指揮卓越的史營長」,他也是電視劇《風雨生信心》、電影《血戰大二膽》裡被飾演的男主角。大二膽戰役六十周年前夕,在兩位金門籍將軍鄭有諒、董龍泉的引路下,我來到新竹市金城一路的巷弄裡,採訪到了史恆豐營長;不再倒敘戰場風雲往事了,他只遞來一份九十自述〈生平事略〉,「綜觀余之一生,生逢亂世,艱難起伏」,「雖在生死存亡之際,我不失君子坦蕩之風,絕不造惡因,自有善果」,讀到這兩段話,我起身向史營長禮敬。 大二膽戰役發生七年後,一九五七年,二十七歲的軍中詩人沙牧來到島上當兵,某天,他坐在一座沒有碑銘的墓塚,呆望著彼岸的山影、風景,那是他的來時路;他立即收回視線,往腳下的無名墓看呀看的,心想裡頭埋葬的,可能是一位老母親的愛子,也可能是一位大膽島之役陣亡的將士,他寫了一首三行一段落,共計五段落的十五行詩,《死不透的歌〉,第一段落「別老是望著那空了的小書房/燕子已快從南方回來/媽媽不要哭」,最後一段落「沒有名字的小墳長滿了野草/雲的棉絮已夠禦寒了/啊 媽媽不要哭」。 大膽島詩人戰士沙牧的〈死不透的歌〉,很淡、很白,卻又讀得教人想落淚,特別是中間那段「砲聲總會停止的/而現在我們必須擁抱戰爭/媽媽不要哭」。 走了一個在大膽島現場寫詩的人,來了一個詩想大膽島的寫詩人。二○○四年,鄭愁予賦詩〈大膽島童謠〉,二十二行,起行是「退後呀 便泊入母親的臂灣,向前喲 就划到老家的外婆橋」,接續的段落是「月昇的時候,讓我們擎起滿山的待宵花/在外婆惦記我們的方向/把燈火山啊點亮」…。 郁永河的船、史恆豐的砲、沙牧的腳、鄭愁予的詩;登上大膽島,「燈火山」已不再,望著「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心戰牆,我等著鄭愁予詩裡,夜晚閃亮如燈的待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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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覓母親節的禮物
「對!對!對!」媽一會神,快速答我的話,一口氣疊了三個同樣的字,如漣漪泛開來。這是這些年來,媽因重聽常見的說話習慣。每次跟媽說話,都要吼破喉嚨,好像在對一連的軍隊說話,媽還不見得聽得進去。不過,做兒子的我,仍不氣餒,總要找話跟媽講。我感受到媽越來越老了,重聽也越來越嚴重了,但我們母子的距離並不因此被拉開。但看她回話的口吻,充滿童稚無邪的率真,使我感受到「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的真正意義和樂趣。 母親節又快來扣門了,今年要送媽什麼禮物呢?也許還是老套和一般刻板的做法:康乃馨、蛋糕、享受一頓美食。也許還有更貴重的紅包或禮品。這一切,都是有形的表示,相當具像,也能贏取普天下多數媽媽的歡心。今年,忽然良心發現,媽媽最需要的可能不僅是大家重視的物質滿足。老人家,最需要的是精神的寄託與慰藉了。媽媽,換言之,最需要的是一份精神的禮物。 稍微剖析一下這份精神禮物,主要是讓媽媽安心、滿足和快樂。什麼事情能讓媽媽安心、滿足和快樂?簡單的說:子女健康平安,就能使媽媽安心;子女服務社會貢獻己力,個個有用,就能讓媽媽滿足;子女孝順,常陪媽媽,與媽媽天南地北話家常,還有與媽媽聊聊金門的陳年往事,都能讓媽媽快樂。 說來這份母親節的精神禮物,上哪都買不到,也真不容易獲得。要讓媽媽安心,平日要注意修身養心,生活起居和飲食習慣。要讓媽媽滿足,平日要教養子女,也要在工作崗位上善盡職守。要讓媽媽快樂,就要善體媽媽的心意,除注意老人家晨昏定省,身體安康,更要提升媽媽精神生活的品質。啊!要送給媽媽母親節的精神禮物,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去實踐,才能獲得的! 對媽,除了感恩,還是感恩。出自內心赤誠的感恩,似乎太抽象、虛渺了。今日起,容我將此份山高地厚的恩情,化成照顧、陪伴、包容與讚賞媽媽的實際行動吧。媽已八十五歲了,看她一路走來,從美女媽媽,活裡活現的,到今日的孱弱身軀與緩慢步履。看著媽,心中對人生興起無限的感慨與無奈,不禁淚濕雙頰。淚水中,有我對媽的不捨與感激,也有我對母子能再相處日子有限而惜福與惜緣。 這些年,遍尋不到母親節真正的禮物,最後,良知告訴我:這禮物,任何地方都買不到。原來,給媽媽最珍貴、最真實的禮物,是發自內心對媽媽無盡的感恩,所激發出平日的點滴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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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公路的迴游詩
想為家鄉的「藍色公路」寫一首詩,我沿著海岸線走,越走越遠,腳印越往後堆疊,路就伸得更前面。一首詩突然躍入翻飛的海浪,和魚兒一起游走了。我追著一首詩,發現一群迴游魚,牠們的魚鰭閃閃發光、鱗片髓著水波節奏跳動著。一首詩對我說,這群迴游魚不久將回到牠們的家鄉,牠們正將視覺、嗅覺、味覺的記憶傳輸到腦中,而牠們的終腦、中腦、間腦、後腦,正忙碌的整合一切訊息,與過去一一對照。在整理一條迴游路線時,每一條迴游魚都散發迷人的光彩,深深吸引充滿好奇心的一首詩,加入牠們梭游的行列。 這群聰明的迴游魚,不久將回到牠們的家鄉,也許牠們會像鮭魚一樣,回到熟悉的水域才願意產卵,孵化一個又一個的夢,繁衍未來。我想為家鄉「藍色公路」寫的一首詩,跟著一群迴游魚,繞經猛虎嶼、大膽、二膽,經過復興嶼、烈嶼羅厝漁港,再返回水頭港。一群迴游魚,伴著一首詩,游過藍色的海域,我感覺牠們發佈迴游命令的腦波,也藏著一首詩,那來自原鄉的靈感,神秘、瑰麗又詭異,正衝激牠們游向從前,搖頭擺尾游回家。 詩意興發的我,心裡有一條風光旖旎的水流,它奔騰、激越又溫柔的呼喚我回家鄉。我想,藝術家心裡都有這麼一條母親河,用心書寫時,藝術家都會變成迴游性魚類,總是沿著一條生命河,回到最初的記憶。我正醞釀書寫的一首「藍色公路」的詩,在尚未定稿時,詩已經先一步躍入海中去旅行,我只好追著它,從海上去看家鄉金門,那是極不一樣的感受,除了特殊海岸地質景觀之外,「前線中的前線、離島中的離島」、「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心戰牆、「島孤人不孤」的石碑,都讓我不由得深思,潛入更深的海去回顧、反思「戰地」的定位。 即將轉型為觀光景點的大膽、二膽島,還有我們藝術家團隊將登島創作的「金門雙碇」燈塔,在歷史洪流中一直堅強的屹立海中,見證、紀錄著兩岸。一條波光閃閃的藍色公路,吸引著成群的迴游魚、也吸引一首詩奔向它,一窺祕境與秘史。所有的迴游魚、還有長翅膀的詩,都不想被一條海中線切割,蔚藍天空裡的雲朵,也不想被一條分隔線阻擋視線。 當我追著一首詩,躍入翻飛的海浪,跟著一群迴游魚暢遊時,我對他們朗讀我的心聲,我說:「我的臍帶永遠與原鄉相連,鮮紅的歌唱永遠與它的血液互通奔流。我捧著私密暗藏的詩的養分,我要去栽種一朵詩的奇花。詩的養分,一直是我心頭的火苗,我小心呵護著,航向我的原鄉,我要用一腔熱血為它寫詩、作畫。那些向雲、向鳥、向星、向月說過的讚美,都可以移植向一條藍色公路。時間慢慢流著,我把詩窗開向藍天、大海,我把航程中的浪花、蝴蝶與海風的歌舞一併帶著,一葉詩帆,因此十分飽滿的航向一座美麗的島─我的原鄉。」 我心裡知道,雄性與雌性迴游魚的後代,也會沿著一條藍色公路跳躍,迴游向我的家鄉、我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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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節說說母親們
在我的心裡是不過母親節的。小時候不懂母親節的意義,長大懂了人已離開家鄉,五月的第二個星期日,我在台北四周歡樂氣氛充滿,母親在遙遠的金門。我不能幫母親過節,我沒有給婆婆母親節,我自認不是偉大母親我也不過母親節。每年的母親節對我來說都是很尷尬的節日,連家人買個蛋糕說慶祝,我都心中有愧。 老大高中學測前的母親節,么兒的學校舉辦母親節親子烤肉活動,我們歡天喜地一大早備好烤肉食品用具準備參加,卻因為一場學測親子溝通爭辯的面紅耳赤、流淚哭鬧而作罷。又一年母親節前夕,老二在學校摔斷了腿,緊急送醫住院手術,明天是母親節再一週就基測大考,我在病房擔一顆複雜的心。 歌詞說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偉大的。那些在節日被表揚的母親一定特別偉大,偉大的母親她一定是含辛茹苦的拉拔孩子長大,長大的孩子一定是功成名就,有豐功偉業,她才會榜上有列名的偉大,就像古代的貞節牌坊。其他偉大母親都是平凡的偉大。 女人天生都賦有母性,動物也一樣,母雞帶小雞,袋鼠媽媽,母獅子的溫柔。自古以來單親家庭的比例總是媽媽居多,單親爸爸居少數。男人撐不住三年的家庭事業的壓力、異樣眼光孤獨寂寞要安慰,我的同學這樣解說。 我的外婆家一門三孤寡,百年前外公下南洋,留下老病母親,妻兒七口守荒老家園,接著唯一舅舅英年早逝,又留下年輕妻子和五子女嗷嗷待哺。四十年前舅媽三十二歲與婆婆兩孤寡堅持過日子,上山下海撿番薯開海蚵收紫菜醃珠螺。現在孩子大了獨立了,安安分分的人生,家鄉的老母親是不是也該有座貞節牌坊,並沒有。有的是,小姨媽在金門戰亂時隨軍船遷移來台,因為白色恐怖姨丈半夜消失不明,她一個年輕女人帶五個稚齡兒女,進入工廠四十年如一日的一張全勤表揚獎狀,做見證。 堅貞韌性是母親們的宿命,早年更是。隔壁三落大厝老伯母,在南洋出生沒多久就給了人,隨婆婆落居金門,不識原生父母,連姓氏都不詳,婆婆為她招贅一福州夫婿,生養十個子女家貧有送人有易子,夫婿早走,她一付菜擔子在市場邊擺攤,餵養多口,照顧高齡婆婆,如今八十六歲,守著一廳堂的香火,還需幫忙看顧孫兒。 母親們在貧瘠的島嶼生活是幸亦是不幸,戰地軍人的生活所需讓金門的母親有了生存的依靠,只要認真堅持韌性夠,就有經濟收入撐住家庭。我的母親也是,童年看顧癱床的阿嬤,年輕照顧生病婆婆,老年又陪侍無法行走夫婿。嫁為人婦就一付菜擔子養活一家老小近十口,日日夜夜,歲歲年年不曾休息,孩子大了就學就業,成家立業了,扁擔壓彎了母親,母親老矣,髮蒼蒼視茫茫牙齒動搖。她沒有全勤獎,沒有表揚的獎狀,我們也從沒有對她說過,我愛妳,沒有對她說聲母親節快樂,連在電話中提醒她說今天是母親節,她都很靦腆的無所謂。 今年的母親節我一樣沒有回金門,但是在我們的心中母親節永遠在內心深處過著,我的母親比別人還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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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來託夢
「老爸來向我託夢了!」 清明過後,小叔偷偷跟我說:「他想吃七餅,裡頭要包海蚵。」小叔的聲音極細微,感覺有些心虛。原來今年清明拜拜,他準備了一大鍋七餅餡兒,央孩子去買餅皮,結果隊伍太長作罷,只好供上沒皮兒的七餅。 這會兒自沒有任何理由推諉,小叔全家備餡的備餡,備皮的備皮,恭恭敬敬包好擺上了桌;然後擲筊的擲筊,問訊的問訊,一切順順當當,大夥這才安下了心。 兒子聽到這樣的傳奇故事,直追著問:「是真的嗎?」 所謂信則有、不信則無,夢與夢者之間的微妙連結,非三言兩語說得明白;只能說:關懷是真,追思是真,承擔是真,安心是真。 但小叔真是一個不容易安心的人哪! 清明前夕來訪,我告知今年環保局推出新政策,呼籲民眾將拜拜金紙集中,統一放進環保金爐焚燒,既省事又減少空污。小叔面有難色,「這……這行得通嗎?怎麼知道誰是誰燒的?」我趕緊解釋環保局有配套,可自行寫下寄件人收件人姓名。小叔仍是一臉狐疑,「再看吧!總覺得哪裡不妥……」,說到底還是心有不安。 我思忖小叔的不安大約是擔心祖先收不到錢,如同擔心老爸吃不到七餅一樣。但給老爸七餅容易,送錢卻要付出污染環境的代價,受過高等教育的小叔,一時間倒顯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何嘗不明白燒香或金紙對環境的危害,台灣許多寺廟早就不燒金紙了……」,皈依法鼓山聖嚴法師的小叔喃喃自語。我趁機曉以大義:「是啊,聖嚴法師不是說過,燒冥紙對往生者只是慰靈作用,並沒有真正功德,反而浪費了地球資源,有害環保,為人間帶來災難。陰陽兩界完全不同,陽界的錢觀念在陰界是行不通的;不如多唸佛,讓他們心開意解,放下愁苦怨懟,超生天國。」 小叔陷入了沈思,「為人間帶來災難」是多麼不可承受的重啊!我想起日前聽一位住金城市區的朋友提及,城區人口密集、建物毗連,每逢祭祀或廟會,巷弄間大燒金紙,煙霧瀰漫,久久不散。帶著重金屬的空氣就這麼順著南風往北吹,中正國小首當其衝,我問小叔:「你的孫子不是快唸小學了?」 這句話肯定打動了小叔,他右手托著下巴,兩眼直視雙膝,沈默不語,進入深刻的冥想狀態;凝重的表情彷如羅丹的「沈思者」,對人類表現出無比的愛與疼惜,卻也為矛盾糾葛的情緒內心隱隱作痛。 我開始有些不忍,看著他一念轉一念,念念是煩惱,好想告訴他,其實我們的每一個念頭,都來自腦中的資料庫,一筆資料是一個執著,外境會在這個資料庫裡自動找到連結,連結越多越不得清安。若能謄空資料庫,則「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自然就清清朗朗、當下自在了。 人生在世,誰不嚮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小叔突然站了起來,雙拳緊握,眼神堅毅,看得出來他已掙脫迷霧,痛下決心,告訴自己這一回無論如何,生命肯定要有所不同的。他轉身向我,慷慨激昂地說道:「沒錯!為了後代子孫,金紙是萬萬不能燒了。我決定了,只要我住的這條街上,哪一家先帶頭不燒金紙,我一定立刻響應。」 小叔終於找到了他的安心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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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旅途轉個彎
從小功課算不錯,但小學、國中到高中,從未拿過全校第一名,自認資質有限,所以也不敢強求,會走上新聞這行業,其實真的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 當年唸大學也不免俗選修了廿個教育學分,也曾打算畢業後去教教書,不過,畢業那年考上新聞研究所,當老師的想法就放棄了,一心就嚮往「我要當無冕王」。 高中聯考放榜,我考上政大中文系,夜間部考試放鬆心情去考,放榜後竟然上台大法律系,那時還突發奇想,白天唸政大,晚上唸台大,不就可以拿雙學位?不過後來去教育部詢問,回說學生只能有一個學籍,不能有兩個,一定要二擇一,魚與熊掌不能兼得,也只能作罷。 在那個年代,離島的高中考取國立大學,學雜費全免,只要繳交十八元的學生平安保險費,而唸夜間部就沒有如此優待,必須繳交註冊費和學分費,左思右想,基於家中經濟考量,最後還是選擇日間部唸。 我沒去唸台大法律系,但是後來當記者,卻在司法路線上跑了廿幾年,天天跟法律脫離不了關係,可見冥冥中自有定數。 就是因為一念之間的抉擇,影響到我的後半生,新生要上成功嶺受訓,67年那年夏天,我在成功嶺上,連上有不少僑生,他們都是港澳來的,原來那時政大新聞系聯招收四十人,但額外多收一半僑生,我跟他們同一連,混在一起一個多月,在他們的游說下,我答應他們,一年後轉系到新聞系跟他們當同學。 當時政大轉系要「三八」,也就是國文、英文還有總成績平均都要超過八十分,才有資格轉系,所以大一第一學期就很重要。 不幸地,那一年卻發生一件影響我不小的」新聞事件」-我上報了。 大一時,因我大姐當時在台半工半讀,她白天上班,晚上唸智光商職,為了省錢,所以我們就在中和南勢角附近的景新街租了一間套房一起住,也好互相照顧。屋主是一位軍職退下來的倪姓二房東,他離婚帶了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平日開計程車維生,經濟環境並不好,所以才把其中一個房間租給我們貼補家用。 原本大家也相處得不錯,各過各的生活,互不牽拖,但是那年農曆年快到,我因每天通學要換兩班車,有意搬到學校宿舍住,所以跟我姐商量,過完年就不租了要搬家;房東說要搬家可以,房租要繳完一整年,我們那時跟他分租也沒簽約,心想住多久就付多久房租,那肯多付近半年房租,就這樣跟房東吵起來。 那天房東喝了點酒,吵完後我們回房間,他跑到廚房拿了一把菜刀要恐嚇我們,我一見就跟他搶菜刀,結果菜刀的刀刃把我右手的虎口割了一道三、四公分左右的傷口,血流如注,後來趕去中和的醫院急救,縫了七、八針,當時也沒有檢查,事後才發現縫合處長了一個神經結,原來食指一側有條神經斷了沒有縫合,也讓這一後遺症,迄今還會不時隱隱作痛。 我們後來有去派出所報案,但奇的是,第二天竟然出現在社會新聞版中,雖然不大,但是學校教官看到了還來關心,只是記者報導的跟事實有很多出入,後來才知道,那是跑派出所的社會記者抄抄筆錄,自己再加油添醋寫出來的,根本沒有採訪當事人,這是我第一次上報的經驗。 因為手受傷,影響到期末考,我怕會影響成績,所以還特地跟我的大一英文課祝姓老教授打聲招呼,希望他高抬貴手,孰知這位老教授還勸我不要轉,他說:「中文是明日歷史,新聞是明日黃花,幹麼捨歷史就黃花?」結果不打招呼還好,打了招呼成績出來是79分(最氣的是一下英文成績竟然92分),因為與轉系標準不合,也打壞了我的轉系計畫。 因為計畫受阻,為了一圓記者夢,我開始選修新聞系的課程,像新聞編輯、新聞英語等,同時加入政大攝影社,利用大一暑期上大雪山打工賺的錢,請香港同學從香港買了生平第一個單眼相機,展開了我殊途同歸的學生記者生涯。 大四畢業那年,除了考預官,另一個就是考研究所,我選了新聞研究所當唯一目標,那時除了政大有新研所,輔大當年剛開辦第一年的大傳所,另外就文化政研所有新聞組,我只報考了政大,放榜後僥倖高中第九名;當年十五位同學當中,有來自台大外文、中文、社會、心理、法律、化學;師大社教、輔大哲學;其他包括政大中文一位我學姐,政大新聞系一位,政治系一位,文化新聞系一位,來自八、九個不同領域的同學,曾任教育部長的鄭瑞城教授是我們研一的導師。 研二時,要我們學做專題報導,當時找了一位報社的副總編輯當指導,我選了一個停車場的專題,當時政府開始蓋立體停車場,但因要收費,沒有人願意停,路邊又取締不嚴,以致像峨嵋街停車場變成蚊子館,我那時還採訪了當時是交大管理運輸研究所,現任經濟部長的張家祝,他給了我不少啟發意見,而後來全班提的專題中,只有我那一篇被推薦到聯合月刊雜誌登出來,那時我已經在服兵役了,而這一篇作品,也成為我76年進入中國時報的有力自我推銷作品。 另外,服兵役前的空檔,有一天接到「世界地理雜誌」一位主編來電,當時知名考古學者董作賓之子董敏(知名攝影師),應軍方之邀來金門拍攝了大量的戰地照片,他們希望有人來寫文字報導,當時還是戒嚴時期,金門分屬戰地,管制很嚴格,雜誌社希望能找到土生土長的金門人,可以深度去介紹金門,這也是我的第一篇報導文學作品,作品刊出來時,我正在板橋積穗管理學院受訓,當時的教育排長看到對我大為禮遇,也是當兵額外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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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行
三個金門高中同學為續前緣,五年前在台中新社租地種枇杷,現在第一次開放採果賣,歡迎同學來聚聚。陳宗錠、陳清泉、謝光霓三位農場主人在網路上如此公告著,而我們這一群也是半百年歲的金沙國中同學們早就在年初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約好在清明節後繼續踏青春遊,一車人蜿蜒爬上了枇杷果園,預約午後的浪漫,說是效仿白居易琵琶行。 山上陽光揮灑,熱烈的歡迎,我們抬手致敬,帽子布鞋長袖衣一副愚夫愚婦樣,為了與同學相見歡有茶有花有情誼,半採枇杷半玩樂,徜徉農場。不大的農場夠我們驚喜連連,每棵約人高的枇杷樹,掛上數個紙袋,從玻璃紙縫或小洞內可窺視一串串將熟或熟透或早夭的嫩黃枇杷,同學說盡量吃,嚐鮮探滋味試甜度,請不吝指教。 我們踩在仍有雜草、不平坦的土地上,一畦畦的枇杷,不知從何下手,園主說這個品種還在專利中,名為「金鑲白玉或台農一號枇杷」品種所有權屬於施昭彰博士,目前市場幾乎買不到,它的特質是黃皮白肉多汁…耳邊話聲斷斷續續,我們拆開套袋,溫柔的拿出一串金鑲白玉,剝開水嫩嫩外皮,送進口中,若要說感覺,別於市場販賣的大黃枇杷。這枇杷非大戶人家,也不屈於小家碧玉,顆顆吸足中部陽光,飽含清明節雨的水分,輕甜清香掐指軟嫩,小心!小心!同學趕緊阻止,枇杷嬌嫩不能褻玩,要溫柔相待,纖纖指往接枝提上,剪刀喀嚓,套袋回收下一季再用。 陽光下,我們忙亂熱烈的在枇杷樹間迴旋,偷窺,採擷,擇優的或現場吃或帶回家分享。因為園主人各有正職,農場工作都利用假日休憩時光,玩票性也是山林愛好,文人農夫在塵囂職場壓力下,貪婪回歸田園生活,不善理財生意,真是草盛豆苗稀,枇杷被隨意的照顧,荒廢太多,大部分是次級品,這枇杷只堪憐不適合上市場拋頭露面。「做枇杷膏」園主之一清泉同學,正業是食品研究員。「去年我們開放同學來玩,鼓勵親子免費採吃枇杷,但是要有付出,幫忙工作,鋤草、 套袋、採收…」還在沙鹿國中當體育老師的光霓同學,一副玩世不恭。他指著田邊二棵野桑葚,摘下毛毛蟲樣的粉紅果實說,嚐看看,我嚥了下口水,不是熟透的紫紅肯定很酸,但是卻一點也不,清嫩的果實是鮮甜的,第一次遇見毛毛蟲品種,不是兒時的野草莓野桑葚呢。我們說再找一塊地,就種著吧,讓同學情誼發酵的空間擴大。 農場邊搭著一間工寮,宗錠同學就住在裡面,適意的享受農田生活,真好,採擷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啊!我們一群同學擠在工寮內閒聊,工作桌堆滿一籃籃帶分類的黃色枇杷,大顆小顆落著。驚見二盆黃色文心蘭就站在雜亂的一旁冷落,小小的黃花,一副楚楚可憐樣。同學說誰有空就帶回家嬌養吧,這裡已經分身乏術了。也是,這山上農場處處是綠色山野,靈芝鮮菇寮,花草樹木成凡間精靈,自由自在。 黃昏了,山上仍溫潤祥和,驕陽稍緩風就涼了,吃喝玩樂近尾聲,我們收拾行囊,裝滿濃濃情誼,為這次枇杷行,聲聲慢慢隱入紅塵,鄉愁漸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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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賴的智慧
一九八○年代我在美國念書,有一次流亡在外的西藏領袖達賴喇嘛來到我念書的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校區演講,不知什麼因緣我也走進人潮擁擠的演講廳聆聽法音,那時我正逢生命的低潮,感情上受到很大的挫折,但在如同死亡的同時,我卻又有頓悟般的覺醒,一時之間好像成長了許多。因此那場演講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一句話便是法王開示說:「當生命最困頓的時候,也是我們學得最快的時候,人生的苦是我們最好的老師。」這句話如同天啟,讓我看到人生的實相,此後我便經常從書本和報導中注意達賴的言行。 達賴雖貴為西藏的政教領袖,但他最常掛在嘴上的卻是:「我只是一個佛教徒,一個和你並無不同的平凡人。」做為一個佛教徒,他最為強調慈悲與寬恕,常舉藏人洛本勒(Lopon-la)的故事為例,他說:「我從西藏逃出來之後 洛本勒被中國人抓進監獄裡,他在那兒待了十八年。最後他終於被釋放,來到印度。他告訴我,中國人要他放棄自己的宗教,在獄中嚴刑拷打他許多次。我問他怕不怕?洛本勒就告訴我說:『是的,有一件事我很害怕。我很怕自己會失去對中國人的慈悲心』。」 對達賴喇嘛而言,慈悲心是一種關懷之心,關心別人的困難與痛苦。不止是關心家人與朋友,還要關心所有的人。他認為,如果我們只想到自己,這樣我們的心就只佔據了一個小小的區域。在那個小小的區域裡,一點點小問題都顯得像天一樣大。但是當你發展出對他人的關懷時,你就會了解,別人跟我們一樣,他們也希望幸福快樂,也期望心滿意足。有了這樣的關懷心,你的心靈就自然開闊起來。在這個時刻,你自己的問題,就會顯得不那麼重要了。結果你的心靈變得非常平靜。所以,如果你只想到自己,只關心自己的幸福快樂,結果就是更不幸福快樂。你會變得更焦慮,更恐懼。只有慈悲才能忘記自己的焦慮,得到快樂。 因此,他認為慈悲心的效用是:如果你想要真正的快樂,那麼最好的方法則是:慈悲地為他人著想,當你這麼做時,你是第一個獲得最大利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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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光的金門雙碇
守燈塔的人在我眼裡是「傳奇人物」,他們獨特的生活模式充滿神祕與驚奇,我一直想要探挖內幕,讓我的創作增添一頁光彩。在燈塔工作的友人,每次聊起燈塔的故事,我總是聽得眼睛發亮、心裡發光,友人於是把我引薦、推介給掌管全國三十五座燈塔的交通部航港局。 因為太興奮,走向塔城街的交通部航港局時,我是用跳的,腋下有一股風,感覺薰薰然。門口的警衛問我已經下班了,怎還來局裡談事。我說因為有個閃光的計劃正在孵育,得把握時間讓它順利誕生,綻放光芒。因趕出門而忘記帶證件的我把家中一串鑰匙押在警衛室,扛著一堆書與資料,興沖沖登上六樓。 航港局的友人對我說:「燈塔需要轉型,變成美麗的觀光景點,這點需要藝術家來協助完成。」一番暢談之後,「金門雙碇」燈塔的閃光計畫,一點一滴成形。看完許多寶貴資料後,友人又推介一位燈塔達人給我,我立即趕去拜訪資深的燈塔專家,捧著對方送的燈塔叢書,我心裡想,我可以為「金門雙碇」多做一些配套規畫。閃光的企畫案因此越寫越綿密、深情、充滿詩與畫的芳香。 夜夜,我仰望夜空,想像「金門雙碇」燈塔的光芒,照亮藝術家心靈的璀璨光景。在邀約詩友進行主題創作時,我的眼睛發光、心靈也發光。特別是在收集「金門雙碇」燈塔資料給詩友時,我讀到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有人形容北碇島像一艘不動也不沉的船,而捍衛東碇島的精彩紀錄,更令人印象深刻。母親聽到我正計畫「登島創作」,她說有一年八月十五她曾帶著一堆中秋禮物到東碇島勞軍,母親說她們搭的船很小,搖搖晃晃靠近小島,大家拉著一條繩索上岸。我問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母親說是學生時代,活潑又擅長歌舞的同學被安排到大軍營勞軍,她們幾位內向安靜的女同學則被分配到東碇島,母親說她們勞軍時沒唱歌也沒跳舞,而是和阿兵哥一起蹲在地上吃了一頓飯,送完中秋禮物就回航了。我對母親說她真幸運,因為東碇、北碇島都是軍事管制區,一般人不能登島。我也是個非常幸運的人,交通部航管局的友人對我說,只要我遞案,全台灣三十五座燈塔,他都會協助我「登島創作」。當我讀到「金門雙碇」資料寫著「開放時間:不開放故無開放時間。注意事項:位於軍事管制區內,且無完善周邊交通、醫療及休閒設施,為民眾安全考量,不建議前往。」我不禁莞爾,因對藝術家而言,「不開放、不建議前往」正意味著它保有更多的神祕與美。 家鄉好友翁翁率先加入「文創」行列,開始設計文創商品;長期支持金門碉堡藝術展的詩友們,紛紛加入「登島創作」陣容;地方產業的「馬家麵線」主動釋出「藝術櫥窗」支持我們佈展;民宿業者也表達共襄盛舉的配套誠意;金門遊艇協會更加支持「金門雙碇」燈塔的發光計畫,因為大膽、二膽即將開放觀光,一條嶄新的旅遊路線,可以把我們從一座島送上另一座島,再登上東碇、北碇島去禮讚、歌詠燈塔,連成一片閃光的藍色公路。 規劃一系列配套活動時,在燈塔工作的友人提醒我,每一座燈塔都有它的特色,要讓「金門雙碇」燈塔璀燦生輝、受世人矚目、喝采,就得為它找出「獨一無二」的價值,友人與我討論著兩岸過去、現在、未來的海上關係、談著中國海關延聘的首任總工程師韓得善(David Marr Henderson)設計的東碇、北碇燈塔,友人熱忱協助我架構閃光計畫時,一條深遠的燈塔脈絡中,「金門雙碇」燈塔的魅力正在閃光,它穿過兩岸、穿過歷史,正迎向閃閃發光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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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鄉交流與國際交流
自從擔任校長以來,即積極提倡城鄉交流,以平衡城鄉差距。民國七十九年,我在金沙國小擔任校長時,由於金門剛開放民航,交通便利了許多,為使金門學子能與外界多接觸,開拓視野,所以以「大手攜小手」的方式,促成金沙國小與台北市萬芳國小的教學交流,並以最節省的方式達到實質的交流效果,迄今兩校交流已達二十四年。兩校交流除提供學子體驗不同學習環境之機會,尚拓展多元學習的教育功能,增進學生對不同鄉土文化及民俗風情,以培養學生愛校愛家愛鄉的情操,體驗城鄉不同的生活方式。並且藉由戶外教學及參訪活動,擴展學生學習的領域,促進校際師生教學之交流,建立兩校合作情誼,進而營造優質學習校風,實踐學校教育願景,對打造精緻、卓越、創新、宏觀、全方位的學習環境有很大的助益。其實,這種教育構思在歐美先進國家已實施四、五十年了,可見交流對於教育的影響是值得肯定的。 之後,由於調任不同學校,因此也與不同的外地學校交流,但大部分都以台北縣市為主,隨著主客觀念與背景之不同,交流所產生的效果與影響也不同,但在整體校務推動與教學方式的改變,有很大的進展與幫助。後來開放小三通後,也曾擴大至與大陸學校的交流參訪活動,雖然因政策關係及兩岸文化與體制之不同,但有些學校仍然持續不斷地進行中。近年來,由於李縣長為開展本縣學生的學習領域,打破離島教育資源不足之限制,藉由選派學生親赴世界各國交流學習,促其瞭解與體驗不同的教育環境與資源,開闊學生國際視野,並能瞭解及尊重不同的文化,達成族群融合之目標。近三年來,每年選派在學學生出國學習、參訪與交流,這是一項重大的創舉與建設性的政策,並展現未來金門邁向國際化的願景與目標。本校為響應此一政策,也由老師與家長共同發起國際交流的政策,先讓學生與外國學生當筆友進行第一階段的交流,然後再做實質交流,因而才實現了這次與法國學校的教育交流活動。雖然是首創的試探性活動,但足以顯現此次活動的實質效益。經費方面有部分是對外爭取支援,有些是學生家長自行負擔,可見這樣的交流是獲得家長之接受與肯定,最重要的是促進學生的自我成長及學習成效,以及開拓國際視野。 金門因位處離島,地理環境及長期實施戰地政務之影響,使得教育工作之推行較為傳統與保守,更由於城鄉差距造成資源不足,使得教育之推展處於不利的狀態。幸好我們有許多積極努力的教育工作者與勤奮向上的學生,才能培育出許多有成就的金門人。為使金門教育更為精進與提升,「城鄉交流」與「國際交流」已是邁向優質教育之路上不可或缺的重要項目之一,如果能有詳盡的規劃,對於金門將來邁向國際化的目標會有很大的助益。如此不但可縮小教育落差,促進教育均衡發展,實現教育機會均等及公平正義,且可紓緩升學壓力,引導學生適性發展,並加速學校達到國際化的水準。由以上所述,教育交流的確是促進學校優質化之正確途徑,也是精進教育品質最好的方法,因此,期盼政府能編列更多的經費,鼓勵各級學校進行城鄉交流,相信對整體教育必有更多的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