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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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孝傳承 立本守仁
我金門下坑陳六郎族裔昭穆(字行),自廿三世後,經統一為「公侯可期,詩書為上;用是振拔,千載垂芳」等十六字詩句;然晚近我族眾瓜瓞綿延、繁衍甚速,原有之字行,估不出百年,將不敷使用,故族人每有續衍之倡議,如族老永祿、詩泉、水通、添丁、連興、調和、詩日、書佬、安明、文信等宗長催督頻繁,尤以西浦派文信叔公勗勉尤深,個人懍於茲事體大,何敢怠惰,故雖明知自身才疏學淺、恐力有未逮,仍斗膽奮力撰擬續衍字句,都十有六字,並合而成詞,敬祈我族宗長、賢達有以教我,以匡不逮! 個人等倡議,我族自38世「芳」字輩後,擬步武前清宗賢陳起鳳先生遺緒,再行增衍16字詞句,其詞曰: 「晉江傳緒,夏興開基;忠賢明範,誠正修齊。」 此倡議並於民國九十二年三月一日,由個人撰文推介,原文題為:《金門下坑陳六郎族裔新昭穆(字行)增衍芻議》,文成之後,廣發傳送我散居海內外之族親,雖獲正面評價與普遍肯定,但感於原先之十六字行,沿用已近三百載,當時先賢殷望與期許子孫之時空背景,已有不符時代形勢與潮流者,為求兼聽與慎重起見,乃忍痛割愛,個人無才,但一向從善如流,如有益於宗族團結之舉措者,自不能師心自是、固執己見、一成不變。 為求周諮博採,乃先後召開宗族會議於福建同安西埔、德化高陽、廈門東嶺,益以上(二)月廿二日聚會於金門下坑祖庭,凡四次匯集眾智,期能腦力激盪,迸發最佳之智慧火花,而我族菁英,殫精竭智,思慮周全,有提延續原廿四字者,有倡十六字者,有議十二字者,有精簡為八字者,幾經推敲斟酌,終達共識,其結論為:「因慮及原有字行,仍有『千載垂芳』等字未用,如採先續八字之議,似較妥適。」 旋經我宗親會理事長永祿叔祖暨總幹事水福叔公,穿梭各分支宗親廣徵意見,異中求同,尋求共識,經投票結果,「忠孝傳承,立本守仁」八字,以三十六票高票壓倒性勝出,實乃眾望所歸,現場立即響起如雷掌聲,爾後,我族字行,從三十九世起至四十六世止,將統一沿用此易記易誦,筆畫精簡,最能呼應及詮釋原字行精義之新昭穆。 考我族自宋末由福建晉江入浯開墾,時光荏苒,忽焉已薄八百載,從開基始祖陳六郎以降,子孫繁衍已有三十四代,今者,我分居福建德化,廈門同安西埔、東嶺、赤坪、詹厝,龍海島美,彰化埔鹽(因濃霧,航班取消)及金門在地下坑、山外、東洲、高坑、吳坑、新前墩等宗親代表,所達成之增衍字行之共識,諒必為舉族所共遵、共守、共行。 個人學淺,特將續衍字行,與原宗賢陳起鳳之「公侯可期,詩書為上;用是振拔,千載垂芳」等十六字參照,驚覺實是原詞句之最佳詮釋與光大發皇;尤有甚者,如以鄙人六年前所草擬之「晉江傳緒,夏興開基;忠賢明範,誠正修齊」對照,亦有異曲同工、殊途同歸之妙。要之,忠孝傳承,實乃各族姓立身處世之根本,而立本守仁,乃吾人「無念爾祖,聿修厥德」之具體表徵。 喜我陳六郎族裔昭穆順利得續,我舉族賢達集智獻策,捐棄成見,一心為族,尤喜個人芻議,已發揮拋磚引玉效果,成功不必在我,竊以為宗族之大成功,恆大於個人之小成! 故樂於略敘因緣如上,以就正於大雅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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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達游於藝─擁抱梵谷
廣達文教基金會在金門多年國小,第三度推動「游於藝」的藝術教育活動,「擁抱梵谷-探索生命的調色盤」,多年國小學童以黑光劇、星空的畫等揭開精彩序幕!由學生解說,進行一連串星星摺紙、實作遊戲體驗,最後也以梵谷名畫《向日葵》發想,而有「披薩烤窯」製作。結合藝術與生活技能,感受視覺藝術、腦力以及味蕾上,豐富多元的趣味,一頓豐美的美學教育饗宴。 荷蘭後印象派畫家,文森·威廉·梵谷是表現主義的先驅,深深影響了二十世紀藝術,尤其是野獸派與德國表現主義的畫風。在他27歲時,短暫作為礦工傳教士,梵谷才開始他的繪畫生涯,在他生命的最後十年,創作了超過兩千幅畫。早期只以灰暗色系進行創作,直到他在巴黎遇見了印象派與新印象派,梵谷便融入了他們鮮豔色彩的畫風,並創造獨特的個人風格。尤其是他待在法國阿爾勒的那段時間,已臻成熟,他最著名的作品,多半是他死前最後兩年創作的,期間梵谷深陷於精神疾病中,就在他37歲那年舉槍自殺。 1885《吃馬鈴薯的人》這是梵谷最滿意的作品,也是他第一張展露繪畫才華的創作,他用扭曲的線條、昏黃的色調傳遞出貧困農民生活,是藉著油燈的光線,展現平民用工作的雙手,從盤內抓起馬鈴薯的畫面,傳遞出梵谷對人類、對土地的熱愛。 1889《割掉耳朵後的自畫像》畫中的梵谷,繃帶包著耳朵,他的眼神凝視著畫面之外,成為他最具代表性的自畫像。1888聖誕節前夕,梵谷與畫家好友高更,在一次劇烈爭吵後,高更憤而離去,沒想到梵谷因為情緒過分激動,導致精神失常,割下自己的耳朵送給一妓,一連串的失控行為,讓他在1889聖雷米精神病院進行療養。《星夜》正是那時創作出來,當時藏在梵谷心中的深度憂鬱,透過藍色與粗重筆觸顯現,而夜空中的星體銀河,更捲動成不同大小的漩渦,佔據畫作左下方的柏樹,好像黑暗的巨型火焰,不斷往上延燒,心中的躁動不安,呈現精神病的孤寂靈魂。 1890《有烏鴉的麥田》描繪寬曠的田野景色,他已不再如從前精心描摹,反而用簡化的造型,畫面只流動著色彩和韻律,表達了他的悲傷與極度的寂寞。前景處開出三條通道,不知道地平線和路的盡頭在何處?畫面上的空間完全失焦,藍天和黃色的田野彼此朝反方向推擠,一大群烏鴉劃過天地的分界,不知要飛向何方。梵谷完成這幅作品後,感到的只是疲倦和極度空虛,絕望吞噬了他。第二天,他走進那片麥田,用子彈射向胸膛,沒有立即致死,他掙扎地回到住所,兩天後,終於告別了人世。 梵谷的弟弟西奧,不間斷、無私的提供經濟資助,二人亦終生保持書信來往。梵谷生前唯一出售的油畫《紅色葡萄園》,也是由他的弟弟拜託友人購買。瘋狂藝術大師梵谷一生鬱鬱不得志,直到死後,才逐漸成為藝術史上的一代大師。才氣洋溢一生,個性中帶著極端的愛與瘋狂,生活是窮困潦倒。 2014紐約蘇富比拍賣《雛菊與罌粟花》,約以台幣20億的天價,由中國華誼公司拍下,刷新梵谷靜物畫的拍賣最高紀錄。梵谷被當今世代高價肯定的藝術家,生前的自殘非理性,異常的個性是苦悶的象徵,卻表現了生命的張力,在藝術上霎那即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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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前的飛龍糖
去年底偕父親回金門投票,一下飛機,便與時間搶時間,堂哥西足開了輛小貨車。父親坐上副駕駛座,我二話不說,趕緊跨過貨車護欄,蹲在車斗,抓緊車子護欄。上回這般「乘車」,該在小時候,姊夫明珠的柴油貨車上了。所以 知道離心力驚人,必須握牢。 票所如以往,設在垵湖國小,一個我所受基本教育、也是啟蒙的所在。 我也曾經「兒童」,尤其回到垵湖國小,常會想起她的以往模樣,並記得我小時候成績好,常上台領獎。獎品以報紙包裹,捲成圓筒狀,填放筆記本、鉛筆,老師以書法在紅紙上寫好名次,鄭重貼在捲妥的報紙上。紅色底、黑筆字,整份禮物都在微笑,當被唱名跑上頒獎台,我臉蛋紅、朝氣飽,鞠躬受獎。台下傳來掌聲,我羞愧盯著地板,不敢抬頭看任何一個人。 古人說四十不惑,是因為很多疑惑,得有了些年紀,才能漸次摸索,像是那份早已不存在的禮物。它不僅裝填鉛筆與筆記本,還有滿滿的鄉愁。四十不惑?四十其實更多愁。而今已過半百,一踏進垵湖,我都是少年一般。 最喜歡兒童節前後時期的頒獎典禮,人人有獎,不管成績誰優誰劣,一律人手一袋,拎著一袋糖,很滿足了,以為掌握了什麼寶藏。 上、下學集合時,主任每次說話,都以「兒童是國家未來的棟樑、是未來的主人翁」等督勉學生。人的任何追索,都會被時間一改再改,我在年少時節,就一度渴望為民族大業,拋頭顱、灑熱血。彼時,兩岸對峙時,教育原則都在敵視與抹滅,心理教育更不可缺,國小走廊中,貼了馬援、史可法、文天祥等畫像跟傳記。他們安靜,但充滿語言,怎麼地殺身成仁、捨生取義?怎麼地,以一個人的血,圓民族的魂?我一遍遍讀著,就變為他們了,在某個午後,撥開棒球帽內襯,拿原子筆,在不易著力的織布上,一字一字寫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當座右銘。 那一年,我是八歲或十歲,滿腦子犧牲奉獻,要學名將馬援。而今,這段歷史常被我在演講時陳述,關於一個時代怎麼化解人的個性。晚上看開票,留意誰當了金門的百里侯,要緊的是漢子、燕子與禿子是否能夠順利當選? 我對政治並沒有熱情,但父親有,常對時政指指點點,陪父親回鄉投票是為了這個開票之夜,在堂哥家,難得不是追溯往事,而就鎖定當下,在翻轉流動的得票數中驚聲連連,沒料到觀看數字的多寡,已非常劇情,那遠遠超出編劇者的手法,而由一張票一張票慢慢累積,大夥兒一起譜寫的時代。 隔幾天,正逢昔果山大拜拜,我與父親從小徑往廟口去,廟前已經擺好供品,我尤其關注那幾支糖霜製成的飛龍,以前祭拜後,大家都搶著吃它,且在意吃到了頭、腳還是龍身,那樣的斤斤計較,為了「糖」、為了「甜」,也彷彿搶到神的祝福。 我長大了,而且已經長得太大,沒有吃它的念頭,看了好一會兒的龍,我便走到廟前風獅爺駕前,與祂好好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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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大師
今年元宵節,台北的街頭已沒什麼年味,午後近兩點,天空一片灰濛,氣溫有點涼。我緩步走在綠蔭蔽頂的徐州路上,經過台大醫院,穿越林森南路,來到舊台北市長官邸的藝文沙龍,進入素有「新聞之父」鄭貞銘教授的逝世週年追思會場,遠見金門大學創校校長李金振先生已先到場就座,於是急忙過去打招呼,也向他拜個晚年,因為我與鄭老師的結識,就是經由李校長介紹的因緣;接著金門文藝社長牧羊女及楊樹清也到場:回想2012年夏天某日,李校長到台北出差,順便約了鄭老師與我見面,談起出版「百年大師」的想法和規劃,希望我能協助促成,聽完他的敘述,我當下允諾,對於終其一生奉獻給新聞和教育的鄭老師風範,我早已尊崇仰慕在心;當時鄭老師以耄耋之年,老驥伏櫪,又發下大願,要在中國近代百年,找出一百個人物故事,陳述一百種感動勵志的典範,來教育中國下一代的青年,這是何等的胸襟與遠見! 其實鄭老師本人就是一代大師,他教育英才,桃李滿天下,在台灣每天打開報紙或收看電子媒體新聞,很難不看到「文化新聞系」的人馬,像是曾任民視總經理陳剛信,TVBS名主持人李濤,大愛電視台總監湯健明,東森新聞董事李傳偉,現任華梵大學校長李天任,旺報社長室慶正主任等,屈指數來皆是新聞界、學界、或文化界的佼佼者,他們都是鄭老師的高徒,今天的追思會幾乎全員到場,自然流露出對老師的無限的感恩與悼念。 鄭老師一生未婚,據說曾經談過一次戀愛,之後,他把全部的心力付給新聞教育,把學生當自己的孩子,用愛與專業修為來培育新聞人才,我與鄭老師第一次見面時,送給我的書就是親撰的《無愛不成師》,足見對教育的付出與用心,這些剛進大學的大孩子們也與鄭老師建立起亦師、亦友、亦父的關係,據李濤在追思會上講述,他常捉弄老師的故事,令人驚嘆又備感溫馨:當年鄭老師住在永和某處二樓公寓,李濤常從後陽台爬上去,然後故意躲著發出怪聲音,驚嚇了老師、老師膽子很小就會喝斥著要報警,他才現身出來,老師卻為之莞爾,足見老師對學生疼愛如子、慈祥的一面。幾年後,李濤從美國留學回來,依然想用老招數去捉弄老師,但不知老師早已搬家,結果回應出聲的卻是一位女士,並且說要報警辦他,他只好趕緊找到已搬離那房子的鄭老師出來解危。 為了創立文化學院新聞系,鄭老師堅決離開待遇優渥的中央日報,不僅於此,之後也遭受許多老同事不認同的責難,但鄭老師培育人才、為台灣開拓深耕新聞領域的意志不變,數十年來默默耕耘,每年鳳凰花開季節,就有一批批畢業學生,投身新聞界,提升了台灣傳播媒體的質與量,鄭老師灌注的心血之木,已然鬱鬱成林。 2015年1月2日,鄭老師與大陸青年學者丁士軒先生在台北共同發表新書《百年大師》,此時鄭老師已是高齡七十九歲了,我也應邀出席道賀,很感激鄭老師接受我的推薦,享譽國際知名學者、傑出金門鄉親楊永斌博士入列百年大師,沒有遺珠之憾;猶記得他說:「希望此書能讓現代年輕人做為人生引路的依據,彷彿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與偉大的靈魂接觸、碰撞。」果然,新書發表之後,在海內外各大學校園引發一股論述,而推薦的搶購風潮,幾年來銷售遍及台灣、大陸、東南亞的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地區,影響所及,無遠弗屆。於是,鄭老師計畫著繼續再寫《百年風雲》、《百年風骨》、及《百年追夢》等百年系列,他興高采烈向我評述這百年工程的計畫與影響力,我樂觀其成,但也不免為他清瘦的面容與健康擔心;豈料我的擔心,真的成為噩耗,令人萬般不捨與痛惜。 追思會在學生們最後發言、有淚有的笑的回憶前事、感嘆聲中結束,每位貴賓獲贈一部老師的《百年追夢》遺作,我手中緊握著書走出會場,抬頭仰望依然灰黯沉重的天空,想起鄭老師的夢,鄭老師的形影,在夢裏夢外,皆是一身風骨,成就了永恆不朽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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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南老厝的一頁滄桑
農曆年前,大哥傳來報導家鄉頗有名聲的部落格「金門部落」的一篇「後浦東門境洪氏古厝」的文章,打開一看,頗感驚訝,這不就是老家的大厝嗎?文中依據「金門縣志」所載,提到幾個聚居於老家附近的姓氏及周邊道路的變遷。附了數張老家大厝的照片,其中一張有一小段文字說「現今後浦東門境內洪氏唯一僅存的二落古厝」,讀後讓人不勝唏噓。 閩南式大厝的格局:有「前埕後厝」的特徵,也就是屋前有一塊空地,一般稱為門口埕。台階是一長條一長條石材打造成的、紅磚頭砌的牆堵、大片紅地磚鋪的地面、百年不易腐朽的福州杉架起的樑柱,紅瓦覆蓋的屋頂。當多間大厝形成的聚落,那壯觀的屋脊起伏如波浪潮湧,燕尾凌空如展翅。儼然的屋舍,舒緩的空間,構成一幅幅美麗的圖畫。昔日,家鄉隨處可見這樣的聚落,可惜近年來已破壞損毀殆盡了。 就以老家周遭大厝為例,右側的閩南大厝我們稱之為「當店」的,是九叔公家族的住所。一座兩落大厝,前後屋脊成燕尾脊,斜斜指向天空,與老家的馬背屋脊各具美感。四合院兩邊有護龍,右邊的護龍可通至屋後的另一落屋舍,直達舊時的巴剎(市場)。屋前有圍牆圍成的一個大院子,兩邊角落各有一座兩層樓高的槍仔樓,牆面留有射口。院內一邊種著一棵龍眼樹及一棵石榴,龍眼長得茂密,經常結實纍纍。石榴樹越過圍牆,鮮豔的紅橙石榴常常引來路過的孩童扔石子,想將果實擊落。另一邊是棵玉蘭,開花時節一樹白色花朵,夜晚暗香浮動,悠悠芳香瀰漫附近幾條巷子。院子有一口井,水質甘甜,井口由石材砌成,童年曾隨母親前往汲水。可惜,這麼美的房子,在家鄉房地產節節攀升時,擁有大厝的族人後輩,自新加坡返鄉,將房產售給建商。一時,一百來年的大厝被摧毀於一旦。取而代之,是四、五層樓高的鋼筋水泥龐然巨物。原來巷弄間的透氣、怡然、開朗再也不見了,被壓迫的巷道更顯狹仄。緊鄰「當店」東北側是十三叔公家族居住的大厝,同樣是一棟四合院,屋前立面明亮清爽,方方正正的格局,也在一夜間改建成樓房。 老家另一側的閩南大厝是馮姓鄰居所擁有。大門的兩側牆面貼著琉璃圖案磁磚,昔時屋況明亮,是棟比老家年輕的大厝。多年前,馮姓家人陸續遷居台灣後,就少回來。房子長久缺乏照料,屋頂已多處坍塌下陷,屋後雜草叢生,已不堪使用。目前房子租給菜販。 隔著老家小紅磚門口埕,前方的一排房舍,正前方是堂叔的一落兩櫸頭。堂叔的隔壁是清朝舉人林豪的故居,林曾修「金門志」,撰有文集數種。舉人故居原也是一棟四合院,大門上方立有一匾,寫著「文魁」兩個大字,屋前左右兩邊各豎立有以兩片石材組成的旗杆座。這一排其餘房舍為低矮的瓦房,有打鐵店、補鍋舖等。屋前原是一條土路,有一條排放污水的大水溝佔去了大半,人稱「漕水溝」,水溝以長石條零落覆蓋著。後來,道路開闢成莒光路一段後,舉人故居及堂叔的房子相繼改建成鄰街的水泥樓房店面。舊時,老家門前道路算是城區的「通衢要道」,往年一年一度農曆四月十二日的迎城隍大遊行都從家門口經過,自此,交通移轉至新闢的莒光路一段,老家大厝悄然淹沒於水泥樓房中。 幾次返鄉,才驚覺老家有了大改變,居住的族人或外面置產或移居台灣,屋內已是空蕩蕩沒人住了。往日,住著幾戶人丁的熱鬧場景不見了,孩童嬉笑聲消失了。歲月無情,房屋終將如置於空氣中的鐵桿漸漸銹蝕剝落而傾頹崩毀。這些年,金門縣文化局及金門國家公園搶救閩南古厝不遺餘力。經明燦三弟費心與族人協調溝通獲得首肯,向文化局提出古厝鑑定修繕補助申請,獲得通過。這是深具意義的,使得「東門境內洪氏唯一僅存的二落古厝」可以保存下來,持續彰顯家鄉曾經有過的民居風華及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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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前的戲棚下
那間面向大海的廟宇離我住的小村僅有一小段路程。它隱身於路邊的斜坡下,廟前的中央佇立一尊高大的紅面將軍爺,旁邊則是一座老舊的空營區,除了潮來潮往的浪濤聲,這裡經常是人煙罕至,安靜無息。但每年的農曆初九便不同了,靠近節日前,廟宇總會從各地湧入一波又一波的香客,香火繚繞不散,直到廟會啟動後的十來天。 大年初九,來自廟宇附近的六個村落會各自集結村裡的壯丁,再抬著神轎到廟前這片廣場上匯集。沿路可見揮刀舞劍的乩童和拿著旗幟打著樂器的青壯年,鑼鼓聲隨著行走的步伐忽遠忽近,鞭炮一陣又一陣霹靂啪啦地響,像肩負什麼神聖使命的迎神隊伍一路搖搖晃晃來到了目的地。六個村落的人馬圍聚在自村的神轎旁,待時辰一到,各村的陣頭便按著順序接出了一條長長的人龍,「六甲西宮」遶境儀式也就這麼浩浩蕩蕩展開了。 童年的我,除了過年,最期待就是這一天了。每到了初九,母親總會把我們幾個孩子打扮得十分體面。記得有一回,我穿的是一件綁著兩個小毛球的紅色長披風(母親喚它美國裙),弟弟則穿一套藍色的警察製服,那肩上還鑲著四顆星星的徽幟,有些大人見到他,總會笑著跟他敬禮問聲長官好,弟弟一聽便神氣起來。我們在廟裡廟外恣意穿梭,那時香客眾多,廣場上人來人往,不少小販也會來此做生意,有賣甘蔗的,也有賣棉花糖和烤香腸的,廟內的鑼鼓聲遲遲不歇,交織出一片歡天喜地的氣氛。 營區前還會搭起藍白相間的帆布戲台,冬日午後的陽光映在帆布上,使人覺得異常的溫暖,偶爾一陣風吹來,把帆布吹得嘎嘎作響,也還是覺得溫暖。大人們安分地等著歌仔戲上演,一群孩子則在戲棚下鑽進鑽出,最後我總是停睇好奇的目光。兒時的我很喜歡從帆布縫隙窺看這些戲班子,亮閃閃的配飾堆了滿桌,五顏六色的戲服高掛在竹架上,還有箱子裡不知裝了什麼的神奇寶物,紮起髮束的女子穿著紅長褲白上衣,腳上還踏著一雙長筒的黑布鞋,有的對著鏡子畫上又黑又濃的長眉毛,有的把白臉畫成一片通紅,有的掛起長長的大鬍子……。 她們當中只要誰唱了一句台詞,我就特別亢奮。粉墨登場前的準備,讓我看得如癡如醉,直到有人把我趕走。戲總算開演了,雖然聽不懂,但我仍舊乖乖坐在板凳上把戲看完,幸好總有個甘草人物會穿插出現,把我逗得哈哈大笑。後來從大人口中得知這班歌仔戲團就叫「烈嶼戲啊」,便一直記在心裡。 去年秋天,我帶三歲的小侄子到廟前玩,忽見那座精緻古典的中式戲台,想必花了不少錢蓋的?卻聽說從不曾使用過,如今看來既嘲諷又荒涼。我便帶著小侄子上台,唆使他先躲在後台,待我喊「歡迎天王小巨星出場」,他便要從後台出來,然後站在戲台中央唱歌跳舞,我一次一次地喊,小侄子一遍一遍的出場,玩得欲罷不能。 從前物資缺乏,簡陋的戲台卻牢牢延續著傳統技藝,而今舞台建造的如此精美,卻不見演出者。時至今日,我仍無法忘懷在戲棚下偷窺的情景及那群帶給我童年綺麗色彩的戲班子。前些年我曾透過網路查詢烈嶼歌仔戲團的蹤跡,但一無所獲。在傳統戲曲日漸消逝的年代,我特別想念這段往事,而今唱戲的人都到哪裡去了?她們都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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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兩代,情牽三地!
我做口述歷史有年了,常覺得金門是一座故事島,老一輩的鄉親人生歷驗豐富,許多人有說不完的故事。 前些時不經意到上庫訪談了吳文藩老先生,聽到後來我才明白他是吳奎新律師的尊翁。吳老的故事就是金門當代歷史的縮影,他成長於日據時代,歷經了國府的播遷,兩岸的分裂以及八二三的砲戰,為了一家的溫飽,最後在盛年的時候,落番到了汶萊。 奎新唸完上岐國小二年級,跟著媽媽哥哥弟弟與大姊,一家人從烈嶼過台灣遠渡重洋到汶萊依親,這樣的婦孺既沒知識,更缺乏膽識,一路上的辛苦可想而知了。奎新到了汶萊,才知道父親跟大部份落番的金門人一樣,一開始都住在「估俚間」,過著打黑工的日子。 現在透過奎新的文章,看看他們一家子怎麼討生活的。文藩受訪說他回台學炸油條再去賣油條,賺了很多錢;其實他先是賣肉粽起家的,有一次他到新加坡訪親,不意學會了包粽子,回汶萊之後索性辭掉工作,把四年積蓄都拿來買設備與材料,從此賣粽子一炮而紅,才得以把家眷接來。 這一段生活經歷,奎新有參與,他說中午下課後,放學包粽子,汶萊因四時天氣炎熱,華人午後三、四點在估俚間,都有喝下午茶或咖啡的習慣,父親起初頂著竹簍,陪著奎新與弟弟沿街叫賣。馬來人禁食豬肉,常要避開,若不小心被碰上,整車粽子會被推倒、踩爛。晚上則由父親一人搖鈴叫賣。這樣的落番生活,文藩並沒有透露,但是歷歷在目。 汶萊的面積約為台灣六分之一,一九七○年代人口二十萬人,華人六萬有餘;現在人口近四十萬,華人還是六萬多,但是這六萬多華人之中,烈嶼人佔了約半數。因此,汶萊是另一個烈嶼。烈嶼人到了汶萊落地生根之後,把閩南文化與宗教信仰都帶過去了。 奎新說每年端午節,都要包上千斤的糯米,炒餡料超過一百公斤,父母每天工作十六至十八小時,一連十天忙得人仰馬翻,有時累得睡著了,把釜中的水燒乾了,變成「煎粽」。這些粽子華人老闆歡喜過節,都會以高價購買,作為犒勞員工之用。 此外騰雲殿的廣澤尊王聖誕千秋日,要連演一個月的歌仔戲酬神。奎新說父親除粉墨登場之外,還承包了演戲後的消夜,因此贏得「肉粽大王」的美稱。這樣的落番生活刻骨銘心。奎新後來因居留簽證下不來,小五時不得不跟媽媽與哥哥弟弟回到台灣繼續學業。 文藩經三十年辛苦打拚,積攢了幾千萬元,退休後回台養老,剛好碰上股市飆上萬點,他不知兇險一腳踩空,資金幾乎像泥牛入海又化為烏有,傷心慘痛之餘,繞了人生與世界一大圈,又返回上庫故里;想到女兒嫁在汶萊,老來想見一面而不可得,午夜夢迴要捶心肝。 奎新返台讀書發揮一貫的認真精神,從此展開了人生新頁,如今人到中年寫了一本書,緬懷兩代三地的生活情景,打開來看真是血淚交織。奎新其實可以把它擴展寫成一部家族史,不僅透視金門人的落番精神,也作為烈嶼族群在汶萊文化傳承的生活寫照。 上庫吳家是延陵季子的苗裔,陵水湖因此得名。早年我曾去參觀秀才厝,只見門額寫著「其儀不忒」,不禁沉吟久之。上庫是有文化的閭邑,流風餘韻,人才輩出,我因與吳家兩代有了因緣,故樂於綴數語在《陵水認真情》書前以沾延陵之餘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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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人的花生情
花生是許多金門人的一位親密好友,甚至是一生要感激的恩人。我就是,在金門生長的歲月裡,天天啃食著花生的美味和營養。 小時候,從田裡拔起的花生,青青枝葉連著累累果實,一綑綑運送回家,再將花生粒與枝葉分離。枝葉曬乾後,儲藏起來當柴火燒。帶殼花生,先用大鍋水用柴火在灶上煮熟,經陽光曬乾後,再收入瓷甕或陶缸。我們家幾位兄弟姐妹,一人一甕,算是各人擁有的小資產。吃稀飯時,可以抓一把來配。平時,就是當年戰地最佳的點心。三五好友聚首,是聊天助興的良伴。 初出爐的花生,軟軟的、嫩嫩的,花生的風味盡釋。曬乾後的花生,脆脆的、酥酥的,將花生的味蕾推向另一巔峰。到如今,軟的也好,脆的也罷,均一一收藏在金門成長的記憶缸甕裡,一生享用不盡。 記得小時逢年過節,媽要我們小孩們,輪番搗花生仁,當作紅龜糕的餡。搗花生仁,成了我們家過年過節的經典活動。兄弟姊妹們,邊搗邊將嬉笑聲,一併搗進臼裡,搗入我們不朽回憶的臼裡。石臼有大中小,數代相傳。一粒粒的花生米,用石錘輕輕地搗,細細地研,直到一個細膩可口的大小程度。這項搗花生的家庭傳統,隨我們長大離開金門到台灣求學工作,隨古厝整建成民宿,如今已搗入絕響了。 出門在外求學,每年都會收到,爸媽從金門寄來的一袋故鄉的花生。當年的包裹是用海運的,等候船期和分發包裹,常需數週才會到手。每次收到那袋包裹,總是熱淚盈眶,感動和感激的情緒,織成心臉上兩行不凋的淚痕。 淚水所包含的情緒是錯綜複雜的,深深劃破了我思念家鄉的第一道愁緒。那一袋花生,對別人,可能是值不了什麼錢的東西;對我,卻是解鄉愁的無價至寶。淚水裡還有我對雙親滿滿的感激之情。那袋花生,是用白色麵粉袋包裝的,袋口由媽一針一線密密縫合,袋面由爸用肥皂塗底,再用毛筆一筆一畫寫下通訊住址。一針一線,一筆一劃,都勾繪出爸媽最具體最深沉的愛意和思念,怎不教做子女的感動與感激。 那一袋花生,在冷戰時期金台之間沒電話聯繫,沒民航機的戒嚴環境下,飄洋過海,千重山萬重水,突破人為和天然的重重關卡,才能從前線金門運送到後方台北,怎不叫人更加珍惜。吃一顆花生,就情不自禁地,掉一滴淚。 解嚴後,花生似乎被冷落了。我們家早不種花生了,直到近年,弟妹從她沙美娘家,攜帶花生來台北給我們,才又勾起在金門時,對花生的千萬種往日風情。這些年在外,吃遍各地的花生,到頭來,還是覺得金門家鄉的,最對味、最有感覺。只因那花生,來自我生長的泥土。只因那花生,散發著金門土生土長情感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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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櫻觀瀑武陵行
2018年5月16-18日,登山隊山友組隊進軍雪山東峰時,住宿「武陵農場國民賓館」兩夜,期間,該農場袁圖強場長介紹,武陵農場天然景觀獨特,隨著四季更迭,以「春花」、「夏果」、「秋楓」、「冬雪」展現出迥異情調;其中「春花」指的就是櫻花,每年花季吸引人潮不斷;他並提醒,住宿床位難求,若要隔宿賞花必須提早半年以上預訂住房,以免向隅。隊友們興趣甚濃,提議早做決定,乃由登山隊召集人王寶琦負責籌辦,以一部大型遊覽車可乘人數為限,選擇非假日,於大半年前即預訂住房,並於LINE群組上報名,不數日,43個名額全滿;之後,有人因事申退,由候補者遞補,筆者因而得以入列。 以「台中武陵農場賞櫻行」為名組成工作團隊,陳國祥為名譽領隊,吳國群、王寶琦為策劃督導,史觀林為領隊兼執行官,蘇錦城為總務兼財務,陳麗蓉、蔡濟華為照相官;並排定2月21-22日行程如下:第一天,07:00於台北捷運圓山站會合,搭遊覽車出發;08:30宜蘭羅東新寮瀑布健行;10:00到仁山植物園漫步,攝影留念;12:00於三星鄉某餐廳午餐;16:00入住武陵農場國民賓館,再至農場園區賞櫻花;18:00晚餐;餐後夜遊園區、觀星座等活動。第二天,08:30桃山瀑布步道健行;午餐後,13:30開往宜蘭台7丙線賞櫻花,順道至長埤湖遊憩。17:30在某知名的台式餐廳晚餐後回台北。 入住「國民賓館」後,放下行囊,各自招伴前往武陵農場園區賞櫻。農場員工說,受暖冬影響,今年農場的櫻花陸陸續續在各區域綻放,喜歡賞櫻的民眾不會錯過這個賞櫻的好景點,遊客絡繹於途,目前正是賞花人潮的高峰期。走在柳杉道前的昭和、紅粉佳人夜櫻觀賞區、隘口櫻花林及波浪道櫻花區,讓遊客觀賞之餘,感受到置身在綿延盛開「粉紅國度」中的美妙體驗;我們身歷其境,看來往遊客對於粉紅花海驚呼連連,莫不駐足拍照、流連忘返。 第二天計畫的行程,到了現地後有些調整;因為武陵農場袁場長的推薦,現在露營花海區油菜花正閃亮綻放,值得一睹芳容,隊友27人決定去觀賞,另16人則按原定行程走訪桃山瀑布。桃山瀑布位於桃山山腰,列名全省六大瀑布,自農場內武陵山莊步道口至桃山瀑布為4,302公尺,往返約需3至4個小時。我們進入步道,前行一小段上了武陵橋,往下看,桃山西溪溪水清澈,橋那頭,幾株櫻花笑臉迎人,踏入筆直緩升的上坡水泥路步道,兩旁杉林夾道,有香杉、台灣杉等樹種,滿山濃濃密密、層層疊疊的綠,遮陰無日曬,走來輕鬆又舒爽。我們運氣特好,在去程一公里處,看到難得一見的國寶鳥「藍腹鷴」,雄一雌三,在步道及路旁土堤上跳躍嬉戲,有攝影愛好者扛了「大砲」〈專業攝影機〉在獵取鏡頭,我等則用手機照相猛按快門,為此驚豔留下紀錄。走了1小時20分鐘,抵達步道終點,桃山瀑布即在眼前。飛瀑由高聳的懸崖峭壁傾洩而下,泉聲盈耳,溪谷崎嶇,崖高危險,所以圍了柵欄,禁止遊客進入,只能遠觀瀑布之雄偉,不能親近水潭;仰望蒼空,藍天白雲,艷陽高照,令人目迷沉醉、心神寧靜。告別瀑布,循原路下山,至武陵橋,完成了一段充滿驚喜的旅程。桃山步道,可以一路慢走緩行,輕鬆自在的享受沿途的森林浴,是一條老少咸宜的登山路。 武陵農場賞櫻觀瀑之旅已經圓滿劃上句點。感謝核心領導群和為大家服務的隊友,讓此行充滿歡樂,滿心歡喜,各自賦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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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文課
那是個週末午後,我們被要求在掃除工作結束後,留校檢討段考的國文試卷。班長從導師室捎來了口信,同學們頓時哀嚎連連,我卻暗自竊喜著,自然不是因為考了高分,而是心下另有一份秘密的情愫。 實則,每天每天,從導師室裡迎來那頎長的身影,是我國一生涯裡最深切的期盼,也是上課最大的動力。我永遠記得開學首堂國文課,臨窗瞥見老師翩翩走來的模樣,遠方的他瘦削高挑,似乎自帶光環,白襯衫在陽光下微微閃耀著,那捲起的袖口和移動的腳步同樣瀟灑而輕飄。日後讀張愛玲描寫曹七巧又愛又恨的小叔季澤「正在弄堂裡望外走,長衫搭在臂上,晴天的風像一群白鴿子鑽進他的紡綢袴褂裏去,哪兒都鑽到了,飄飄拍著翅子。」腦海中浮現的,正是校園黃沙裡陽光下,從遠方飄飄走來的老師身影。那身影在視野中逐漸移近,步上講台後,慢慢地,你會將目光上移,全心聚焦於老師的雙眸,他眼神迷濛、淡漠而空遠,彷彿望進了你心深處卻其實什麼也都不望見。然後老師開口說話了,語調一逕是慵懶低沉,且要直低到塵埃裡,在塵埃裡自築一小世界。 這樣的老師太迷人了,像從瓊瑤小說裡走出來的男主角。上課時他背對著大家,板書一字一句俊秀飄逸,字如其人,但有同學總聽不清楚他的講解,背地裡埋怨老師根本活在自己世界裡,這叫高冷男神啊,懂不懂你們?有點審美素養好嗎?高冷系老師在第一篇命題作文最後,寫下「文字清麗可喜」等評語,末了淡淡再捎帶一句:「好好珍惜自己的這份天賦」,我手捧著作文本撫摩再撫摩、唸誦再唸誦,珍惜到不知如何是好。 午間休息時間,腋下夾著國文、數學與英文課本,從校園後方抄小路速速返家,想利用時間多讀點書。身後的木麻黃土徑,忽爾傳來腳踏車喀啦聲響,我在腦海裡揣想數學班導與高冷男神走在後方的樣子。聲響逐步推進,我一步慢似一步,於是班導從身側行過,笑著揶揄:「一個午休時間可以讀那麼多書啊?」我窘到滿臉通紅,眼梢瞥見國文老師唇邊浮出一朵神秘的笑。 又有那麼一回,我的紫藤剛剛拿到校內國畫組首獎,美術老師要幾名同學到家中作客。老師家古色古香,嘎吱作響的木梯逐步通向氤氳的頂樓畫室,忽爾上方傳來美術老師的朗笑,間雜著壓抑的談話聲,同學們停駐樓前,互相推搡著不肯入室。我只一逕低垂著頭,粉色大翻領寬版毛衣把臉烘得好熱,我知道是國文老師在裡頭,驚喜間慶幸著出門前曾費心打理過今天的服儀。 而現在,又有跟老師延長相處的時間與機會了,教室裡氣氛凝滯,他手拎著藤條,一題題講解過,要答錯的同學魚貫上台受懲,我卻眼神晶亮地凝視著體罰學生的老師。然後老師檢討起那最不該錯的一題,「答錯的同學上台」,他說。我遲緩地移步向前,老師深深凝視了一眼,慢慢吐出字句:「雖然你考全班最高分,也只錯一題,但這題不該錯就要受罰。」他提起藤條,瀟灑捲起的袖口優雅一迴旋,「啪啦」聲落,白襯衫閃耀著亮烈的光,「可以先回家了」,他說。我背起書包,領受同學歆羨的眼光率先走出教室,那手掌熱辣的疼,在週末午後的陽光裡逐漸發散開來……。多麼痛的表白,多麼熱辣的愛之狂喜,陽光裡有小塵埃快速翩躚飛舞著,映照了我彼時燒灼又炙烈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