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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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讀書會的補充
日前,金門縣寫作協會在金門文化局三樓的會議室舉辦夏季讀書會,洪春柳理事長主持,前前理事長王先正介紹三位演講人,第一位講者是陳炳容博士,講述〈我對金門文史研究的淺見〉,第二位是名記者陳永富講〈金門惠安石工的迢遙歸鄉路〉,第三位由前中央社名記者黃慧敏講〈在金門遇見迦南信仰〉。三位的著作都令人佩服喜愛,例如陳炳容博士的《金門風獅爺》曾榮獲77學年教育部中小學人文社會科教師研究優等獎,民國83年金門社教館與他合出《金門風獅爺調查研究》,民國85年他又改寫列為《金門學》叢刊第一本,後來炳容老師又努力調查撰述了《金門的古墓與牌坊》、《族譜與金門史研究》、《古地圖與金門史研究》等鉅著,都是為人傳誦的名著。陳永富才情過人,採訪認真,效率驚人。短短幾年內,採訪寫出《鄉訊人物》五集、另外又寫了《戰地36-金門戒嚴民主運動實錄》、以及東洲、榜林、西浦頭等地的村史、口述歷史如《國慶閱兵-金門民眾自衛隊》、《金門少棒風雲錄》、《金門將軍學校》都是知名作品。黃慧敏熱愛新聞工作,青春歲月都在中央社,志願來金門,愛上金門,近幾年著作成書有《劉兆輝回憶錄-我的一生平淡無悔》、《金門我的迦南美地》,書中有很多曾經在金門工作或金門人的精彩故事。 三位講者所言《金門日報》新聞已刊登,但因我提供資料及報紙篇幅有限,刊載陳炳容所講稍短,在此,我想稍加補充。因陳老師所講用心良苦,理應公開讓多一些文友來共同深思。他為人一向低調謙虛,演講中一再聲明他所言若有冒犯,請賢德們諒解,他所談純就學術立場而言,並非針對某某人。 陳炳容老師說金門文史研究,累積不少成果,近年來更年年得獎,可喜可賀。但我們不自滿,要追求更好,我們的研究方法、研究內容可能有什麼不足,陳老師提出幾個問題詢問大家,例如:金門到底有多少尊村落風獅爺?烈嶼有6尊風獅爺嗎?說要為村落風獅爺正名:風獅爺可以是石獅爺,但,一般屋牆上或屋頂上的石獅爺,不見得就是風獅爺。談數字「十三」的兩樣情,金門人以前講十三鄉,或稱井深十三噚,可能只是將十三當做形容詞(多數),對十三,其實並不排斥。後浦城隍廟為什麼大迎十三鄉?十三之所以被說成不吉利,恐怕是受西洋文化影響,西洋人說十三日又逢週五,是「黑色星期五」。陳老師針對金門地名「九頭十八坑」也加以探討,又說有些宗祠之科舉匾額不可盡信,「外翰」是指什麼?陳老師以投影秀出一張「歲進士」相片,問說匾額內容何處有誤?說寫史應重視考證,說金門有些解說牌或碑刻有誤,例如1.田浦「萬曆四十二重修田浦城」,2.國軍駐守金門後?才有大小金門之稱,3.大擔島舊屬廈門《96年續修金門縣志》,4.料羅順濟廟「嶼內外不許設立罾棚」之解說,5.西園鹽場原設立在門口之解說石碑。這些都有待查考探索。 陳老師的結語:1.「史實之探索」是歷史研究追求之標的與任務,金門之文史研究應重視考證。2.金門文史研究要有更寬廣的視野,「調查、訪談」之外,也應重視文獻之收集與解讀,金門史不能侷限於金門地方史,而應與中國史,世界史建立聯結。3.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金門的紙本古籍資源不豐,我們應透過網路聯結各大研究單位所掌握的資料庫,例如國內外圖書館,博物館等電子資源的利用。4.《金門志》、《金門縣志》之糾誤與攸關金門史之解釋、導讀。最後他祝福在場朋友中樂透,平安如意。 聽了陳炳容老師深入而精湛的演講,在座文友倪振金也起來回應,建議說:史家是找出史事後面的思想,以春秋精神建立天人史觀。章學誠《文史通義》言:「整輯排比,謂之史纂;參互搜討,謂之史考,皆非史學。」因此史家必須兼具史學、史識、史才、史德,方能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金門寫史者應切遵此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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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中30屆同學的十年之約
常來常往,常走常親,一點不假。每一個人從小到大,都有各種關係、各種圈子,游離親疏、交疊重合。有源於家族血緣、親屬宗族;有源於工作同事、事業夥伴;有源於休閑愛好、社團交誼;也有源於個人信仰、宗教組織……,形成屬性不同,友誼性質各異,故而親友、校友、戰友、教友、跑友、牌友、山友、畫友、棋友、股友、狐群狗友……也不一而足;其中最單純自然、最穩固綿密,也最沒有摻雜利益色彩的,就屬校友中的同學關係。 上個月,小學同學盧財龍(龍哥)返金參加其長兄喪禮,另一位從小遷居台灣南港、極少返金的顏允仁同學也正好請神明返金做客;當晚酬神宴,允仁叫了些賢庵國小同學,有被我們暱稱大姐頭的陳碧隨、經營旅行社的林有鳳,家住庵前、軍隊退休的陳永棋及返金定居的陳素爾;有在酒廠上班的顏允科及盧永廉、曾經經營民宿、如今為海釣船長的盧承國;有總統府衛士隊退休的鄰居盧禮安、經營民宿的盧清鑫。其中姓顏姓盧的都是賢聚同村宗親,認真計較起來,有的是宗祖、有的要叫叔公,當然也有平輩及侄輩。事後算了一下,我們這一屆,賢聚同村的國小同學就有22位。 小學階段懵懵懂懂、趣事也多。放學逃路隊、水庫塘壩游泳、打群架、被老師處罰、被家長修理……,都是最大的記憶點。到了國中階段,學區擴大了,同學關係也發生了一次重組;但或許是國中時,打罵教育太盛行,讓此一階段生活有點不堪回首。國中升高中後,學區再擴及整個金門,同學之間又重組了一次。由於同班、同校或高中時是否住校及同寢室,相處時長不一,同學間革命情感也親疏有別。但大體上,各種「同學會」,都是在二千年網路及社群軟體(如臉書及賴)盛行之後,才慢慢興起的。當然,同學會或同學間情誼培養,需要有熱心人出面號召、也要有人穿針引線。 我們這一屆(金門高中第30屆)同學會,應該可算是目前金門所有同學會中,規模相對較大、互動比較頻繁、感情也比較綿密的一屆。初成立前,是由住金門的幾位同學間偶爾閑聊小聚開始的。如:千禧牙醫蔡添國醫師、輔諮中心主任(現湖中莊錦智校長)、留美博士(現社區規劃師理事長)許丕肯、經營建設公司的何應權、上校退役於民族路經營種子店的黃培迪、同樣上校退役時任官澳龍鳳宮總幹事的楊義群、金門黑蒜頭領軍人物王水義、設計師楊志宏同學、任職工務處的陳全和科長及陳文光同學……等。 首屆同學會由應權出任創會理事長,我這同學兼高中英士樓室友,出任秘書長協助協會申辦事宜及聯絡跑腿。協會初始只限於偶爾小聚,或組織同學出席長輩紅白事致意。之後,由旅台經營廣告出版的孫國欽接任同學會會長、認真細心的錦智同學出任秘書長;國欽任北區主任後,與錦智、添國積極串聯,台金同學間互動日益頻繁,許多業務或公務繁忙的同學也開始撥空參與同學餐會或聚會。如:平素看診繁忙的佑城楊恭孝醫師、金門醫院的陳根雄副院長、曾任衛生局長及金醫副院長的李錫鑫醫師;現任觀光處副處長的何桂泉同學……等。 本屆時同學會的高光時刻,是由繼國欽會長之後、擔任第三棒會長的吳金順同學締造的。金順同學事業有成又熱心奉獻,甫上任就贈給每位同學統一的會服,並慷慨捐贈同學會三十萬(已陸續捐贈本屆同學會六十多萬),並邀請同樣事業有成的林水在同學擔任榮譽會長,水在同學亦捐贈同學會二十萬,也帶動李丕贊同學、王海浪同學捐款協會;其後,更捐贈母校金門高中三百萬成立獎學金、捐贈金門高中校友會三十萬。金順同學不僅樂善好施,也能歌善舞、幽默風趣,在他的帶領下,許多平素不太愛露面的女同學都積極出席同學聚會。 這兩年,同學陸續邁入花甲,以國人平均餘命(男約78、女約84)觀之,餘生確已不多。在金同學彼此關照,一起出遊、一起走讀、一起爬山、一起海釣、一起烤肉、一起聚餐、一起慶生、一起品茶喝酒、一起歡笑唱歌……。尤其丕肯和義群組織的走讀活動,更是同學間強而有力的黏著劑。真的,同學常走常親,在金同學有了走讀,不僅聯絡了情誼,也認識了家鄉的美;有了走讀,本屆的校花陳娟治同學加入了行列、美女同學王麗白、李固治等也經常返鄉相聚、成勇山同學更是熱心充當司機,經常載送娟治、淑玲和我,一起爬山或走讀。如勇山同學所感:「(畢業)40年的歲月,大家在渾濁的光陰下洗練,原也認不了大夥幾許,就算在街上擦身而過,也只有那濛濛記憶印象。而今之緣,一根細繩串起你我之手,相信未來有更多的遊子情牽故鄉,也是走讀團的光輝。」 今年5月20日,在金同學出席了金門高中校慶。學校特別邀請了畢業50周年的老學長們出席,看著學長姐上台歡喜合照,台下的我們也相約,要把身體顧好、把生活過好,大夥兒一起出席民國123年、高中畢業50周年的校慶,屆時一個都不能少。誠如義群同學所說,「生命中的相遇,如山花淡雅。似美酒飄香,有同學的地方,就是風景最美麗的所在;不管各自發展如何,仍保持著赤子之心,不攀比、不炫耀,相互關懷、彼此鼓勵,讓老後的人生不孤單!」。還有固治同學也說得極好,她說「十年約定當天在不在場無所謂,但我們應該選擇參與這份約定。十年之約,不是因為在那一天誰說了什麼,而是因為有人願意把這個約定放在心裏,記得、相信、守護。」 有如此一群同學相伴餘生,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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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思維的自我迭代
「面對人生,我們有兩種選擇:一種是先寫下自己想演的劇本,然後創造出能達成這個目標的人生;不然,就只能演別人的角色,度過一個遠遜於自己期望的人生。」這是全球暢銷書《生命咖啡館》作者──約翰‧史崔勒基的勵志名言。 約翰又說:「不知道哪一刻起,我們在生活裡迷路了……,走了一條自己本不想走的路……,無論你走多久?……總要停下來想想,當初,為甚麼出發?這是──『初心思維』。」 畢業於復旦大學的MBA--財經作家劉潤說:「如果你只是想取得一些小進步,就改變行為。如果,你想取得大進步,那就必須改變思維。」 對於像筆者這樣一個年近古稀的文字工作者而言,以上這些警語,除了教我感到懇切、犀利、又發人深省之外,還懊惱著自我覺知得太晚了些。因此,自2024年10月開始,卯足了勁,悉心檢視自己長久以來的文學思維,追想「當初,為甚麼出發?」不就是四歲那年,父親開啟我熱愛中國古典文學的初心?《論語‧述而篇》裡,孔夫子的那一句:「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不獨鐫刻在父親為我起的名字上頭,進而更融入靈府深處,化作一股暖泉,涓涓滴滴流向我十七歲懵懂頓拙的筆尖。 轉眼,半個世紀過去,這五十個年頭裡的前三十年──白晝,我縱橫企業職場;暗夜,我老老實實筆耕。靜寂地、持續地在純文學創作路上踽踽獨行,唯有書櫃裡幾千個古今中外的優質作者,默默陪伴書桌前挑燈揮筆的女子。長年下來,敦促自己要有「成長思維」,內心清楚知道,文字歷練是必須不斷成長的,文字功力不斷增強才有路可走。回顧自己的青澀少作,某種心虛的感覺湧了上來。昔時文學創作的字裡行間,乍看,直抒情性者多;雖也長時間關注、涉獵、研習繆思九女神:文藝、詩歌、舞蹈、戲劇、音樂甚至建築與天文……等各個領域。然而,認真細讀舊作,則不免感覺這樣的文學作品少了深入的哲學思考,顯得單薄而欠缺厚實底蘊。 其後的二十年,先是經由不住地自省,加上婚後枕邊那位老作家的譏諷,我判定自己更需要的是「精進思維」──努力擴張文學創作的境界,探觸更新、更寬廣的創作題材與範疇。在這樣的前提之下,最近幾年,我的文學創作揉進了「哲學思維」;同時,也不得不與時俱進地加入「科普思維」。話雖如此,但我卻毅然嚴拒人工智能侵犯我的文學創作。說得更直白一點兒,我堅決不要利用AI寫作,嚴格自我設定維護文學尊嚴的門禁。 曾經認真拜聆「國立臺灣大學科學教育發展中心」江才健教授的一場演講,主題是「科學在文化中的定位與挑戰──科普思維的再思考」。他開宗明義:所謂「科普」,即科學普及。把艱深的問題說得簡單,就叫「科普」。江教授說,2002年,中國大陸就已明文為科普立法──「科學普及法」。事實上,中國大陸有大量文學創作者,早已在他們的文學作品裡加入先進、前衛、超高效的「科普思維」。我們隨手搬出中國大陸一部百萬言的大河小說來看,其內容真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涵蓋領域之廣,氣勢雄渾,科普得厲害啊! 綜觀當今的文學作家,除了必須有前述「初心思維」、「成長思維」、「精進思維」、「哲學思維」、「科普思維」之外,還應該特別重視最後這一項「突破思維」。尼采說:「不蛻皮的蛇只有死路一條,人類也不例外。」這話不正是在告誡我們,不能老在原地踏步,老抓著舊思想。我們必須警醒──人是會從內部腐敗的!文學創作者想要脫胎換骨,必須讓文學思維新陳代謝,自我更新,主動求變,讓思維升級,才是最好的自我迭代方式。 最後,讓我們回到文學的濫觴,想想文學作品的靈魂依歸,應該是甚麼呢?筆者且以2025年4月號《香港文學》月刊裡,總編輯游江先生「卷首語」一句非常觸動我心的話:「情感是文學作品的靈魂。」可不是嘛?抽離情感,文學作品就頓失了魂靈,還有甚麼可讀、可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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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飄香
屋外飄來一陣奇香,尋香找去,原來是種在庭院中的七里香又到開花季節,花香撲鼻,不愧是七里飄香美名。 七里香是金門的原生植物之一,原產於亞洲南部,生於山地疏林或密林中或低地的丘陵地之中,喜溫暖較濕潤的氣候。為芸香科九里香屬植物之一,其花能提煉芳香油,熟果可供食用、曬乾後的花則可泡茶飲用,古人使用其樹皮或樹脂,與雅香同置薰籠中薰香衣服,木材堅硬可作手杖、印章、農具及刀柄等,從樹根到樹葉幾乎都有功用存在。 我家種有數棵七里香,有多棵是自已長出來的,像老家那幾棵充當籬笆樹的,是我十年前移植的,如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公分,樹型碩大,每次開花都吸引路人圍觀,因為它的香味真的傳播甚遠,十分迷人。 七里香,又叫月橘、滿山香、九里香、十里香、萬里香、四季香、石芬等,多生長在低海拔山區,金門到處都可見其蹤跡。學名為Murraya paniculata,本地人叫它為「塵掃」,原因是民眾在年底大掃除時都會拿它來當作「拂塵」的工具,所以才有這個別名。 2015年太武山腳「蔡厝古道」入口一株近百年七里香遭人連根挖除,縣警局成立專案小組會同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縣林務所追查,查獲「山老鼠」陳姓父子涉嫌盜挖,原因竟然是買新屋要美化庭院。同年珠山「大道宮」後方林區,一株估計已有一百五十年的「七里香」老樹遭人盜挖,找不到盜挖者,推估也是被人挖去當盆栽。 七里香老樹被盜挖其實在金門屢見不鮮,從金門解嚴撤軍後,很多老營區裡都有野生的七里香樹,很多識貨的民眾都跑進廢棄營區內挖七里香樹頭,用來當盆栽或庭院種槙的景觀樹,野生的七里香樹已被盜採幾盡,現在野地裡很難再看到高大的樹種,很多樹頭因沒先斷根直接挖走,存活率並不高,殊為可惜。 價值不菲的七里香樹頭,長年受到少數不肖庭院造景業者,或圖謀暴利之人,更糟的是又結合「山老鼠」橫行相關山區盜挖開採林木,低價收購並擇地栽植後,復以高價出售牟取暴利;外傳「山老鼠自山區盜出轉賣後,買家再以走私方式運往大陸,直徑逾十公分的七里香,賣到大陸的價格,高達數十萬元」,然而,「七里香樹幹要長到直徑十公分寬,至少要數十年」,地區原生種樹頭被盜賣,以後就很難再看見。 七里香還可入藥,在《中國藥典》中,記錄了月橘以葉和帶葉嫩枝入藥;根據維基百科資料顯示,月橘以葉和帶葉嫩枝入藥,味辛、微苦,性溫,有小毒,歸心、肝、肺經,陰虛火亢者忌用,藥材主產於廣西、廣東、福建等地。中藥藥用之名始載於《嶺南採藥錄》,具祛風除濕、行氣活血、散瘀止痛、解毒等功效,主治胃痛、脘腹氣痛、風濕痹痛、牙痛、疥癬、腫毒、皮膚瘙癢、跌打腫痛、蟲蛇咬傷等。 由於七里香在園藝市場行情甚佳,香傳十里相當受到中國大陸富貴人家喜愛,將它拿來當作庭園造景的樹種之一。在二○○八年時北京奧運時曾有中國貪官即以奧運場地造景為由,向台灣大批收購七里香,透過地下匯兌洗錢漂白,新聞還被大肆炒作,一時聲名大噪。 詩人席慕蓉第一本詩集就名《七里香》,一九八一年出版即打破台灣詩壇的紀錄,一年內再版七次,並長銷至今。「溪水急著要流向海洋/浪潮卻渴望重回土地/在綠樹白花的籬前/曾那樣輕易地揮手道別/而滄桑的二十年後/我們的魂魄卻夜夜歸來/微風拂過時/便化作滿園的鬱香。」那意境之美曾讓多少文青人手一冊,為之傾倒著迷。 七里香是金門的原生樹種,種子隨風飄落就落地生根,所以並沒有受到大家的青睞,只有等它不小心長大成材時,才會被人看重,它從夏至秋天每年數次綻放五瓣小白花,散發充滿穿透力的香氣,每當它開花時我就在想它的宿命,小而賤,大而貴,生死都由人定,只有那一縷香魂隨季節飄留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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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溪畔,讀《湖濱散記》──藍色公路思梭羅
家住金城後浦小鎮,近南門海,我喜歡海邊的散步,由浯江溪畔走到金廈水域旁的藍色公路。 海邊散步多年,年過60,我竟屢屢想起美國作家梭羅的《湖濱散記》。 梭羅(1817-1862),美國作家,《湖濱散記》出版於1854年。梭羅16歲入讀哈佛古典文學,一生未婚,45歲卒。 30多歲的梭羅,有感於周圍人群的急急惶惶,為勞動而勞動,為五斗米而折腰,終日操勞如機器人。即使家財萬貫,也如戴上純金的手銬腳鐐,不得自由。 於是,他由繁華大城走向偏鄉小鎮,在麻州康鎮的瓦爾登湖畔,當個森林志工,投身於大自然。獨居2年多,返樸歸真,嚴肅思考、尋求生命的本質和意義。 《湖濱散記》表達遠離社會、心懷上帝、簡樸生活的理念,被視為極簡生活的先驅。 人之異於禽獸,在於有靈性、有格調。那麼,當一個人食飽、衣暖之後,下一步的追求是什麼?顯然地,《湖濱散記》的答案是:灌溉心靈。追求心靈的自我解脫,生活的創意,能克制自我,不競奢華,隨遇而安,知足常樂。 因此,170年前出版的《湖濱散記》所以能成經典文學,有「綠色聖經」之稱,其價值在於: 1.啟發讀者思考如何生活? 生活是藝術,不必千篇一律,多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多參考前哲的生活智慧,每個人都可以努力去尋求生活的本質,去嘗試多種生活的可能性,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 湖濱隱居2年,梭羅正是嘗試以一種簡樸、自足的生活方式,去探索生活的需要、想要,追求靈魂、精神上的豐富、自由。 2.引導讀者觀察大自然。 梭羅認為「生活的真理存在於大自然中」,他對大自然擁有強烈的好奇心、親近心,並能以樂觀、善意的眼睛,來觀察、欣賞四季和世界的變化,尋求大自然的和諧規則。 湖泊是大地最具靈性的眼睛,自建小木屋於湖畔的林木中,梭羅把每個早晨都當成愉悅的開始,安排自己從容不迫地度過每一天。晨耕、午讀,早上在戶外的農地耕種,挖蚯蚓,到湖邊釣魚;下午在木屋中嚴肅地讀書、沉思,看看老鼠,欣賞飛鳥,甚至旁觀紅螞蟻、黑螞蟻大打群架,……感受日光、月光和孤獨。 3.學習獨處、淨心、安身。 梭羅認為:景色中最豐富的元素,就是天真無邪的陽光。 萬事萬物沒有變,是我們在變。擁有夢想、理想的方向,保持內心的平靜。人,平衡群性和個性的需求,人不一定要離群索居,大隱隱於市,自由、知足地活在當下、享受當下,隨遇而安,更是值得修行的生活態度。人生如果達到了某種境界,自然會認為無論什麼地方都可以安身。 我在2020年代金門的浯江溪畔,遙想1840年代美國的瓦爾登湖濱。 梭羅筆下的湖濱,湖水近綠、遠藍,冬冰呈白色。冬湖結冰,可行馬車,讓人不辨湖上、陸上,好像天空在人們的頭上,也在人們的腳下。3月春來,湖冰逐漸解凍,春雨、春陽帶來新綠、新生,波平如鏡,划船湖面,可與潛鳥、野鴨互相嬉戲。 顯然,我的浯江溪畔沒有冬冰,我也不懂得划船,水邊風情不如瓦爾登湖濱豐富。但年過60,處身於工商社會製造虛擬需要的物質氾濫,生活於周圍親友老病死的日常,我散步於金廈水域邊的藍色公路,刻意學習隱者梭羅,淨化心思,緩慢腳步,認真聆聽大自然的風聲、水聲、蟲鳴、鳥叫,認真地觀賞相思樹、木麻黃、七里香……,認真地觀賞潮起潮落,認真地感受日光、月光,心平氣和,彷彿遙契隱者的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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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廁印記
日前金門縣環保局舉辦公廁績優表揚,讓平日被忽視、甚至帶點尷尬色彩的空間,短暫成為聚光燈下的焦點。這些被表揚的公廁,雖然榮獲潔淨、舒適的讚揚,但無法完全抹去大家記憶裡的複雜印象。走進公廁,除了五感的直觀衝擊,還有那些歷經歲月更迭、層層疊疊的故事與痕跡。回想四十年前到日本參訪學校時,看到學生的廁所是在教室旁或教室內,我問老師說,這種作法會否造成髒臭而影響上課,他回答說,我們教孩子養成良好的衛生習慣,要把廁所維護得比餐廳還乾淨,我聽了之後感到非常驚奇與讚賞。 記得小時候的戶外廁所是一個挖掘於地面的坑洞,四周以幾片蘆草或廢棄木板隔開,既無排風設施,也無水可沖洗,農家常把排泄物當做肥料再利用。隨著時代進步,廁所設施逐漸演化改良,但是在許多偏遠地區,傳統的糞坑依然存在,維持著最原始的樣貌。人們對這樣的空間雖然帶著一種本能的抗拒與無奈,然而這些地方逐漸成為人類文明的指標,標誌著城市與鄉村、進步與落後的界線,甚至代表一個國家的文明象徵。每一間公廁,似乎都交織著人性的脆弱與真實。 回想金門80年代的公廁,實不堪記憶,每個公廁常是髒兮兮、潮濕陰暗的,空氣中瀰漫著陳舊污穢的氣味,小便斗常見難以名狀的黃色斑痕,大便坑道時而佈滿蒼蠅臭味。當人們進入公廁時,一邊收斂著呼吸與步伐,一邊閃躲地上的濕泥及髒亂的環境,人們匆匆來去的身影,彷彿這樣就能把那些混雜著生理、習慣與環境的無奈隨著上完廁所的那一刻解脫。 不過曾幾何時,金門在各個相關單位的努力下,目前公廁已達世界一流水準,許多現代化設施如自動沖水、感應式水龍頭、乾手機與無障礙設計一應俱全,不僅反映了縣府對公共衛生的重視,也展現出縣府致力於在細微處提升民眾生活品質的堅持。走進學校及各旅遊景點的公廁,明亮的燈光、潔白的磁磚、甚至隱約飄散的芳香劑氣息,取代了過去的陰暗與異味,地板也乾爽不再濕滑。牆上貼著各種溫馨的標語,提醒著使用者共同維護環境的義務。這些改變,不僅僅是設備的革新,更是人們的衛生意識提高,以及對公共廁所的重視與期盼。 這些進步的作為代表及延續著金門的文明、尊嚴與共享之象徵。金門公廁能有這些文明的足跡,從過去的簡陋到今日的精緻美觀,見證著金門在時代浪潮中不斷追尋進步的歷程。政府提升國民生活水準之決心,以及環保局、國家公園、及各機關學校把公廁列為工作的優先順序,當然還有居民素質的提升,才能有如此顯著之成果。 從昔日的糞坑到今時的明亮公廁,讓所有使用者都能在同一片屋簷下感受到共處的溫度與舒適。公廁的進化不只是硬體設施的現代化,更體現了人們對公共利益的集體想像。這些空間連結著過去與未來,連結著孤獨與群體,將看似私密的需求昇華,每一間公廁的經營與用心設計,不僅可提升使用者的舒適度,也在細微中彰顯社會對尊嚴的重視。 公廁不但是文明的縮影,也是人與人之間那份溫柔的理解與互助。未來金門應以人性需求為考量,加強公廁的普遍性,並結合地方特色與智慧科技,打造更貼近居民與旅客需求的友善環境。未來的公廁設計,不僅應關注無障礙設施與節能減碳,更可融入智慧監控、即時回饋維護、甚至自動化清潔等創新元素,使其成為城市治理與社會參與的典範。加強社區參與及教育推廣,讓潔淨公廁成為全民共同維護的目標,也有助於提升地區整體形象。如此一來,金門的公廁不僅僅是滿足基本需求的空間,更能成為展現地方文化、永續發展的人文地標,在每一段旅程中,默默守護著每一位來訪者的舒適與尊嚴,進而推動金門成為世界級的觀光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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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達馬蹄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錯誤》鄭愁予 鄭愁予辭世的消息,如風掠過夏夜靜靜的林野,不帶聲響,卻在每個愛詩之人的心中,敲出一聲沈重的鼓響。他走了,走在詩的盡頭,也走在我們尚未離開的時代邊緣。他的詩句,曾經是我們青春裡的一道風景,是珍藏書頁中永不會褪色的墨痕。如今,「達達馬蹄」成了時代的絕響,一串遠去的蹄音,劃過華文詩壇的蒼穹,餘音裊裊,令人悲慟。 很多人認識鄭愁予都從「達達馬蹄」開始;數十年來,不論是課本、詩選、筆記本的邊角,還是網路的詩意角落,這些文字都曾靜靜地駐足。它們像是一種文學的共感,也是一種跨越時代與知識門檻的情懷。你不需要懂詩,甚至不需要理解它的象徵與隱喻,你只需要在某個午後、某次離別、某場青春的脈動裡讀它,它都有可能打開你心底緊掩的窗扉。 鄭愁予的詩,不是難解的深奧哲學,更不是簡明的現代主義。他的語言雋永,節奏舒緩,既有古典的骨血,也有現代的呼吸。它是中國現代詩發展進程中,一位特殊的存在──既不屬於「現代派」的抽象激進,也不困囿於「新月派」的音律工整。它介於之間,自成一格。他的詩,有如一抹暈染的山水,淡淡地訴說著孤寂的感傷、歷史的縈懷,以及時代的流轉。 他的影響,絕不只是文學史中某一段篇章的註腳。他的詩成為了一代人對「自然與美」的啟蒙。他讓我們知道,詩不必總是艱深難懂,詩可以是那種你在年少時候不經意地讀到,卻能牢記一輩子的情懷。他讓詩句以最自然的方式沁入人心,他不只是學者寫論文中的對象,也可以是生活中可感的存在。 可感,來自對自然與人心的深刻凝視。他的詩裡,有馬蹄聲、雨絲、江南、暮色、山川,這些意象構成一種屬於東方詩人的自然美學。他不以繁複修辭作詩,而以一種近乎攝影的鏡頭語言,捕捉情緒與場景的融合,或許因為他也是一位登山好手,更是台灣詩人中,最早大量書寫台灣山岳的詩人。他曾說:「詩,是心靈的記錄。」,這種記錄,不是機械式的紀實,而是與自然共情的書寫。在他的筆下,馬蹄聲不是戰爭,不是逃亡,而是命運的敲門,是青春的錯過,是人生裡有過,卻始終說不出口道別。 學子為什麼總會記得他的詩?因為他的詩總能夠穿越壓力的牆垣,躍入情感的河流。在學生時代的閱讀經驗中,鄭愁予的詩就像一處溫柔的破口,讓人從令人窒息的知識海洋中,陡然望見詩意的天空。他的詩句宛若某種符咒──就像是「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卞之琳《斷章》),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靜默與悸動。 「不懂也懂、懂似不懂」是詩的魔力,也是鄭愁予留給世人的珍貴遺產。如今那匹「打著馬蹄」的詩意駿馬已然遠去,徒留一地如蓮花般開落的容顏。但我們不會忘記,曾經有那麼一位詩人,用溫柔且深情的筆,為我們青澀的青春寫下雋永的青篇章,也為詩,注入永恆的靈魂! 那達達的蹄聲,是時代的回音,更是永不褪色的靜美。達達馬蹄,雖至此而止,卻也是另一段詩程的起點──鄭愁予先生,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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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節前後雜感
今年的端節前後很是特別,我一連經歷了接待屏東縣瑪家鄉長榮百合國小的畢業旅行團、新北市龍米路金枝演社蒞臨金門的公演團、文管所辦理的「張維倫水獺生態畫展開幕典禮」、金酒公司胡璉基金會籌辦的「紀念胡璉將軍逝世四十八週年紀念音樂會」,還抽空遠赴高雄參加至親的告別式,幾乎一刻都不得閒。 以下是我筆記的部分內容,諸君讀此,不難發現我忙裡偷閒的能耐還是有的,亦可視為我的隨機紀錄或日記。 其一、 五月三十一日(週六)端節當天,我記錄道:端午節懸掛榕葉和艾草須知: (1)榕葉和艾草,都要倒著懸掛在大門上或窗戶。 (2)榕葉和艾草,都要使用單數,因為單數屬陽,陰數屬陰。 (3)榕葉和艾草,都要懸掛在大門上和窗戶的左手邊。 (4)要使用有根部,最好是有全根的艾草。 (5)要在端節這天上午十一點之前懸掛,不要超過午時。 (6)至少懸掛到農曆六月初六日,這期間,即使掉葉了、枯萎了,也沒關係。 另者,如果有空,大家一起在中午十一時四十五分到十二時十五分,曬曬午時太陽,傳說可以離疾、消災、解厄、延年。 其二、 六月八日,我在高雄市參加告別式後,寫下了「喜見子侄輩已可獨當一面」。 六月八日(週日)中午,我專程來高雄參加至親的告別式,驚訝的發現:此番南部行腳,竟然是年輕一輩在打理一切。 告別式的往生者,因係與我及先室最親近的親人,自然難掩心中之悲淒,一想到親人生前種種仁孝賢德,竟不禁悲從中來,忍不住地就哭出聲來。 差可告慰的是此次聚會,得見年輕世代人人化悲傷為力量,大家強忍悲痛,只是靜默地在一旁陪侍著、守護著他們最親最親的長輩。 至於台金往來的交通工具、住宿、吃的、用的,裡裡外外的打理和應對,他們幾乎是全包了,原來他們已經在我們不經意間,真真確確的長大與蛻變了,一個個蛻變成徹徹底底的大人了。 只是時代雖然變了,但我的心態仍然年輕,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追逐著年輕時未竟的夢想。 我多麼期望在我的人生暮年,仍能一本至誠,為我摯愛的家鄉做點事,為這些後生可畏的小伙子積點陰德、植些福氣。 其三、 六月十二日,我在金枝演社結束表演行程返台後補記道: 「金枝走演,美麗台灣」是這支優質的演藝團體──金枝演社的主訴求,團隊的游蕙芬團長把第三二七到三三零場,也就是收尾的最後四場「可愛冤仇人」歌舞劇,獻給她朝思暮想、鍾愛一生的誕生地──金門這塊寶地。 我感動於游團長與王榮裕創辦人、黃慧美大姊、洪筱欣才女對金門無私的愛心與奉獻,無比歡欣的接過一幀設計精美的聘書,答應出任顧問。 六月十一日(週三)晚間七點,他們在金門文化局演藝廳公演前的溫馨場合上,我送出自己親撰並邀請洪松柏先生書寫的四副藏首聯給四位核心成員,並各自附上一份新近開發的「金成功」禮盒,感謝他們在金門的賣力演出,我詮釋給他們聽的說詞是「金枝走演,金門演出成功」,他們聽了,都異常高興! 在此,我要特別感謝和我一樣欣喜的王菊小姐,她是我「失散」多年的表妹,因為她內舉不避親,所以我才有機會為鄉親服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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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浦 北門一條街
我是北門一條街的「街友」,頂著午陽僕僕風塵,走單騎赴睿友文學館,參加「我欲以文學織錦——石曉楓創作及論著展」。臺師大國文系教授石曉楓,研究臺、中現當代文學,其論文集、評論集、書評、文評發表,豐富多彩的高智商才女。長久以來的教育,成績好的都去學醫、讀理工,她選擇讀中文。文學、藝術,的確需要高智慧的人,來當人類心靈的工程師。不意陳館長要我上台講話,為了攀緣拉好關係,臨場想到北門一條街,簡單地把現場的關係串串門。 北門一條街由北而南,鄭啟超校長家的對面,是陳長慶夫人鄭碧珍家,鄭大姊老爸鄭劍秋開布莊,早期經營公共汽車,車站近北鎮廟;她任信用合作社總經理共38年退休。再來是洪水木家,更早掌信用合作社,隔壁洪春柳家,資深才女,讀北一女、台大中文,這次展出的引言人,又是石曉楓高中時的文學導師,現場師生互動溫文儒雅!再來是我家住二樓,店面出租。往南走一小段,右拐巷是暱稱「王阿基」的大厝;左拐是浯江街(總兵署西轅門),街頭便是石曉楓家,如果摸清是哪一家,我會去劫營。我在隔壁的傳統音樂館唱南管,唱到梁山泊盧俊義發配到沙門島,我的心已經很江湖了。我卻被發配到沙中教美術,所以對北門街的新人,有所不識!近幾年在FB才認識石曉楓,我同學陳為學在多次場合,引以為傲,說他教出的好學生,名師出高徒,我是「街友」學伯也沾光! 多日審視「北門一條街」,出生到現在七十多年,鼎公三遷,離不開北鎮廟五十公尺。由正街老家二樓,遷傅家花園闢建透天厝店屋,居二、三樓;再遷對面五樓住家,頂樓加蓋畫室;三遷就近八樓(12層電梯大樓),步步高升!驚覺「北門一條街」太多故事,我可以寫成一本書,可惜老病休,餘力只能用在書畫的創作,不做文學夢想!且概說一下「北門一條街」的古今風華: 民國50年左右擴建北門街,北鎮廟這一大段幾乎是鄭家的天下,有一片廢墟空地,鄭家整合不攏,浪費八間大店面、三角窗拐角可增五間小店面,至今60多年損失多個億。對面三角窗「台南冰果室」洪啟義,以篆隸書法知名台灣。對過去古車站對面洪繼仙家,他祖輩晴川洪作舟,光緒壬午科舉人(鄭孝胥榜),以書法知名浯島,城隍廟大門對聯刻石是晴川手筆,代縣丞來棨書寫的,他隸書私淑呂西村(道光壬午科舉人),古隸的結體是篆的初變,成為他倆獨特風格。我家對面糊紙翁文林,髮小石兆瑞拉我去學弄獅、鑼鼓,我又偷學了糊紙。補鼎工的先父逼我每天描紅寫書法(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國一就自學草書、隸書,長大鑽研甲骨、鐘鼎,廣獵各家各體。往南走到道士法師炮哥楊土金家,店內供一尊紅臉傀儡戲神-田都元帥,小時喜歡買他老爸自製手搖冰淇淋。隔幾間拐進浯江街,石曉楓在這一頭,王士朝學長在那一頭,設計印刷專業,金大教授,去年得金門文化獎,歷屆得獎者還有楊土金、翁文林、我、洪啟義,一條街五人。 北門街(中興路北段) 以莒光路為界,過去就是南門街(中興路南段)。近莒光路海龍店,其子陳松泉是上一任合作社理事主席,這一任主席盧志權,都是北門街的。合作社原先在我家斜對面店舖,後遷麟閣大樓旁,再買下金城戲院改建合作社大樓。街頭走過民生路是土銀,陳維雄曾任土銀經理,其子陳祖謙高材生,任職台積電;次子陳介尊省府退休,前任北門社區理事長。陳家藏一幅左宗棠對聯真跡,同治元年左宗棠任閩浙總督,兵權包含金廈,陳家祖是部將、林家祖也是,所以林家也得賞左宗棠對聯:「詩思趁雲從岳湧;橫風吹雨入樓斜」。傅錫琪的墳墓在土銀前方,遷建大樓,再前面就是傅家花園,我小二北門一班,就在花園祖廳上課一年,班上有洪慶昌、王麗真。花園外是八三么,也是傅家土地,當年借給金防部,金防部卻還給縣府,傅子貞跟縣府打官司,要不回來氣死了。現闢為停車場,今年開始收費。王麗真家的王家花園,地址包括縣府、法院,土地三千多筆。國家檔案館查出,王家九龍江酒廠(金酒前身)被無償沒收,民國六年王家就已釀出蘆黍酒(高粱酒)等,行銷內地。 我住的大樓,是清吳建勳將軍古宅基地改建。街邊盧錫銘校長家,盧成金「將軍第」,門匾高藏五道誥命聖旨。前方便是邱厝埕面向浯江街,浙江水師提督邱良功將軍、直隸河間副將、世襲男爵邱聯恩故居兩間。邱母許氏節孝坊在東門,邱聯恩在河南南陽平亂陣亡,當地建一祭祠,同安也建一祭祠,金門城隍廟有他晉獻算盤匾,他題字:「千算萬算不由人算」。北鎮廟有他獻的小篆對聯:「德配天樞光帝座;方符坎卦庇民居」。邱家厝借給傳統音樂館,木刻匾、聯是我題的字,門面是我設計木刻飛天樂伎、及用漢簡體題寫的館名。這是我常去跟許銘豐大師,學唱南管、玩樂器的地方。 北鎮廟前大石碑刻「武當分鎮」,是我代武當山道教會長李光富寫的榜書。北鎮廟後面便是林家,店面改成住家門窗,菲律賓林克山僑領,後人返金常住的地方;咬狗鄢林克凱中心商業城,經營有聲有色。骨董店租用林家古厝,巷裡走去,林家玉蘭花下二落大厝、三落大厝,租給正氣中華報當宿舍,老報人中央社特派員郭堯齡,住一輩子也不肯搬去他新居。正氣中華報在北門街,我讀小三時,去偷鉛字自己印名片,報社旁小廣場常演露天電影,從無聲演到有聲都是黑白片,進巷就是將軍第。報社對面許老泉茶館講古,他說過日本兵把中國嬰兒往空中一拋,舉槍用刺刀迎接。還有石家茶館,兒時玩伴石江成、石江全,石永城議員是一家。再下去石炳炎、石兆瑉父子鎮長,同學石兆琮有鬍子的阿公好像也經營茶桌生意。陳祖厝的圍牆,靠莒光路好像是法院,有一次經過,門內正在過庭,苦主披頭散髮,坐地哀告,後來闢建整排陳祖厝租店,店面是北門,店後祖厝是西門。 我家在北門街,岳家林氏玉蘭花下,平時已寫多篇林家、王家、傅家,越說越雜亂,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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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巧遇陳森照與畢中校
五月,於北京某兩岸交流會場,碰到陳森照大哥,他一眼認出我來,還熱情合影。森照大哥聞名久矣,他常年拍攝浯島風光,留下許多可貴資料,讓人感嘆如果沒有那些鏡頭,我們怎麼回溫過時光,而若沒有那些等待的時光、以及凝視,也不會留下如此動人鏡像。 鏡頭可以代替時代記憶,言說也是。在兩岸交流場上,發言是一個學問,如何不卑不亢,在別人的屋簷下挺直腰桿子,便得有自己的拿捏。我也在某場域發言,不談高深文學,而談在文字以前、在文學以前,我們留下了什麼? 為文,不少是童年難忘的點滴,而後成為累積,我就難以忘懷徒步以前的舊機場排水渠道,徒步到垵湖國小,旭陽升自料羅灣,晨曦染紅海平面,閃閃爍爍、移移晃晃,更勝拳頭大的朝陽緩緩上升,軍隊唱歌答數,我更常聞到饅頭與豆漿的香氣,從營區那頭飄了過來。 家裡養雞,柴房中,剛孵化的小雞囝擠在昏黃燈心旁,每一隻雞囝的絨毛如同洋娃娃溫暖、柔軟。而幾次前往垵湖國小途中,面對大霧,果真伸手不見五指。全然的黑與全然的白,都讓人看不清楚未來通往何處。 我也難以忘記清晨前往農作,牽牛經過芒草夾徑小路,露水豐盛,一滴滴浸溼我的衣裳,同樣的小路到了傍晚,便是我抓蚱蜢的時光,餵給家中豢養的九宮鳥。最欣喜的是回程路上,遠見柔白炊煙陣陣升起,夕陽中,它們的寧靜一點都沒有前線的味道。 這次交流,得識畢姓藝術家,她的父親曾在金門服役,家住中壢,中校除役,可是家中盡是她父親與宋美齡的合影。畢父老家在中國,所謂的第一代老兵,我料想畢中校可能隱藏許多秘密沒有跟女兒說,因為一幀幀掛滿家牆的宋美齡合影,在那個威權年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待遇。畢姓藝術家從來沒有見過父親家族的其他成員,導致她一度以為宋美齡是她的奶奶了。 畢中校退伍以後,同袍沒有忘了他,年年佳節前後,總有同袍寄來金門高粱。聽到高粱,我眼睛一亮,畢姓藝術家接口說,老家大廳有儲藏室,打開燈走下七八階樓梯,堆得老高的高粱年份已經亂掉,但她的父親,總能翻翻撿撿,找到最適合當天訪客的高粱。 在北京聊及金門,以及高粱酒,誠乃一大樂事,而畢姓藝術家留學美國、落腳北京發展,卻老是想起她的中壢老家中,佳節來訪的軍中同袍,以及不斷累積的高粱酒。我更加相信畢中校一定隱瞞許多事情,沒有說給女兒聽,那些戰爭的、也許殘酷的,一定還有些溫暖的,才會在退伍多年後,還讓同袍不停回首找到他。 正如陳森照一眼認出我。然而平心而論,我並沒有甚麼值得歌頌的事,倒是記得森照大哥多年前曾經權充嚮導,介紹了一回他眼中、鏡頭下的金門。 會議時光匆匆,往事與未來也都是,我也熟記童年時代,馬路都是泥土,雨天時分便顯得十分聒噪,把它們的話鋒、口水,黏附在我們的雨鞋上,我們趴搭趴搭地走著、踏著,一路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