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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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行之三
「立正~~」隊伍在蕭軍宏亮口令下,整然有序地排好升旗隊伍,蕭軍不由有點自得;但仍不滿足,因為這到底只是一群學生隊伍而已,而不是真正的軍隊;「那才威風…」蕭軍常這樣想著。 也因此,每每於朝會後當各班隊伍踏著「我們來看神聖的黃花崗,我們來看不朽的黃花崗,碧血化為怒潮湧向珠江,黃花滿地萬世流芳…」的歌聲返回教室時,配合著播音中不時穿插的蔣總統訓詞:「雖然我們退出聯合國;但只要我們莊敬自強,處變不驚,反攻大業必然可成!」蕭軍就不自覺地熱血澎湃,甚至連春季到太武山遠足時,也毫不猶疑地自動擔任掌班旗,就為了體會那搴旗斬將的幻想。那夜在太武山擎天廳參加曹福成的口琴社表演,當最後大夥合唱「寧願死、不投降。看我們的國旗在重圍中飄蕩,飄蕩……」,蕭軍早已恨不得現在就置身軍校中。所以早在校運會後,就迫不急待地到教官室索取軍校招生簡章。 還記得校運會前,班上同學為了五千公尺長跑的人選而推諉時,蕭軍就不假思索地自動請纓,因為「這是最好的訓練機會」;但這動機一下課就被曹福成識出。 「幹嘛?先為軍校磨練體能啊!」 「忍令大陸同胞淪於水火,且率中原豪傑還我河山!」蕭軍仰天應了這句話。 「真是的,你以為你在西南聯大;抗戰時期啊!」 「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請君聆聽西南聯大校歌吧!」蕭軍得意地唱道: 暫駐足,衡山湘水,又成別離。絕徼移栽楨幹質,九州遍灑黎元血…… 「好了,別唱了!你剛才說參賽運動服上要標誌『碧原』;為什麼?」 「碧血中原啊,先不談這;永年不是說週末邀孫芙蓉到延平郡王祠玩嗎?到時再向大夥報告這偉大的構思。」 「蕭軍!你還記得你在金門高中畢業冊上題的詞嗎?當時你們班導楊力行老師還特地在辦公室提起,傳為佳話!」謝潘鎮開懷地問道,將蕭軍從回憶中拉回。 請纓喋血窩河畔,鼎定神州歸騎鶴! 蕭軍脫口而答,並得意地陶醉在那年的畢業感言…… 「蕭軍!你畢業感言寫好了沒有?我好定稿!」一早到教室,在二樓走廊上覿面曾永年走來攔住蕭軍問道。 「你到現在還沒給?你不要每天忙著鼓吹從軍報國,好嗎!」曹福成聞聲走出教室幫腔。 「昨天要拿給永年,見孫芙蓉好像跟他有要事在談,所以沒拿給他。」 「他們兩個在鬧彆扭!」 「什麼事?」蕭軍關心地問道。 「算了,你這愛國志士,不必理會兒女私情!」曹福成回應著蕭軍,還白了一眼。 「你寫什麼?該不會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吧!」曹福成好奇地問。 「不是!」蕭軍從上衣口袋拿出一張便箋: 莫效兒女情長,奈何淚奪眶;但得莊敬自強,請纓喋血窩河畔,鼎定神州歸騎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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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56──舞動在《簪纓戀戀浯水情》的記憶音符
「北緯119度 東經240度/俯瞰這個總面積1.21平方公里/孤立於國境邊緣的蕞爾島嶼/大坵小坵彷如靜臥於蒼茫海域中的兩隻海龜/守候著錯置的時空 守候著歷史與孤寂/這是被遺忘的一個角落/邊境之境 離島之島──烏坵嶼」……。 ──《邊境之境‧離島之島:發現烏坵嶼人文影像展》(2003) 4156: 七月十四日、星期二的凌晨,母親的國曆祭日,在車上兀自播放聽著陳昇《把悲傷留給自己》的S剛離去。坐定85度C,構思著我這篇差點遺忘的夜話。地震!花蓮東方外海,芮氏規模6.3,全台有感。凌晨02:05的左右搖晃,新聞中心編輯檯上的妳,趕得及攔截震波的最後截稿時間? 二○○九以來,唯一超過六級的台灣最大震,竟也震動我的腦波,震出一段移動的記憶。 思緒倒回上周末入夜的國家音樂廳。場外是雲門舞集舞動的《花語》,場內是台北簪纓與金門國樂團律動的《簪纓戀戀浯水情》。我因等著遲遲找不到停車位、那位寫《絕境萌芽:吳興國的當代傳奇》的舞蹈評論家盧健英,錯過了開章的管絃樂曲《覓》。入場,找到二樓九排的位置,選自趙季平《大漠孤煙直》第四樂章的《悼歌》奏起,接續是王明華的高胡協奏《梁祝》。 就在等待蘇文慶創作的《風獅爺傳奇》國樂交響詩的中場休息時間,廖尚夫帶著一位陌生的朋友找到我,「我是烏坵來的,常讀你的文章、你的書。我姐也是你的『粉絲』,你們是金城國中的同學,你還記得她?」 「4156」!當妳那在法界服務、看來卻感性的弟弟報出妳的名字時,我腦海立時浮現的。 4156!城中歲月,這是跳躍的音符? 烏坵嶼來的男女生,大坵與小坵,蔡燕明、高淑芬、陳金雲、黃瑞蓮、陳興德、鄭文忠、陳金城、黃金龍、蔡福春、阮平華、高煥章,我們那一屆十四班,十一人。阮平華、高煥章與我同班,屬福建莆田、不屬福建金門,我對烏坵的理解,來自隔鄰而座的高煥章,他是與我同加入城中文藝社社員高丹華的弟弟。 認識妳,也因高煥章。某日,煥章帶來口信,說女生班的「4156」是他烏坵同鄉,很欣賞我的文筆,也羨慕我能參加聯課活動由王金鍊老師指導的「城中文藝社」,希望能多讀到我的作品也能介紹一些文學書籍給她。 4156!城中校園行走,已然忘了與妳有那些文藝互動的情節,但清晰的記得你們這些烏坵來的同學,集中住在學校的防空洞裡,是宿舍也是在金門的家。寒、暑假,你們才可能自金門坐船到高雄,再搭每月一班的軍艦回鄉。假期,往返等船的過程已去了大半。 城中畢業,我的日記載,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八日,煥章、妳、我,自料羅灣登上凌雲艦,一同渡海來台灣,一晝夜船行,迎風的甲板上,我們終可擺脫校規束縛,敞開心內的門窗,拉近距離。不知將飄向、落腳何方,彼此能留下的地址,隨時是離島人離島而去化為空戶的原鄉。 看見壽山的燈塔,高雄港下船。我們在這裡道別。 「我們可能在八月初回烏坵,那麼我們通訊就很困難,因一個月才一班船。不過我會盡量寫信給你,告訴一些我們的生活」,到了台灣,高煥章在北投寄來的一封信,述說著你們已結束在台的高中聯考,準備歸鄉。島與島的聯繫,自此隔斷。 我再也沒見到一臉黝黑、憨厚樸實的煥章;再有他的音訊,二○○一年一場聚會,高丹華告訴我:「煥章走了!」我也沒能再遇見妳,偶爾打開同學錄,一張似熟悉而陌生的臉,一個常在心裡跳動的代號「4156」。 「你還記得她?」在《簪纓戀戀浯水情》,等著《風獅爺傳奇》曲目的音樂會中場,妳弟弟的一句觸動。三十年後的回望。 《風獅爺傳奇》登場了,全曲分三段的〈風飛沙〉、〈風獅爺〉、〈浯洲情〉,開始的行板速度伴隨著風聲呼嘯夾雜在優美的旋律中此起彼落,又在快板捲起了風獅爺與大自然災害對抗的鏗鏘節奏,終了是出外遊子感念風獅爺思慕故鄉的抒情樂音……。 聽,風獅爺在唱歌!唱的,是我多風的邊境之島,也是妳蒼茫的離島之島。 4156!陪伴妳城中三年的學號。一場戀戀浯水情的音樂會,一次天搖地動的地震;故鄉與大地的交響,再一回記得妳。追憶我們逝水年華的風中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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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頭˙剪輯──岸的風景
習慣規劃擬定年度計畫的我,常被許多企劃追著跑,我的手機也越來越頻密的設定鬧鈴,因為投入一項工作中的我常因全神貫注而失去了時空感、天地線,那些必須出門處理,或得在特定時間內配合完成的事情,我都會藉用手機鬧鈴提醒自己,包括每日深夜去游泳池報到。 已經有一長段時間我都是游泳池最後一個泳客,當我像一條魚徜徉於藍色的水池,我都會開心的想像那是一片水藍的天空,我既是魚也是鳥,盡情的翻飛、騰躍,因為所有的泳客都游完、離開了,我是打烊前最後一名奢侈的泳客,我擁有一座專屬的游泳池。 當然這並非是刻意的安排,而是忙碌讓我一次又一次的把鬧鈴的時間往後延,而且我發現深夜遊完泳後,身心處在一種極平衡而優美的靈動狀態,它可以讓我多「爭取」幾個小時的工作時間,可以充滿活力的創作到半夜而不覺得疲憊,這是我和時間賽跑的一個小小秘密,我常常把它和好朋友分享,可惜沒有人願意一試,因為更多的人喜歡仰賴咖啡、或藉一根一根的香煙來陪伴孤獨創作中的自己。 「渡頭˙剪輯──岸的風景」也是在游完泳的深夜完成的一個企劃案,它是我為尚在整建中的「同安渡頭」藝術展所規劃的一個副主題,至於總主題,則環繞著整座島嶼旋轉,而且直直飛向七、八月份,落點朝向另一座島嶼──馬祖。 訂妥飛南竿的機票後,心情變得安定了,我和同鄉同村同姓的藝術家友人電子郵件來來去去的討論,奇怪的是面對越來越明確的企劃構思,岸的風景反而變得模糊了,人生的渡口,我一直在剪輯各種風景,因為居住在島嶼上,對「岸的風景」自然有較深刻的體驗。面對土地的限制與大海的召喚,得在有限與無限之間找著明確的路,不斷與時間拔河,時時和內、外在的自己商量,當我和馬祖的好友幾番討論後,我漸漸釋懷,那淡淡的惶惑與傷感,原來還是來自對島嶼、家鄉越來越深的關注。 前不久簽下一紙「同意書」,參與撰寫一本「金門國家公園總論」的書,它催發我熱忱的跑遍可搜集相關資訊的圖書館,一步一步往浯島深處探觸,那迴盪的沙場史詩、流轉的人文樂章、聚落史蹟、律動生命的動、植物生態;地質地形介紹的大地脈絡鐫刻、悠然的金門景點遊憩印痕………它們一絲一縷、一寸一寸的蔓爬連結上我的身心靈,好些個日子,我從網站上抓取許多索書號,在圖書館一個一個書架搜尋,當我閱覽那越堆越高的資料時,我發現自己越來越謙卑,在漸趨深刻而細微的吸收資料過程中,潮水把我推遠了,然後一個清醒的浪,把我推上更高的境界……後來雖然沒有機緣執行、主導撰寫從百分之六十二躍升至百分之八十五的金門國家公園的區塊,但過程中的付出與深層接觸的成長喜悅,卻讓我感恩不已,那是一股澎湃的生命潮流,讓我明白未來我該如何駕馭自己的船帆,才能乘風破浪、航行得更遠。 岸的風景、渡頭的意象,不只存在我構思的企劃案中,它們自動隨潮汐推演出新的面貌,人在其中,不過是完成自我尋索的一個歷程,人生的風景其實是漂泊的,因為漂泊,所以設定了岸與渡頭,而人生也因這虛幻的搖擺而顯得益發真實與堅定。這也是為什麼我要把金門的坑道碉堡藝術展,努力推向馬祖的主因,這也是為什麼熱絡的金城坑道觀光景點,要延伸向同安渡頭,它必須走出黑暗的地底,找到一個出口,讓理想揚帆向大海。 當同鄉同村同姓的藝術家友人也訂妥飛南竿的機票時,我心裡更加篤定了,我們已準備好躍入創作的激流,這時接到馬祖友人來信說「感謝分享……也感動妳的筆觸」,我很快的回覆,敘說更內在的聲音,我說:「兩岸,潮水的對話,並非針對兩岸的問題在書寫,而是看重島嶼內、外在的諸多問題,抒發的一點小小心聲,雖然有些敏感的聲音必須避開,但真正關心離島議題的人,仍能透過澎湃的海潮湧動,明白前航的路徑在哪裡,因為大海是無私的,端看掌舵人的視野格局,能開創出什麼乘風破浪的大事業!」 這些聲音,其實是潮水在衝擊岩石,賁激出美麗浪花的剎那,一個更大的聲音它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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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堂家的閩南菜
林語堂(1895-1976)福建漳州人,是鄉下貧窮牧師的兒子。雖然家境清寒,但做牧師的父親卻充滿夢想,希望兒子能夠唸大學,甚至出國留學。林語堂不僅沒辜負父親的期望,還成就自己成為一位語言學家、文學家、哲學家、甚至是美食家。他曾說:「吃好味道的東西最能給我無上的快樂」。 林夫人廖翠鳳女士則是鼓浪嶼錢莊老闆的千金,又能燒得一手好菜,正好滿足林語堂「吃好味道的快樂」。林夫人的拿手閩南菜有清蒸鰻魚、白菜熬肥鴨、竹筍燉雞湯‥‥。林家認為「論吃的,沒有什麼比得上廈門的海鮮。」像蚵仔煎、蒸蟳、加臘魚煮麵等。 這些林家的閩南菜,似曾相識,跟一水之隔的家鄉金門菜色是相近的。記得小時候,家鄉一般家庭大多清寒,平日很難吃到大魚大肉,因此,每到「補冬」,家家戶戶都會想辦法燉隻雞鴨或燉條鰻魚吃。這鰻魚有時放幾片生薑清蒸或是一些枸杞燉著湯吃。而「白菜熬肥鴨」,頗像家鄉宴席裡的「宴菜」,這「宴菜」是將大白菜、香菇、木耳切絲,然後加上蛋絲、肉絲等,雖然食材一般,但口感極佳,深受鄉人喜愛。 家鄉較少蒸蟳,通常是蒸螃蟹,蟳大多拿來煮粥吃,其湯汁清甜鮮美。昔日,每年的秋冬季節家鄉盛產螃蟹。將螃蟹洗刷乾淨,放於鍋內清水煮熟後,沾著蒜末吃,即是美味佳餚。我曾吃過炒的或與油飯一塊蒸的各式螃蟹料理,但感覺都不及簡單的清蒸來得原味,若再啜飲一口家鄉高粱,真是完美組合。有一回,在緬因州的一處觀光海濱啖龍蝦,也是將龍蝦放入一個不鏽鋼鍋內,以簡單的清蒸來料理。煮熟的龍蝦肉質鮮嫩彈牙,但附上的沾醬卻是奶油,頗為特別。加臘魚用煎的或紅燒都好吃,記得家裡有節慶,母親會在紅燒的加臘魚中摻入筍絲及胡蘿蔔並添些辣椒醬,極為美味。母親除了煮麵線加海蚵外,有時會加上一片煎得「赤赤」的馬加魚,與林家的「加臘魚煮麵」同樣讓人食指大動。 家鄉通常在清明節吃潤餅(又稱薄餅、「擦」餅),林家則對潤餅情有獨鍾,非常喜歡,好像並沒侷限於某些節日才吃。據說廈門人吃潤餅較喜歡爛糜的口感,會加入去梗的高麗菜。還認為「隔夜的薄餅更好吃」,這樣的說法我也曾聽母親及祖母說過。大概是將各種菜色匯聚一塊,經幾次煮過,所有的美味都融合在一起了。林家的潤餅除了一般的菜樣,還會加上蝦仁、香菇、豆干及冬筍。記得家裡的潤餅倒不曾放入高麗菜,大概是高麗菜含水分多,易使餅皮破裂。猶記祖母在世時,每回準備潤餅菜料,刀工細膩,切著豌豆細長如絲,切芹菜大蒜也一絲不苟。家中吃潤餅常佐以花生粉、蒜泥、辣椒醬及豆芽菜,還用蔥段剪成刷子,來將醬料塗刷到餅皮上。而每次吃潤餅,必有一道以魚乾及細條油豆腐煮的熱湯。家中長輩認為這湯與潤餅最為搭配,尤以父親最喜歡。潤餅除了餡料多樣,餅皮的製作也是一門學問。將麵粉糰在平底鍋快速一抹的潤餅皮,要具彈性而不易破裂。昔時,貞節牌坊下及東門舊菜市場邊各有一極富口碑的潤餅皮攤,每次買的人大排長龍。 林家還有一樣很獨特而全家深愛的「菜餚」-肉鬆。林太太承襲娘家的習慣,喜歡在家製作肉鬆。不論林家居上海,或是住紐約時期,都不忘在家製作肉鬆。而金門鄉親較少在家自製肉鬆的。 有趣的是林家每遷徙一處異地,便開始建立他們所稱的「廈門基地」,也就是吃家鄉味的菜。就是全家遠到了紐約,林家仍往唐人街買來香菇、蝦米、金針、木耳等食材。如此,林家便可以繼續做全家喜歡的閩南菜,炒米粉、菜飯、蒸螃蟹、滷麵、燉鰻魚湯以及炒肉鬆。 其實,名列中國八大菜系之一的閩菜,自有其迷人、令人垂涎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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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青春時的閱讀秘密
每一個人閱讀,大概都有其私密的線索,對我來說,年輕時(高中時),讀書反而有限,最常翻閱的,反倒是學校統一訂購、發放的《青年世紀》。多數五年級生與《青年世紀》的認識,多始自高中時代,在民國六○、七○年的懵懂時代,民歌正興盛,林慧萍、金瑞瑤等清新藝人正崛起,教室後頭還貼上林慧萍著綠色洋裝,眉頭微皺,愁容滿面。 也還是「反共抗俄」的時代,踢正步、唱軍歌,國慶時一起戴綠帽齊聚介壽路(現在的凱達格蘭大道),排列成中華民國萬歲、蔣總統萬歲等字樣。常常的,班會不止公佈旅遊或繳交公款等事項,也響應政府自強運動,紛紛捐獻零錢,購買大砲、飛彈,鎮守大後方,伺機解救大陸同胞。 在這時代的大氛圍之下,《青年世紀》卻像曼陀珠,清涼成長的青澀年代。學校發放《青年世紀》非常有效率,下放到班級,再發放個人。至今我還記得在每一個喧鬧的下課時候,班長站在座位前列,逐排發放,不得不說的是,當覺得老師上課乏味,或者,年輕的雙眼實在無法正視嚴肅的物理、數學時,《青年世紀》因它的袖珍輕巧,成為偷偷夾帶在教科書裡的讀物,不管台上的程式、幾何或運動定律如何搬演,我們卻隨著各校學生撰寫的大湖公園、林家花園、擎天崗等地,逸遊遠方。 最喜歡的單元是封底彩頁照片,刊登各校學生的攝影作品與畫畫,還有女學生權充模特兒,舉洋傘、挽書冊、捧鮮花、聞綠葉,女孩們各種的美麗姿態,成為繽紛世界為我展現的奇夢,照片下方植上模特兒姓名,讓我相信這些夢就在城市角落,等待被發現。有一陣子,我特別記下某一個學校女孩的名字,在校外看見該校女孩,總特別留意她們的長相跟姓名。我尋覓得如此認真,是因為我相信那樣的美,是屬於我跟城市的一種夢想。一季、或兩季之後,我改做另一個夢了,因為學校發放另一期《青年世紀》,我再度隨著《青年世紀》指證歷歷的照片,尋找下一個夢。 我找著夢了嗎?似乎沒找到,而年輕的夢想,總常常是記憶深處最不耐攪動的。一攪,它就渾濁,它就出現另一種夢境,如果你問我,我年輕的夢想,我會想了許久之後說出一個,想了一會兒,再說出三個、五個。年輕如一匹變動不拘的小獸,牠每一天都有新的夢想,也推翻昨日的夢想。我是在這眾多繽紛的夢想裡,告別《青年世紀》的,服役、考大學、工作,《青年世紀》默默接近我,卻也淡淡離開我,沒有離別的儀式,沒有悲傷的淚水,或類似畢業典禮的悲欣交集。它只是來了,又走了,如同過完這一天、下一天。而今想它,它卻佔據年輕的年輪,咀嚼它,一點一滴,還記得當初的等待、閱讀的喜悅,夾帶在教科書裡惶恐又自得其樂的恐懼。 這是生命本身回饋給生命的豐富。這是成長。這是記憶。 多數人離開高中之後,就不再接觸《青年世紀》了,我幸有機會跟它並行。多年前,一位高姓高中生曾寄來函到我公司,央求我幫她寫大學推薦信函。高同學找上我的原因,是因為我曾在某屆《青年世紀》文學獎比賽,賞識她的作品,給予高分。我主編的《幼獅文藝》跟《青年世紀》淵源深刻,多數高中與高職教師,鼓勵學生投稿時,總會說,稿件先投《青年世紀》,待覺得自己成熟、有信心了,再試試《幼獅文藝》。《幼獅文藝》之後呢?就文學學分修得圓滿,海闊天空任遨遊了。《幼獅文藝》跟《青年世紀》都像橋樑,輔導、鼓舞學生,走得更寬闊。 救國團總團部每年五或六月,都舉辦《青年世紀》欣賞評比。我受邀評比閱讀時,偶爾會忘記身在評審會場,而是一個讀者。一個年輕了二、三十歲的讀者,瀏覽封底與封面裡的彩色照片,再看見當年牽引我的各種夢想。我懷疑打開大門,會看見門後貼著林慧萍穿綠色洋裝的海報,她繼續哀悠,渾然忘了這已不是她當偶像的年代。窗外還吹著反共抗俄的風嗎?孫運璿行政院長還上電視演講,呼籲大家捐款救國嗎? 這一切都過去久遠了,只剩下青春的夢,還在不經意時,播放它黑白的、卻讓人留戀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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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棚子
氣候的溫度一天比一天高,坐在吹著電風的屋內,感受到熱浪一波波,從刺眼的窗外往內襲來,閏五月,這樣高溫的天氣,應該還只是開始吧?畢竟炎熱的暑夏,才正要來臨呢! 之前兩個颱風過門而不入,固然是好事,但豐沛的外圍環流並沒有為島國帶來較多的雨水,沒有雨水的滋潤,這氣候想要降溫恐怕也很困難了。 為了節省能源,又不想在仲夏才開始來臨就以冷氣來調節,總是要忍到不能再忍。忍耐,考驗著人的耐受能力,要不,就是利用外出的機會,到公共場所,例如圖書館、百貨公司、銀行、大賣場等這些地方去消暑一下,雖然那些地方的冷氣總是開得太冷,我總是疑惑著,有必要把冷氣開得那麼低,再來穿著外套上班嗎?這不僅僅浪費金錢,更浪費了寶貴的能源。 冷氣如果能使用適度,其實是可以節省不必要的浪費的。 住在這都市叢林,想要忍耐著不開冷氣,其實是很難做到的,因為,別人使用冷氣排出來的廢氣熱氣,會讓人悶熱到受不了的。 想起了從前,小時候住的鄉下屋,搭著乘涼的棚子,不管外面有多熱,坐在涼風徐徐的棚下,一片綠意,一片沉靜。 有時候,棚子上是角瓜纍纍的瓜棚,有時候棚子上是垂著綠色葡萄串的葡萄架,還不時吊著垂絲的小蟲,有時候又換上大紅大綠的花棚,在夏日的炎陽上閃爍著寶石般的璀璨。 到了傍晚,棚子下成了晚餐的地方,吃過飯,碗筷一收,又成了呼朋引伴茶敘的場所,這時候,大人小孩都沖過涼,棚下,早有人對著象棋盤廝殺起來,「將」來「將」去的叫著,喜歡拉胡琴的,喜歡「講古」和聽人「講古」的,也都往棚下聚集。 蟲嘶、蛙鳴,這大自然最美的交響樂也悄悄響起,演奏的,當然是仲夏夜的交響曲囉! 這些景像雖然早成往事,但我相信,再回去家鄉,一定還可以看到這樣的場景吧? 離鄉數十年,短暫的回歸真的是數得出來的少,總是想著而沒有做的事,終於在今年完成了之後,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讓戶籍回歸原鄉,就像鮭魚返流一樣的必然和自然,而這麼自然而然的事竟然拖了那麼多年,真不知道自己想要一方棚架,一塊菜圃的期望,又要再等待多久呢? 越是在暑夏,望著鐵窗外的天空,那些被建築物分割得支離破碎的遼闊,冒著熱氣騰騰的煙塵十里,有一種被困在夏天的感覺,望著窗外炙熱的高溫,哪裡也不想去的心情,就這樣莫名的蒸煮著,怎麼能逃離這炙熱的大煮鍋呢?越是在暑夏,心裡的期望越是炙熱著,嚮往那一片綠意盎然的院子裡的那一方棚架。 有一天,從朋友家告辭,掩映在現代建築裡的一幢老房子,曲曲折折的廂房,柳暗花明的院落一角,就搭了一棚紫藤,正是花開的時候,粉紫色的芬芳,映著燦爛的陽光,就著棚下的方桌喝著花茶,真是無比的浪漫。 飯後,月光如水的花棚,另有一番風情,古琴低沉磅礡的曲音繚繞著,賞曲論畫,文人雅興一發不可收拾,直到夜闌人靜,才依依不捨地告別這城鄉裡的桃源。 桃源美景處處可為,就看自己的機緣和淵源了,也許一方棚架就可以成就一片桃源,一方院落,也可以成就一處美景,就看自己如何去經營如何去看待了。 在炎炎仲夏,能有一個遮陽納涼的棚子的人雖然不多,但能夠擁有這樣的回憶和嚮往,已經很令人滿足了,最好是夏天儘快過去,秋天趕快來臨,我們就不必在開不開冷氣之中徘徊,在環保與不環保的意念之間猶疑了。畢竟,越來越熱的天氣也是地球上的人們過度使用資源、浪費資源造成的環保問題,面對臭氧層以及直線上升的氣候,我們能不好好正視,趁早改善嗎? 如果任由這樣惡性循環,我們居住的地球不知將變成什麼情況,我們的夏天將一年比一年長,一年比一年熱,那時候,我所嚮往的棚下清涼,恐怕也將是白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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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欠一份起碼的尊重
筆者於6月5日在「浯江夜話」專欄討論福建省政府人事案,我們以為:馬政府安排一位屏東縣籍、原住民出身的卸任民代擔任專職有給的福建省政府秘書長,無疑是對金馬居民的不尊重。許多朋友看到拙文之後,不約而同地對我說:因為職務的關係,他們不方便多說什麼,但十分感謝我道出了許多金門人的心聲。 金門人的心聲是什麼?福建省政府秘書長的人事任命,何以無法贏得金門鄉親的認同呢? 一言以蔽之,就欠一份起碼的尊重。先不談馬政府任命非金馬籍人士擔任省府秘書長的真正原因為何?試問:馬政府是否敢任命一位非原住民籍人士擔任行政院原住民族委員會的主任委員?是否敢任命一位非客籍人士擔任行政院客家委員會的主任委員? 答案再清楚不過,「原民會」、「客委會」的設置,不僅僅是政府對原住民族與客家人的重視,更是平衡台灣政治生態大福佬主義的必要點綴,在這樣的基本情勢下,除非馬政府想自找麻煩,否則「原民會」與「客委會」絕無可能由非原住民籍、非客籍人士出任,因為一個連代表性都不足的「原民會」與「客委會」,根本不可能得到原住民與客家朋友的信任,甭論要維護原住民族與客家同胞的權益。 而我們之所以必須嚴厲譴責馬政府的原因也正在於此:雖說福建省政府目前已無實質意義,但就情感而言,省府之於金門人,不就像「原民會」之於原住民,「客委會」之於客家人一樣嗎?何以馬政府對待同樣弱勢的原住民、客家人、金馬居民,卻有截然不同的兩套標準呢? 分析起來,原因不外如下:馬政府不在乎金門人感受,或者馬政府吃定金門人不會怎樣? 我們不妨想想,如果馬政府當真任命了一位非客籍的客委會主委,或是一位非原住民籍的原民會主委,台灣的客家人與原住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不難想見,免不了是一系列的串連、集結、抗議與施壓。兩相對照,金門官方與民間對省府人事案反應之平和,著實讓人不可思議,也難怪馬政府如此肆無忌憚不必顧慮金門人感受了。 說得不客氣一點,作為行政院派出機關的福建省政府,眼前的主要業務大概只剩下「下鄉視察」與「接見訪客」兩樣,一個殘酷的事實是,即便省府官員有心協助金、馬的建設與發展,充其量也只能承諾「向中央反映民情、促成地方發 展」(見《金門日報98年7月1日2版》),我們不禁要質疑,政府煞有其事地在金門建置福建省政府,究竟所為何事?難道只能做到「下鄉視察」、「接見訪客」、「向中央反映民情」嗎?話說回來,就算沒了福建省政府,這些業務難道不正是金門縣政府、各級民意代表平日應該執行的重點施政項目嗎? 福建省政府相關官員當然有接見訪客、拜會各機關的權利,比較有意義的討論是,我們該怎麼面對這樣全然不尊重金門人的人事安排?或者,金門人該以什麼具體行動,以徹底扭轉台北對金、馬離島輕蔑的態度與作法? 真的很難想像,離省府新人事發布即將屆滿二個月的今天,竟然仍未見到金門官方、民間對本案有任何具體的抗議行動,所謂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金門要掙脫工具化與客體化的宿命,顯然不能就這樣說說而已,或許來他一場金門人的怒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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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的金門美德
約二十年前,我失去了父親,不到兩個月,我當了父親。就這樣,我大女兒年紀有多大,家父離開我們就有多久。這些年來,家父的美德,特別是優美的金門精神,像一波波的浪潮,拍擊我記憶與懷念的海岸。 家父是土生土長的金門人,從他身上,我一直深刻感受到,一股濃濃的金門精神和甜甜的金門美德。多年來,家父的金門精神,像陣春風,拂過我心田,讓我在喪志失意的當頭,獲得慰藉、希望;他的金門美德,像場夏雨,降臨我心樹,讓我在道乾德枯的時候,獲得滋潤、安慰! 啊!家父是聖賢的、偉大的!因為,他是所有金門美德的化身!在他身上,實在找不到一絲絲的缺點,若有,是他的身體太弱了。早年金門,營養不良,種下了家父健康差的原因。再有,他對自己太苛太儉了。俗云的吃苦如吃補,只是說說而已,但家父卻是一筆一劃不差地做到了。還有,他把所有的委屈,全都一人承受,從他嘴裡,絕發不出一句怨天尤人的話。 金門人的特質,最常見的,隨手算來,少說也有謙遜、誠實、勤儉、親切、重責、守信、守法、愛國、愛家吧!家父除了這些優點,至少還多了樣「仁愛」。用謙謙君子,來形容家父,應不過份!說他是儒家美德的最佳實行者,也不為過。家父的美好,是鄰里、親友、他的長官、同事、部屬,一致稱許的。身為子女的,感受最深最真了。 家書裡,家父最常勸勉我們子女的幾句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寧人得失我,我不得失人」,「凡事忍耐,凡事包容」等。看似普通,聽來平淡,家父卻身體力行到了。如今,我懷念著家父,心裡迴盪著他的偉大,也期許自己能向他看齊。 仁愛,最簡單的說法,就是仁人愛物,也可說是,待人處事的道理。回想起來,仁愛二字最能表達家父的人格特質。他的一生,對人永遠誠誠實實、誠誠懇懇。連對自己的兒女,也是如此。記憶裡,家父在世時從未對我們兄弟姊妹們,說過一句重話,更別說體罰了。唯一一次例外,是我大哥犯了大錯,不得已才做了處罰。沒想到被處罰的我哥並沒哭,倒是家父不捨,自己掉下淚來了。家父處事的圓融,也有舉不完的故事。 家父待人與處事的哲學,顯現了金門人特有的情操、修養、智慧與藝術。家父離世這些年來,身為兒子的我,常一遍遍懷想他崇偉的人格,常不禁感動得流下金門人驕傲與光榮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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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金門觀光
返鄉滿三載,以校充小寨;日出作,月落息;鄉間小路少蹤跡,城裡舊街了無趣,宅男做老不嘆息;怨只怨!浯島美景何處覓,金門觀光在那裡? 上週,7月3日(週五),有台北、台中、高雄三地文創設計教學相關教授好友,14位聯袂「金廈三日遊」,上午到尚義機場等候迎接。他們對金門印象,有舊識者、有再訪者、有初臨者。近午由三地分批扺達,哈啦一陣,便由旅行社帶團遊覽。我也得貼1日700元的費用,才被允許隨團搭車及午晚兩餐的跟團兜風插嘴。 回到金門這三年,都不想到處走走看看,因為很怕壞了腦海中,兒時家鄉純樸淨潔的各種人事物印象。當日乘機溜達一番,心寒不已,如此景色,要談觀光如何是好? 先到莒光樓,內外環境感覺不錯,尤其「金門」公共電話亭惹人憐愛,遠眺城區及烈嶼、廈門兩岸海峽水域,令人心曠神怡。 午餐後,走入東門市場,攤販零零落落,地上水漬不潔,空中腥味不斷,令人作嘔。到貞節牌坊一瞧,四週雜亂無章,雜物亂堆,走道不暢,想要把全國一級古蹟完整地拍入鏡都困難重重,真是暴殄天物。接著到模範街,街雖短,但建築造型頗受讚賞,赤紅磚雕有好評,可惜的是各家店面及五腳器(門前走道),依然亂七八糟,有礙觀瞻,真是美中不足。如此殘破景象,怎敢自許「金城形象商圈」,丟人呀。 接著再趕到山外新市里品嚐扁食(餛飩)及冰鎮酒釀湯圓,店內還是一個「亂」字形容,更難堪的是蒼蠅也搶著要沾碗,即使是美食也令人倒盡胃口。下一站趕到瓊林村去看邱良功墓,墓園內聖旨碑亭、翁仲群等都令人肅然起敬,遺憾的是雜草高聳,乾草亂堆,垃圾四處,這如何對得起金門先賢,也如何教育子孫效法?想起當年阿兵哥駐守時,反而四週整潔無比,這就顯得民間政府更懶惰,不懂得愛物惜物,發揚光大。 晚餐後,特別情商補貼車資,到庵邊村去看呂家祠堂及古厝,在月光下,大家驚嘆閩南古厝之造型比例,花崗石砌牆面,燕尾馬背窗型等等俱美矣。這才真的值回票價,也是一得。 隔日,他們一早小三通到廈門大學做「兩岸文創設計學術交流座談會」及參訪廈門名勝,自然驚艷。 星期天,午餐後回金門,由於航班逼近,只能到「中山林」小憩喝咖啡,但是一進入遊客中心大門,抬頭一望,赫然看到正上方掛著一塊指示牌,左邊上書「廁所」、右邊「展示區」,真是殺風景,把美好的一個有氣質空間,染污殆盡。大家看了哈哈大笑,說真的體恤遊客「上車睡覺,下車尿尿」。但也不必大剌剌地高掛在大門上,真是笑話。 他們6月份才去韓國首爾成均館大學交流。10月、11月還有北京國際設計大會等等,整年出國無數次。到金門是特別擠時間出來的,但是觀感如何?老天保佑,希望還會再來。 送走他們。再讓我想到每人午晚餐,各別只有NT150元(RMB30元),這能吃到什麼菜?如此的觀光品質,怎不令人詬病?金門的觀光要如何走下去?令人憂心忡忡,怎麼辦?金門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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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
今年大學聯招國文的作文題目:「惑」,結果是:考生大惑不解。其實道理很簡單,對一個十八歲半大不小的年輕人來說,生活中除了飯來張口、錢來伸手外,生活上很少需要煩惱的事,他們最困惑的事應該是學業上的「解不開的方程式」、背太少的英文單字或是在作文中寫不出某個常用字。其實這些平面知識的「惑」只要下功夫應可解;但是需時間歷練的人生「惑」事常不易解。對一個高中畢業生來說,如何可能深入人生不同的「惑」事提出不同的看法? 人生為何有「惑」?依佛學十二因緣而有貪嗔癡三毒,如無「八正道」化解,人生必是生老病死的悲苦。一般人在有限的人生中,為了滿足自己的生存與幸福,就會運用知識,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計畫;更不幸的會依據自己的「意志」勇敢努力地去貫徹,去達成世間所謂的功成名就。然而在功成名就之後依然不得解惑,為何?因為人生有不同的時位,就有不同的角色,就有不同的責任要盡,如同剝洋蔥,層層剝出,剝到最後一場空;但是人生的價值就在層層剝出中完成。 在層層剝出的人生路上會有不同時空的各種「惑」要解,能解惑者,就能盡責與心安;不能解惑者,就心不安了。但是,人生關心的範圍,不只是自己、家人及社會上現實上的食、衣、住、行、育、樂,男女關係、人際互動,或是政治、經濟上的「權與錢」而已。還有人性往上發展的藝術、道德、宗教等。在形而上的有些「惑」不是一般人能解的,是留給那些有心挑戰「神」的人去煩心的事。「一般人」指的是有心或無心,假使有心發宏願,「一般人」就立刻不是一般人了,「放下屠刀,立刻成佛」。 一如孔子的「十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孔子四十而不惑,是指其在三十歲已然練就一生「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的本能與本事。並在四十歲至五十歲,以其對天下人民不忍之心(仁),在「知其不可而為之」下,去遊說春秋五霸,在一串現實的考驗:在魯公伯寮(季孫的家臣)即因對子路不滿而中傷孔子、在蔡絕糧、在宋,司馬桓魋想殺他、「子畏於匡」。孔子之所以不惑,是他將天命納為己命:「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這種以仁為本的義理承擔,如無發心發願為天下,又如何能拿天命為己任而武裝自己?其後的「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那是在盡一切努力而不得志於天下諸侯後,「知天命」不是無言的抗議,而是轉換戰場,做根本的教育改革,「至聖先師」,「素王」等尊稱是孔子轉換戰場後的成果。 韓愈說:「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矣!」。能解惑者就是師,不問先後;這很合於現代的終身教育。既然一般人時時有惑,除非他麻木不仁,不以為然,否則他必去找解答,這種由惑問而學習,由學習中再發掘問題(惑),如此「學問」即生矣。但是「學問」一如前敘,無所不包,莊子:「以有崖隨無崖,殆矣。」以人生有限,又如何盡其所學?因此,學者不可貪多,貪多而雜,雜必淺薄,一如梧鼠之技,樣樣通、樣樣鬆。這不合現代「專業」時代的要求。因此為因應「輕薄短小」的速食時代,必須先求「專業」,先圖安身立命之所,行有餘力再探天文地理與形而上的東西。一旦瞭解形上道理,世間一切惑事或可減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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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的故事
一七六六年在法國南方的格拉斯城,發生了一連串少女被殺害的案件,那些年未及笄的美少女,那些潔白如脂的女體,死後仍是處子之身,卻全身裸裎,被剝除衣物,剪去秀髮。兇手顯然意不在逞其獸慾,難不成是戀物癖的狂人所為?格拉斯全城的父母都陷入驚慌之中,把自己的女兒送往外地親戚家寄住,城裡的第二執政官高托萬‧里希也不例外,他有一個美麗絕倫的女兒珞兒,珞兒的美讓做父親的知道,兇手不可能放過她,為求萬無一失,他和兇手鬥智,以聲東擊西之計秘密將女兒送到列亨群島上一個防禦堅固的女修道院中藏匿,但里希不知道的是:兇手有一種天生的異稟,像獵犬一樣可以憑氣味追蹤獵物的去向。珞兒沒有倖免,但兇手也在追蹤獵物的過程中暴露了身份,格拉斯城中一家香水工廠的香水師葛奴乙(Grenouille)經人指認後被捕了,工廠中搜出了二十五位少女的頭髮和衣服。葛奴乙被判砸碎全身關節後處以吊刑。行刑當天,憤怒的市民擠滿廣場,警方嚴加戒備,深恐引起暴動,以四匹馬車護送犯人到場,劊子手已就位。然而,奇蹟發生了,空氣中飄來縷縷香水味,眾人如癡似醉,沈浸在一種愛慾的氣氛中,深信囚車上的人不是兇手。緊接著,廣場上貞節的男男女女袒胸露乳,匪夷所思的陶醉在淫慾的氛圍中,需索對方的身體,行刑的廣場成了萬人的春宮。 沒錯,我說的是德國劇作家徐四金(Patrick Suskind,1949-)的香水狂想曲,這本名為Das Parfum的小說1985年出版後在德國一年狂賣四十萬冊,隨後被翻譯成四十五種語文,全球已賣出超過一千五百萬冊,中文版也在1992年由皇冠出版。2006年,德國導演湯姆‧提克威(Tom Tykwer)將《香水》改編成電影,成了當年超越《達文西密碼》的德國最賣座電影,電影斥資二十一億台幣,也是德國影史上之最。 二十一億台幣,講的是一個關於氣味的故事,更確切的說,講的是關於香水的故事,人類古老的發明之一,埃及、兩河流域、印度、中國很早就有香水的記載。二千五百多年前的希臘,甚至以不同的香水來對應不同的人體部位,薄荷用於手臂、迷迭香施於膝蓋、玫瑰塗於胸部、墨角蘭灑於眉髮。香水最初以膏油的方式為人使用,十四世紀中葉後,香水加入酒精,當時稱為「匈牙利之水」,十字軍東征,帶回東方香料和蒸餾技術,香水始在以法國為主的歐洲廣為流行。 徐四金的故事正是發生在流行之後的香水首都巴黎,一個生來沒有任何體味的私生子葛奴乙卻有驚人的嗅覺,其靈敏不下於有兩億兩千萬個嗅覺細胞的牧羊犬(人類的四十四倍),嗅覺是他生存的方式。偶然的機會下,他成了巴黎香水工廠的學徒,但他調配香水的方式卻完全顛覆傳統,不用量杯、天平、配方,而全憑鼻子的直覺。葛奴乙為香水而生,也為香水而死。對他而言,香水比字句、感覺、意志更令人信服。香水具有不可抗拒的說服力,像吸入肺部的空氣,充滿人體。葛奴乙從來不知愛人,他愛的是香味,他的記憶只以香味的形式存在,如何讓香味延續,使香味不消散,是他一生要克服的問題,因為花的香精如果是精純的狀態,在空氣中幾小時就消散了,香水師念茲在茲的便是香水奔放的自由,又能久久的牽繫住它。 葛奴乙是先愛上少女的香味,才想要佔有她的,然而,他要佔有的不是肉體,是虛無飄渺的香味,如何把少女的體香留下來?葛奴乙想到的是他最熟悉的方式,把少女如鮮花一般以油脂萃取其香味,讓每一個少女有屬於自己體味的香水,於是他謀殺了二十五位少女製成絕世的香水來記憶她們,於是我們讀到了一個有關香水最驚悚的故事。 我不知朱天心在1995年寫〈匈牙利之水〉時是否受到徐四金的影響,但毫無疑問的,〈匈牙利之水〉也是一篇關於記憶與香水的小說。故事中男主角的妻子瘋狂搜購新上市的每一種香水,灑滿身體,以便丈夫在別的女人身上聞到任何一種香水都會想到自己,即便外遇的女人也無法逃過妻子身上的氣味。這樣,丈夫就不是和外遇在一起而是和她。啊!又是一個偏執佔有的故事。香水從來就是一種性的引力,香水從噴灑到消散,其實就是性愛的過程,前戲、高潮、倦懈。男人想起某個女人,往往先想起她使用的香水,身上的氣味,我們的嗅覺神經連上的我們腦中記憶的海馬迴。 我自己寫過一首詩〈女人香〉:「香水的裙裾/漂浮空中,電梯/有妳走後的氳氤/穿透細胞表皮/留在我心的花房//雲霧游離,群蝶/逐浪而來,重重是昨夜/一番洗沐之後妳/負氧歡躍的髮際//精油覆蓋吻痕處處/凋殘的肌膚/挑逗著嗅覺與觸覺的記憶/所有我與妳,關於/花與永恆辯證的因果//關係。宛如漂蕩的靈魂/在青春的胴體,無悔/無悔地寄居」。 香水,其實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至少,小說家如此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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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大陸文明發展的曙光
國共內戰造成一九四九年兩岸對峙分治,迄今一甲子。六十年來的兩岸關係從隔海對打、老死不相往來的軍事對抗,到如今走上談判和解通路,依歷史發展軌跡看,不過是一兩個人的黨派之爭和一己之私,一個念頭、一個政策,造成了黨仇家恨與無數家庭的悲歡離合;也因為一兩位政治領袖理念與思維的轉變,跨越歷史仇恨,擱置政治爭議,以談判代替對抗,兩岸關係因而大幅改善,馬英九上台的第一年,中共講了三十年的三通終於實現。以此觀之,雙方如果在和平、和解的理念基礎上繼續交流往來,那麼政治議題的和平談判早晚將被觸及,但在兩岸關係漸入佳境之際,雙方存在著的一些差異,應如何化解,值得關注。 大陸改革開放以後,經濟穩定發展,尤其近十年來,國家經濟成長率大多是二位數字,今年在全球經濟低迷中朝著保八努力,算是不錯的了。經濟發展與硬體的基礎建設是相輔相成的;共產黨有一個優勢,就是政策拍板定案,說幹就幹,看看廈門的城市公共交通系統(俗稱BRT),全長廿八公里的高架快速道,只花一年時間就完成了,效率驚人;這要在台灣,光是土地徵收、不滿者抗爭、議會審查就可以耗掉好幾年。但是,大陸的物質建設與生活水平隨著經濟發展直線上升,在精神建設方面是否與時俱進、相應提升,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我們講精神建設,大陸習慣說「講文明」,由於它涵蓋面太廣,大概只能從接觸到的一些人或事的感受略述一、二。 某次,受委託辦理一件房產違約金案,前往座落於廈門市蓮前東路一棟大廈的開發商集團總部,公司頗具規模,辦公室就使用了兩個樓層,儼如公門,經大樓保安指引進入某部門,很禮貌地說明來意,相關資料、證件交付接辦人,將近半小時,她坐著、我站著,然後又像送公文的小弟似地跑了另外兩個部門,比較在意的是,為了時效,要求通融上樓給審批即可取得支票,該部門主管說,你從台灣來也不能例外,我們辦事是有程序的,你明天再來一趟吧!只好悻悻然離去。心想,他們按規定、照程序,一板一眼辦事固然沒錯,但是一個私人企業,充滿衙門作風,實在不夠文明,所以要講服務態度或以客為尊的理念,還有很大的改善空間。 兩岸人民在不同政治體制下各自過了一甲子歲月,社會型態、生活方式和人文素養與做事方法存在著不少差異,要化解這些差異,需要彼此尊重和時間的磨合。前一陣子,有位鄉親向我抱怨,說他兒子在華南地區某知名大學就讀,以往海外生與大陸生分區住宿,校方自下個學期開始,將採海外、大陸生混合住宿,他兒子與一些海外學生現在都不願住校,想到外面租房子住,做家長的認為住校單純又安全,住外面比較複雜且經濟負擔加重,但不知怎麼說服兒子,也不理解該校這項改變的用意何在?就教於我,乃說,學校的立意也許是良善的,但是總要設想到海外來的學生如果因此不願住校,將會造成家長的憂心與不安;所以,基本上這是溝通與尊重的問題,就這件事來說,不能說幹就幹,怎麼加強溝通,促進理解,尊重包容,還得加把勁。 十步之內有芳草,一件小事情讓我看見大陸文明發展的一線曙光。受託代辦廈門大學一位金門籍學生居留簽證,必須附在學證明,那日到該校招生辦公室洽詢,由陳春萍老師幫忙說明,雖然不是她的業務,卻非常熱心,主動幫我連繫了海外教育學院的承辦人,按照指引前往該學院,很快即辦妥所需證明;這位陳老師與我素昧平生,卻如此熱心助人,令人感念不已! 遠見雜誌日前公布一份「兩岸民眾互看價值觀關鍵調查」,發現兩岸人民對彼此的認知呈現相當差異與對比,與我前述之觀察若合符節。但是,可以樂觀期待,當大陸有愈來愈多像陳春萍老師這樣優質又善良的人,文明進步就充滿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