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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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堂
結婚拜堂是件大事,在講究傳統禮數的聚落,除了是重要的儀式,更是村人揪眾看熱鬧的盛會。 小時候,最愛跟著老祖母去看人娶新娘拜祖厝(家廟),因為哪家哪戶辦喜事,鄰里早就傳開,他老人家總是可以根據新郎屬於哪一房哪一甲頭,判別新人參拜行經的路線,也能事先挑個就近的地點候著,很像是為了一睹明星風采的樣子。通常是聽到遠遠傳來輕快歡樂的西樂團吹奏,大家就自然在路旁聚集,看著熱鬧又喜氣洋洋的隊伍,伴著靦腆微笑的一雙新人走過村里的街道巷弄,路旁圍觀的眾人,沾沾喜氣之餘,順便也品頭論足一番。小孩跟著擠在人群中看著看著,偶爾也會像著魔似的被隊伍吸引,索性就跟在隊伍的尾巴一處拜過一處,因為這樣,村里喜事拜堂的這齣戲,似乎是再熟稔不過的戲文。 娶新娘的參拜儀式,慣例是先拜宮廟後拜家廟、先拜大宗家廟後拜小宗祠堂與堂上祖先,瓊林有宮廟四座,宗祠則是七座八祠,而與新倉下二房衍派相屬者正好為半數(大宗家廟、六世樂圃宗祠、十世宗祠與十六世藩伯宗祠),加上公廳祭祖、舊宅三處公媽,正好合成十二圓滿大吉之數。 然而,如此流程的安排卻是學問,不僅考驗眾人的智慧,同時也挑戰新人的體力,尤其身著禮服、腳蹬高跟鞋的新娘子更是眾所矚目,一群人在聚落中繞來繞去遊街,一處走過一處,因為參拜有一定的順序,路線幾乎不可能是最精簡的走法,伴隨著中西鼓樂吹奏,提著謝籃的長輩,領頭走在隊伍最前面,然後是抱著一張蓆的孩童,後頭還有兩小孩幫忙提著一對寫有堂號的子婿燈,一行人浩浩蕩蕩挑著良辰吉時從自宅出發,開始新娘迎娶入門後第一件公開的儀式。 抵達參拜的目的地後,只見一對子婿燈已在大門兩側佇立站好,不論是宮廟或家廟,進大門後,來到龕前,抱蓆的鋪好跪拜的蓆子,新人男左女右,跪拜行禮如儀,起身轉往下一目的地。但出宗祠大門通常會遭遇一些考驗,但見眾人在門檻上,合力疊著數張長板凳,不偏不倚就橫在大門前,新郎得把新娘抱起,越過高高的板凳堆再放下,這才算過關。說來,這似乎是要證明新郎已經足以保護新娘的意思,與有些地方的搶親習俗,新郎得揹著新娘長跑,都有異曲同工之妙。反正大喜事,眾人就愛看這個,特有的習俗,也是另類的鬧新娘。像這樣,腳步走得快的,個把鐘頭免不了,而耗上兩三個鐘頭也是司空見慣。印象中記得,那天我們用了近九十分鐘,圓滿完成結婚拜祖厝的任務,樂隊的樂手們還洋洋得意,大概是難得在瓊林還可以如此輕鬆寫意就收工,當然,紅包並沒有因此而減少。 如此陣仗,難免有新人不堪負荷,甚或視為畏途,因此,公證結婚,或者只有迎娶儀式,或直接喜宴,以避免村里宗祠拜祖的繁瑣,漸漸也都成了近來的趨勢。因為這樣,偶爾在村里中,聽到遠遠傳來娶新娘拜祖厝的樂隊伴奏聲,總有一種難得的喜悅湧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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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金天空的文學 側記《漂流的文學樹:楊樹清文學作品展》
今年春天,被新冠病毒疫情蔓延的有點鬱悶,四月初聽到第一聲春雷乍響,似乎為楊樹清的文學展開鑼。忽然間屬於金門的文學及文學人活絡起來,暫時忘卻疫情會否愈來愈烈,睿友文學館因為楊樹清沸騰,眾人無畏疫情,紛紛於愚人節齊聚碧山,一波波喜歡文學的人湧入文學館,欣賞漂流的文學大樹。楊樹清對金門文學長期穿梭台金天空,緊貼金門土地,為母島貢獻與努力有目共睹。 楊樹清是奇才,也是怪咖,每天背個大書包趕場,初始我不明白,什麼寶貝?何以沉甸甸的大書包要隨身攜帶?日子久了,那大書包就是行動博物館,什麼都有,包羅萬象。經常打開書包,誰的畫展、書法展、新書發表會林林總總邀請卡,他不畏沉重帶一大疊幫朋友發送,也會隨時夾帶一小瓶高粱酒,以備不期而遇的朋友小酌。文友的文章上報他也不吝嗇大量購買報紙贈送他人。從不介意別人表現比他好,或許他自信別人表現不會比他好,從不挾怨,也不隨意漫罵批評他人,為人寬容大度,對朋友像黏著劑,一個黏一個,串連整個島嶼鄉親,許多離開島鄉久的人,一直無法融入,有了他的牽線,心靈回歸故里的人愈來愈多,可說曾經迷失的金門人回流了。 他書包裡的簽名簿,真是絕無僅有,名人富豪、無名小卒,他一概熱忱邀約,且不吝美言,被介紹者往往因而高貴起來。除了文筆好,性情好、人緣好、熱心熱情,是楊樹清的特色,隨和的個性讓他交友廣闊,島外許許多多文壇大咖、政壇名人都與他交好,人在江湖行走,偶遇性情怪癖之人,他都一笑置之隨風而逝,雲淡風輕的姿態更顯露文人的大度。 引人好奇當屬書包裡到底還有什麼?他偶爾好奇他人的綺麗八卦,可他女粉絲特多,難道書包裡沒有秘密?這點藝文圈裡充滿好奇,文友總想一探究竟,可樹清口風緊,絲毫不洩露。 由於楊樹清記憶力勝過電腦記憶體,凡經他介紹過的人事物永存腦海,少有失誤,所以各飯局大都由他主持介紹,大作家介紹總是洋洋灑灑,已故詩魔洛夫視他若子,曾在某次飯局曰:「祝樹清文運天長地久,但求安靜片刻」。當下全部賓客笑開懷。當楊樹清開玩笑「米缸沒米」,洛老說:「你的筆就是印鈔機。」以樹清才華及人脈,以筆印鈔應不為過。 他從不諱言母親嫁過三次,其母逝世告別式那天,前往古區致祭者,看到姓廖、姓陳、姓楊喪家,內心納悶,怎麼這麼多人出殯,原來三個姓都是楊樹清母親一人,我乍聽心有戚戚很想哭,可他坦言無諱這是黑色幽默,如此大器讓他看穿人性的虛偽,是他坦率討喜的人格特質。 他對金門的熱情超乎想像,對島嶼人事物敘述傳神,如數家珍,是一部活字典。近年他熱衷手機賴版主的經營,飯局不好好吃飯,往往發第一手訊息才是他的要務,一百多個群組,會員近萬人,我常笑他當局應該為他籌個line局(處),會是最好的媒體平台,金門文藝總編輯稱他:賴總裁。 文學展六月底即將結束,必定又造成人潮趕往碧山睿友文學館參觀,欣賞樹清《文學是我的信仰,苦難是我寫作養分》此次豐沛文學展,涵蓋樹清大半生的寫作軌跡,得獎無數的作家值得我們再做一次深度探索。 近日他想讓昔時「金門報導」復刊,一旦成真可看性必定很高,預祝「金門報導」與此次文學展一樣吸睛,走筆至此,借楊永斌一句話:楊樹清是金門名片,要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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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于髯翁書法想起朱龍盦師
日前,獲閱《取墨來—于右任先生140歲誕辰紀念書法大展》一書,此書乃配合去年十月《于右任先生140歲誕辰紀念書法大展》在淡江大學文錙藝術中心展出所編。大展之前,王水衷理事長,努力奔走聯絡,在學者、藝術家、收藏家協助之下,共徵集了約200幅作品展出。作品與研究成果集結,精心印製了這本250頁的的作品專輯,書名「取墨來」,典出自羅家倫先生詩,說于右老快意揮毫,意境酣暢,墨將用盡,大呼:「取墨來!」 觀該書目次,計有淡江大學張家宜董事長、中華海峽兩岸文化資產交流促進會王水衷理事長、淡大葛煥昭校長、策展人張炳煌教授等四篇序文,還有歷史博物館蔡輝慶研究員專文(腕底生風雲—于右任先生140歲誕辰紀念書法大展),至於于右老作品圖版可分對聯、條幅、中堂、條屏、橫額、橫幅、手卷、冊頁、扇、箋等。閱其題款,求字者大多為先生或女士、夫人,關係較親近的稱仁兄或弟(老弟),也有稱同志的。其中有伯玉先生(殆是胡璉將軍)、廣瑜女士(殆是胡璉將軍夫人)、正綱老弟(殆是谷正綱)、慎之先生(殆是曹敏將軍),這幾位較知名。箋這一部份為于右任與友人書札、便箋合集。冊頁上有簽條寫稱:「于髯翁書劄墨蹟。甲戌年裝於滬上,耕鋤學堂主人珍藏,鈐印:老農夫。收信人有:德鄰我兄同志(殆李宗仁)、治中老弟(殆張治中)。 于右任早年倡言革命,在日本與孫中山見面後,加入同盟會,致力推翻滿清,是中華民國開國元勛之一。民國成立,擔任監察院長,前後長達33年,是歷史上在任最久的五院院長。他有多種身分如:學者、愛國詩人、革命先驅、新聞記者、靖國軍總司令、監察院長、標準草書創立者,世人稱于為一代草聖。吳錦錩博士說:「于右任一生寫字不斷,贈字無數,在系統化整理標準草書之後,晚年書法臻於完美,卻不曾向求字的人收取酬勞,當他在監察院長任內病逝時,名下沒有任何私產,但他留下的書法作品,卻被中、日、台三地的書法家與蒐藏家所重視。」 《取墨來—于右任先生140歲誕辰紀念書法大展》書中所輯橫額有:定靜堂、彝倫堂、忠厚勤儉,這讓我想到記憶中還有不少橫額、機關行號、公司展館招牌都出自他的手筆,如:行天宮、中山堂及國立歷史博物館、台北國軍英雄館、台灣電力公司、深澳發電廠都是髯翁所題。就連金門的金門縣社會教育館、金東電影院與東海大學校名,也是于右任的墨寶。 于右任題寫的東海大學校名,仍屹立在台中市的東海校門,校內行政大樓校長室的外牆上,懸掛著一幅校名木刻匾額,落款處有于右任簽名,東海的學生路過,經常看到這四個大字。寫到此,讓我想起東海的書法老師朱龍盦先生。 民國六十二年九月,負笈大度山,報到首日,我到宿舍拜訪中文系大二學長,黃松林學長與我聊了一陣,拿出一信分享,信封古樸特製,信中有朱雲老師以謙遜語氣毛筆書寫,請黃學長鼓勵大一學弟妹多多選修書法云云。日後我班同學選修書法者不少,沈志方、趙潤海、蔡宗祈都有修習,上課地點在女生宿舍的餐廳,每週我們興奮前往,帶著文房四寶與新寫的書法作業前往,在餐廳聽朱老師講課,我們當場也臨摹習字,接受老師評點,朱老師藹然長者,在學生作業上寫紅字勗勉:點要如高峰之墜石,橫要若千里之陣雲,豎要如萬年之枯藤。勸同學要多讀詩書,說習字是修養心性。學年結束,鼓勵學生將臨摹的作品拿去翠華堂裱褙,再於東海之藝術堂展出。記得當年,沈志方原習乙瑛碑,後改學張猛龍碑;趙潤海習鄭文公碑,期末展一副聯對「蛟龍得雲雨,鷹隼出風塵」;蔡宗祈習孔子廟堂碑;我學張猛龍碑,期末寫了一副「買書鶴俸分多少,看劍龍光辨有無」,這些聯對殆是朱師撰作,我們只是依樣畫葫蘆。 大二之後,因課業稍忙碌,我們同學多人沒再習字。曾聽聞學長鼓勵大家集文祝朱老師七秩大壽,想不到六十四年四月上旬,驚聞朱老師因肺病不支入院,纏綿病榻又半載,遽歸道山,聞之令人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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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們十九歲
十九歲,離我們很遠了,馬兆駿「那年我們十九歲」歌詞感嘆說「還記得那年我們只有十九歲,現在已不再年輕。」是呀!想起當年可愛嬌美的葉蘊儀說著濃濃粵語腔「窩洗腳水」,那年十九歲呀,多青澀而彆扭的年紀呀! 老友整理家宅時翻出一堆舊照片,我們的年少,「少年十五二十時」,當中除了一幀照片在我相簿裡外,其餘都是初相見,驚喜不已,曾經年少愛追夢,夢一般重回過往。 當年如此的清純、如此的瘦,大家如新苗初展,身材細長清瘦,面容稚嫩憨厚,對比如今中年初老,塵滿面,鬢如霜,身材寬廣,舉止沉穩的模樣,大相逕庭,就因為如此清瘦又年輕,相片中人還彼此猜了一陣子,到底是國中畢或高中畢時?青春作伴台中行,是的「那年我們十九歲」,高中畢,離島宿命,渡海,升學、就業、成年所趨,一心只想往前飛,滿身煤油污垢地從登陸艇步下,坐著緩慢又漫長的平快車上臺北,有人躍躍地對我說「你有沒信心?我覺得我有信心要征服臺北。」我忘了怎麼回答,就一直記得這句話。 年少時的我極孱弱,沒自信、敏感又分心,照片裡的我,老傻笑著,合攏不了嘴,一不小心就怔愣杵在一旁,一幀三人的照片,一女兩男,我偏偏傻愣離縫,晾男女兩人怡然靠近,獨我在旁訕笑,尷尬呀,好個大燈泡! 年少與女生照相時「愛吃又假小字」,常常一緊張,兩人間就隔了一條縫,身體僵持偏外,兩人成了大大的V字型,不然就兩眼瞇瞇、嘴巴張張,一直笑著,心裡緊張,表情卻是大大僵僵的誇張笑臉。 我們當年的照片多的是「給我立正站好,兩手手指併攏,中指貼褲縫……」的革命軍人架勢,可貴的是這組照片很自然,有如攝影名家張照堂的人物相片,一派輕鬆,彈吉他、吹口琴,文藝氣息極濃,有些許羅大佑「童年」MV情境,讓人一時墜入年少時光。 阿芬小二時就離開金門,而後我與明忠、志忠就與他一直通信到高中畢,相約到臺中見,又聯絡了在清泉崗當兵的玉江,玉江拿了吉他來,國三時他要當兵前夕,自彈自唱錄了卷錄音帶送我,「星夜離別」、「再會啦我的心上人」……,小島夜裡獨聽,有些迷離與淒清,志忠脖子掛著相機,在我們唱歌時悄悄地拍了下來,青春一瞬,就此定格。 當年我實在好慫,穿的褲子褲腳喇叭,褲襠卻緊束,前凸後繃,看來不好看,穿來不自然,不過都不是我選的,其實都是我媽買的,她忘了我的成長藏不住,一如青春的蕩漾,明白且彰顯。 我們一群人喜歡文藝、愛好音樂,又時不時想聚在一起,但成長讓我們遠離如此的風花雪月,生活總是充滿現實的壓力,歷經考試、就學、成家、立業之種種,然後我們就漸行漸遠漸無聲,以致於過了瀟灑放任的青春時光,再沒有那麼無憂無慮的浪漫交遊了。 中年以後,我們白了頭髮又胖了身軀,但又聯絡上了,有機會就相聚,有時間就出遊,珍惜的不僅是青春情誼,還有那段清純自然而彆扭的年少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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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深處的一抹光
仲夏深夜,輾轉未眠思緒逸飛,思考著不同人生際遇的生命意義。腦海中驀然竄出這麼一句話:「地底下,有沉重的生命故事。」我起身摸出床頭的紙筆,記下這句話。心中暗忖,煤礦工人在礦坑裡躍動的身影,或可視為大地深處的一抹光。 猶記得1978年,我從陳映真先生那篇獲得吳濁流文學小說獎的短篇小說〈山路〉,接觸到煤礦與運煤的臺車,小說中,女主人翁蔡千惠的話「鶯鎮早時的那條蜿蜒的臺車道,從山墺的煤礦坑開始,沿著曲折的山腰,通過那著名的鶯石下面,通向火車站旁的礦場。而他的家,就在過了鶯石的山坳裡,一幢孤單的『土角厝』。」自此,鶯歌煤礦坑與蜿蜒的臺車道,便牢牢地黏著在我心版上。千惠給黃貞柏信中的那一句「為了那勇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至今仍清清楚楚存留在我記憶裡,甚至,經常會在我暗夜不寐時,鑽入我對生命意義的探究與思辯之中。 繼〈山路〉之後,再次與煤礦工人有某種神祕的交會是1979年6月25日,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一篇題為〈追求陽光--我的畫就是礦工日記〉,畫家洪瑞麟的文章。他這篇直指人性的文字敘述,在我心海裡掀起滾滾洪濤,激動的我,對於煤礦工人們為養家活口,終日在低於海平面2000公尺地底下,黑暗悶熱的煤礦坑裡與乖舛命運拚搏的故事,產生殷切探知的強烈慾望。洪瑞麟先生起筆便引了印度詩哲泰戈爾的一段話:「請你放棄祭壇前的祈禱,神已不在你面前,祂已到全身泥巴的工人們那裡,到滿身流汗的農夫那裡,無論晴天雨天,都跟他們在一起。」這段文字,一入眼簾即教我揪心。看似從容淡定的幾句話,蘊含著至深至切的悲憫之情,一股帶著酸楚的感動,打我心底直往腦門兒衝。 誠如洪瑞麟先生文中說的,真正的人生,原就是搏鬥。人們所謂的高貴,原也是粗鄙的昇華吧?那麼,所謂的粗鄙,是否也正包含著高貴的意義呢?一幅幅洪瑞麟先生的畫作逼視著我,我怔住。煤礦坑裡,一幢幢赤裸的身影、黑黝黝的臉,只依稀見到一點眼白,掙扎著,未被煤灰染黑;如雨的汗,在覆滿煤渣的身軀狂放肆虐,像洶湧的黑色川流氾濫;挖礦工人博命的速寫,教人驚駭、震懾。耳邊彷彿穿梭著他們竭力鏟著煤塊、單調而沉重的生命節奏,我低頭沉澱激動的情緒,認真思想,他們攫取的,並不是墨黑色的團團煤塊,而是一片又一片金黃色的盼望,這一鏟,是家人的一頓溫飽,那一鏟,是孩子們的明天……。而關於他們自己的甚麼,我猜,挖礦工人的心裡是不曾、也不需要多想的。日復一日,天不亮就進坑,下工出坑時,天早已暗了。他們--他們是奮力活在黑暗中的,一抹光。我心裡複雜的情感糾結著,漸漸地,視線也模糊起來……。 關於礦坑災變,那是我最不願意知道的。然而,我卻在吳念真〈多桑〉的劇本裡,撕心裂肺地跟著新寡的婦人一起傷痛得昏厥過去,又隨著她們命運的節奏,百般不願意地醒轉……。那躺在礦坑口爛泥地上的誰啊!可辨識者,或面目青黑如煤塊、或四肢變形像憤怒、扭曲的鐵鉤;更有不可辨識者,整個身體被蹂躪得直像是一只破碎支離的皮偶。這樣的時刻,送他們一程的,不是安魂曲,是老的、小的以不入調而同聲的幽幽淒唱。幸運的誰?或可仰著臉,面向著一生難得一見的陽光,全然不理會身旁那幾個婦人如何呼天搶地的喊喚,只安安靜靜躺在這一片黃土大地上,他,是無論如何也不發一聲嘆息的。 多少年之後,那些幽隱的記憶,如何抵抗必然的遺忘呢?或者,必然的遺忘,該怎樣拋卻那幽迴不去的記憶?就甚麼也不必說了吧! 【後記】「臺灣故事館」2020年4月10日-6月28日:洪瑞麟先生畫展與阮義忠先生攝影展。這是一場有重量、有溫度、有愛與感動的礦工生命紀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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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的一些聯想
最近入梅天氣,雨水較多,竹筍正是長新芽的時候,住家附近一片竹園桂竹筍猛冒,弟媳去採了一些回來川燙煮熟後,用來炒肉絲,滋味大妙,這讓我想起了蘇東坡的名句「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竹筍炒肉絲確實搭配起來令人食慾大開。 我也喜歡竹,少年時代跟人家寫春聯,我最愛寫那幅「門對千竿竹,家藏萬卷書」,那種情景想起來就讓人覺得很有學問,竹子是那麼飄逸出塵住家附近若 有一大片竹園,聽那竹葉的悉悉聲音,看那竹子的翠綠,不但消暑也令人心曠神怡。 我在台灣住的地方深坑,種植最多的是綠竹,所以綠竹筍是深坑四寶之一,深坑山上到處都有種,但這種竹子都是以食用竹筍為目的,所以一坨一坨的,並不討喜,最好看的還是像溪頭的孟宗竹,高大參天,就好像國際大導演李安拍「臥虎藏龍」電影裡,李慕白和玉嬌龍在竹林上打鬥的畫面,真的好唯美。 我喜歡竹子,所以也曾試種了一些園藝的竹子,像葫蘆竹、觀音竹等,目前則是種了四盆從野外挖回來的桂竹,但剛種好家中老母就要我移除,長輩迷信說種竹子不吉利,所以我後來移到新家後頭,只是有件事不美,就是每天早上都得掃竹葉,算是附會風雅的一種付出吧。 我書房裡掛有一幅蘇東坡的「竹石圖」,這幅畫購自上海朵雲軒,上頭畫了二枝長竹及三枝短竹,下方則有一塊怪石,上頭則有乾隆御筆一個「神」字,畫上還有趙子昂、董其昌、陸師道、成親王等人題跋,還有大大小小廿八枚鑑藏印。這幅畫雖是複製品,但是甚獲我心,也為我的「不亦快齋」書房添了雅味。 我查了一下,說蘇軾傳世迄今的真蹟甚少,據稱僅有現藏於中國美術館的《瀟湘竹石圖》、上海博物館的《蘇軾枯木竹石、文同墨竹合卷》兩件,但兩者真偽亦存有爭議。《木石圖》兩年前在香港佳士得秋季拍賣,最終以4.636億港元的價格成交。好玩的是,上無款印,但因後接紙上有宋代劉良佐和米芾詩跋,且符合宋人描述的畫家風格,因此被視為蘇軾作品。因為繪畫手法與當時以皇家品味為主流的「院體」背道而馳,被董其昌認為是開啟「士大夫畫」的先河、「文人畫」的先驅。 蘇東坡一生仕途不順,熙寧六年,他到杭州寂照寺,拜訪於潛僧,暫宿於寺內的「綠筠軒」,寫了一首〈於潛僧綠筠軒〉,說出自己的苦悶:「可使食無肉,不可使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旁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癡。若對此君仍大嚼,世間那有揚州鶴?」這句詩傳誦千古。 年少時,蘇東坡也懷有「門前萬竿竹,堂上四庫書」的夢想;中年屢遭謫貶,「疏疏簾外竹,瀏瀏竹間雨」,成了他「此生憂患中,一餉安閑處」。老年的他,歷盡宦海浮沉和家庭的變故後,「累盡吾何言,風來竹自嘯」,所以他「竹丈芒鞋輕勝馬,一簑煙雨任平生」,超脫了凡俗看人生,他對竹的情懷,其中寄寓人生境界的昇華。 蘇東坡愛竹、吃竹、畫竹又詠竹,傳為千古佳話,他在〈書晁補之所藏文與可畫竹〉詩中說:與可畫竹時,見竹不見人。豈獨不見人,嗒然遺其身。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莊周世無有,誰知此疑神。」愛竹畫竹到了這種「身與竹化」的忘我境界,畫出來的竹子,當然與眾不同,自成一家。 我愛蘇東坡,也愛竹,就算當個粉絲「身不能至,心嚮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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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與哀愁─再讀《居禮夫人傳》
年少讀《居禮夫人傳》,我一心嚮往她的美麗;年過50,再讀《居禮夫人傳》,我細細地體味她的哀愁。 愛因斯坦曾說:「在所有名人當中,瑪麗.居禮是唯一沒有讓聲譽損毀的人。」 波蘭人瑪麗(1867-1934)生長在一個物質清貧、精神富裕的家庭中,4歲的她已顯露出了早慧的記憶力,她意外地讀出7歲姐姐的書,但深懂教育的雙親怕其過分早熟,反而刻意不給她書籍。 這是一個熱愛知識、熱愛大自然的家庭,每個孩子對未來都充滿了夢想,夢想到法國巴黎留學!但父親的一次投資失敗,讓孩子們不得不為金錢發愁。17歲的瑪麗鼓勵姐姐先去巴黎求學,她做家教來資助姐姐完成大學。瑪麗這一教就是六年! 除了不是很愉快的六年家教,年少瑪麗最大的哀愁,是9歲、11歲那二年,大姐、母親的相繼病逝;而最美的記憶,則是16歲那年,過了一整年沒有課本的田園生活,甚至狂舞終宵而跳壞了一雙新鞋! 22歲才進入巴黎索本大學,瑪麗不交際、不戀愛,一心一意專注於數學、物理的學習,笑聽教授先生的狂語:「我拿住太陽,我把太陽扔開……」。知識是迷人的,日日走讀於大學院與小閣樓之間,即使因餓過頭而暈倒,窮學生瑪麗還是大力擁抱「艱苦而熱情、孤獨而歡悅」的知識幸福! 1894年,命運讓27歲的瑪麗遇上35歲的居禮,原本願獻身科學而不嫁、不娶的兩個人,竟成良緣。新婚夫婦騎上兩輛新自行車,結婚漫遊去了! 多了妻子、母親的角色後,教師、科學家的瑪麗.居禮更忙了,勞累使她的健康惡化,但充實又讓她散發出迷人的美麗。 找到探索鐳的博士課題後,居禮夫婦全力投入棚屋實驗室,經年累月地勞苦。居禮夫人工作多,但睡得酣甜,因為健康好、孩子好、丈夫好。 四年的棚屋生活,成千上萬次的提煉。 1902年的一個夜晚,居禮夫婦攜手走進昏暗的棚屋:「看……看!」小容器裡的鐳終於發出燐火般的藍白光芒! 盛譽接踵而來,包括1903年的諾貝爾物理獎。 疲憊,也緊跟著這對堅持科學精神、放棄鐳專利的夫婦。 1906年4月9日,一場車禍,意外地將居禮先生的頭骨碎成16片。 晴天霹靂!39歲的居禮夫人頓成寡婦,獨力撫育一雙4歲、1歲的孤女。 不再喜愛太陽和花朵的居禮夫人,強忍悲痛,繼承下居禮先生在索本大學的講座,以淡定的語氣繼續講解放射能的「下一章」講義。 1910年,居禮夫人再獲諾貝爾化學獎。 1914~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始終堅持理想主義的居禮夫人,把她的心力傾注於鐳研究所、居禮館、小居禮治療車……。 50歲後的居禮夫人,時間,磨鈍了她的悲痛,灰暗的日子不乏簡單的快樂。隨著盛譽與影響力的日增,除了停不下來的研究工作,和女兒一起出國演講、旅行,成了她晚年的休閒。 寧靜、遼闊的海岸,藍天碧海。晚年愛上海泳的居禮夫人,再度享受陽光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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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土能量
日前拜讀聯合報李世緯《生鏽的地球》一文,突然引起我對紅土地層有更多的啟發與聯想。從小與紅土地層為伍的我,長大後也一直對紅土產生很大的好奇心,直到擔任教職後,為了製作科學作品,便以紅土地層為研究主題,也因此獲得全國國中教師組地球科學特別獎第二名,作品名稱為《金門地區紅土礫層之分佈調查與研究》。去年我與陳秀竹同學撰寫金門村史時,選擇了我最熟悉的昔果山村莊為書寫對象,為書名斟酌時,就將之命名為《紅土下的奇蹟-昔果山村史》,彰顯昔果山人由紅土中孕育出來的強韌生命力與豐沛能量。 紅土的成份有很多種,有氧化鐵、氧化鋁、水氧化鐵、水氧化鋁、二氧化鐵、二氧化鋁等,因含氧化鐵以致土壤呈紅棕或紅褐色,構造及成分複雜,排水易、粘性強,富可塑性,但不適合種植作物,可是為了生存,不得不種些耐旱的農作物。陽光、空氣、水是地球生物的成長及生命維持的重要成分,而最重要的還是空氣中的氧,根據地質學家研究記載:地球的大氣層一開始是沒有氧氣的,雖然後來有了氧氣,卻是一種劇毒的東西,但從李世緯《生鏽的地球》一文中,得知氧與地球上的鐵氧化成的紅土卻是涵養地球生命的大功臣。 《生鏽的地球》一文中敘述「大約距今27億年前地表淺海區,因充足的陽光而孕育出對後世影響甚大的藍綠藻,是一種能進行光合作用的生命形式,不僅能高效率的產生生物可使用的化學能,而且能合成生長所需的含碳有機物質。但因當時所產生的氧氣活性太大,會侵蝕與灼傷到生物的表膜,造成絕大部分生物因耐不住氧化作用而大量死亡。後來因大氣層的氧與地球表面的溫室氣體甲烷產生氧化作用,產生二氧化碳和水,但也因此造成甲烷濃度大量降低,地球生命又受到另一次大冰凍時期,造成大量生物消失無蹤。後來發現這個活性很強的氧氣與地表隨處存在的鐵反應形成的氧化鐵在地層之各個角落,因而使地球上的氧氣產生平衡,且足以涵養地球生命,繽紛多彩的生物世界就此展開。」由此即可證明紅土是地球生命的大功臣,因此我們不可忽視紅土地層存在的量能。 金門之基磐組織大都以花崗片麻岩為主,但由於長年受到風化、淘洗、沉積的影響,因而造成了陸上坡崗起伏,質土種類繁雜;其中包含有白淨的矽砂,乳白色的陶土、黃色的鋁土、紅色的黏土、土黃色之砂質壤土,以及各種不同的岩石和礦物等,其中以沉積之紅土礫層在本島上分佈最廣,且形成了各種紅土台地,地層的顏色大部份由暗紅色至橙黃色之含礫砂質黏土所組成,雖然土質貧瘠,不宜耕作,若能利用各種改良方法,也可開墾種植一般耐旱性雜糧作物,如:花生、甘藷、高粱、一條根……等,以增進農民收益。 每當看到路旁紅土遍地,大都無人利用,深覺可惜,雖然有幾處已在政府的輔導下開闢為農地,正如昔果山村史中所述,將紅土變為農地,若能改良得宜,其作物成長比一般土壤為佳。多年來,紅土地層已成為大家研究探討之課題,若將之融入我們生活及生命的一部分,孕育生命的能量,就可理解我們生存的原理與模式,讓我們的生命更為精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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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與謙
記得國中時有回模擬考的作文題目是「滿招損,謙受益」,那時不了解「滿」是何意,但猜測文題即是對仗句,「滿」應是指話說太滿,為人張狂之類的,於是乎「死馬當活馬醫」的據以申論了一番,不想得了全年級第一。國文老師還在課堂上表揚了一番,說吾有些「天馬行空」的觀點,令人驚豔。幾十年過去了,或許歷經的表揚不少,但,那回卻是最深刻而難忘的,或許也因為箇中蘊涵了僥倖和驚喜的成分吧!不屬於你的,卻意外降臨了,豈是一個「爽」字而已。 這麼多年過去了,或許已是許多人眼裡的老油條了,但我始終覺得:切忌做滿,不管是應事還是對人,都要時刻保持一顆謙遜自省的心。畢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知能者面前,吾什麼都不是,得之幸運,失之警惕,渺小如吾,或因努力而有丁點成績,相比浩瀚寰宇,轉瞬即逝,卻也勿庸得意。 然而,自我覺醒是一回事,吞不吞得下去又是一回事。偶爾也有些「膨風水蛙」沒事找事、招惹上門,也很難高高舉起。或也因此在某些時空裡得罪了某些人,事後還是深感懊悔的,畢竟你不懂事,我跟著不懂事,既得罪了你,更貶抑了自己,著實不應該,有機會還是應該慎重其事的當面道歉:對不起!正因吾之器小,益顯汝之量大,或許,從今而後,咱們繞著路走,當能天空海闊! 然而,有些路未必是繞得過去的,比如說「政治」。政治不只存在於政壇,職場有政治,鄰里有政治,甚至人我之間同樣有政治;談到政治,難免有滿滿的負面情緒:為什麼升遷不看績效表現,而在一己好惡?為什麼會吵(炒)的人就有糖吃,埋頭苦幹只能繼續苦幹?這些問題,當然沒有標準答案。 《紅樓夢》裡有一幅很有意思的對聯道:「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意思是說:把世間的事弄懂了,涓滴都有學問;把人情世故摸透了,處處都是文章。這當然也有老於世故,老滑頭的負面抨擊,但,明世故、通人情,熟江湖、善應對,卻是悠遊人世、洞燭人生的無上秘技,想得到卻很難做到。叨絮至此,無非想說:「人定,不一定勝天;但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這不是咄咄書空,而是真實的踐履在生活之中。許多人的生命中難免會有「神來之筆」,源起、結局都難以解釋,卻真切的發生了,這或許也是人生充滿驚奇的所在。 過了很悶的五月,六月蠢蠢欲動。好不容易紓困過去了,振興又攪動了一池春水,振興完了呢?想必還得靠自己。我們經常把競爭力掛在嘴邊,卻沒搞清楚如何公道地比評,這或許更像一個「看人挑擔不吃力,事不經歷不知難」的情境,耍得一口好嘴皮,不如認真做好一件實事;說到底竟是:「夢,不能做得太深,深了難以清醒;話,不能說得太滿,滿了難以圓通;調,不能定得太高,高了難以應合;事,不能做得太絕,絕了難以進退。」 人在意氣風發的時候,習慣把別人當空氣;但當你需要新鮮空氣的時候,環境卻足以令你窒息。與其睥睨風雲的揮舞你的雙臂,不如雲淡風輕的分享你的胸襟。謹與「厲害了,我的你」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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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聞籌設「金門青少年文學獎」
金門教育處許能麗科長給我伊媚兒,略稱:「目前正積極籌備『金門青少年文學獎』,您要大力支持喔。」喜聞之,我馬上回覆:「願效犬馬之勞,在我能力範圍內,全力支持。」 我翻查「浯島文學獎」於民國九十三年設立,迄今已堂堂邁入第十七個年頭,如果真有所謂寂寞的十七歲,單這就此獎來說,它的十七歲,不但不寂寞,反而是多彩的,因它很快就將有親妹妹─「金門青少年文學獎」誕生了,這項喜訊,對一個關注地區文學發展的園丁如我來說,怎能不令人歡忭雀躍? 個人曾長期在第一線耕耘國語文,積數十年努力,也僅僅培養出如石曉楓、林黛琿等少數幾位秀出者,欣慰的是,其他沒能成為作家的學生,幾乎每人都能堅守自己的工作崗位,為深耕下一代的語教工作,厚植他們的語文實力始終堅持,夙夜匪懈,深耕密植,無怨無悔。 新進這十幾年來,由於國小的語教(語創)師資,較之二十年前,已有長足進步,但無庸諱言的,金門青少年的文學實力,仍有很大的成長與提升空間,證諸我數十年指導學生作文的經驗,每每面對他們的作品,很少發現有令人驚豔的力作可見一斑,考其原因,一則因目前學子仍存有升學壓力,尤其是國中升高中職,高中職升大專院校;有實力、有潛力的青少年,能耐得住寂寞,一往無前往這條孤寂的文學路邁進的,直屬鳳毛鱗角;再則,三C產品的誘惑,促使青少年閱讀習慣改變,更壓縮了他們閱讀紙本(實體書報)的興趣與時間,如此,「產入」之不足與匱乏,如何能殷望其「產出」之豐茂與盛美? 這從時下一般青少年所寫文章─內容之貧乏與用詞之不當,大概可看出端倪。因其生活經驗不豐富,加之,平日有效閱讀的量又缺乏,文學想像力尤不能齊備,因有這些不利條件,欲苛求他們寫出一篇較完美的作品,可能是緣木求魚。譬之一個人的理財觀念,如果他平常不能養成儲蓄習慣,有計畫定存或零存,一旦急需要用錢,才想到要開始存錢,那是萬萬使不上力、幫不上忙的。 個人以為,此獎的籌設,是深具遠見與前瞻的好點子,不錯,我們現在從國小到高中職,學生大大小小的比賽(評比)實是較多,但一個較具規模、較有影響力的文學獎,仍有設立的必要,就像「浯島文學獎」一樣,它的誕生,已打響金門文學的名聲,特別是近年來,從獎金和各地來稿都直線上升,更可見其魅力之與日俱增。 個人對此獎有如下期許:希望它以金門本島學子為對象,先辦個三、五年,三、五年後,可擴大到旅居台灣的學子也能參加,之後,希望能擴及旅外的僑胞子弟亦能共襄盛舉,使它發揮更大的功能性和影響力,讓海內外的學子,每年都有切磋琢磨的機會,想想看,那將是多麼美好與令人期待的文學盛會啊! 記得世界第一部教育學專著《禮記》《學記》篇說:「七年小成,九年大成」,那麼這個累積眾人智慧,耕耘奮勵的獎項設立後,「十年有成」的願景,應是值得期待的! 《論語》《顏淵》篇說:「以文會友,以友輔仁」,文學的終極目標與薰化功能,如能匯聚與展現母島青少年的文學實力,然後,藉由他們的真心交往與推誠互動,使這塊大家鍾愛的寶地,能再次發光發熱,想必是四海之內的金門人,甚至是國人、世人所樂見的。 個人謹虔誠祝禱「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如「浯島文學獎」永遠松柏長青、枝繁葉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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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知福建巡按使許世英
陳益源大作〈金門縣民應該要知道的一個人〉,述及福建巡按使許世英,任內促成金門立縣,列三等縣,澤被浯島,非常感恩!我所知許世英,民國四年六月巡視金門,半天留下墨寶有三處: 一、南門許祖厝許世英獻「明德惟馨」直匾,閩省長安徽許姓來巡,拜謁金門同姓先祖,是許氏親堂莫大的光榮。 二、朱子祠許世英獻「海濱鄒魯」直匾。鄒魯孔孟之鄉,儒學普及僻島海陬。金門立縣於民國四年,共12島,總面積178.9平方公里。東山立縣於民國五年,共67島,總面積248.9平方公里,援引金門設縣條例用於銅山。1999我登東山島外的東門嶼,遊文峰塔,文筆所照之處,東山才有明末黃道周舉進士。塔旁鷹嘴岩,民國四年六月許世英題刻「石齋」二字,「石齋」是黃道周的別號,也是他東門嶼的讀書石洞。「石齋」之旁,有「海濱鄒魯」刻石,光緒丙戍12年,縣令吳蕓的題刻。許世英是仿東山清代「海濱鄒魯」刻石,三天後來金門再題贈成匾,所以銅山比金門更早就「海濱鄒魯」了!(許世英6月25艦巡東山,28艦到金門)。 三、許世英題贈金門商會傅錫琪會長「一鄉之望」橫匾,上款「中華民國四年六月贈傅紳維璧」;下款題名後篆印二:靜仁、許世英。匾原掛在北門傅家花園古厝祖廳門頂。我讀城小,曾借南門許祖厝上課,兩三班一起很亂,兒時呆笨,沒注意「明德惟馨」匾。後讀北門傅家大屋,也是兩三班亂在一起。民國50年,張再帶單獨帶我一班,在「一鄉之望」的祖廳上課。祖廳排滿課桌椅,中午我總是第一個到,坐著發呆,看傅家常在中午燒香拜祭神,因我家住北門街近,三五步就到,「一鄉之望」一望望了一整年,才回歸城小校園。1989花園新建「傅錫琪紀念圖書館」,邊地闢成三條街屋出售,我現住傅家祖廳後牆五樓,每天都下望這破敗古厝,日漸埋沒於荒煙蔓草。幾年前我燒了香,從古厝取下「一鄉之望」匾,親手髹整補漆安金,修舊如舊不改古色,把它掛到紀念館,長伴傅錫琪銅像。許世英的字,我親炙撫摸了好幾天,看了好幾年。 城小牆有門洞通朱子祠,曾搬椅子到祠後樹蔭上課,在「海濱鄒魯」匾下走過,許世英留金門的這三塊匾書,在我的生命史上留下奇妙的宿緣,只是當時年幼無知,懵懂不識泰山。雖那時我早就練寫毛筆的上大人孔乙己,只是虛應的急就章,後來深愛書法,對許世英稍有認識。2011在福州市公園看到,許世英題石碑「擊楫」兩個擘窠大字,上款「中華民國四年五月七日」,我冒著大雨拍下照片,非常喜歡他寫的榜書、碑體、行草。許世英,字靜仁,光緒四年生。民國三年任福建民政長,改巡按使,五年四月辭。他歷經晚清、北洋、民國三個歷史時期,活躍政界60餘年,不僅是一位政治家,也是詩人和書法家。資政在53年逝於臺北,年92。 許世英派來金門,首任縣知事左樹燮,倒行逆施,無惡不作。九年再回任,更肆其蜂蠆之毒戕害縣民。我從日本長崎帶回的資料,有民國11年油印件,留集美各級學校金門學生同啟的〈排斥金門知事左樹燮聚斂害民摧殘教育之宣言〉散播僑界,為民請命。罪狀:左知事訴訟要錢買判、假興學繁捐中飽、鷹犬營私仗勢欺眾、巧立名目千方搜刮、私收學費、積年未發省補教育費、縱兵入侵學校搶劫騷擾。許世英在立縣半年後來金門視察,到處看到窘境,學生「精神殊欠振作」,稍可見證如此酷吏的政績!精神不振的金門學生,只敢在外告洋狀。 革命軍要來了,縣丞陳國衡棄逃,金門大亂,公推中軍都司饒肇昌秉政安民。民國七年鉛印〈金門地棍林乃斌即劍芝劣跡〉,告示縣府林某十二罪狀,為害一方,金門公民同披,傳於僑界。鉛印〈1920金門苦況訴略〉印尼金僑告當任知事,錢鴻文十大罪證,強迫縣民種鴉片立煙館、設賭立娼,不從則仗打關押,豐額稅收中飽,無異黑道治縣,告到北京國務院、福州督軍省長,任一年錢去左又來。日本人來又強迫種鴉片,縣長鄺漢早先潛逃大嶝,被福建省主席陳儀槍斃。鄺漢是軍統局戴笠的人,湯將軍告密老師陳儀準備投共,由軍統局戒護撤台,把陳儀槍斃於台北馬場町。金門縣政自來一片烏龍,有了縣政府,卻帶來大「公害」,是許世英始料未及的。金門又經過40年的戰地政務,到今天有漸見魚肚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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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的樹朋友
《三位樹朋友》經常在我的簡介中浮沉,有時候有它、有時候沒有它。它是繪本,我唯一的一本繪本,由同鄉作家馬筱鳳邀約,與文化局合作。在我的簡介紀錄中,要嘛散文獲獎、要嘛小說得名,只它孤零零地。 故事陳述我少數認得的三種樹,屋後的木麻黃(我溜上去綁吊床午睡)、鄰居家防空洞上的榕樹(爺爺在樹下乘涼以及摘葉子吹奏),以及到海邊時會經過的相思樹(爬上去搖落棲息的金龜蟲)。 三棵樹都是我的玩伴,我用哀傷的語調陳述三棵已經消失的樹。《三位樹朋友》後來獲得國家出版獎,以及豐子愷獎前十強。入圍時我跟筱鳳都興奮,獎項採取當場揭曉,頒獎地點在北京。我恰有事到南京,如果真的獲獎,可以先飛北京、再到南京。我除了小家子氣地、暗自盤算會有多少獎金入袋,也盡量掌握北京、南京交通,不斷與主辦單位「暗示」得了獎就去,主辦單位終於抝不過我,「暗示」我不用去了,《三》的紀錄止在前十強。 有一回台北國際書展上,邀約各國漫畫家與會,其一的簡介惹我注意,「作品曾獲豐子愷獎前三十強」,原來前三十已是豐功偉業,讓我重新審看它,也連帶想起曾經關注的繪本文學。 清朝的文學流派裡,有一種流派是鼓吹文章要有「童趣」、「童心」,意味作家要用本我的自然,看待萬事、萬物。於是,我看自然、自然看我,相得益彰、相映成趣。清朝文學流派所指的,跟現在的「童話」、「繪本」,道理當然不同,但看到童話書,難免想了起來。一種學說的提出、一種流派的成形,也就是文學有了不足的區塊,試圖提之、論之,呼籲大家重視另一種聲音。如同童話、繪本之於現代文學,永遠提醒兒童啟蒙教育的重要、想像力要如何飛馳奔達、如何從閱讀中獲得快樂(然後,才是意義以及其他),這些,是現代文學的起點,甚至也是鄉愁了。 童話、繪本等兒童文學,在許多大陸的大型百貨公司獨佔一層樓。源於少子化、兒童教育更受重視,兒童文學作家的創作不僅豐盈兒童,還能相輔相成,為自己養家餬口。每一次逛到大陸百貨的這一層,忍不住讚嘆人口數量如同春雨,可以澆溉一棵樹,可以化作流域,沖積出三角洲與平原。 成人們,都過了相信獅子會說話、豹子會唱歌、猴子可以當偵探、鴨子是國王等的年紀了,當我們對人間事物掉失想像的逸味以後,獅子是會吃人的猛獸,豹子比轎車跑得快,猴子是基因沒變好的動物,鴨子呢?可以做八寶鴨、烤鴨、鴨賞,總之,鴨子只有被吃的份。 寫作兒童文學的困難之一,便在呼喚童心意識的回歸。重提二○一○年出版的《三位樹朋友》是因為馬筱鳳再提出合作的邀請,但我腦袋裡,一個故事的雛型都沒有,倒是每次回昔果山,我都會尋到三棵樹的舊址,懊惱自己無力、也無心保護它們。 比較訝異的是,廟埕前風獅爺立像旁,以前光禿禿,現在榕樹成蔭,以前做醮得挨家挨戶拆門板拼湊戲台,現在已有蓋得牢固的戲台,而專程回家看戲的父親就坐在前幾排,邊看、邊與鄰居搭話,該也回到了他的小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