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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繫在冬日的思念
寒流來襲的清晨,我走到窗前的茶几倒滿一杯熱水,白色的蒸氣迅速擠開周邊的清冷氛圍。我看見窗戶的玻璃蒙上一層霧氣,伸出手輕輕一抹,參差不齊的水珠緩緩向下流動,用右手的食指摁住一顆水珠,又冰又涼,似乎冬天就躲在這透明無聲的世界裡。 冬日以如此冷峭的姿態出現在眼前,我卻想起往昔溫煦的回憶。 金燦燦的陽光把暖意投在懶洋洋的大地,遊遊律動,日影劃過樹梢,喚醒了休眠中的枝幹。花在吐蕊,草在結子,風輕輕地吹著,春天已經在田野裡,我沿著小路往外婆家的方向走,要去幫忙她翻土整地,播種莊稼。 前水頭聚落,分為頂界、中界、下界和後界,後界以惠德宮為址,又分宮前、宮後,外婆家位在宮後的「後陳」,從我家走到那裡,大約十來分鐘的路程。 外公去世得早,舅舅們出外經商或在臺當兵,每當田裡的活忙不過來,母親就會差遣我到外婆那裡搭把手。才到外婆家的田邊,見她拿著鋤頭穿梭在田隴間,土壤早已被翻整一遍,微涼的春風撥動外婆稀疏斑白的髮絲,既滄桑又憔悴,我看在眼裡有太多的不捨,趕緊遞來斗笠讓她戴上。 春分前播下花生種子,夏至左右種下地瓜苗,我和外婆俯仰在田園,地上移動的黑色身影像兩株雜草,天地之間,人在此處真是顯得渺小。我們之間的話語很少,我不時偷偷望著外婆的臉,沒有一絲微笑,但是帶著一種坦然與沉著,默默承受歲月的細瑣,或許在這裡唯有順應自然,安守本分,縱然傷痕累累也能活得堅韌不屈,等來四季輪迴的歲歲年年。 我還得幫外婆讀舅舅從臺灣寄回的信,一聲「母親大人膝下……」蓄滿感念之情,我唸得鏗鏘有力且悠揚。讀完信,然後回信,屋內昏黃的日光裡,外婆說一句,我寫一句,太多的想念無法展開,重重的、沉沉的壓在筆尖,只能用沉默揣摩外婆的心意,剪裁文字的稜角。我相信,舅舅只要看到「吾兒」、「母示」,就會激動的叩首。 外婆家離水頭灣只有數分鐘的腳程,抬頭往遠處望去,海水一片鬱藍,忙完農活,我不急著回家,循著彎彎曲曲的小路靠近海邊。退潮的沙灘地佈滿和尚蟹,藍紫色的甲殼搭著白色的螯腳,步足與頭胸甲相接處點綴著紅色,十分豔麗,反襯出我單調的童年。和尚蟹是向前走的,我總是一邊追著牠們嬉戲,一邊追問:「橫著走才霸氣啊,你這傢伙怎麼直著走呢?」泥灘上還有大大小小的鱟,這些存活四億年的活化石,我從來沒想過,在未來的某一天牠們會不見,隨同水頭灣一起消失。 回到外婆家,我在井邊清洗撿拾的畚箕螺、虎螺、沙螺、珠螺,幾滴水花濺上嘴角,舌頭提取出鹹味,以為是洶湧的海水跟著我上岸,悄悄潛入井底,試圖化作井水溜進我的體內,此時,海風在我耳邊吹得沙沙作響,好像在傾訴什麼心事。多年後,水頭灣已不復見,唯有鹹鹹的井水保留水頭灣的意象。 我坐在天井吃著外婆煎的荷包蛋,焦香滋味將我的情感和對外婆的印象,緊密扭結在一塊。田裡漸漸泛起作物的活色,一寸一寸豐滿,我知道很快地我又會來到外婆家,協助收割、儲藏,接著讀信、寫信,然後捧著碗裡的荷包蛋,吃下溫熱的蛋黃和焦脆的蛋白,滋養心中的奇思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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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戲院的死與生
1989年,義大利導演托納多雷(G.Tornatore)的電影作品──《新天堂樂園》(Nuovo Cinema Paradiso)獲得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翌年也榮獲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這部片子以西西里島一座小鎮的電影院為中心,圍繞著一位老放映師與一位男孩的忘年之交,也刻劃了小鎮居民的各種悲歡故事。在那個偏遠的離島城鎮以及沒有電視的年代,電影是人們的娛樂生活,也是窺見外面世界訊息的重要渠道。電影院也是小鎮教堂之外的精神寄託,電影院外的廣場更是居民生活的場域。當然,隨著老放映師的逝去,小男孩長大之後離開西西里島、遠赴羅馬,後來更成為有名的導演,加上小鎮的現代化開發、娛樂生活方式的改變,電影院即使一度改建,最後不敵發展的壓力而拆除。其實,消失的不只是那一幢建築物,而是一兩代人們的記憶。 這部電影,不論是主題、內容、運鏡、配樂等,我都非常喜歡,看了不止2、30次。在教學過程中,也經常以這部片子向學生介紹人文地理學中的一個核心概念---場所精神(Genius Loci)。場所精神固然是一個抽象的空間理論,但其實也簡明易懂,因為它也是非常直觀的身體經驗,容易被人們察覺、感受與體會。進一步說,空間與文化的地域性是構成場所精神之元素,其結果就是認同與歸屬感之建構。 放回金門的經驗,場所精神的存在,有助於我們認知金門文化的有形與無形特質,而這正是文化資產保存的核心價值。不論是傳統聚落或老街,或是廟宇、合院或洋樓等生活場域,抑或是節慶廟會、民俗生活等傳承賡續,都是一種場所精神生生不息的表現,也是金門文化主體性的所在。 近年來,地方文化工作者守護人文環境的意識漸強,相關的基礎調查研究也累積了不少成果,而這些價值觀的實踐具體表現於各種公民運動上,包括拒絕賭場、保存廟宇壁畫、保護戰地文化景觀等。而這種趨勢正是公民社會逐漸成熟的表現,也是金門真正脫胎換骨的契機。 晚近沙美戲院的保存與開發爭議,又是一個提供大家思考金門發展的公共議題。我個人在上個世紀90年代初、戰地政務時期的尾聲來到金門調研。我對沙美戲院印象深刻:其洋樓風格的壯觀正面,以及戲院與城鎮街道的空間關係,一如南歐的小鎮廣場,充滿迷人的魅力(其實曾作為葡萄牙殖民地的澳門,巷弄廣場的空間氛圍一樣如此)。這樣的場所精神,是冷戰對峙年代軍民生活及娛樂的場域,也是跨世代、跨族群的集體記憶,更是沙美戲院之於沙美、之於金門的核心價值,非常值得保存。 但如同大家看到的,隨著軍人消費經濟的退潮,沙美市街風華不再。昔日的戲院已死,如同《新天堂樂園》電影中的故事一般,令人惋惜。如何使其再生,注入新的產業動能,並促使沙美「邁向復興之路」,已經是迫切的議題。但對沙美戲院的個案來說,凍結式保存或僅以建築硬體為主的保存,並非現實中最好的對策,一個結合場所精神保存且兼顧現代利用需求的再生方案,才是追求多贏的可能出路。也就是說,一個好的設計方案是可以讓沙美戲院與街道、廣場的空間魅力被凸顯,也能留存大家所重視的集體記憶,更能把沙美戲院帶向未來,讓沙美出現一個新舊共生的文化新景點。這種類似的案例在國內外比比皆是,福建泉州晉江五店市傳統街區(青陽鎮的老城區)的再生即為一例。 保存與發展不必視為對立的兩極。場所精神一旦逝去,將難以複製;發展是為了創造特色,這才會是商業經營的永續之道。一座戲院能否起死回生,關係著這一代人的智慧、創意及執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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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穩定氣流
常常在航程中會聽到:「接下來我們將會通過一段不穩定的氣流,請各位乘客坐在位子上,繫緊安全帶……」,類似的提醒或場景時常上演,尤其是對我們這群需要坐飛機出門的人來說。有時天氣不穩定,一趟飛行總要來個幾次,心裡難免不舒服,下飛機後頭暈是常有的事,所幸它是短暫的,一段時間後總會恢復正常,只要不是「亂流」。 金門對臺的交通靠的主要是飛機,原來還有四家航空公司的,先前復興航空不見了,而遠航不見幾年之後又復航,但持續了幾年,就在幾天前它又突然的宣布停航,雖然有傳說要力拚復飛,但不少人對它的信心已大減,一個重大決定影響的層面究竟是不小,首先是我們這群消費者,雖然我已好長一段時間沒坐這家的班機,但身旁的親朋好友總有人這次是「中獎」,有的已刷卡但還來不及消費,有關單位緊急召開會議應變,那就先跟著有關單位開會的程序做,要跟信用卡公司做什麼手續,另外有人跟旅行社訂票的,那可能又有不同的作業流程。 「停飛」公告一出,臉書、line群組紛紛有人轉傳,航空公司櫃檯前開始大排長龍,退票的、退款的,但有些人到了現場後才知道也只能夠先登記資料,隔天金門日報刊出航空站主任為留下來處理的員工加油打氣,他們無預警的「失業」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做善後的動作,真的是難為他們了。看新聞,由於遠航的突然停飛,旅客滯留日本機場,他們算是直接受到影響的一批人,心裡面的感受肯定深刻;新聞畫面有人說「高雄」原來有二家航空公司的,如今只剩下一家,票價比較貴。 時至年底了,明年初的選舉也迫在眉睫,農曆過年緊接在後,每天每天,由於少了一家航空公司,勢必其它家航空公司要加開班機,否則那麼多原先就計畫好的行程怎麼辦呢?前陣子過年的管制票,那麼多好不容易才訂到票的人,這會兒不僅要處理退票的問題,還得面臨過年怎麼回家的大問題,一顆心啊如遇到「不穩定氣流」或「亂流」般的無法平靜! 有天下午,我順道繞去機場看了一下,大型看板遠航的「取消」二字這下子異常的紅,奇怪的是遠航的「候補」仍有數字,是不是其實仍在期待可以有復飛的時候?「冬至」到了,原本要回來團圓的家人不回來了,現在如果要「出差」,得先確定有沒有機位才行。 協調會後希望能有一致的做法,是不是有需要時「軍機」會適時的支援?是不是哪家航空公司會做何異動?消費者的退票、退款會不會順利?以後金門的天空會不會又有不同的變化?「不穩定氣流」尚未過去,會持續多久應該沒人有把握,但是遇到了,總要勇敢去面對,希望在大家群策群力之下,難關會慢慢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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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橋的金門情結
中國福建省晉江市安海鎮和南安水頭鎮之間的海面上,有一座「安平橋」又名「五里橋」。 根據1985年晉江地區管理委員會在「水心亭」豎立的石碑記載,此橋始建於宋紹興八年(公元1138年),全橋長2255公尺,有疏水道361孔,號稱是當時世界上最長的梁式石橋,橋面是用長8至11米、寬厚各0.5至1米的石板鋪成,這些石板每塊重約三噸,據說是從金門島上開採船運而來。 我去過晉江參訪幾次,每次去,安平橋都是必走的景點,但沒有一次是從頭走到尾,這座很多還是900多年前的古橋石板,堅硬的花崗石面已經被無數的足跡磨成滑潤,走在其上,腦海很容易泛起當年築橋工人,在豔陽以及潮起潮落中,吆喝淌汗、齊心協力的勞動畫面,想像在那沒有機具的年代,工人們肩負千斤重的石板,一塊塊鋪平,雙腿在泥濘中吃力前進,一個閃神,石塊傾斜,也許就要壓折到某個工人的腳板,若是一聲慘叫,所有的工人都要面面相覷,但橋還是要繼續鋪下去,因此走到這條石板橋上,心裡有許多想像一幕幕閃過。 安平橋的中界橋段處有一座「水心亭」,亭側有一間寺廟,是供奉釋迦牟尼佛的,廟的門柱有副對聯:「世間有佛宗斯佛,天下無橋長此橋。」說明了此橋的身價與自負。「安平橋」從明清到現代,代有修葺,共有14座石碑,寫盡它的歷史風華,1961年,中國政府把它列為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最近一次修葺,是在1985年5月。 我遍尋石碑文,無意望見橋頭角落,有一截孤立的方形欄柱,獨自站立,柱的一個側面刻下:「浯洲嶼顏達為考妣施此一間」,這段文字引起我一份歷史考證的幽情。 所謂「浯洲嶼」,乃金門島的舊稱,明洪武二十一年(公元1388年),江夏侯周德興于福建沿海籌設金門千戶所城,之前金門的舊地名,其中之一就是「浯洲嶼」。而所謂「間」,係建築上指兩根柱子之間的空間地面。 在古代,鋪橋造路是富紳賢達行善指標之一,舊社會的人物,在事業有成之後,總會作一些社會公益,俾益蒼生百姓,比如鋪橋造路,一則彰顯自己的事業成功,一則張揚父母的養育之恩。 此「顏達」者,料想是宋朝紹興年間浯洲嶼的一名商宦,在他富貴成功後,當官家士紳倡議興建安平橋時,他也響應捐資佈施了一段橋面,在這水路通衢的大道中,能佔有一席之地,絕非等閒之輩,所費必然不貲,這讓我遙想,幾百年前的邊疆小島─金門,竟然也有這樣引領風騷的人物,實在令人驚訝! 如今的安平橋,銜接安海與水頭兩鎮,不但修復了橋墩,補齊了橋板,恢復了橋欄,狀如長虹,已然恢復了「天下無橋長此橋」的美譽,梭巡其上,碧水藍波,有無限的遐思與金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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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韻
我聽過後浦靈濟古寺清亮的鐘聲。鐘聲規律有致,初時徐徐,繼而速速,再由速而緩、緩而急、急而慢,最後一個音驟然收攏。我曾靜心聆聽細數,從開始到最後一響,不多不少,鐘聲108。 事隔多年,我居然無法百分之百肯定說出,那靈濟古寺住持敲響的,究竟是晨鐘,抑或是夜半鐘聲?也許是時有霧氣迷濛、從文厝內飄渺撲來的清晨,也或許是微弱燈光被保密在紅黑布幔,而屋外星光公開嘈切、無法防諜的夜裡,不遠處觀音亭清亮神聖的鐘響,噹、噹、噹、噹、噹……,繞樑至今。 臉書上邂逅Lisa的文字,那是今年9月,她二度踏上浯鄉浯土所做的尋根記錄。此前,她曾傳訊《金門文藝》粉絲專頁問道:在新加坡如何訂閱贊助《金門文藝》? 從她的尋根記錄讀出,讓她起心動念開展金門之行的,是她離世廿八年的阿嬤生前時常掛在嘴邊,逢人就說的:「GuasiOngg.Gua di Aw Paw cu xi.Guasi Kim Meng lang.」從事教育工作的她想撫慰年幼即離開原生家庭,飄洋渡海南下星洲,滿懷悲憤恐懼、點滴怨懟泣訴、最終只能認命,卻也充滿韌性的在新加坡落地生根開枝散葉,一個世紀前出生在金門後浦的女孩。 二度金門、數日行旅。閩南古厝,操著與阿嬤相似口音的老嫗,後浦老街,充滿盎然古意的大紅燈籠,鄉間聚落,輝煌簇新的家廟宗祠……,新加坡出生長大、受「紅毛教育」的Lisa,在金門風吹日曬實地踏查,感受阿嬤出生地的鄉土民情,尋找阿嬤的根,渴望與阿嬤印心、產生連結。腳步踏及的每條巷弄,手指碰觸的每塊磚瓦,會不會,百年前,阿嬤也曾踅走過撫摸過?Lisa娓娓細說,與曾經的小女孩對話。 11月中突如其來的星洲行,在趕赴桃園機場的倉促間,我抓了二本《金門文藝》隨身前往。心裡惦記,如果時間允許,希望此行能與寒川老師、關心《金門文藝》海外訂閱的Lisa見面。在新加坡第四天,很幸運地在僅剩的空檔,寒川老師以及Lisa,都願意撥出時間,與我約在牛車水碰面。 「我是學文學的……。」初次見面,熱情爽朗的Lisa一開口讓我既驚且喜。「當我開始搜尋跟金門相關的資訊時,《金門文藝》吸引了我。……我在網路上讀了雜誌一些文章,透過查字典翻譯,雖然無法完全讀懂、理解,但是我很訝異金門小小的地方,居然出版這樣一本有水準的文學雜誌……。」Lisa誠摯的告白與鼓勵,讓我千里帶來相贈的《金門文藝》68不僅有了厚度,更增加了溫度。 從新加坡歸來,心中不時浮現:「我姓翁,我在後浦出世,我是金門人……」被迫離開原鄉、切斷根源,Lisa的阿嬤在世時逢人便脫口說出的話,是為了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任何一絲與家鄉取得聯繫的機會吧?在她過世多年後,這三句話化作文字,也變成一股餘韻,像是觀音亭敲響的鐘聲,噹、噹、噹、噹、噹……迴盪在我耳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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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之抗拒與拉扯
伸展、延伸、展開、變化……,種種姿勢,極端扭曲,還真是「變態」呀!手邊有書「伸展運動」215式決定版,不只,絕對不止此數,但真要做,絕對讓你的肢體朝著反方向,背曲,腰彎,手扭,身轉,都是你幾乎不會做到的動作,不「變態」的話,你就只能平常坐臥而已。 我在一次「體適能」活動參與測試,分數之低讓我大吃一驚,想說,平常我也算常運動,怎麼分數如此難堪?但我心知肚明,一切都有其成因,一切也有其不可逆轉的現象,也就是隨著年齡漸長而至的老化與退化。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思及,平常一打電腦,動作就持續一兩個小時,一看影片,身體就獃坐良久,無法動彈,或低頭滑手機,猛一抬頭,頸端■擦有聲,那都是警訊,也是僵化、老化現象。 近來我發神經不斷訓練「核心肌群」,又屢屢做操,試著延展身軀,以強化彈性,增加柔韌,頗為辛苦,但老只是遲緩,並不消失。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有幸與爸媽生活,並親炙祖父母的晚年,明白老究竟怎回事,從遲緩到靜坐不動,不過數年,坦白就認了,對自己自然寬容,自然隨化,不那麼「拉扯」身軀,「糾纏」手足,而我現實上對身體之老化種種現象總是抗拒的,既然抗拒,就得「嚴以律已」,不做不休,持續不斷。 跑步對逾70公斤餘的體重顯然過苛,又得少吃,又得長久煎熬耐操,延展運動亦然,筋骨僵持已久,得拉、撐、挺、轉,對腰、背、膝、肘、踝……,以及其間的關結、髖骨、脊椎承受壓力頗重,跑步尤然。 抗拒,對自己就得殘忍而堅持,但會有故事的,定有心情轉折,就像肢體延展一般,不會直直、平平,而是多曲、多繞、多彈性、多柔韌,動作還有得做呢。 時間呈現鉅大的落差,一方面新鮮帶勁,一方面衰老疲憊,依靠著舊有的累積屯漸,我擁有著大量的記憶與物質,卻在活在當下的呼求中,拖拉身邊的一切,面對今日的所有。 午後醒來甚感欣喜,莫名但真實,就覺得自己幸運,休假一天,明天還能工作,薪資甚佳,能力充分,遊刃有餘,就只差,老化種種漸次襲來,若不是中年已至,老花迷茫,我在睡醒時,精力旺盛,宛若新生,那感覺蹦跳自在,欣快還帶點清翠。 我每天拉筋踢腿,伸展身軀,其實就是種拉扯,筋路其實頗僵硬,彎曲旋轉之際,總顯得遲頓而慢拍,但強拉硬扯,日行月循,竟然甚有奇效,每天最快樂的事,其實都是不花腦筋的,下班後在車上脫掉制服,換上短衣短褲,打場大汗淋漓,乾脆俐落的球賽,殺幾個漂亮的球,拉一次幾幾乎落到地上的球,繞著操場跑二圈,晚餐竟然意外的好吃……。 聽說2030年地球氣溫可能脫軌,均溫超過1.5度,人類即將面臨生死存亡……,我還真不害怕,我承擔我自己那部分,倒還真想不到拯救世界。 一天說來短,但跟一生情節與情境竟然大致雷同,早起的蒙昧不清,勉強而行,匆促的清晨,不耐久候的青春,三十已至中午,疲累而想睡,偏偏事正多,諸事繁忙,也到了午後,稍有餘暇,喝杯茶,又再奮起,臨退,日已黃昏,只得趕路,既晚,臨睡,猶有未竟,但卻不得不睡,夢或無夢,一日已盡,命亦隨滅。 年輕時沒錢,有點錢不年輕,想要感覺年輕,顯得不老,就得「拉扯」一番,節省點精力,簡化些慾望,減少些耗損,然後自覺尚有可為,近似二度青春,拉拉扯扯,臨老未老,老不休,總得「要活就要動」,「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猶自掙扎,強自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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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金門鎮總兵官陳化成事蹟
清潮在歷任的金門鎮總兵官中,不乏有文才武略的良將,但論以民族氣節享譽丹青者,首推不惜捐軀捍衛國疆的陳化成將軍。 陳化成字業章號蓮峰,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出生於福建同安縣的丙洲村。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十六歲的化成因家貧隨著伯母渡海到台灣謀生,現在台北縣新莊市的化成里和化成路地名,都是紀念陳化成的生長背景因故而命名。 嘉慶二年(1797年),二十二歲的化成加入清軍水師,先補水師名額,後來因殺賊擒匪有功升拔外委。道光三年(1823年)十二月,化成調任金門鎮總兵官,先後在道光七年及道光九年,共回任二次;駐金期間以廉正著稱,他勤於巡緝,海上無敢啟滋事擾民禍端。 不久被調任臺灣鎮總兵。次年則升任福建水師提督,目前在廈門市,如果避開人潮車喧的中山路,走入一處幽靜的草埔巷,則可發現一座硬山頂磚木結構二進古式建築,那就是陳化成任福建水師提督駐守廈門的故居,從裸露的殘墻和裝修,還可見其儉樸的真實面貌,現巳列為廈門市級文物保護單位。 道光二十年(1840年)即爆發中英鴉片戰爭,六月,陳化成抵守上海吳淞口砲臺,與全體官兵同甘共苦,積極修築砲台,加強戰備工事,七月,英艦至吳淞口巡弋,被陳化成截擊。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英軍以七艘戰船、運輸舢舨數十艘,再度進犯吳淞口,陳化成親自上砲台,指揮向英軍發砲,當場擊中兩艘。但卻發生東砲台的守將臨陣脫逃,讓英軍由此登陸,西砲台守備因此戰死,陳化成在腹背受敵,身上多處負傷,臨危之際仍堅守砲台燃砲殺敵。英軍逐漸逼近砲台與清兵展開肉搏血戰,他終於因身中數粒鉛彈,伏地壯烈殉國,得年六十七歲,八十一名的砲台官兵全部轟轟烈烈犧牲在此戰役中,這是英軍侵略上海遭到第一次最激烈的抵抗。戰後嘉定縣令練廷璜募死士覓得陳化成遺體,暫殮在嘉定武廟。十月,靈柩運回廈門梧村金榜山安葬,朝廷賜祭葬。華表上鐫刻楹聯:「佾豆馨香荐忠良而易名兩字‧粵閩江浙垂功烈而炳節千秋」,清宣宗為表彰其忠勇節操,先後誥封「振威將軍」、「建威將軍」,謚號「忠愍」。上海松江縣至今仍留有百姓紀念陳化成的陳公祠,西砲台遺址及官兵殉職處也被列為文物保護單位,上海市的化成橋、化成路等地名,應可看出人民對這位民族英雄的景仰崇拜精神。 陳化成生在同安縣丙州村,死在上海吳淞口;任職於金門、廈門、台灣、上海等各地。從行伍出身,歷任金門右營把總、南澳右營千總、銅山營水師守備、澎湖水師副將、金門鎮總兵、台灣鎮總兵、福建水師提督、江南提督等職。在這些地方都保存有他的遺物、活動遺址、墓葬及奉祀祠堂。難得可貴的是,其忠勇愛國的事蹟,仍是後人追思紀念的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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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蟹可及
冬至快到了,通常是這個時節,只需再一波北方的冷氣團,熟悉的電話必定準時響起:「今天一大早的菜市場,有看見賣《ㄑㄧ》,又肥又結實,趕緊搶購了幾隻,等等馬上處理好,立刻快遞寄過去,中午前後注意收包裹。」電話中,傳來急急如律令指示的,正是人在金門家的老父,想必是邊急著講電話,邊忙著處理他精挑細選的金門魚蟹海鮮,來電是為了通知而非徵求意見,知道他眼光獨到,能讓他挑上手的絕對是好貨,因此,隔著海峽另一端的我們,從接到電話的那一刻起,總有滿滿的幸福與期待。 金門話的《ㄑㄧ》,在台灣的海鮮市場上常被寫成「金門『虫市』」,其實,金門話音的《ㄑㄧ》在水產分類屬於蠘,與蟳、蟹雖然形似而同為甲殼類動物,卻各異其趣;蠘的殼兩端尖,因形狀如梭子,故在學名上稱為梭子蟹,而讓饕客念念不忘的金門蠘正確的名字是三疣梭子蟹,螯較為細長,有鋸齒,棲息於海底,肉質鮮美。在台灣經常有人說起金門蠘總是錯把馮京當馬涼,開口閉口就以學名紅星梭子蟹的「三目仔」張冠李戴,看在吃金門蠘長大的人眼中,就是一丈差九尺、天差地遠的誤會了。 此外,金門市場上還有另一俗稱為「青腳蠘」的遠海梭子蟹,因其肉質與味道不及三疣梭子蟹,通常是等不到後者上岸,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或者,也如俗稱「九斗仔」的螃蟹,巧妙被加工處理成醃漬品,就是在地金門話「ㄑㄧˇㄍㄨㄟˊ」的蠘膎,更豪氣的名字叫作嗆蟹。 金門蠘,漂洋過海在金門上岸,再輾轉空運赴台,家中老先覺一早在市場快狠準入手,立刻料理,午後快遞送達,鮮貨開箱後,在台灣的兒孫開始大快朵頤。入口即感受膏滿脂潤,質地韌實,味道甘而不膩,鮮中極品當之無愧,真的寧願估金賣銀以食之而無悔,不亦快哉。難怪清代有名的吃貨李漁,在閒情偶寄一書竟然這麼說:蟹之鮮而肥,甘而膩,白似玉而黃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之至極,更無一物可以上之。而唐朝的白居易,更是將海中的蟹視為如陸上的熊掌一樣珍貴,而有「陸珍熊掌爛,海味蟹螯鹹」的誇張說法。 金門海域的三疣梭子蟹,嚐過此等鮮味,就算從此不識蟹滋味亦無怨無悔。在金門被慣壞的嘴,到了外地至少有三不吃─麵線、油條與螃蟹。前二者已經多方行家認證,再無贅言,但台灣四面環海,海產自然應有盡有,豈能這般托大放肆?而實情真就如此,除了金門蠘,其他的蟹蟳,諸如大閘蟹、紅蟳甚至三目仔之類,對曾經一親金門蠘芳澤的饕餮,這些也就覺得可有可無,因心中那把秤總會明白記著那等滋味的份量,嚐過驚為天人的震撼之後,極致是毫無懸念的。所以,不必再問為什麼不青睞其他蟹蟳,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曾經滄海難為水啊! 而自從那一次,味道濃郁而新鮮的金門蠘剛剛收到,一時興起開啟網路直播,從三疣梭子蟹的挑選、圓臍尖臍辨別,以至於剝蠘、吃蠘的方法,娓娓道來。由於事先並無備稿與演練,竟然就在十多分鐘內一鏡到底的一氣呵成,金門蠘的魅力於親朋好友間,從此更是聲名大噪。 近年來,由於環境與市場因素的牽連,金門蠘已漸不可得,家鄉的親友甚至戲稱:吃蠘猶如吃黃金;其嬌貴的身價可見一斑。看來,今年的冬天應該特別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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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有林志玲
打開電視,畫面不是選舉就是車禍、殺人、虐童,甚或殺親人,少有溫馨感人的新聞,老是納悶好人去哪?再不然充斥政治,各政客互酸互相叫囂,只爭露臉少有政策,消極者乾脆不看新聞,我呢?好奇與期待,明明知道政府救不了歪斜價值觀,對於選舉民調的詭譎,還是想探個究竟,心想選總統不是選聖人,把一個十幾年前的買賣當標的,好笑的是家人打個衛生麻將也被弄糊了,買屋賣屋是庶民常做的事,庶民是一種精神、一個態度,非金錢界定,權貴也可以有庶民的舉動。 日昨兩岸三地文學交流回來,耳根清靜一星期,很怕要再次被污染,但電視不能不開,好歹仍應了然現況才對,幸運極了,一打開螢幕美麗的志玲姐姐捕捉視線,當她的童音:「謝謝你讓我相信愛情」。林爸爸說:「志玲是來報恩的,生來甜美又賢慧,我不知道今天要哭還是要歡喜。」做為父親的心聲,顯然志玲平日是孝順的,前世情人要出嫁,身為父親悲喜難述,不可言喻。為何大批媒體一再播出這則美麗的新聞?因為日子太苦澀了,找不到出口,部分人活在喘不過氣的政治氛圍裡,朋友說簡直快得憂鬱症了,何以至此?芸芸眾生在這紛擾世界,不能得知未來,迷失方向,總期盼能出現一位不自私又有能力的領導者。 我也因為國家認同神精錯亂,昨晚一則新聞,某女性總統候選人說:我選的是中華民國總統,背後懸掛大大一幅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我幾乎感動到快哭了,近四年來聽多了「這個國家」,今兒讓她忽地想起中華民國,天啊,我的國家沒有消失,只是選舉過後國旗仍會束之高閣吧。 接著我到廚房泡一杯老班章普洱茶,心想日子總是要過,紫沙壺嘴緩緩流出金黃茶汁,像冬日裡的暖陽,溫潤柔順的經過喉嚨滑下,稍微舒心,回房看到電視畫面是林志玲,她甜膩:謝謝你這麼溫暖牽著我的手回到原點,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讓我們走在一起,我願意和你去面對未來的每個未知,所有逆境都會陪你一起渡過,希望到我們老的時候還能夠手牽著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羡煞眾人,全國百姓不是也如此祈願? 如果志玲從政,如果志玲當立委,或者志玲當首長,甚或志玲當總統,用她的溫暖及愛情觀,高EQ,不惹事生非,不挑釁,國家會是個桃花源吧?至少把暴戾降低,專注營造溫暖的家,且可促進觀光,軟實力提升經濟,也順道鼓勵青少年們愛情可以慢慢尋覓,愛情學分是必修,濃時天長地久,海枯石爛,情逝時也該祝福曾經的相愛,不必尋死尋活,喊砍喊殺,更不能因此上社會版。 真的別把焦點放在勞斯萊斯,別把灰姑娘玻璃鞋當目標,別只看公主婚紗的優雅美麗當成一個夢,她也必然挫折過,傷心過,勇敢過,跌倒再站起來過,沒走過的路,不知那路途風景,也看不清那路是否坎坷,「林志玲」不是一天造成的。林志玲代表不是她個人,是她帶來的意義。 小人物要求甚微,平凡人但求平安過著平順的日子,長久以來沒有政治家,只有政客,一池春水往往被政客擾亂,混濁了,久久無法清澈,貪臠者眾,清心寡慾者少。是國人集體的宿命。 如果有許多林志玲,可以緩和政治,從醜陋灰暗裡發出亮光,媒體新聞也會變的賞心悅目。 世道紛亂,幸好有林志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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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威濟廟奠安說起
農曆十一月初一,金寧鄉后盤山威濟廟奠安首日,上午九時起,縣長楊鎮浯率縣府團隊,議長洪允典偕議員多人,金寧鄉長楊忠俊及各界民意代表、善信,相繼前來獻匾致賀,致獻爐敬金,或來行禮添緣。后盤山的長老及執事們、樂隊,一大早就列隊在大慶前熱情歡迎,事先,村民們炊粿綁粽,在社區境內張燈結綵,道路上遍插慶賀旗幟,喜忙多日。 民國四十七年十月吾家遷台,六十六年我返鄉執教,遷住金城已近四十年,但因祖籍是金寧后盤,常受邀參加老家鄉里活動,是威濟廟重建奠安會成員。奠安當日及隔日,歡欣參加慶典並拍照紀念,看到不少旅台鄉親特意搭機返金與會,親友相見,寒暄問好,社區喜氣洋洋。 奠安之前,重建奠安委員會總幹事先凱兄囑我擬一篇重建奠安誌,我不敢推辭,但是感到惶恐,因我少小離鄉,對廟宇所知不多,不知從何寫起,之後想到廟堂所掛「憑依在德」匾額,乃先高祖維旺公於清同治己巳年(西元一八六九)敬獻,由此推算,廟建至今,應有一百五十年以上,就從此處來寫。維旺公壯年曾任清朝軍職駐台,之後告老返鄉。 后盤山古名后半山(見清朝金門志金門全圖),民間習稱後半山。村落倚山面水,遠有太武山屏障,近依雙乳山為後座,村前有一溪流水環繞,乃地靈人傑風水寶地。村落所依山形,狀若覆盤,閩南語音,半盤音近,又名後盤山。威濟舊廟門前龍虎堵原書「威臨四海,濟普萬民」八字,如今新廟添字改為門聯「威臨四海鎮浯島,濟普萬民護盤山」,意在彰顯本土,護佑善男信女,期望神明庇佑,居民平安和諧。威濟廟神龕內奉祀池王爺為境主,並主奉溫王爺、和王爺、三王爺和太子爺等眾神。 廟宇因年久失修,梁柱瓦壁逐漸損壞,逢雨滲漏,鄉親倡議修建多年,然因廟地狹窄,基座低窪又近道路,倘得另地興建似較妥適,曾廣為尋覓,憾未能如願。鄉親眾議,再不籌建,廟宇恐有倒塌傾廢之虞,經廣泛討論決議原地重建。鄉親積極從事,組織重建委員會,公推光添叔公祖為主委,先凱兄任總幹事。兩位主事認真推動,眾人同心協力,踴躍捐獻。鄉賢水衷先生首先響應,樂捐重建經費壹百萬元、妝塑神尊資金參拾萬陸仟元,鄉眾亦不落人後,紛紛樂捐,並由家戶按人口數,每人捐獻參仟元,重建暨奠安會成員與樂捐暨家戶捐款人口數名錄,都刻石誌念。管理委員會曾修函縣府申請補助,縣府依據維護傳統建築風貌之條例,給予贊助;日後,陳福海縣長又撥款整建美化周邊。 重建工程由建華營造廠承包,民國一零六年歲次丁酉六月初八動土,並將屋基墊高八十公分,一零八年歲次己亥季夏竣成。農曆八月初五,王爺神尊開光回殿,建醮慶典兩天。回溯以往,民國五十四、七十二年,威濟廟曾兩度修葺並奠安。一零八年歲次己亥欣逢大利,經擇訂於仲冬吉旦舉行奠安慶典,奠安首日有起鼓、發奏、請神,掀樑、制煞戲,追龍,排粿粽、拜圓,迎接縣長議長貴賓獻匾慶典,戲劇公演,鄉老獻敬,歡宴,戲劇公演,拜斗,敬宅主、地基主,鬧廳、晚朝,戲劇公演等活動。次日有讀解連、排粿粽,進表,恭送玉皇,請六宿,鄉老獻敬,戲劇公演,敬榜神、犒軍,鎮竹符、石頭符,過限(過布橋),戲劇公演,淨油、插柳、獻五穀、安磚契,化六宿、龍神,關廟門等活動。初五啟扉(開廟門)有啟扉,設醮、排粿粽,鄉老獻敬,戲劇公演,恭送玉皇,敬地基主、宅主、犒軍,分燈,戲劇公演,辭神、收軍等活動。今者廟貌煥新,神儀煥發,仰威靈之顯赫,崇祀典於馨香。廟美景美,神安人安,風調雨順,物阜民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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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詩經.野有死麕》之「帨」說起
《詩經.召南.野有死麕》:「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漢.毛亨傳:「帨,佩巾也。」這佩巾,即是現在的手帕。前一陣子紅極一時的《如懿傳》電視劇甫一開播,從劇情到衣著道具,每每拿來與《延禧攻略》做比較,其中主角如懿出場,脖子繫上一條超長打了蝴蝶結的絲巾。在今天它叫絲巾,在古代它叫做彩帨。深究起清代的彩帨,應該沒有她繫的那麼長,也沒有打上蝴蝶結。 要想知道「帨」從何而來,因和繫帨,何人繫帨,必得從古籍上扒梳,茲從古籍中所蒐得的帨字之原文出處臚列如下: 《詩經.召南.野有死麕》:「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禮記.曲禮上》:「尊卑垂帨。」《揚子.法言》:「今之學也,非獨為之華藻也,又從而繡其鞶帨,惡在其《老》不《老》也。」《白虎通德論.嫁娶》:「母施襟結帨曰:『勉之,敬之,夙夜無違宮事。』」《儀禮.士婚禮》:「母施衿結帨,曰:『勉之敬之,夙夜無違宮事!』」《釋名.釋衣服》:「有珠、有玉、有容刀、有帨巾、有(角隽)之屬也。」《文心雕龍.序志》:「而去聖久遠,文體解散,辭人愛奇,言貴浮詭,飾羽尚畫,文繡鞶帨,離本彌甚,將遂訛濫。」《藝文類聚.婦人封》:「〈梁王僧孺為南平王妃拜改封表〉曰:『拜妾為南平王妃,奉命震慚,有灼丹寸,妾瞻絲望帨,且或多慚,鏡史觀圖,是焉知愧,以茲眇薄,有儷蕃儀,紃組不聞,饘(西㐌)蓋闕,不悟玄造曲被,徽渥愈臻,改服名,事華品貴,恩深外邸,榮照下庭,豈期輶弱,所能勝荷。』《通典》:「祭畢,更服朝服,以黑經白緯為冠而綵纓,縞帶,緣中衣,吉屨無絇,革帶得佩紛帨之屬,如其平常。」《廣韻.毳》「帨,佩巾。」《太平御覽》:「既帨則奠巾於篚,奉匏爵以贊獻。」《太平廣記.郭子儀》:「或云:『王夫人趙氏愛女,方粧梳對鏡,往往公麾下將吏出鎮去,及郎吏,皆被召,令汲水持帨,視之不異僕隸。』」《全唐詩》:「長女當及事,誰助出帨縭。」《康熙字典.十》:「小囊盛帨巾者。」《儒林外史》:「堂上安了祝版,香案傍樹了麾,堂下樹了庭燎,二門傍擺了盥盆、盥帨。」 從文獻看來最早談到「帨」的是《詩經》中的〈野有死麕〉: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整首詩的意思是「野地死了香獐子,白茅包裹才得體。少女懷春心不已,美男善誘情意起。林中樸樕無人理,野地死鹿還施禮。白茅包裹埋地裏,少女如玉屬意你。緩脫裙衣是何企圖,別碰腰帶對不起。莫使狗兒叫不已,少女今生跟定你。 何人繫帨,女子也。於是後世用於祝賀人得女的賀辭說「輝增彩帨」。「弧帨雙輝」則是祝賀生龍鳳胎的賀辭。「彩帨騰輝」、「彩帨延齡」用於祝賀女性壽誕者的祝壽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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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點鐘
初冬的臺北清晨,天還沒亮,整座城市似乎都還在沉睡之中。微冷的空氣裡,彷彿能嗅到一股昨夜鬧市殘留的渾濁味兒,讓人頭腦無法清明。原以為我打早班的工,是最早從溫暖被窩裡爬出來的勤奮人口,沒想到在古老的信義橋前,遇見一位身軀微微佝僂的老大姊,頭戴深色呢帽,身著暗色外套,感覺她是刻意把自己融入這昏暗的街市;老舊手推車已載滿舊紙箱,顯然更早就開始工作了。我和我們老作家行經她身邊,向她問早安,她抬頭,看我們,先是一楞,遲疑兩三秒鐘,回答:「敖早(臺語)」。接著繼續彎腰幹活兒。那天之後,我們不用約定,清早就會在古老的信義橋前,互相道「敖早」。這讓我感覺特別溫暖。 住家大樓夜班警衛鄭先生問我,為甚麼這麼早出門?我說:北方女兒笨手笨腳,除了包餃子,許多好吃的北方麵食、麵點--蔥油餅、韭菜盒子、烙餅,全都不會做。機緣巧合,從報上分類廣告得知,北方麵點翹楚「王記」正徵求早班工讀生,這是個大好機會,興沖沖去應徵,一心想完全自我,學點兒廚藝,看看能不能做個像樣兒的太太,能不能抓得住先生的胃。鄭先生聽完,問:黃先生也學嗎?只見我們家黃先生苦著一張臉說:我負責三點鐘起床做早餐,讓她吃得飽飽的之後,去學做韭菜盒子,我還外加安全接送。說完,我們三人都笑了。是不是這件事兒,聽起來就有些荒謬? 我很幸運,如此高齡,既無烹飪天分,又無廚藝根柢,竟蒙王老闆暨老闆娘--高麗夫人不嫌棄,破例留用我。於是開始了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新生活。王老闆賢伉儷與我是河南老鄉,他們現在臺北的住家和我家是兩棟比鄰的大樓,多麼有緣! 「王記」已經開業十六年了,夫妻倆天不亮就開始忙活兒,早已闖出一片錦繡天地了。我打心底佩服!王老闆是北方高個兒帥哥,本性純良敦厚,談吐幽默風趣。高麗夫人端麗俊美,模特兒的高聎身材;玉指白皙、纖細修長,包起豆腐捲兒、韭菜盒兒,那種充滿韻律節奏的俐落,真美!我喜歡和她聊天,她事理通達,言之有物,讓我獲益良多。聲音清亮,音質音色俱佳,帶點兒河南鄉音,聽起來好親切、好悅耳。為人真誠,在外處事周圓,在家是賢妻良母、事翁盡孝的好媳婦兒,王老闆好福氣。我暗自慶幸得識這對良師益友。 某個清晨,不見「敖早」的老大姊,整條街,除了幾盞昏黃街燈,就只有我和老作家的腳步聲。一路上,大大小小紙箱靜靜立在店家騎樓下,等不到老大姊俯身將他們拾起,這景境顯得蒼涼,我心裡竟也有幾分落寞。於一座繁華城市而言,類似老大姊這樣的基層工作者,不僅僅是點景人物,他們更活出了生命的尊嚴,展現城市的另一種強韌精神。 「在靈魂漆黑的漫漫長夜中,每一天都是凌晨三點鐘。於是,我們繼續往前掙扎,像逆流中的扁舟,被浪頭不斷地向後推入過去。」忽然想起費茲傑羅《大亨小傳》的結語,心中感動莫名。 打工學藝的第十六天,高麗夫人不計成本地提供麵粉教我和麵,惠贈餡料和相關器具,讓我回家一試身手。老作家非常捧場,一口氣吃了六個半豆腐捲兒,連聲讚好!分享大樓主任、警衛先生,也都說好吃。帶幾個回店裡,讓老闆、高麗夫人和同事們評分,得到許多鼓勵,特別是高麗夫人的肯定,真讓我欣喜若狂。老作家更高興,笨老婆終於畢業,從此他不必三點鐘起床啦! 第十七天,拜別王老闆和高麗夫人,他二位不但沒收我學費,還支薪給我,當然要叩謝教導與提攜之恩。也感謝同事阿勉、阿蘭、阿芬、駱大哥給我溫暖的友誼。慶祝我畢業,高麗夫人百忙中親手擀了八張蔥油餅,讓我回家放冷凍慢慢兒吃,還給我們帶上四個剛出鍋、香噴噴的韭菜盒兒;她與我相擁道別,想他二位待我如此情深義重,我忍不住哭了。 這短暫的因緣際會,相較於身邊某些交往多年,或貌合神離、或高來高去的官場、商場、藝文界朋友,王老闆與高麗夫人對我們的真摯情誼,何其珍稀貴重!臨別,老闆說「以後跟老公鬧氣兒的時候,就來這兒轉轉。」我估計,要不了三兩天,我就會回「王記豆腐捲」轉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