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
人在公門好修行
民國六十年代初期,時任行政院長的蔣經國先生,有感於官場積習陋規、風氣不佳,影響公務推行及政府形象,乃提出「行政十大革新」措施,要求公部門全體人員遵行 ; 一時間,雷厲風行,贏得民間高度肯定與好評。但是,移風易俗或改變陋習本非易事,尤其是,民意代表是否算是公務人員,難有定論。 話說當年南部政界,有位名號響叮噹的市議員,傳言他在聲色場所揮金如土,行為囂張、惡名在外。某次在一大酒家飲宴,管區接獲檢舉,謂有公務員在某酒家飲酒作樂,喧嘩擾人;兩名剛從警官學校畢業的警官率員前往取締,一進門,見鶯鶯燕燕衣衫不整地搶著撒在滿塌塌米的鈔票,隨即高喊通通不准動,該議員酒酣耳熱左擁右抱之際,大聲的嗆說「你們哪個分局的?我是某某市議員你們不認識嗎?」哪知二位警官,搬出十大革新的「尚方寶劍」,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市議員又如何?鐵面無私,強行執法,真乃「初生之犢不怕虎。」事後,市警察局長雖被該市議員於議會質詢時刁難,惟二位警官仍獲嘉獎,立為典範,人心大快! 另有張文武〈化名〉者,浙江定海人,現年九十二歲,公務員退休。民國三十八年隨軍來台,後轉至警界工作,曾於中南部數個偏鄉服務,由於個性耿直,工作盡職,獲得好評,經本省籍同事介紹,與雲林某村姑結婚,育有二子一女。 他是家母住院時,隔壁病房的患者,因不慎摔跤小腿骨折,術後不良於行,輪椅代步,靠鼻胃管灌食,昏沉時間多,清醒時神智不甚清楚,聽得懂話,但是說話鄉音重,除其家人,旁人須費神仔細聽,可以理解其意思。 據其妻言,他是「和尚命」,粗茶淡飯,清心寡慾。由於警察工作背景,從結婚時起即告誡太太,絕對不能收取外人一分一毫的禮品,否則休妻,可見其廉潔且不貪不取的秉性。自律甚嚴的人,除了盡職於本務之外,也不喜酬酢,更不會巴結上司或送禮,加上他不和同僚合流,在任何單位都不討好,升遷無門,後來調任職司風紀的督察部門。 督察部門主管內部風紀,是吃力不討好,惹人嫌的工作。當年某分局轄下派出所,爆發集體貪瀆事件,是社會版新聞頭條,長官派他至該分局當駐區督察,整頓警紀,剛把風紀導入正軌,另一個分局某派出所又發生收取八大行業紅包醜聞,長官一樣要他去善後。做這些「擦屁股」的事不打緊,但是難免得罪人;輾轉沒幾年,當初因案經他處理過的警官變成上司,挾怨藉機報復,整得他工作幾乎不保,只得向上一級長官面報,但求保住飯碗,調哪裡都可以;當年戶警一體,經安排轉任某鄉鎮戶政事務所主任,十幾年後安然退休。 社會萬象,人生百態。現在檯面上一些政客的爭權奪利,吃相難看,令人不齒。讓人懷念這些默默耕耘於工作崗位的小人物,他們的芬芳事蹟在民間流傳,標誌著端端正正做人的道德價值!
-
軍旅男兒,英雄有淚不輕彈
曾是英雄島的金門,最可貴的是曾有許多英雄豪傑在此流血流汗奉獻青春,而多年以後,不時有老兵重返金門悼念昔日陣亡袍澤,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繼當年忠孝不能兩全,對彼岸雙親流下慚愧淚水後,老兵們雙膝下跪祭拜老友,再用老手拭乾眼淚並不捨離去,心中懷抱著滿滿濃厚的思念。 古寧頭戰役後,此岸一批批年輕人再度投筆從戎,不論在軍士校或新訓中心,緊張刺激的入伍訓練階段,大家共同接受烈火的煎熬,每當就寢熄燈後,漸漸有些微弱的啜泣聲從床板下傳來,男兒有淚不輕彈,許多人第一次遠離家園接受考驗,夜深人靜時,常常不約而同的流下思家淚水。當然,這些哭泣只是短暫,嚴格訓練的結果常讓大夥每天在熄燈號後馬上進入夢鄉。 軍旅中的男兒們,有時會為一些特別情況不自主的流下眼淚,第一順位當是雙親病危或作仙訊息傳來時,常會叫當事人一時六神無主,夜深人靜時,只有暗自吞下愧疚的淚水。曾經,張學長在不得已時,晚上開完作戰會議後,匆匆驅車三小時回到老家祭拜老父,再原路匆匆趕回部隊,在起床號響起前參加演訓作息,這一晚,吞下的淚水比消耗的汽油還多。 父母之外,軍旅恩師與麻吉好友告別人世的訊息也常讓許多人臉上失去陽光,有些師恩重如父母,麻吉哥們恰比兄弟或更親切,都是軍旅人生中的重要導師,長年生死與共的情份交感,若是臨時接到師友過世的不幸消息,常會讓人有如在茫茫大海中不知所措,哀痛之後,並哀傷淚水相伴而下。 年輕人當兵前幾乎都怕抽中金馬獎,特別是正與女朋友熱戀時,卻抽到外島當兵,簡直讓許多人有生不如死的感覺,在電信業不發達年代,在外島要與家人好友連絡大多靠書信,想打電話也不是能隨心所欲,天天如膠如漆的時刻只能回憶了,在客觀環境如此之下,女友的心志頗受考驗,「兵變」傳說因此而起,而在外島的帥哥心情怎麼也帥不起來,眼淚都會不自主的掉下來,最後還是要靠自己莊敬自強才能免除惡劣情緒的干擾。 為了達成任務,長官嚴格要求部屬是常有的事,有些部屬工作不認真,常被長官狠狠修理,心志較弱者只得背後偷偷哭泣。會修理人的還有稱作學長的這號人物,有些人天生賤骨頭,就是喜歡踩著他人的肩膀往上爬,當學弟者遇而斯輩不是自認倒霉就是獨吞淚水。另外,最可恨的就是有人背後穿小鞋或寫黑函,讓當事人跳到黃河也洗不清,流下的眼淚比黃河還多也沒有用。 男子漢流下眼淚並非都是傷心時刻,林學長參加演訓三個月後才得以休假回家,初抵家門,老婆抱著剛剛滿月的兒子早早在門口待候迎接,因公務未能及時回家,讓老婆獨自度過生產與做月子的辛苦時刻,看到妻兒的林學長流下感動與感恩的眼淚。胡學長在營長任內認真負責,積極進取,參加演訓或比賽常得第一名,從師長手中領取獎牌常看到他眼中泛著高興的眼淚。 軍旅男兒,英雄有淚不輕彈,老天眷顧下,喜見流下的是幸福的淚水。
-
夢迴還劍湖
去年9月26日,我到河內師範大學參加葉石濤《臺灣文學史綱》越南文本的新書發表會,隔日凌晨6:00去到還劍湖邊,追思與我親如母子的已故翻譯家范秀珠老師,並暗自許諾:「下回再來河內環繞還劍湖,轉往范秀珠老師家時,我希望我手上拿著的是金門《陳長慶短篇小說集》的越南文本新書。」 時光匆匆流逝,我在這一年內又去過幾次河內,但都刻意避居我從前最愛下榻的還劍湖畔酒店,一方面是湖邊已無坐在玉山祠前等候我的范秀珠老師;另一方面則是原定去年年底要在越南翻譯出版的《陳長慶短篇小說集》,因故延宕,幾至胎死腹中,讓我感到有些羞愧,怕愧對范秀珠老師的在天之靈。 如今,《陳長慶短篇小說集》的越南文本幸已克服萬難,由文化-文藝出版社在胡志明市公開出版,並且於今年11月8日胡志明市人文與社會科學大學的「越南與東亞文化思想之交流國際學術研討會」舉行了隆重的新書發表會。 我在與越南黎光長主任合撰的〈主編序〉寫道:「金門曾經是20世紀世界知名的戰爭之地(英語世界譯之為「Quemoy」),如今它也是中國大陸和臺灣維持和平的重要橋梁。從戰爭到和平,這個只有150平方公里的島嶼,承受著比其他地方更多的苦難,但也創造比其他地方更豐富的文化資產,並孕育出像陳長慶這樣優秀的本土作家。」且說:「我們有理由相信,越南讀者必定會對這本來自金門的《陳長慶短篇小說集》產生共鳴。」 果然,由於翻譯的用心與精當,陳長慶〈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將軍與蓬萊米〉、〈春桃〉、〈人民公共客車〉、〈孫麻子〉和〈罔腰仔〉這六篇題材引人入勝、內容觸動人心的金門短篇小說集一出版,短短一個月不到已有多位越南南方胡志明市的大學文學教授、文學評論家公開發表書評,例如黃如芳教授說:「陳長慶的作品說明一個地方的文學可以跳出地理的隔閡,透過人道主義價值得到異地讀者的共鳴。」陳黎花箏副教授說:「讀臺灣作家陳長慶,深感仁愛之心。」阮廷明奎講師也說:「我相信,以這些真實與生動的故事,以及作者對於人性的信心與讚譽,這本《陳長慶短篇小說集》一定會能受到越南讀者的珍重地接受。」 四天前(11月25日),我在碧山金門睿友文學館辦理「臺越文學金門論壇」,與會的越南北方河內的大學文學教授、臺灣文學翻譯家阮秋賢又帶來了一篇書評,她說:「最近幾年內,越南范秀珠教授所譯介的臺灣文學,包括葉石濤的《臺灣文學史綱》及當代年輕作家的作品,讓越南讀者知道臺灣是有自己的文學史發展。……現在陳長慶的重要作品被翻譯成越南語,可以說是臺灣文學本土化的再度深化,他的小說又為越南讀者畫出另外一個文學空間,即金門島嶼不平凡的歷史及其島上平凡百姓的庶民故事。……陳長慶的作品讓純樸善良、重情重義的金門島民的文學形象更被照亮在越南文壇。」 在這場論壇上,阮秋賢團長在交換禮物時,專門挑了一個上頭有著河內還劍湖龜塔漆畫的紀念盤送我,並公開說她們都知道那裡是我與越南最關心臺灣文學翻譯事業的范秀珠老師約會的地方,惹得我熱淚盈眶。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當天晚上我居然夢見我與范秀珠老師環繞還劍湖散步,我似乎仍走在她的背後思念我死去的母親,她又突然轉身,但不是對我說「我不喜歡我的兒子在我背後流淚」,而是手持越南文本《陳長慶短篇小說集》微微而笑。
-
雲湧捲起千堆雪
青岐,烈嶼的最大村,依山傍海,山海自然資源餵養一代代。退潮的海岸,彎腰撿拾的海味;微薄的山田,流汗種植的農產,換成歪斜竹桌上,小戶人家勤儉算計的溫飽。 溽暑,烈日當空,無風無雲,不宜出門工作,唯透早或透晚,才是上山下海的時機。中元節一過,暑氣漸退,五歲的小女孩──寬治,隨著大人上山,撿拾田埂中遺留的「安薯嬰仔」,它是飽腹的主食。乾枝枯柴,耙成一堆,束起裝入竹簍,作為效忠灶火之用。 她小小年紀,懂得大人笑容凍結的臉,來自背後巨大的憂傷,因為打從她一出娘胎,就從來沒見過爸爸。 晨與昏,在田裡、在山上,晨曦光芒四射,夕陽斑斕絢麗,清風微拂,她覺得無比的清新,與家裡沉甸氣味相較,迥然不同。尤其,多雲的天氣,蒼穹下雲起雲湧,千變萬化,變化美麗的圖案,她仰望著天空,總是猜想,雲後面的世界是什麼? 宅內,大門內左右兩小廂房,住著洪家兩兄弟兩戶人家。那是他們以白大銀換取宗族親堂屋宇所有權的典票,質押為兩家大小窘迫的棲身之所。寬治自出生以來,兩房始終飄浮一股神祕氣味,彷彿是黑壓壓的天空,大雨欲來又下不了,又如一塊大黑布,沉沉覆蓋,令人無所遁逃。或者說,天空下,烏雲密布,如死神的化身,陸續帶走她的親人,首先是她的阿爸,接下是她兩個叔叔,都一一給帶走了。 不寒而慄。死神走了。只是,不知走遠了沒? 寬治的伊阿爸,洪火,家族的老大,是家族裡最先落番去。後來拉拔二弟洪土三弟洪星陸續跟進,他們大字識不了幾個,在異鄉只能從事最低層的勞力工作。南洋水域裡,他們穿梭於浪濤間,從事船舶的貨物運送,屬於高危險的工作。 來自青岐,從小親海,因海洋的餵養長大,沒想到最終海吞噬了他們。寬治,自小沒喊過伊爸,從不知有父親的滋味,只知道伊娘說起伊爸,動不動就淚眼婆娑,日子如鉛般的重,很難、很難過下去。 從此,哀傷,是這兩廂房的名字。 當伊娘眼淚流乾,住在同村不遠處的二嬸,竟是哀傷的第二棒。過不久,二叔也在南洋一樣海中遇難,二嬸整日以淚洗臉,悲慟逾恆。沒想到死亡惡魔還是徘徊不去,對面廂房的三嬸,個性溫婉,新婚不久,三叔就下了南洋。三嬸擅女紅,刺繡縫衣,做工細緻,村人無可比擬。三叔不慎在異鄉落海,噩耗傳來,三嬸痛不欲生,身懷六甲,眾人溫言安慰為胎兒保重,才勉強抑住。 廂房,像一座黑暗無邊的地獄。一襲藏青色斜襟的布扣衣裳,一頭黑髮髻,一雙哭乾的雙眼,如浮萍般,在漫漫長夜漂浮,無抵岸邊,直到天明。 金門俗諺「六亡、三在、一回頭」,像一道魔咒,把僑鄉文化的辛酸史,緊緊的掐住洪家三門寡婦的命運。 寬治有時好奇的摸摸三嬸隆起的肚腹,猜想是男孩或女孩,對於未出世的小嬰兒,有同病相憐之感。確定的是她一定會好好的愛護她或他,這輩子她不可能再有任何兄弟姊妹了,那麼,她或他,該是這世上最親的兄弟姐妹了。 天空,雲朵,大大小小,不斷地湧現,飄來飄去,多於平日,好像一個神仙世界。她看呆了,不知哪一朵是她,哪一朵是將出世的弟妹?直到伊娘喊叫,該回家了,三嬸今晚可能要生了。 果然,深夜裡一記清脆的哭聲,呱呱落地,是一個俊秀的男嬰。
-
台灣何處去
四年前我看到執政的國民黨,在經濟上拿不出有效策略,再加上換柱事件,我覺得當時的國民黨已失去「誠信」和道義可言;所以我把那一寶貴的一票投給蔡英文,就是希望換黨執政能帶來一些好的改變,但四年來我看不到我所盼望的願景,台灣的經濟沒多大改善,馬英九好不容易打開的兩岸僵局,蔡英文一下子就把它推翻,兩岸關係再度陷入緊張對立,且邦交國一一離去,而受傷最大的是那些依靠觀光吃飯的遊覽車業者、司機大哥、景區的小販、以及提供小販食材的菜農;旅遊業者、飯店的服務生、導遊領隊等;缺乏公義的軍公教年改,溯及既往,有如鞭屍祖宗八代,政府翻臉不認帳,一如革命的政黨推翻前朝體制,仗著總統的當權和立法院國會的絕對多數,霸道的把國家支柱的軍公教退休金一下子刪了四成,也打亂了我的退休計畫,原本我想提早退休,也好讓在我學校代課多年的後進老師,有正式職缺可考,才不會讓長期努力的讀書進修耗費的心力財力一直得不到回饋;再加上這兩年老父年邁跌倒,行動不便需請外傭長照,更花掉我超過薪水的四分之一,因此我只好以時間代替收入,延滯退休,然而個人事小,國家更重要。 我們的選舉不應停留在候選人的風格和小節上,而應注意國家整體發展的停滯和悲觀,不應沈醉在政府撒幣式的「台灣真好」、不投給民進黨就是「賣台」民粹式的想法,必須驚覺台灣的民主正在走回專制的回頭路,兩年前的地方大選,台灣的百姓已給執政黨一次教訓,但看不到深切反省,反而汲汲地經營兩年後的政權保衛戰,就像四年前的國民黨在完全執政八年後,不符合人民期待,成為完全的在野黨一樣,你看那些卸任的總統、行政官員和落選的立法委員,那一個不是謙卑下來,再度走入人群擁抱群眾,兩年前民進黨在地方大選後喊出的「謙卑」,而後從總統到立委我看不到謙卑的態度,反而看到為維護既得利益,為自己的錯誤的政策和作為辯護,並將如同家兄弟的國民黨當作共產黨一樣地敵視,當一個執政黨執政無法滿足民心,卻靠著選舉策略和操作媒體在捍衛政權,請問台灣的希望在那裡? 我們必須驚覺到台灣的民主政治正在銷蝕,經濟早已落到亞洲四小龍之末,以四小龍為例,根據國際貨幣銀行基金最近的預估,今年新加坡的人均所得將為6.4萬美元、香港4.9萬、南韓3.1萬,台灣為2.4萬,明顯的差距,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支持高喊「經濟第一、台灣安全」的韓國瑜和國民黨,因為四年前我同樣把這樣的機會給蔡英文和民進黨,當然我要投給韓國瑜和國民黨不是韓國瑜多好多沒缺點,我只覺得一個能放下身段走進群眾,傾聽民眾的聲音,隨時捲起袖子準備行動的身影,正是久已喪失的「愛拼才會贏」的台灣精神,也是台灣人民最懷念的總統-蔣經國那種「計利當計天下利,求名當求萬世名」的無私無我和親民愛民的精神,至於他過去曾經怎樣?學歷如何?卻不是我關切的。「黑貓白貓,只要能抓到老鼠就是好貓」。就像四年前台灣人民的想法,誰能把台灣的經濟政治搞好我就投給誰,我已給民進黨四年了,這次我不再信任他,因為「人民我最大」,政府只是公僕,做不好當然就換人換黨做,只有下台才真正懂得深切反省和謙卑,也只有能「苦民所苦,深體民心」的人和政黨,才能真正帶領台灣走出日漸沈淪、缺乏盼望的困境。
-
維摩居士的融和人生觀
感謝佛光山金蓮淨苑住持永勤法師,送我一本經書─《維摩詰經》,讀後很是歡喜,維摩居士的融和人生觀,啟發我良多。 星雲大師說:「假如有人問我,在佛教裡你最歡喜的是誰?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他,我最歡喜的就是維摩居士。維摩居士是誰?所有信佛、學佛、行佛的人統統都是維摩居士」。又說:「若要問佛教經典裡最富有哲學思想、最富有文學意味的是哪一部?《維摩詰經》應該是首屈一指了。」 從《維摩詰經》裡,進一步還可以了解到,維摩居士在生活中實踐的是「融和的人生觀」,就是人生獲得幸福美滿之道,如果我們也有「融和的人生觀」,我們就是維摩居士了。 過去無理可惡的提婆達多不斷地陷害佛陀,佛陀不但不怨恨,還感謝他,說他是自己的逆增上緣。確實,人生需要依靠種種的緣分來促進成長,而無理的事情,可惡的人有時也可以刺激我們增上,能夠接受逆增上緣,心胸就更為寬大了,就是實踐維摩居士的「融和的人生觀」。 回想民國六十二年,我從金寧鄉長調任金門縣政府民政科長,來到金城上班,為了生活方便,我從金寧湖埔四知堂,遷居金城四知堂,接連擔任公職三十餘年,工作繁忙,加上後來同住老家的親人、兄弟家人,逐漸遷居新加坡與台灣,湖下老家沒人居住,我更少回老家關心了。 城中校長退休後,公務生涯結束,無官一身輕。我常回到湖下老家故居祭祖,才發現老家祖厝已坍塌,祖地已淪為垃圾場,深感愧對列祖列宗,於是就和愛妻商討著手研究整建祖厝與整理祖地。 當年閩南式的古厝,如照原狀整修,可以向政府申請補助。因祖厝我只有四分之一的產權,整修必需要向新加坡與台灣的親人,請求同意我整修,他們都表示同意我整修,但無法跟我分擔整修費用,我回答能同意我整修,我已經很感恩了。於是由太座寫信向他們取得同意書後,再報縣府申請,縣府補助一百萬,自己配合款也要一百萬,我們用台幣二百萬元,簡單完成古厝整修。後又請來裝潢師幫我製造壁櫃,把兩間廂房闢建成圖書室和文物展示室,大廳布置除擺放財子壽圖像,狀元座牌上佛龕、祖龕外,正面上端懸掛我祖父母、父母與叔父母的遺照,兩邊布置我的書法作品。很高興把祖厝整修布置活化完成,感恩祖宗有德,保佑我們一家人平安順遂。 我家在湖埔國小後不遠處,有一塊袋地,它像一個畚斗,三面高一面低,因長年沒有耕種,淪為鄉人倒垃圾的地方,垃圾堆多了,風大會吹到路面,村公所乾脆建一道牆圍起來,讓垃圾不能飛出來,也讓鄉民方便了在那裏依牆堆放雜物。當年我很少回家,也不關心這事。三十年後,祖地已成為垃圾場,雜樹叢生,進出祖地的一面地又被圍牆、雜物堵住。我要整理就延伸出許多問題。因袋地進出口的土地沒登記,變成為公有地,我要開發要向縣府申請才可,等我請准後要進行整理,卻碰上依牆堆放雜物的一對財大氣粗父子強烈向縣府抗議,說為何圖利我破壞公物?縣府人員怕麻煩,趕快收回成命。我想我是要來美化家鄉環境,並不是有所得要破壞公物,既然有人阻擾,我就不做了,我以為美化家鄉環境,能做多少算多少,一切順從因緣。為了避免造成糾紛,我請開怪手的李先生從我家另一塊地進去,因為是袋地,挖起的雜物無法運出,應變措施就是就地掩埋,李先生很配合也很靈光,挖一段埋一塊,最後把地整好,意外地發現,這塊地從此不再淹水,以前下大雨就變成小水塘,淹死所有植物,現在地能吸水不淹了,這是以前從未想到的事,我卻因受阻撓的應變,而獲得最完美的成果,現在所種的三十六棵櫻花,已經茂盛長高開花了,如今春夏間,從馬路上經過就能欣賞到它的美。 確實,人生需要依靠種種的緣分來促進成長,而無理的事情,可惡的人有時也可以刺激我們增上,能夠接受逆增上緣,結果反而比原計畫完美,這就是我們所要的「融和人生觀」了。
-
天際烏雲含雨重
邁過立冬,夜晚的氣溫越來越冰涼,我泡了一壺烏龍茶,熱氣騰騰的茶香排擠書房清寂的氛圍,感覺冬日的冷空氣悄悄在書桌上的《歷代名家碑帖》打個滾兒,然後慢慢消散。 我翻看一本一本的名家碑帖,閱讀良久,終於找到《天際烏雲帖》,行書字體,共三十六行,全文計三百零七個字。這幅帖沒有年款,根據清翁方綱考證,大約是蘇東坡寫於宋熙寧十年(1077)至元祐丁卯年間(1087),時四十二至五十二歲。因為首句「天際烏雲含雨重,樓前紅日照山明。」而得名,又因詩中提及「嵩陽居士今何在,青眼看人萬里情」,故又稱為《嵩陽帖》。 蘇東坡的字態,宗法於傳統卻又透露非凡的新意,雄厚的筆力中,散發隨意自適的性情,總攬全篇,被歲月逼走的記憶又湧上心尖,一筆一畫讓我想起老家祖廳板壁上的貼金書法。「約綽新嬌生眼底,侵尋舊事上眉尖。問君別後愁多少,得似春潮夜夜添。」此絕句之後有首和詩,「長垂玉筋殘粧臉,肯為金釵露指尖。萬斛閑愁何日盡,一分真態更難添。」 這兩首詩默默地待在牆上已近百年,世間煙火,人來人去,就這麼被淡忘,或者視若無睹,或是看見了卻看不懂。 原來,詩不在遠方,就在我面前,平常民居的大廳竟有如此情意深厚與饒有韻致的意趣。 《天際烏雲帖》開篇紀錄一首蔡襄的詩。蔡襄(1012-1067),字君謨,號莆陽居士,諡號忠惠,北宋福建路興化軍仙遊縣(今福建省仙遊縣)人,官至端明殿學士,著名的政治家、書法家和茶學專家。吾族先輩有一說,我們乃是蔡襄的後代。當我第一眼看見此詩的開頭「約綽新嬌生眼底」,沉穩凝重的筆畫有如一股暖流,順著眼底流進心裡,不禁感佩伯祖父和祖父興建房厝的用心。 時代會對生活造成推擠和容納,個人與家族的歷史也會被搖動,如葉子上被風抖落的水珠,而祖父輩藉助敦厚端重的書法寫下蔡襄的詩句,既是尊祖敬宗,更是期許啟迪後代子孫,即使日子澀進難行,也應當努力煥發生命的活力。 絕句之後的和詩「長垂玉筋殘妝臉……」,行筆凝重,圓渾樸茂,清查慎行《補注東坡編年詩》卷四十八,將之納為蘇東坡的詩。老家的楹柱、牆壁、門板、祖廳、窗楣、屋脊等地方,刻畫豐富的詩詞文句,出自於經史子集,是刺激我研究中國文學的出發點,亦是我寫作的中心點,一首蘇東坡詩讓我浮想聯翩。 若說鐫刻一首蔡襄詩,是祖輩冀望後代可以緬懷生命的源流,不忘根本,亦是勉勵我們追踵先人,見賢思齊。那麼再刻上一首蘇東坡的詩,則是希望行走在人間的子孫,歷經無數的榮辱悲歡、花開花落,懂得把憂憤折疊,自得其樂;學會在有缺憾的黑暗裡發現安然,領略隱藏其中的輝煌。 我坐在祖廳的紅木太師椅,端詳圓潤豐實又富有意義的《天際烏雲帖》。多年以來,古厝裡的每一代人都在頑強拼搏,負重前行;每一個人都在與時代共振,做出自己的應對和選擇。當韶華不再,蹣跚的腳步和佝僂的身影,在歲月中漸漸消逝。午後的陽光在涼風的助力之下,緩緩地撲向書法字體,黑色的板壁宛如掛滿金色的鈴鐺,輕輕撥弄就可以聽見時光的聲音。
-
車來車往
最近,金城民族路(北堤路過來的這一頭)實行交通新制,那就是每天下午五點至六點只開放直行,這新聞我是從金門日報上看到的,所以實行時不覺得意外,某天下班後,我照著平常的路線騎車回家,卻見左前方有車子依然閃燈左轉,而有車子依然閃燈右轉,雖然有二位警察的哨音響起,但車主似乎完全沒聽到,雖然「17時至18時請直行」的告示牌也直立在路邊,那時的我脫口而出「不能轉」,只有自己聽到。 那一天,看到好幾輛電動車集體要過馬路,有一奇怪現象發生,他們到了東門「圓環」時,沒繞著圓環行駛,而是騎到了「行人穿越道」再停下來轉,讓騎在他們後面的我們頓時不知該怎麼辦,只好等他們都過去再走;在金城周邊,電動車來來去去,但有一回在金城車站,他們轉進去的方向正好是公車出來的方向,真的是危險,所幸那時公車沒有出車,雖然我聽到路人甲對他們說「逆向了」,顯然他們完全沒意識到,或者是根本不知道吧! 最近,常聽到救護車的響聲來來去去,偶爾也看到有車禍還沒排除,機車和機車擦撞的多,到底是怎麼了?「搶快」的後果嗎?還是太過大意了,真的要小心啊!沒有人希望意外的發生,尤其有時只是出門去辦點事,總不願意接下來要面對的一些受傷、賠償等等的困擾吧!機車倒地,人受傷,警車、救護車接著到來,一番折騰後還不一定可以了事。 某天出門吃早餐,途中看到有人在一個角落燒金紙,直覺聯想到那是前幾天在那兒有出過車禍,想是事主的家人來拜拜求平安的。常常有車來車往的狀況,在白線前,有人看到亮紅燈了還硬是要過,不知是真的有急事還是只為了不想等,而有人卻也會在紅燈還沒變綠燈就先行,真的是不太好,如果真有個萬一,那可真是後悔莫及啊!早上看報紙新聞,夏興往山外路段積油,四輛機車打滑,六人受傷送醫,真的是意外頻傳啊! 有天在金門日報上看到有關單位召開會議,針對電動機車的「亂象」,是真有其必要性,我們鼓勵騎電動車,也要發展觀光,而可能大量的外來客對金門的路況並不熟悉,一方面危險,另一方面也造成了不少的困擾。記得曾經有幾位來自東華大學的計畫團隊人員來訪,其中一位原住民族教授談起對金門印象最深刻的竟是「第一次看到圓環」,他們以前沒遇過圓環,剛開始不知道該怎麼繞?雖然我回說「圓環都有指示」,但對他們而言的確是陌生。 車來車往,人來人往,「安全」最是重要,當心自己,也要留意周遭的人,該停就要停,該等就要等,我們不是常聽到「小心駛得萬年船」嗎?猶如閩南語說的「細膩無蝕本」,我們千萬要牢記在心啊!
-
新加坡華族文化傳承與復興的推手:方百成
出生於烈嶼後頭的方百成(1951- ),是目前少數金門移民至新加坡的第一代。溫文儒雅的他,童年橫跨了原鄉的戰爭經驗及新加坡戰後初期的發展,求學與成長更是新加坡現代化歷程的縮影。 1957年,父親方慶忠為妻子林悅、長女秀珍、長子百成辦了手續,接到新加坡。安頓下來之後,方百成先是就讀於河水山的鄉村小學,1年後轉學到福建會館所辦的崇福女學校(亦收男學生)。畢業之後,就讀中正中學分校。文學與籃球是他讀中學時喜愛的科目。1964年,是他人生的轉捩點之一。那一年,中學二年級的他報考國家電台第三廣播網的兒童劇社,幸運地獲得錄取。在劇社內,他得到祖籍潮州的程茂德老師在音樂、歌唱、戲劇、舞蹈、廣播等各方面的表演指導。這個兒童劇社在當年非常有名,曾經公演過三場兒童話劇之夜,在當時擁有9百多個位置的維多利亞劇院演出。事隔多年,方百成仍然清晰地記得,當時表演了三場劇:借雨傘、熱水瓶打破了、兒童節前後,可謂盛況空前。方百成對廣播也情有獨鍾,口條清晰且聲音極富魅力的他,當時政府正在宣傳「多吃麵食,少吃米飯」,他也參加了系列廣告的錄製。 1980年,方百成加入電台合唱團並擔任團長。在華語文式微的新加坡,他舉辦新加坡文藝歌唱比賽,也和臺灣、香港合辦亞洲文藝歌唱比賽,取得相當大的成果。 從1980年代起,方百成積極參與新加坡華社的活動,逐漸嶄露頭角。1980年,時任新加坡方氏總會會長的鄉親方水金,帶著總務方汝奎親自邀請方百成加入方氏總會。1981年方百成的父親過世,葬禮在方氏總會會員的協助下,功德圓滿。30出頭的他,被志工們感動,覺得自己也要為華社付出。 1986年新加坡宗鄉會館聯合總會成立。首任會長黃祖耀為金門裔傑出銀行家,在他的領導下,不少金門後裔加入了宗鄉會館聯合總會,並擔任相關領導位置,如方水金任副秘書長、方汝奎任文化組主任,方百成也被延攬進來擔任文化組秘書的工作。如今他仍是宗鄉總會的中堅分子、擔任秘書長一職。 1987年,由新加坡報業控股(SPH)華文媒體集團主辦、宗鄉會館聯合總會、中華總商會、新加坡旅遊局等協辦的「春到河畔」活動開始,方百成是主要組織者。30多年來,「春到河畔」已成為新加坡文化品牌。前期的活動,引進臺灣、香港、中國大陸的藝文表演團體及流行樂手;10年前開始逐漸本土化,尤其配合2015年新加坡建國50周年(SG 50)的活動,以新加坡表演團體為主,也點綴新加坡河沿岸的歷史建築夜景,每年約吸引了150萬人次的本地與外地遊客。 方百成曾任福建會館文化部主任,屬下的文化藝術團多年來培養孩子的母語能力。自2005年開始,他主辦出版了一系列的福建會館文化叢書,記載與傳承了本地的福建文化。2010年,方百成獲頒公共服務獎章(PBM),備受推崇。目前他擔任福建會館文化學院執行董事(院長),繼續推展文化活動培養藝術界年輕一代。在1990年代左右,方百成加入當時120周年慶的金門會館。身為金門後裔的他,責無旁貸地進入金門會館幫忙,目前也擔任董事秘書,是金門會館依賴的文化領袖。 半個多世紀前,從一個來自戰地島嶼、懵懂無知的金門孩子南來到新加坡接受教育,逐漸成長為才華洋溢的文藝青年,一直到今天仍充滿活力的文化工作者,方百成對新加坡華人文化的傳承與復興做出了極大的貢獻,他對家鄉金門也充滿了情感。聽他講童年金門,聽他憶昔日獅城,總能將我們帶回當年的情境,讓我們了解到移民落地生根的甘苦。方百成的成功不是偶然,是在新加坡的土壤下,天分加努力的開花結果。
-
城中三年故事多 ─賀城中55週年校慶
秋涼10月,一年一度的「城中三孝同學會」,一大桌18人,坐得圓圓滿滿。 話說20多年前,在亞娜的提議下,我們金城國中第五屆的三孝班有了第一次的同學會。還記得那次聚餐在亞娜家,女主人親自掌廚,端出一大桌澎湃的好料理。 歲月如梭,同學會轉眼間持續了20多年,大家輪流主辦。當然,都是外食。每次的歡聚,都讓人輕易地穿越時光隧道,回到年少的喜樂。 城中三年,13-15歲的少年,往事如煙,不可再,往事歷歷,記分明! 校長唐與程,矮矮胖胖,每回的週會訓詞,一開口總是濃濃的大陸鄉音:「今天頒了兩個獎,一個是整潔,一個是『踢死』(秩序),……」。常手持教鞭的唐校長主張「女生要疼男生要打」。 國一、國二導師王翠玉,國三導師沈雪娥。王老師的精神抖擻,沈老師的溫柔婉約,都讓我們既敬又愛。 曾經,王老師產假在家坐月子,不懂事的我們排斥代課老師,竟捧著國文課本追到老師家,讓認真的王老師倚著房門為我們一一解惑。 巧手的沈老師除了教國文,也教家事,我們跟著老師學打毛線衣,一件毛衣可以消磨掉許多節快樂的家事課。 臺灣來的郭海燕老師教數學,年輕活潑,愛唱歌,我們喜歡她的人、她的歌,更甚於喜歡數學。 1970年代的純樸金門,教育水準不高,但整體環境普遍地尊師重道。老師對學生有絕對的管教權,影響力也很大。 金城國中號稱全國最早實驗九年國教的學校。經過前四屆學長、學姐的篳路藍縷,城中第五屆的我們,校務已上正軌。 基本上,一學期三次的月考、期末考,沒有考試的日子遠多於有考試的日子。因此,對「沒有考試就是沒事」的學生來說,我們擁有許多「共同遊戲」的時間。 年少的我們,有時間、有空間、有精力、有點子,喜歡成群結伴,更熱心於班際活動。班上人才濟濟,無論個人的文武競賽、班級的團隊對抗,都是奪標又得獎。 國二下,由美麗彭老師導演的「國際選美」演劇,更是大家念念不忘的美好記憶。美女如雲的女生班,粉墨裝扮成各國佳麗:中國小姐麥玲、德國小姐湘金、法國小姐素賢、俄國小姐含鸞、英國小姐惠蓮、日本小姐月英,還有忘了是那國小姐的淑寶、麗貞、碧伶……,舞台上,她們依序一一出場,個個婀娜多姿,舞台下,全校觀眾掌聲雷動。而我,則是那個女扮男裝、色迷迷的裁判長。 城中第五屆正逢臺灣的國中第一屆。因此,老師們特別鼓勵我們走出金門島,試試臺灣的高中聯招。那一年的考季,捷報連連,建國中學、北一女中、中山女中……。 日後,最高興的發現是:在師長的心目中,我們是會玩也會讀書、優秀的城中第五屆!
-
像娥這樣的一個女子
她是個女孩。 圍後的木棉橘燦、林斐章故居的玉蘭皎潔、傅家大院的桑葚紫紅,繽紛了她的童年。 北門大水溝、東門許厝墓耙草,飼雞養鴨、起火掌勺,做餅、製「拭餅」皮,都是生活日常。 間或揹巾斜背、手牽著更為年幼的弟弟們,嘴上清唱:「爸母主意嫁番客,番客呣來娶,一年一年大。在家中,受拖磨,無時通快活,小弟一大拖,輕重攏著我,單身無奈抽籤擱卜卦,何時我君會得緊緊倒來娶……」。 她是個少女。 1937年10月,日本軍艦以機關槍掃射、砲擊掩護,從水頭、金門城、古崗,分三路登陸,佔領金門。日本手時代,她「整張臉抹烏烏」掩飾了她的清麗容顏,以免被日本兵掠去。「滾水沯沯滾,中國打日本,阿兄當頭陣,小弟做後盾,扑甲日本變做安薯粉。」她偷偷唸唱著,帶著滿滿的期待與希望:「日本死真濟,中華民國萬萬歲」。 之後,她是個妻子。 之後,她是個母親。 尚未而立的夫婿到番屏謀生,留下她與年幼的女兒。1949年金門島上經歷古寧頭大戰,煙硝處處,風聲鶴唳,不甘、也不願,被禁錮於沒有明天、看不到未來的金門島,她勇敢果決的下了此生最大的賭注:閩風南渡,千里飛南洋。 從島上接近中心點位置的村落徒步往返金寧鄉公所、金門縣城做大字,無所畏懼地帶著稚齡女兒從金門到台灣、香港、暹羅,風塵僕僕,輾轉來到獅城。 面對陌生的環境,截然不同的風土民情,生活周遭,不僅有同鄉宗親,還有講紅毛話的紅毛人、說馬來話的馬來人,她沒有時間恐懼害怕,是對家人無與倫比的愛,安居樂業幸福生活的期待,給了她最安定的力量。 初來乍到,夫婿從做苦力開始,再到豬肉攤打工見習,靈光一閃,身為賢內助的她建議,何不賣咖啡試試看?於是,「協益咖啡廠」在廈門街128號扎下牢牢的根柢。 她是個多產的母親。 孩子接連出生,十二生肖幾幾乎就要湊成一打。老大帶老二,老二顧老三,一個拉拔一個長大。 她每天操勞家務,勤儉度日。食指浩繁,錙銖必較是需要的。然而唐山(金門)一直催繳丁錢,夫侄考上台大,慷慨資助生活費。僑匯、番屏衫番屏物件寄回金門分享眾多親人,數十寒暑從不曾間斷。 她,中年喪子。 她,晚年喪偶。 她在2019年11月11日卯時,以94高齡溘然長逝。 離開金門超過一甲子,儘管二度踏上台灣,浯島浯鄉,卻始終無緣再會。 阿嬤是一個非常堅強和有毅力的人。 最初,阿公獨自從金門來到新加坡。阿嬤多年後才 來到新加坡。 在她的一生中,她全心全意,無微不至的照顧她所有的孩子。她還協助阿公管理咖啡粉業務。她很少去郊外或娛樂。 阿嬤是王家的堅強支柱。每個子孫的生活都圍繞著她,每個人都非常愛她和關心、照顧她。 阿嬤是一個非常善良和有愛心的人。 她從不責罵或向她的孩子或任何人提高嗓門。 我們總是聽到親戚和朋友評論說,她有一個慈悲的外觀。我們相信她善良的心和慈愛體現在她年輕而容光煥發的臉上。她晚年沒有皺紋。 現在,她與主在一起,她將更加容光煥發,在天堂裡更美麗。 我們感到悲傷,也很高興,知道你和主在天堂。 我們都愛你,永遠想念你! 她,帶著顯祐伯、池王爺的庇蔭離開金門。 她,帶著耶穌的祝福放下世間勞苦。 她,是我至親至愛的外婆--蘇翠娥。
-
蛋 糕
二十歲之前,沒吃過真正蛋糕,只在電影裡見過,是那種關了燈以後,插滿蠟燭,吹一口氣之前,還要許個願的蛋糕,華麗、豐盛得不像是真的食物,二十歲以前,只吃過素素的小杯子蛋糕。 過了二十歲後好幾年,第一次被要求吹蠟燭、許願的蛋糕,是同住在地下室每間約二坪左右的房間共九間房的眾室友們買來的,感覺像演電影,害我在唱歌中起了雞皮疙瘩,超不真實的啦! 或許延續了這般的想像,現在每隔五天,逢我島休一日,我都會買個蛋糕,跟爸媽分享,也讓平常都有生日的小氣氛。 放長假到臺北,蛋糕也是必購物品,新奇的、華美的、餡料多、味道奇特的……通通買過一回不止。 爸媽每當我出門回來,嘴裡常說「啊都嘸免買欸,厝內攏有!」但每當開箱取貨,取刀切片時,猶不免面露驚奇,嘖嘖有聲,「真尚!」有蛋糕的日子,天天像生日,快樂不說出口,心情顯示在臉上,搭配著奶油沫沫。 說來奇特,講來有點辛酸其中,高中以前待在家,卻幾乎沒有親子閒聊聚談的時光,未曾一同旅遊,也沒有爸媽出席啥母姊會、親師會等場合,除了結婚時全家齊聚外,爸媽與我都分別為生活奮鬥,平日少有空閒聊,這等「喝咖啡聊是非」之閒情逸緻,聞所未聞,難以想像。 緣起,家中經營餐廳,終日客人滿座,幾無休息,只偶或除夕夜休半天,隔日初一照常,我們小孩就端菜、收桌、洗盤、掃地……,每天大家都累得懶洋洋地,連晚餐都吃不下,更不必說聊天了。 因為如此,我早習慣親子間的沉默,偶或爸上菜市場買菜,我遙遙見及,會轉彎到巷子中,若正面迎向,則憨癡傻笑,也不親暱呼喚,就只訕訕低首而過,記得有次高中校慶,媽竟然出現校園參觀園遊會,而我見到我媽,只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既無導覽,也沒招待,就打個招呼後,逕自忙去,怪怪!「這個小孩!」。 我覺得自己個性怪,這幾年有機會跟「製造廠商」溝通,才曉得原來都是「原版複製」,其來有自,爸的內向、含蓄,拙於社交,懶得說話,我都有,他老年有段時間長久與老友組成資深童子軍,天天在廢棄營房與老友相聚,種菜、養雞、共餐,還養了一隻狗,天天在一起,這跟我某段年少時光一致。而我媽的過敏體質,好強、喜歡自我解釋、樂觀與體貼他人,但比較膽小,不敢冒險,種種特質,幾乎品質相符,那咱們互相吐槽,彼此印證如出一轍的個性,奇怪也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早茶時光,我們談過往,媽會體諒地說,「我瞭解」,知道我的底子不好,過敏常犯,明白我不喜歡上課,數學很差,有點懶、帶點傻,他都說「我知道」,而爸話說得少,但頭腦記憶清晰,時不時補充人事地物,說歷史緣由,一點也不含糊。我們的政治傾向類似,人際關係彷彿,都是一家人,卻直到我中年,而老爸老媽年近耄耋,我們才有時間慢慢來、緩緩說、細細品,往日並非重現,而今老少一堂,依舊新鮮,滋味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