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
春在千門萬戶中
日子疊著日子,一年又匆匆過去了,我再次回到家鄉過年,周圍親切且溫馨的年節氣氛滲透心中,新歲的氣息滲入疲憊的思緒,輕輕安慰唯有自己知曉的隱痛。午後的陽光覆蓋在身上,我在新春中安然自得地駐足,一切靜好。 老家的楹柱、牆壁、門板、祖廳、窗楣、屋脊等地方,刻畫豐富的詩詞文句,皆出自於經史子集,這是家規和家訓,亦是一個家族的底氣。透過生活經驗、實踐智慧和價值理念的傳承,構成穩定並且世代承襲的家風,縱使生命陷入摩擦與糾結,依然能保持清晰篤實的視野。 抬頭總能看見去年貼的春聯,於歲月中慢慢褪色,我有時會擔心,那些曾經編織過的生活軌跡或家族風氣,也一同蒙上塵埃,逐漸淡然置之,不再被提起,一陣寒風襲來,就從記憶中銷聲匿跡,什麼都沒有留下來。貼春聯是我每年都要進行的儀式,一來表達感恩,面對無常世界的艱難與挑戰,平安度過,辭舊迎新之際,祈願冬尾春頭開好時;再來秉承詩書傳家,繼世綿長的傳統,透過春聯的語句,如:「天地間詩書最貴,家庭內孝悌為先」、「傳家有道惟存厚,處世無奇但率真」、「語為吉祥多厚福,心緣敬慎達康衢」,提醒心中的堅守。 這間老厝,歷經冬日風雨,夏季躁熱,春、秋悉聽人事更新與代謝。老厝對我充滿包容,它靜觀我的人生,失落或成就、悲哀或歡喜,在這裡始終留給我一個安身立命的位置。 一副副灑金的萬年紅,如同我炙熱發光的虔誠,黑色墨跡於紙上奔走踴躍,跌宕錯落,或凝重如山,或悠遊如魚。有時是行書字體,神態飄逸,撇捺點劃之間,襯托出老厝質樸內斂的意韻。有時是楷書體,結構工整嚴謹,筆法規矩方正,隨著運筆的頓挫緩急,期許後代即使走進暮色也當循規蹈矩。有的時候是隸書體,扁方的字型看似笨拙,細看墨跡的濃淡枯腴,就能琢磨出拙中見巧的意境,這讓我聯想到老子的「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生活總有一些意外不期而來,迷亂性情,唯有巧而不示,隨順自然,才能平息波瀾。 春聯上的各種字體都是情感的投射,俊朗的點劃是蓄勢待發,蒼勁的橫豎是蓬勃之勢。 小時候,除夕中午祭祀祖先之前,開始準備貼春聯的工作。母親將地瓜粉加水煮成黏稠狀,放涼即成漿糊,父親用去籽的高粱穗捆成束當刷子,沈默地把漿糊塗在春聯背面,塗抹的過程沒有捷徑,就像父親活過的每一天,必經之路佈滿荊棘,他只能將疼痛默默裝進身體,繼續走完這艱辛的路途。 我在一旁幫忙拉平紙張,不時偷偷觀察父親的神情,大紅色的春聯橫在我們之間,彷彿是橫亙的隔閡,難以消解。父親不關心聯對的字體,也不在意其中的意涵,他只焦慮日子是否豐厚?新的一年是否利似春潮帶雨來?我意識到父親背負著不安與茫然,我也清楚自己無法幫父親分擔這些擔憂,悄悄把目光轉開,害怕稍不留神,顫抖的淚珠會滾落,如潮水般湧過紙面。 當黑騰騰的筆墨落在春聯紙的瞬間,我聽見時光翻頁的聲音,冬夜隨著最後一片落葉而遁去,春日隨著新嫩甦醒即將到來。年復一年,源源不斷,我又看見老家大門上新貼的春聯,映著一抹好光陰。
-
生命記憶與南渡敘事:新加坡湖峰社楊永生的故事
2019年10月,新加坡依舊炙熱。我來到新加坡芽籠24巷A門牌56號的湖峰社,拜會楊忠訓社長。那天下午,現在湖峰社社員裡最資深的楊永生(1921- )、關注文化的楊素美,以及長年為湖峰社供奉的武安尊王主持祭儀的金門道長黃添發(黃大圓道長)也一起出席。在言談之中,他們的記憶中帶出了金門與新加坡的大歷史。 年近百歲的楊永生,人生充滿了故事。他的父親楊盤讀(1856-1924)、母親羅伴。父親曾短暫來過新加坡半年,返回金門後,在59歲那年因鼠疫而過世。永生有二位哥哥,永源(1908-1957)與永和(過繼給叔叔允泡當兒子)。他們三兄弟都來到新加坡投靠叔叔允泡。允泡當時在陳景蘭開設的成源號任經理,後來自己在漆街(Church St.)48號同友人創設德茂商號,經營鹹魚生意。 少年時期在金門的記憶,楊永生特別有印象的是當時小學校長楊誠寅、楊媽福所教授的古文,在僅有10人的特別班中,他得到紮實的華文基礎訓練。1937年,17歲的楊永生在親戚林水德於廈門海後路創設的客棧裡待了2、3個月後,在1938年5月來到新加坡。那時初來乍至的新客,會先被留置在位於龜嶼旁的棋樟山(St. John's Island)一週,又俗稱「禁龜嶼」,等到確定沒有傳染病或鴉片癮時,方得上新加坡島。楊永生也不例外,但他只記得英國人所提供伙食不錯。這大概也可反映當時金門的窮困。 來到異鄉的楊永生,人生面臨新的挑戰。他先暫住於叔叔允泡的德茂商號樓上(那時曾住有南來的湖下楊氏族人10多人),在德茂幫忙一段時間後,他先到腳踏車行工作3個月(月薪3元),再到丹絨巴葛什貨店工作1年多(月薪4元),之後在陳清吉大女婿王奕炮的金福興九八行做簿記2年多(月薪6元)。之後再轉往惠安人所開的金聯發金飾店分行擔任記帳的工作。金聯發提供他18元的月薪,當第一個月領到薪水時,他高興到整晚未眠。即使事隔半個多世紀,楊永生仍記憶猶新,神采奕奕地講述著這件事。經濟改善之後,他立即將媽媽羅伴接來新加坡一起住,並每個月給叔叔2元,以報答他在新加坡的照顧之情。 母親南來後,和永源一起住在文達街永和咖啡店的樓上,租金7、8元。即使永生的薪金不錯,這位勤奮的金門婦女仍以撿拾咖啡子、荳蔻子等零工貼補家用。1944年楊永生結婚,婚後一年餘,當時物質缺乏,生活開銷高漲,岳父張文流借他3,000元,與族親楊怡居在馬吉街(Market St.)68號開設南平商號,經營米類生意,其間僅一年多而停業。 1953年時任南順罐頭食品公司的楊秉正倡議自組公司,於是永生向親友募集投資,計有鄭青月、蔡發聽、楊秉正及楊永生四名共同成立大南工業社,設在新加坡芽籠律490號,販售自馬來亞吉隆坡葉公司出口的糖、咖啡粉、食用油,在全柔佛州全權代理,但在1954年6月因商號虧損而宣告收盤。 後來他又和晉江人楊仁獨合資,於章芳琳街開設新順昌(後更名萬順昌),專營東馬砂拉越的土產貿易,投入的資金就是從大南工業社楊永生名下之份額(楊永生在大南之股份是由岳父向銀行擔保借支)。由於善於記帳,於1970-80年代,他也在陳永福(陳國民父親)的友誠九八行、聯城運輸公司(運送友誠的土產)擔任文書簿記,直到退休。由此可見,這些金門移民能夠隨著新加坡的產業與社會需要,與時俱進地發展。 除了參與湖峰社的鄉團事務外,楊永生也是新加坡湘靈音樂社的會員。在工作之餘,他會來到廈門街和大家一起練南音,「恨冤家」、「望明月」、「跟君斷約」這三曲是他拿手的樂曲。他也參加新加坡平社及華南業餘平劇社,曾於華南業餘平劇社紀念周年演出。他的老師是早期科班出身的前輩,如錢杰初、國棟華、潘月紅等。 在這樣的午后,時光流逝地特別快,健朗的楊永生侃侃而談,我們聽了意猶未盡。這些故事牽連了一個時代的社會網絡,也聯繫了金門與新加坡兩地。
-
過年
農曆新年又來到,年歲增長,我總愛到處找尋「年味」,雖然大體看來有可能沒什麼創新,或者是仔細去找還是會有意外的發現,但那畢竟是過年才會有的景象,排隊等春聯、環境清潔週、春運、春安維護工作等等,不少人是動了起來,為家裡、為社區,乃至於為我們這個海島。 首先是排隊領「春聯」,書法學會的會員及一些社區總會有揮毫贈送,今年我先是到文化局大廳,看哪裡可以幫上忙,書法家寫好的拿到某個空間去晾乾,由於天氣的關係,越排越多,因為乾的速度遠遠不及加上去的,後來有人來索取,我大方的指著我負責的那區域,如果乾了可以拿,於是很快的空位多了出來。接著幫朋友排某字體的春聯,的確,當寫好的春聯集結在一起,各自有不同的美,有的創意書法也在書法家的筆下形成,讓各家各戶的春聯多了幾分美感。 隔幾天,同事問我「還有嗎?」我回答如果哪裡還有我再去拿,大選過後,我來到南門天后宮廣場,一些攤位好熱鬧,宮前有人在「求好運」,我找不到春聯的影子,於是問志工伙伴,他告訴我在「禹帝廟」前,我順著他指的方向走去,遇到了一個人,伙伴馬上介紹他是「里長」,而里長也馬上說「同學」,其實我心裡清楚。第一次來到這裡排隊,有些意外,除了一旁有南管表演外,有人把寫好的春聯掛在四周的繩子上,更妙的是有的還用夾子夾住,我聽到有人問「那夾子去哪裡拿?」聽到的回答是「我自己家裡帶來的。」這就是經驗。朋友問我住哪裡?我回說「東門」,然後自己補上「到南門來拿春聯,撈過界了。」 「春運」啟動,加班機不知道是第幾波了,少了一家航空公司,應該「軍機」到時會加入支援行列;環境「清潔週」五鄉鎮啟動,清運的時間表早早公告,大型資源回收要先預約,大掃除同時也為家裡除舊佈新一番。獨居老人圍爐餐會、春節勞軍活動、慰問關懷弱勢家庭,以及慰問年節期間仍在工作崗位的警消人員,社會處處有溫馨,今年特別的是「小年夜」開始放假,讓國人可以好好的做假期的規畫。 反觀社會的另一方面,有些人卻因為意外、因為生病而無法與家人團圓,甚至是永遠的離開,過年了,家裡的成員少了,是讓人極為感傷的,尤其是家人,可能無法接受,要走出悲傷還得靠親人陪伴及時間來化解。日昨各機關單位降半旗,在上午11時30分熄燈10分鐘,為的是悼念陸軍中將洪鴻鈞(黑鷹直升機失事為國殉職),像這樣少了家人的家庭難過啊!尤其是對比過年家人紛紛回來團圓的期間。 看看別人,想想自己,那些名、利顯然都是外在的東西,只有自身、家人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我的想法是健康第一、平安才是福啊!
-
過年的故事
年復一年,又要過年。 小時候的過年,一定有阿兵哥遊街穿巷的舞龍舞獅,一定有男扮女裝的划陸舟踩高蹺,一定有紅龜糕發糕的炊氣騰煙,一定有滿觀音亭街追逐的孩子戲鬧聲,一定有西部牛仔的兒童槍戰打到元宵。 如今,這些童年的過年情景,只剩下回憶,如今,我只能從網拍買回來一些老照片,回憶那個軍管時代的過年點滴。 青少年時代的過年,最深刻的印象,還是離不開吃,印象最深刻的是搬到南門番ㄚ樓家,那時,鄰居有一家當警察的,每到歲末寒冬都會在門口煙燻臘肉,陣陣的木屑香味從蓋著麻袋的鐵桶間隙飄散出來,整條巷子的人家都聞得到,等到煙燻好的臘肉,掛在陽光下吹風曝曬,紅燦燦的,在那吃肉困難的年代,是很逗人味蕾。 萬萬沒想到,那位會煙燻湖南臘肉的警察,後來成為我的岳父,而我也延承了他作臘肉的功夫。 因此每到歲末年冬,我都會一年一度,做一回湖南臘肉。 我岳父劉培樨是湖南老兵,到金門當兵,後來立地生根,婚姻生子,把他老家湖南臘肉的功夫傳承給我,讓我滿足口腹之慾。 我家的湖南臘肉採用溫體豬的三層肉,製作過程十分繁瑣,先是豬肉要醃製,之後曝曬冬陽,在經冬風吹乾脫水,再以木麻黃碎木煙燻,之後再風吹,把煙氣吹掉,整個製作過程真「厚工」,但這樣天然形成,完全不添加防腐劑,是我自豪的功夫。 我一年一度臘肉祭,是為滿足口腹之慾,而岳父當年作臘肉,是一份鄉愁的抒發,他16歲當兵,就再沒回家見過爹娘,直到政府開放探親,他才首度返鄉,再回金門,他行囊中最寶貝的竟然是一杯湖南衡陽的泥土,我在想,他的鄉愁,在以前,也許就是一年一度製作臘肉,默默抒發遊子思親的心情 而我做臘肉,純粹是為分享滿足口腹之慾,或者是藉作臘肉,來刻畫一年復一年的過年。 臘肉爆炒金門本地的紅膜大蒜,添加幾片辣椒,那真是色香味俱全,奪目爽口,耐嚼好吃,尤其豬皮,越嚼越香,堪稱人間美味。 過年時節,在眾多佳餚中,我最愛好的,還是自家的臘肉,吃臘肉,若加品啜一杯高粱老酒,那真是無可言語。 我也一度迷戀金門高粱老酒。興許在一二十年前,我和一位簡姓友人,從金城到山外,從山外到沙美,最後連烈嶼也走遍遍,就為尋找那已經醇化、微黃的老酒,那種老酒,一沾唇一入喉,流竄在口腔腸胃中,怎一個好字可以了得。 還記得那時候買老酒,店家會從深藏的大缸,掏出綁著褪色紅色膠繩的老酒,我們旋風式的訪價採購,竟然造成市場的轟動,酒價一日三市,尤其是那款絕版的甕裝大麴酒,紛紛飆高,以為我們是什麼酒商大咖,想想真有幸。 過年,總是充滿喜樂,儘管已經銀髮見頂,還是特別容易回味那些歡愉的往事,像是樹木的年輪,刻畫者歲月的痕跡。
-
湖下的風 北門的天空 蚵殼墩的未竟之夢
這些年,只要有機會走進、或途經湖下村落,我莫名多了些念想。 想像夏日午後,清湯掛麵的小女孩佯裝跌倒鄰居家門口,在爬起的瞬間,順勢抓起一把曝曬中的花生揣入懷裡。 也彷彿聽見書聲琅琅,理著小平頭的初中男孩在四合院裡勤奮背誦英文單字、片語、俗諺。半個世紀之後,他的人生半徑越畫越大,跨出了小島、大島,超越了天之涯、地之角。 還有1958年前後,曾經借居湖下197號西廂房,二度在「金門種樹」的少年軍官,播種、耕耘、收穫了詩心、詩情,沐浴在「自太武山流來的那些陽光」。 鄉親尊稱「水應伯」,前後擔任七屆台北市金門同鄉會理事長,時間長達22年的楊水應先生,1922年出生在湖下71號,2019年12月6日,在台北家中辭世,享壽98歲。 景行廳隆重莊嚴的告別式會場,藍天白雲背板下有燕尾古厝,「湖下」二個大字村碑復刻,謹記楊家根柢於此。而上善若水,勤勞必應的「水應伯」笑容和藹可親,君子之德,如和風煦煦,永拂人間。 2020年元月2日,我們送別了水應先生。同日,黑鷹直升機失事,墜毀宜蘭新北交界山區,等待搜救消息的焦躁不安中,新聞快遞傳出機上13名人員當中,包含來自金門的洪鴻鈞少將。沒能盼到奇蹟。最終,國家失去了參謀總長在內的八位優秀將官,而五金行之子--洪鴻鈞少將也名列殉職名單中。 國家之殤,白髮人送黑髮人之痛,也是雁行折翼之悲 。元月16日,在金門仙洲福園為洪將軍舉行的追悼會上,除了至親好友、各個機關代表,還有許多自發前來禮敬致意的鄉親。表訂12:30公祭儀式,護送將軍遺像的車隊,居然到下午二、三點才抵達後浦北門洪家祖宅。那是人才輩出,群英薈萃的圍後之境。自此,將軍與同許獬、林斐章、邱良功、文應舉、盧成金……,化成星曜,閃爍北門的天空。 黑鷹戰機失事罹難的八位將官聯合公祭之後,我得知原籍復國墩,旅星(馬)第二代鄉僑李福南先生病逝的消息。 2012年2月23日,新加坡慶利路72號,浯江公會舉行金門會館慶祝成立142周年紀念暨恩主公聖誕聯歡宴會上,福南先生與我首次見面。他知我不多日將啟程返回台北,於是隔日親自到廣東民路祖屋拜訪,託我帶些星洲藥品給光華商場工作的榜林張姓鄉親,並且送了我一條絲巾與一隻筆。那個午後,我知道他畢業於政大外交系,只是受限於當年的政治環境與時空背景,無法發揮所學,只得回到僑居地開展其他事業。 不想他果真記下我的電話號碼,並且不吝聯絡。近幾年,他整理陶瓷、金屬、木質、玻璃、紡織、畫作等個人收藏品,慷慨捐贈給金門大學。每回到金門,他必然打電話給我,探詢有無見面的可能。 2018年4月17日,他來電邀請我出席星期五在金門大學陳開蓉演講廳舉行的「愛在金大.李福南僑親陶瓷藝品捐贈揭牌」,家務牽絆,終於錯過與他見面的機會。返回僑居地之後,他捎來唯一,也是最後一張卡片:「回星馬後,我正在籌集下一批再送金大圖書之贈品,期待下回在故鄉相告,謝謝您,一定提早通知,不會忘記您好情好意 李福南敬上」 下一批捐贈金大的收藏品籌集妥當了嗎?返回故里定居的時程安排好了嗎?福南鄉親,您還沒「提早」通知我呢!終究成了您的未竟之夢,我們的未完之約!
-
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從〈河金宗源展〉報導說起
打開108年12月15日 由翁維智先生報導的〈河金宗源展 斷線三百年 發現魯山金門族〉一文中,赫然掃過「魯山」二字,我急忙翻出族譜,找尋我曾經讀過的「往魯山縣涂家村」。 蕭永奇先生比對了營山陳氏族譜、下坑陳氏族譜,他是根據河南魯山鎮所提供的資料「斗營」二字,回溯金門斗門、營山的族譜,又因「仕」字輩及「西山外」,所以溯查夏興陳氏族譜。至於河南魯山未曾言的銀同碧湖,蕭永奇先生就未曾查覈,而銀同碧湖陳氏族譜早在民國59年已出版印行200本,海內外多所有藏。102年銀同碧湖陳氏族譜續編印行,各大圖書館均有送藏。其中應傳派二房登載陳暢字弘,曾任河南經歷,離職時百姓送百壽衣,子名九。 附註往魯山縣涂家村,其子觀郎,這房僅僅記錄到這裡。 我的先祖陳暢所擔任的「經歷」是什麼樣的官呢?經歷,中國古代中階文官官職,為中央及地方機關之屬官,始設於金、元,掌管案牘及其他日常事務。明代常是軍政長官的幕僚,相當於宋代以前的參軍。清沿襲明制,分別設置經歷司或經歷廳於宗人府、都察院、通政使司、鑾儀衛、順天府,及各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鹽運使司、府。經歷為經歷司、經歷廳之主官,奉天府另設經歷一人。品秩由正六品至正八品。主要掌理出納、典簿校注、題奏文書收發。1912年清帝退位後,該官職廢除。而族譜中並未言明陳暢所擔任的經歷是布政使司經歷,還是按察使司經歷。 陳暢並無功名,如何能擔任「經歷」,按推非常可能是其兄長陳興的薦舉。 陳興,字有慶,號章侯。文舉人,康熙己酉中式第六十一名。擔任直隸省大名府東明縣知縣,後改任直隸省河間府東光縣知縣,後以年老致仕,嘗分典京圍。其次子欽,歲進士,授建寧府教諭,未赴任卒。其子莛監生。康熙己酉為康熙八年,西元1669年。按《東光縣志》卷六〈宦績〉載:「陳有慶:四十年任,見宦績。」假設陳有慶20歲中舉人,那他任東光縣知縣,是距他中舉人32年之後,應也52歲了。按清代知縣一任三年,推算前一任之大名府東明縣知縣,則應為49歲至52歲。 東明縣距離魯山縣很近,清代時東明縣隸屬直隸省大名府,1949年東明縣改屬平原省菏澤專區。1952年平原省撤銷,東明縣改歸屬河南省鄭州專區。 1955年東明縣再改屬河南省開封專區管轄。到1963年東明縣再由河南省開封專區改屬山東省菏澤專區。 走筆至此,整理分析所能看到的文字,希望再藉此文,希冀海內外諸賢,見拙著後,有知陳興、陳暢在河南魯山縣涂家村梗概者,能提供更多的訊息給予湖前陳氏宗族,則收族之心意可望完成了。
-
南明風雲中的洪旭史蹟
洪旭字念衷,號九峰,世居金門的后豐港,族親同爨和睦相處。洪旭一生戎馬事鄭成功父子三人,隆武年間起兵抗清,投效鄭芝龍手下,鄭芝龍降清,洪旭不改志節,力從鄭成功反清復明大業。 福建省東山縣古稱銅山,2000年在冬古灣發現一艘鄭成功的古戰船,專程前往查看調研並蒐集相關資料。清順治11年(1654年)鄭成功委洪旭先到銅山撥船、配兵、議糧。在此之前,洪旭已經多次來到銅山經營地方,銅山石室內尚保留有一方落款永曆6年(1652年)的碑記《仙嶠記言》鐫刻有洪旭、盧若騰等43人的名字,內容記載當時在洪旭的倡導下,捐資300兩白銀修建屯兵所在的水寨大山、觀音堂等名勝古蹟的事情。 順治15年(1658年)5月13日,鄭成功率大軍北伐,命洪旭為兵官、鄭泰為戶官,留守廈門、金門為根據地。洪旭曾經掌管過海外貿易的鄭氏船隊,經常出入廈門的碼頭稱為洪本部渡頭,是紀念其修築而命名,府邸也在附近;現今廈門市的洪本部巷還保留一方乾隆40年(1701年)立的《重修洪本部渡頭碑記》內容記載洪旭其人其事。 順治18年(1661年)3月,鄭成功率軍隊25000人,由右武衛等13個鎮組成,自金門料羅出發,準備東征台灣。洪旭等佐世子鄭經守廈門,其弟澎湖遊擊洪暄率軍550名從征。後來洪旭因留守有功,被升為中提督,又封為太子太師、忠振伯。 康熙2年(1663年)金廈兩島初破,軍眾受招撫者,多加官晉爵;雖時勢不可力挽狂瀾,洪旭獨以20舟,擁鄭經東歸台灣,繼續為明室效忠獻誠。 洪旭知此時沿海諸島難以長期據守,奏請鄭經退防台灣,再圖後路;鄭經採納他的看法,引軍東渡。到澎湖時,洪旭巡視各島防務,在媽宮建壘,命重將駐守,以絕後患。 康熙4年(1665年)施琅奏請清廷攻復台灣,鄭經召集諸將謀商對策,洪旭建言曰:「澎湖為東寧門戶,無澎湖則無東寧。今宜在安平建築砲臺,以十艘砲船守鹿耳港,再派良將一員鎮守澎湖,這般嚴軍固壘,敵軍便難以攻渡。」鄭經依洪旭的策略,施琅調兵攻台不克,為清廷召返北京待命。洪旭極度重視邊防的做法,甚至讓其子洪磊監督水師,與鄭耀基同鎮守澎湖,並時時提醒鄭經莫忘武備,當訓勉將士勤加操練,以待清軍出兵侵犯。 康熙8年(1669年)洪旭感染寒疾,復因積勞日久,終不治身亡,鄭經痛失元老,親臨治喪事宜,授其子磊為吏官、兼理戶官事務。 康熙13年(1674年)耿精忠據福建反清,令人入台結援,兵備給餉仰賴東寧,洪旭子洪磊承父志助餉銀10萬兩,提振士氣。 清廷平台後,康熙賜洪旭後人,可以從台南運棺回金門安葬。洪旭以百姓從軍,始終效命明主,應是南明風雲時代,鄭軍中不可多得的輔政良臣、安邦衛國大將。
-
食冇風吹餅
歲暮,總不免想除夕日的祭祖,還有祭祖後的風吹餅。 瓊林大宗祭祖,例有廟祭與墓祭。廟祭又分春、秋二祭,春祭為農曆二月初七,秋祭為農曆十月初六。至於墓祭,則由輪值春祭頭家於清明前一日,祭祀太武山徑林之五世祖墳,祭後於墓之四周席地而坐,共食祭品曰「吃頭」,故有「擔鍋扛鼎」上山掃墓的說法;而輪值秋祭者,則於除夕日祭祀村郊孚濟廟旁之二世祖墓,因祭祀需備豬肝一枚,故此墓又稱為「豬肝墓」,祭後不舉行吃頭,但頭家須將祭祖之鴨蛋、柑橘、風吹餅、米(米老)各一,分送予具吃頭資格之已婚族親。 分送鴨蛋的緣由,相傳本家開基祖至瓊林是養鴨維生,柑橘則為時令鮮果,米(米老)是本地米食點心,風吹餅則為墓祭用餅食,從豬肝以至於鴨蛋、柑橘、米(米老)似乎都有訓示子孫簡樸、不忘本的門第家風,千百年來承襲如此。 近年來,豬肝墓祭祀如昔,只是鴨蛋換成較易取得的雞蛋,花生■取代了越來越少見的米(米老),而最不起眼的風吹餅,更是早已悄悄改成土仁餅代替。這其中當然有與時俱進的不得不然,但就像風吹餅的消失,說的正是傳統斷層後的悵然若失。 說起風吹餅,像是麵糰隨意揉捏製成的乾糧,壓扁成巴掌大小的不規則圓狀,或許是因為製餅仰賴風吹乾燥而名,以至於口感總是乾乾巴巴的。早期金門糕餅店大都有製作,約十年前只剩後浦奇香的老師傅還留有這奇巧手路,但自楊師傅仙逝後,遍尋此一古早味似乎不可得,金門已經再無風吹餅可食了,傳統的祭祀文化也只得因應轉彎,就像一脈相承的傳統也要綻開新芽一樣,開枝散葉。 偶然遇見鹿港老街的糕餅店,竟有賣起風吹餅,但這餅狀似禮餅,烤的酥酥脆脆的外皮裹著麥芽與糖的內餡,其實更像是酥餅,鹿港的風吹餅,完全不是金門的風吹餅。 然而,新竹的水潤餅,卻與金門的風吹餅十分神似。但水潤餅口感卻是如其名的「水潤水潤」般柔軟。在當地,有城堭廟范謝將軍遶境出巡時沿路分給路人吃平安的習俗。新竹的水潤餅,外觀與質地卻更像金門的風吹餅。 至於墓祭風吹餅的緣由,似乎可從台閩早期的風俗看到些許端倪。據說以前墓祭時,有「臆 (猜) 墓粿」的習俗,即掃墓時附近孩童會成群而來,向祭祀的主人家討取粿或銀錢,而主人家會要他們猜出該祭祀是哪一家所屬,說對了就會將粿分給孩童,有時粿的量不足,或以銀角仔 (零錢) 代替,甚至還有「豆干鴨卵提來兜」的作法,換個角度來說,臆墓粿就是請住在墓地附近的兒童,幫忙看管墳墓,不要隨意踐踏墓園,也是敦親睦鄰的意思。如此可見,風吹餅與墓粿是相同的心意,然而臆墓粿的習俗早已不得見,但祭祀禮俗猶存,只是傳承像是消失的風吹餅一樣,舉步維艱。 或許,風吹餅的由來已不可考,但關於風俗,重點並非起源,而是意義。食冇風吹餅的豬肝墓,總有一絲缺憾。
-
芒花深處尋母親
不知何時母島長芒草的地域遍及山野,分不清禾芒品種,只知滿山遍野如浪的白,農作變少,二哥說是種田農人少了,無論種了何物都成為鳥類啄食目標,人們有錢有閒,逐慈堤賞鳥,二哥非常不齒,何以只顧及娛樂未顧及鳥類對農作物的傷害,農人難防鳥群偷襲作物,索性不種五榖雜糧,尤其是高粱之類,越少人種越不夠鳥食,產生惡性循環,焚燒雜草或撒滿整片油菜花養地。有經濟價值的穀粱種植者愈來愈少了。 芒草範圍彷彿愈來愈大,整片白茫茫,莖卻根根分明,美是美啊,可惜沒能仿效歐盟國家發展成替代能源,任其自生自滅。受一山白芒誘惑,倒是情人好去處,充滿詩意。至於長在海岸邊的芒草我一直誤認是蘆葦,隨海浪拍打,每一聲浪都是情人的語言,情侶在及人長的芒叢之間,唧唧復唧唧,我左腳你右腳,你前腳我後腳,每踏一步就是天涯海角,每說一聲都是海枯石爛,說好的,共渡此生。天涯沒變,人變了。 芒花或枯,情或變,唯有海岸不變,海浪亙古拍打,昔日人們有了白芒般的滄桑,歎息聲配海浪。 那如姑娘眼睫低垂的芒花,從潑墨畫裡消失,因為……。 那陣子母親是真的年邁體衰,是日姐妹們回娘家,晚間她躺眠床上,尚未入眠,我與姐姐逗弄她,考考她的數數:麻啊!妳有幾位內孫、外孫?總共幾位?她微微笑著,扳扳著指頭數,數啊數睡著了,我們各自回房。是日清晨三點二嫂發現母親不見了,是從後門無聲息蹓出去,柺杖也不見,隔壁堂嫂謂母親顯然遺忘時間與地點,凌晨三點敲了她的窗櫺:有人在嗎?堂嫂看著窗外黑影,頓時嚇出一身冷汗。猜測是沿著微弱路燈一路前進,九十三高齡的老母親,一人踽踽獨行向海的方向,別走失,我們兄弟姐妹吶喊,急急尋找,海岸邊整片芒花近人高,一叢叢密實,撥啊撥,就是不見母親蹤影。沿海偌大一片無盡的白,從湖下往左是後浦,往右是古寧頭,她身影嬌小,在某堆芒叢中很難被發現,我恨死這大片官芒,兄弟姐妹急的滿頭大汗,死命往叢裡尋,問了海岸邊崗哨守衛,有否看到一位瘦小的老婆婆?沒看到,母親若獨自佇在大自然中是太顯小了。這時芒草給我的印象糟透了,若有人往草叢裡尋短太可怕了。真想一把火給燒了。 二哥言這整片海岸邊的官芒,晚秋臨冬的氣溫,晨間寒意逼人,陷入叢中何止危險?也可能失溫,此時不再有眼睫優美的幻想,請求眾神,把它化為烏有,還我母親。很想有一股神力助我們兄妹一臂之力。 近午時分終於聽到警車開往家裡方向,二嫂一向機伶,直覺警察把母親送回家了,果真母親顫顫巍巍下了車,面帶微笑:「這位老師人真好,請我吃蛋糕喝茶。」餓壞了的母親被人發現送往警局,母島面積不大,這時地方小倒是優點,警方知是吾家老母,直接送回。母親喝了熱茶、蛋糕,渾身無恙,我們感恩人民保母溫馨送她回家,老人家不知她把子女嚇壞。母親、白芒、我們兄妹奮戰一個上午。 隔兩年母親九五高壽離席。 我無數次遠望滿山遍野,仍分不清禾科各種芒草的長相,只道母親曾經在其中迷失了。
-
走進台兒莊 招幌博物館
客歲十二月七日,我與內人參加旅行團到大陸旅遊,從桃園機場直飛徐州,抵徐州再換遊覽車到各景區,第一站我們來到山東棗莊市的台兒莊。 台兒莊位於山東、江蘇兩省交界處,漢、唐時期形成村落,明朝中葉聚為集鎮,萬曆年間,漕渠改道經過台兒莊,帶動當地社會發展、經濟繁榮。清朝順治四年,開始建築台兒莊土城,日後曾移土牆,城牆又改磚牆。民國年間,臨趙鐵路、台濰公路交會於此,台兒莊成為魯南、蘇北地區的交通樞紐和戰略要地,俗稱天下第一莊。民國二十七年春,中日兩國在此爆發台兒莊戰役,台兒莊由此名揚世界,原台兒莊古城在戰役中嚴重毀損,後於2009年至2013年重建,先後有五百多位頂級專家學者參與設計,三十多家建築團隊,一千多位國家級工匠和二萬多名建築工人參與施工,享有「大陸最後一座手工版古城」,「運河文化的活化石」和「中國民居建築博物館」美譽,繼波蘭華沙、義大利龐貝、中國麗江之後,成為世界第四座重建的古城。 在台兒莊大酒店附近的碼頭,搭上現代畫舫─蘭祺號,畫舫緩緩駛進大運河,瀏覽兩岸風景,岸邊有垂柳、水車,也有不少現代及仿古建築,航行數百米,登岸另一碼頭,前方是「尋夢台兒莊」的大型圖版,走過大拱橋,眼前是高掛「天下第一莊」、「中華古水城」匾額的城樓與城門,入城後,廣場石板凳坐有抗日戰士鑄像,暮色中若不細看,還以為是真人裝扮。行李由電瓶車送到入住的荷田客棧。我們走入「非遺博覽精品街」,店家有賣玉的「璞玉軒」、賣茶的「茶顏觀色」、賣鼻煙壺的「益德成聞藥」,「花筑籣邸客棧」為旅館,「枴角樓」、「醉仙樓」、「閩食佳飯店」都是餐廳,「絲域閣」賣絲綢。附近還有大衙門街、船行街……。 船行街首有「中國運河招幌博物館」,館內簡介寫道:「京杭大運河,縱貫三千里,衢道十萬戶,歷經二千五百年歲月流轉,融通南北經濟,勾連水上貿易,孕育了燦爛的運河商業文明。古運沿岸,商賈雲集,招幌林立,市聲悠遠,……。」原來招幌是招牌和幌子的合稱,可分坐賈(坐商)、行商兩大類,所謂坐賈是指有營業場所的商店,店家為了招攬生意,採用各種視覺廣告吸引顧客。招幌主要有匾額、實物、模型、象徵物等類型。展區復原了「全聚德」、「狗不理」、「聚金鐵匠鋪」、「中和堂藥店」、「張小泉剪刀大王」等十餘處京杭大運河流域內著名的中華老字號店鋪,有些壁上以巨幅水墨繪出古代街道,再佈置一些舊招牌,有的是木板寫字,有些是木雕或竹雕,展區運用現代聲光效果,生動展現古商業風貌。有些商店的對聯令人玩味,我順手拍錄了一些,例如:「御香樓」,「店有酒,名揚四海;飯噴香,飄香五湖。」「中和堂藥店」寫著:「中正存心深積德,和平養氣廣生財。」「張小泉剪刀大王」寫著:「萬事不愁,一剪在手;一剪在手,萬事不愁。」賣珠寶玉石的店家寫著:「寶山片石亦奇珍,珠對一林皆雋品。」「秦磚漢瓦羅列一堂,夏鼎商彝傳流千古。」某店家有木雕自頌:「興隆同旭日,發達勝陽春。生意崇五岳,開源湧百川。」 另有行商市井招幌,行商指外出經商的生意人,由於行蹤不定,行商招幌多以訴諸聽覺的招徠市聲為主,有叫賣吆喝、打擊音響、說唱等形式。音箱傳出陣陣叫賣聲,讓我想起年少住在中和眷村,偶有小販騎車到眷村做生意,以極有韻味之聲唱著:「包子、饅頭、豆沙包、肉包、菜包……。」「芝麻醬、花生醬……。」或「修理紗窗、紗門……。」「酒矸倘賣否?簿仔紙倘賣否?……」對此感到興趣,正想駐足多聽,無奈地陪來催,又要趕赴他館參觀,只好不捨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