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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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烏雲含雨重
邁過立冬,夜晚的氣溫越來越冰涼,我泡了一壺烏龍茶,熱氣騰騰的茶香排擠書房清寂的氛圍,感覺冬日的冷空氣悄悄在書桌上的《歷代名家碑帖》打個滾兒,然後慢慢消散。 我翻看一本一本的名家碑帖,閱讀良久,終於找到《天際烏雲帖》,行書字體,共三十六行,全文計三百零七個字。這幅帖沒有年款,根據清翁方綱考證,大約是蘇東坡寫於宋熙寧十年(1077)至元祐丁卯年間(1087),時四十二至五十二歲。因為首句「天際烏雲含雨重,樓前紅日照山明。」而得名,又因詩中提及「嵩陽居士今何在,青眼看人萬里情」,故又稱為《嵩陽帖》。 蘇東坡的字態,宗法於傳統卻又透露非凡的新意,雄厚的筆力中,散發隨意自適的性情,總攬全篇,被歲月逼走的記憶又湧上心尖,一筆一畫讓我想起老家祖廳板壁上的貼金書法。「約綽新嬌生眼底,侵尋舊事上眉尖。問君別後愁多少,得似春潮夜夜添。」此絕句之後有首和詩,「長垂玉筋殘粧臉,肯為金釵露指尖。萬斛閑愁何日盡,一分真態更難添。」 這兩首詩默默地待在牆上已近百年,世間煙火,人來人去,就這麼被淡忘,或者視若無睹,或是看見了卻看不懂。 原來,詩不在遠方,就在我面前,平常民居的大廳竟有如此情意深厚與饒有韻致的意趣。 《天際烏雲帖》開篇紀錄一首蔡襄的詩。蔡襄(1012-1067),字君謨,號莆陽居士,諡號忠惠,北宋福建路興化軍仙遊縣(今福建省仙遊縣)人,官至端明殿學士,著名的政治家、書法家和茶學專家。吾族先輩有一說,我們乃是蔡襄的後代。當我第一眼看見此詩的開頭「約綽新嬌生眼底」,沉穩凝重的筆畫有如一股暖流,順著眼底流進心裡,不禁感佩伯祖父和祖父興建房厝的用心。 時代會對生活造成推擠和容納,個人與家族的歷史也會被搖動,如葉子上被風抖落的水珠,而祖父輩藉助敦厚端重的書法寫下蔡襄的詩句,既是尊祖敬宗,更是期許啟迪後代子孫,即使日子澀進難行,也應當努力煥發生命的活力。 絕句之後的和詩「長垂玉筋殘妝臉……」,行筆凝重,圓渾樸茂,清查慎行《補注東坡編年詩》卷四十八,將之納為蘇東坡的詩。老家的楹柱、牆壁、門板、祖廳、窗楣、屋脊等地方,刻畫豐富的詩詞文句,出自於經史子集,是刺激我研究中國文學的出發點,亦是我寫作的中心點,一首蘇東坡詩讓我浮想聯翩。 若說鐫刻一首蔡襄詩,是祖輩冀望後代可以緬懷生命的源流,不忘根本,亦是勉勵我們追踵先人,見賢思齊。那麼再刻上一首蘇東坡的詩,則是希望行走在人間的子孫,歷經無數的榮辱悲歡、花開花落,懂得把憂憤折疊,自得其樂;學會在有缺憾的黑暗裡發現安然,領略隱藏其中的輝煌。 我坐在祖廳的紅木太師椅,端詳圓潤豐實又富有意義的《天際烏雲帖》。多年以來,古厝裡的每一代人都在頑強拼搏,負重前行;每一個人都在與時代共振,做出自己的應對和選擇。當韶華不再,蹣跚的腳步和佝僂的身影,在歲月中漸漸消逝。午後的陽光在涼風的助力之下,緩緩地撲向書法字體,黑色的板壁宛如掛滿金色的鈴鐺,輕輕撥弄就可以聽見時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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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來車往
最近,金城民族路(北堤路過來的這一頭)實行交通新制,那就是每天下午五點至六點只開放直行,這新聞我是從金門日報上看到的,所以實行時不覺得意外,某天下班後,我照著平常的路線騎車回家,卻見左前方有車子依然閃燈左轉,而有車子依然閃燈右轉,雖然有二位警察的哨音響起,但車主似乎完全沒聽到,雖然「17時至18時請直行」的告示牌也直立在路邊,那時的我脫口而出「不能轉」,只有自己聽到。 那一天,看到好幾輛電動車集體要過馬路,有一奇怪現象發生,他們到了東門「圓環」時,沒繞著圓環行駛,而是騎到了「行人穿越道」再停下來轉,讓騎在他們後面的我們頓時不知該怎麼辦,只好等他們都過去再走;在金城周邊,電動車來來去去,但有一回在金城車站,他們轉進去的方向正好是公車出來的方向,真的是危險,所幸那時公車沒有出車,雖然我聽到路人甲對他們說「逆向了」,顯然他們完全沒意識到,或者是根本不知道吧! 最近,常聽到救護車的響聲來來去去,偶爾也看到有車禍還沒排除,機車和機車擦撞的多,到底是怎麼了?「搶快」的後果嗎?還是太過大意了,真的要小心啊!沒有人希望意外的發生,尤其有時只是出門去辦點事,總不願意接下來要面對的一些受傷、賠償等等的困擾吧!機車倒地,人受傷,警車、救護車接著到來,一番折騰後還不一定可以了事。 某天出門吃早餐,途中看到有人在一個角落燒金紙,直覺聯想到那是前幾天在那兒有出過車禍,想是事主的家人來拜拜求平安的。常常有車來車往的狀況,在白線前,有人看到亮紅燈了還硬是要過,不知是真的有急事還是只為了不想等,而有人卻也會在紅燈還沒變綠燈就先行,真的是不太好,如果真有個萬一,那可真是後悔莫及啊!早上看報紙新聞,夏興往山外路段積油,四輛機車打滑,六人受傷送醫,真的是意外頻傳啊! 有天在金門日報上看到有關單位召開會議,針對電動機車的「亂象」,是真有其必要性,我們鼓勵騎電動車,也要發展觀光,而可能大量的外來客對金門的路況並不熟悉,一方面危險,另一方面也造成了不少的困擾。記得曾經有幾位來自東華大學的計畫團隊人員來訪,其中一位原住民族教授談起對金門印象最深刻的竟是「第一次看到圓環」,他們以前沒遇過圓環,剛開始不知道該怎麼繞?雖然我回說「圓環都有指示」,但對他們而言的確是陌生。 車來車往,人來人往,「安全」最是重要,當心自己,也要留意周遭的人,該停就要停,該等就要等,我們不是常聽到「小心駛得萬年船」嗎?猶如閩南語說的「細膩無蝕本」,我們千萬要牢記在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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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華族文化傳承與復興的推手:方百成
出生於烈嶼後頭的方百成(1951- ),是目前少數金門移民至新加坡的第一代。溫文儒雅的他,童年橫跨了原鄉的戰爭經驗及新加坡戰後初期的發展,求學與成長更是新加坡現代化歷程的縮影。 1957年,父親方慶忠為妻子林悅、長女秀珍、長子百成辦了手續,接到新加坡。安頓下來之後,方百成先是就讀於河水山的鄉村小學,1年後轉學到福建會館所辦的崇福女學校(亦收男學生)。畢業之後,就讀中正中學分校。文學與籃球是他讀中學時喜愛的科目。1964年,是他人生的轉捩點之一。那一年,中學二年級的他報考國家電台第三廣播網的兒童劇社,幸運地獲得錄取。在劇社內,他得到祖籍潮州的程茂德老師在音樂、歌唱、戲劇、舞蹈、廣播等各方面的表演指導。這個兒童劇社在當年非常有名,曾經公演過三場兒童話劇之夜,在當時擁有9百多個位置的維多利亞劇院演出。事隔多年,方百成仍然清晰地記得,當時表演了三場劇:借雨傘、熱水瓶打破了、兒童節前後,可謂盛況空前。方百成對廣播也情有獨鍾,口條清晰且聲音極富魅力的他,當時政府正在宣傳「多吃麵食,少吃米飯」,他也參加了系列廣告的錄製。 1980年,方百成加入電台合唱團並擔任團長。在華語文式微的新加坡,他舉辦新加坡文藝歌唱比賽,也和臺灣、香港合辦亞洲文藝歌唱比賽,取得相當大的成果。 從1980年代起,方百成積極參與新加坡華社的活動,逐漸嶄露頭角。1980年,時任新加坡方氏總會會長的鄉親方水金,帶著總務方汝奎親自邀請方百成加入方氏總會。1981年方百成的父親過世,葬禮在方氏總會會員的協助下,功德圓滿。30出頭的他,被志工們感動,覺得自己也要為華社付出。 1986年新加坡宗鄉會館聯合總會成立。首任會長黃祖耀為金門裔傑出銀行家,在他的領導下,不少金門後裔加入了宗鄉會館聯合總會,並擔任相關領導位置,如方水金任副秘書長、方汝奎任文化組主任,方百成也被延攬進來擔任文化組秘書的工作。如今他仍是宗鄉總會的中堅分子、擔任秘書長一職。 1987年,由新加坡報業控股(SPH)華文媒體集團主辦、宗鄉會館聯合總會、中華總商會、新加坡旅遊局等協辦的「春到河畔」活動開始,方百成是主要組織者。30多年來,「春到河畔」已成為新加坡文化品牌。前期的活動,引進臺灣、香港、中國大陸的藝文表演團體及流行樂手;10年前開始逐漸本土化,尤其配合2015年新加坡建國50周年(SG 50)的活動,以新加坡表演團體為主,也點綴新加坡河沿岸的歷史建築夜景,每年約吸引了150萬人次的本地與外地遊客。 方百成曾任福建會館文化部主任,屬下的文化藝術團多年來培養孩子的母語能力。自2005年開始,他主辦出版了一系列的福建會館文化叢書,記載與傳承了本地的福建文化。2010年,方百成獲頒公共服務獎章(PBM),備受推崇。目前他擔任福建會館文化學院執行董事(院長),繼續推展文化活動培養藝術界年輕一代。在1990年代左右,方百成加入當時120周年慶的金門會館。身為金門後裔的他,責無旁貸地進入金門會館幫忙,目前也擔任董事秘書,是金門會館依賴的文化領袖。 半個多世紀前,從一個來自戰地島嶼、懵懂無知的金門孩子南來到新加坡接受教育,逐漸成長為才華洋溢的文藝青年,一直到今天仍充滿活力的文化工作者,方百成對新加坡華人文化的傳承與復興做出了極大的貢獻,他對家鄉金門也充滿了情感。聽他講童年金門,聽他憶昔日獅城,總能將我們帶回當年的情境,讓我們了解到移民落地生根的甘苦。方百成的成功不是偶然,是在新加坡的土壤下,天分加努力的開花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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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三年故事多 ─賀城中55週年校慶
秋涼10月,一年一度的「城中三孝同學會」,一大桌18人,坐得圓圓滿滿。 話說20多年前,在亞娜的提議下,我們金城國中第五屆的三孝班有了第一次的同學會。還記得那次聚餐在亞娜家,女主人親自掌廚,端出一大桌澎湃的好料理。 歲月如梭,同學會轉眼間持續了20多年,大家輪流主辦。當然,都是外食。每次的歡聚,都讓人輕易地穿越時光隧道,回到年少的喜樂。 城中三年,13-15歲的少年,往事如煙,不可再,往事歷歷,記分明! 校長唐與程,矮矮胖胖,每回的週會訓詞,一開口總是濃濃的大陸鄉音:「今天頒了兩個獎,一個是整潔,一個是『踢死』(秩序),……」。常手持教鞭的唐校長主張「女生要疼男生要打」。 國一、國二導師王翠玉,國三導師沈雪娥。王老師的精神抖擻,沈老師的溫柔婉約,都讓我們既敬又愛。 曾經,王老師產假在家坐月子,不懂事的我們排斥代課老師,竟捧著國文課本追到老師家,讓認真的王老師倚著房門為我們一一解惑。 巧手的沈老師除了教國文,也教家事,我們跟著老師學打毛線衣,一件毛衣可以消磨掉許多節快樂的家事課。 臺灣來的郭海燕老師教數學,年輕活潑,愛唱歌,我們喜歡她的人、她的歌,更甚於喜歡數學。 1970年代的純樸金門,教育水準不高,但整體環境普遍地尊師重道。老師對學生有絕對的管教權,影響力也很大。 金城國中號稱全國最早實驗九年國教的學校。經過前四屆學長、學姐的篳路藍縷,城中第五屆的我們,校務已上正軌。 基本上,一學期三次的月考、期末考,沒有考試的日子遠多於有考試的日子。因此,對「沒有考試就是沒事」的學生來說,我們擁有許多「共同遊戲」的時間。 年少的我們,有時間、有空間、有精力、有點子,喜歡成群結伴,更熱心於班際活動。班上人才濟濟,無論個人的文武競賽、班級的團隊對抗,都是奪標又得獎。 國二下,由美麗彭老師導演的「國際選美」演劇,更是大家念念不忘的美好記憶。美女如雲的女生班,粉墨裝扮成各國佳麗:中國小姐麥玲、德國小姐湘金、法國小姐素賢、俄國小姐含鸞、英國小姐惠蓮、日本小姐月英,還有忘了是那國小姐的淑寶、麗貞、碧伶……,舞台上,她們依序一一出場,個個婀娜多姿,舞台下,全校觀眾掌聲雷動。而我,則是那個女扮男裝、色迷迷的裁判長。 城中第五屆正逢臺灣的國中第一屆。因此,老師們特別鼓勵我們走出金門島,試試臺灣的高中聯招。那一年的考季,捷報連連,建國中學、北一女中、中山女中……。 日後,最高興的發現是:在師長的心目中,我們是會玩也會讀書、優秀的城中第五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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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娥這樣的一個女子
她是個女孩。 圍後的木棉橘燦、林斐章故居的玉蘭皎潔、傅家大院的桑葚紫紅,繽紛了她的童年。 北門大水溝、東門許厝墓耙草,飼雞養鴨、起火掌勺,做餅、製「拭餅」皮,都是生活日常。 間或揹巾斜背、手牽著更為年幼的弟弟們,嘴上清唱:「爸母主意嫁番客,番客呣來娶,一年一年大。在家中,受拖磨,無時通快活,小弟一大拖,輕重攏著我,單身無奈抽籤擱卜卦,何時我君會得緊緊倒來娶……」。 她是個少女。 1937年10月,日本軍艦以機關槍掃射、砲擊掩護,從水頭、金門城、古崗,分三路登陸,佔領金門。日本手時代,她「整張臉抹烏烏」掩飾了她的清麗容顏,以免被日本兵掠去。「滾水沯沯滾,中國打日本,阿兄當頭陣,小弟做後盾,扑甲日本變做安薯粉。」她偷偷唸唱著,帶著滿滿的期待與希望:「日本死真濟,中華民國萬萬歲」。 之後,她是個妻子。 之後,她是個母親。 尚未而立的夫婿到番屏謀生,留下她與年幼的女兒。1949年金門島上經歷古寧頭大戰,煙硝處處,風聲鶴唳,不甘、也不願,被禁錮於沒有明天、看不到未來的金門島,她勇敢果決的下了此生最大的賭注:閩風南渡,千里飛南洋。 從島上接近中心點位置的村落徒步往返金寧鄉公所、金門縣城做大字,無所畏懼地帶著稚齡女兒從金門到台灣、香港、暹羅,風塵僕僕,輾轉來到獅城。 面對陌生的環境,截然不同的風土民情,生活周遭,不僅有同鄉宗親,還有講紅毛話的紅毛人、說馬來話的馬來人,她沒有時間恐懼害怕,是對家人無與倫比的愛,安居樂業幸福生活的期待,給了她最安定的力量。 初來乍到,夫婿從做苦力開始,再到豬肉攤打工見習,靈光一閃,身為賢內助的她建議,何不賣咖啡試試看?於是,「協益咖啡廠」在廈門街128號扎下牢牢的根柢。 她是個多產的母親。 孩子接連出生,十二生肖幾幾乎就要湊成一打。老大帶老二,老二顧老三,一個拉拔一個長大。 她每天操勞家務,勤儉度日。食指浩繁,錙銖必較是需要的。然而唐山(金門)一直催繳丁錢,夫侄考上台大,慷慨資助生活費。僑匯、番屏衫番屏物件寄回金門分享眾多親人,數十寒暑從不曾間斷。 她,中年喪子。 她,晚年喪偶。 她在2019年11月11日卯時,以94高齡溘然長逝。 離開金門超過一甲子,儘管二度踏上台灣,浯島浯鄉,卻始終無緣再會。 阿嬤是一個非常堅強和有毅力的人。 最初,阿公獨自從金門來到新加坡。阿嬤多年後才 來到新加坡。 在她的一生中,她全心全意,無微不至的照顧她所有的孩子。她還協助阿公管理咖啡粉業務。她很少去郊外或娛樂。 阿嬤是王家的堅強支柱。每個子孫的生活都圍繞著她,每個人都非常愛她和關心、照顧她。 阿嬤是一個非常善良和有愛心的人。 她從不責罵或向她的孩子或任何人提高嗓門。 我們總是聽到親戚和朋友評論說,她有一個慈悲的外觀。我們相信她善良的心和慈愛體現在她年輕而容光煥發的臉上。她晚年沒有皺紋。 現在,她與主在一起,她將更加容光煥發,在天堂裡更美麗。 我們感到悲傷,也很高興,知道你和主在天堂。 我們都愛你,永遠想念你! 她,帶著顯祐伯、池王爺的庇蔭離開金門。 她,帶著耶穌的祝福放下世間勞苦。 她,是我至親至愛的外婆--蘇翠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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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 糕
二十歲之前,沒吃過真正蛋糕,只在電影裡見過,是那種關了燈以後,插滿蠟燭,吹一口氣之前,還要許個願的蛋糕,華麗、豐盛得不像是真的食物,二十歲以前,只吃過素素的小杯子蛋糕。 過了二十歲後好幾年,第一次被要求吹蠟燭、許願的蛋糕,是同住在地下室每間約二坪左右的房間共九間房的眾室友們買來的,感覺像演電影,害我在唱歌中起了雞皮疙瘩,超不真實的啦! 或許延續了這般的想像,現在每隔五天,逢我島休一日,我都會買個蛋糕,跟爸媽分享,也讓平常都有生日的小氣氛。 放長假到臺北,蛋糕也是必購物品,新奇的、華美的、餡料多、味道奇特的……通通買過一回不止。 爸媽每當我出門回來,嘴裡常說「啊都嘸免買欸,厝內攏有!」但每當開箱取貨,取刀切片時,猶不免面露驚奇,嘖嘖有聲,「真尚!」有蛋糕的日子,天天像生日,快樂不說出口,心情顯示在臉上,搭配著奶油沫沫。 說來奇特,講來有點辛酸其中,高中以前待在家,卻幾乎沒有親子閒聊聚談的時光,未曾一同旅遊,也沒有爸媽出席啥母姊會、親師會等場合,除了結婚時全家齊聚外,爸媽與我都分別為生活奮鬥,平日少有空閒聊,這等「喝咖啡聊是非」之閒情逸緻,聞所未聞,難以想像。 緣起,家中經營餐廳,終日客人滿座,幾無休息,只偶或除夕夜休半天,隔日初一照常,我們小孩就端菜、收桌、洗盤、掃地……,每天大家都累得懶洋洋地,連晚餐都吃不下,更不必說聊天了。 因為如此,我早習慣親子間的沉默,偶或爸上菜市場買菜,我遙遙見及,會轉彎到巷子中,若正面迎向,則憨癡傻笑,也不親暱呼喚,就只訕訕低首而過,記得有次高中校慶,媽竟然出現校園參觀園遊會,而我見到我媽,只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既無導覽,也沒招待,就打個招呼後,逕自忙去,怪怪!「這個小孩!」。 我覺得自己個性怪,這幾年有機會跟「製造廠商」溝通,才曉得原來都是「原版複製」,其來有自,爸的內向、含蓄,拙於社交,懶得說話,我都有,他老年有段時間長久與老友組成資深童子軍,天天在廢棄營房與老友相聚,種菜、養雞、共餐,還養了一隻狗,天天在一起,這跟我某段年少時光一致。而我媽的過敏體質,好強、喜歡自我解釋、樂觀與體貼他人,但比較膽小,不敢冒險,種種特質,幾乎品質相符,那咱們互相吐槽,彼此印證如出一轍的個性,奇怪也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早茶時光,我們談過往,媽會體諒地說,「我瞭解」,知道我的底子不好,過敏常犯,明白我不喜歡上課,數學很差,有點懶、帶點傻,他都說「我知道」,而爸話說得少,但頭腦記憶清晰,時不時補充人事地物,說歷史緣由,一點也不含糊。我們的政治傾向類似,人際關係彷彿,都是一家人,卻直到我中年,而老爸老媽年近耄耋,我們才有時間慢慢來、緩緩說、細細品,往日並非重現,而今老少一堂,依舊新鮮,滋味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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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家書中的金門
唐人杜甫〈春望〉詩云:「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金門在八年的抗戰當中,是福建省第一個淪陷的縣份。1937年10月26日,日軍打算先佔領金門,進而攻下廈門,企圖影響到僑匯的交通接濟,封鎖南洋華僑對中國的抗日援助。 抗日期間的家書須穿越戰爭烽火線,方能平安傳達到親人手中,更收錄無數的血淚文字記載。晉江市檔案館藏有一封1937年10月31日,由晉江東石郭張純寄馬來亞太平埠郭燕趁的回批中,說明日軍在晉江、南安、金門等三地燒殺擄掠的事實。其中關於金門部分寫著:「金門被日軍佔了,登岸捉十六、七歲女子四十外人,又於壯丁一百外人,帶上戰船,未知如何情俗也。」金門淪陷後,百姓紛紛逃至廈門、同安、南安等處避難安置,南洋華僑立即組織金門難民救濟委員會,提供款項協助難民。日軍以金門為據點,向福建沿海進行侵擾,日機配合投擲炸彈,轟炸重要的港埠、車站,人民生命財產受到無以估算的殘害損失。 1938年5月,廈門島淪陷後,金門的僑批改為由公共租借地鼓浪嶼中轉,許多信件直接投寄鼓浪嶼。1938年5月沙勞越古晉劉甫盈寄給南安妻子李氏的信件中,描述金門人因日軍佔領,被迫離開家鄉前往當地依親謀生,影響到其他人的生計,書信內容曰:「日本佔咱金門,現今金門男女數百渡往夷邦覓利,所于金門店頭一概用金門人,因致覓生活十分困難,無可奈何,薪水短少,逐月不能多寄,只能按項付寄,以安家庭之費,度日而已。」1941年12月,太平洋戰事爆發,日軍大舉向南洋群島入侵,所到之處燒殺擄掠,華僑事業、工作停頓,深陷人間慘境,無法匯錢接濟家人,此時的書信因戰亂而數量銳減。 抗日勝利後,國內情勢並未穩定,三年的內戰,讓南渡避難的大多數青壯男子不肯歸鄉,恐怕再次被徵召入伍,成為戰爭的受害者。此一時期多數是休戰之後,書信來往互報平安,筆者整理收藏的家書類似語調說:「抗戰軍興,輾轉多年,海運不通致疏稟實,時為引念,現在戰事告終,在外地舉家托福,均獲平安。」但是,也有遭遇國難,導致家庭支離破碎的情形,一封1946年3月由南洋寄往閩南的家書,內文云:「自從太平洋戰事發生,乃致家鄉音訊斷絕,無法接濟家庭費用,亦不明白家人生和死,直是五內如焚,前日接到家中回信,方慶幸可以得知一切信息,誰知語多吞吐,令人莫名奇妙,同時泉州汝母舅富榮及貴華回信亦是如此,余誠不解,到底汝母是死是活,或是再嫁或跟人私奔,汝需明白告訴我。」歷盡滄桑的寄件人,雖是向親人垂詢故鄉家庭近況,卻道出亂世百般的無奈與感慨。 一封封戳印過往年代的家書,讀出金門歷史人文的豐厚積澱,辛酸苦悲俱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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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樑餘韻
音樂課在聯考時代的金門沒有缺席,但不是主流,學音樂的孩子不會變壞,但不是人人都有機緣,於是,最普遍的音樂學習常常是聽歌聽來的。 電視轉播的排球比賽戰況激烈,隨口提到哈薩克排球員的身材常常是逆天的比例,當下有人就問起:好像有一首哈薩克的歌曲,不知可有記憶?想起小學的音樂課,於是隨口哼了印象中唯一的一首,風琴伴奏學來的哈薩克民謠,當時音樂課本上好像註記說是新疆民謠,沒想到四十年後,竟然還能唱出大半的旋律,歌詞雖然有些已經模糊,但記得有個樂器是冬不拉。 可愛的一朵玫瑰花,原曲「都達爾和瑪麗亞」流傳於中亞一帶的哈薩克,王洛賓於一九三九年接觸後填的詞,歌中描述俄羅斯姑娘瑪麗亞與哈薩克青年都達爾相遇後一見鍾情的故事,男女對唱的情歌,唱著塞外的奔放與婉約。小時候聽不出所以然,再重聽方知其中的濃烈情意,卻又點到為止,王洛賓寫情歌也是高手,其中奧義,自然不是國小音樂課堂上,搖頭晃腦練唱「金門之歌」的小蘿蔔頭所能了然。 至於,西洋歌曲的初體驗,則是高一暑假從金門過船渡水到了台灣後的意外。那個一九八六年的夏天,借住堂兄台北租屋處,不意中接觸灰狼 Lobo 的歌之後跟著聽,鄉下來的老土,竟迷上這老派的情歌,雖然不知 Lobo 為何許人,歌詞也超出當時有限的英文程度所能理解範圍之外,但第一次聽西洋歌就著迷,買了專輯卡帶,搭上開口笑回金門。後來,高二英文課,有次老師在課堂上問起大家英文歌曲都聽那些歌?不加思索順口就提了 Lobo,記得許老師當下真的是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回說:那會不會太老了。彼時心想,或許真的是土到連聽西洋歌都跟不上時代吧。 一九八九年的十月,余光音樂辦了 Air Supply加 Lobo的演唱會,先開唱的 Lobo 在安可曲之前,跟現場的所有人開玩笑說,我知道其實你們主要是來聽 Air Supply唱歌的,因此不能再安可了云云。但那場生平唯一的一場購票進場的演唱會,心中住著老靈魂的我,的確是衝著 Lobo 而去的,那張門票雖然是最便宜的角落區,卻還是用上了我在餐廳跑堂二十多小時的所得,也是年少意氣。 後來,與美國來的室友聊起這件事,當時迷著 Bobby Brown 的他,竟然嫌棄這兩者的歌都太輕了,然後,再用很詭異的眼神問我,你當真喜歡 Lobo 的歌?你看看他穿衣服的顏色,你知道那代表甚麼嗎?如此說法,更讓人好奇的非搞清楚不可,聽完洋人室友煞有其事的說法後,還真的是土包子茅塞頓開。想起劉文正的「送你一朵勿忘我」原來是翻唱自 Lobo 的 Stoney原曲;此外,劉的「卻上心頭」前奏與 Me and You and A Dog Named Boo 有幾分神似,這一切還真的有點巧合。 當然,聽歌就聽歌,其他的只是茶餘飯後的點綴而已。 那天,收音機忽然傳來Dennis DeYoung的Desert Moon,聽著熟悉的前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二十歲的記憶恍惚流竄,很久以前的事了,而當年推介這首歌的同窗,卻在畢業後失去音訊,人與時間真的是神奇又特殊的關係,如同流過的聲音,總是屢屢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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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不能說
某日和詩魔洛夫師母聊天,談及出生年月日,師母說她有三個姐妹,戶籍都是同一年,父母相同,只有出生日期不同,她笑稱:母親很厲害,一年不同日期生三個女兒。 前些日子回老家,兄妹曾認真研究過出生年月日之問題。看著客廳白牆掛著老舊的照片,自己青春的臉漾著笑意,再看看鏡子裡映出有風霜痕跡的臉,怎麼說也掩蓋不住的秘密。 彼時在老家隨意報戶口是常態,我家兄弟姐妹身分證出生日期與真實出生日期,往往相差半年以上。有趣的是我們的出生時辰初時父親是用毛筆慎重的寫在一塊朱紅布條上,乃至侄兒輩都是子時卯時寫的清晰無誤,可為何身分證日期和父親的紅布條總相差好幾個月甚或經年,聽說遠房表姐出生後三年才報戶口,也有人弟弟報成哥哥,哥哥成為弟弟,我的兄姐們的戶籍生日都是某月十五日,多麼有趣的湊巧。只能說遙想當年浯島戶籍不夠精準且敷衍,許是和稀泥了事,然事已不可考,惟三哥猜測是嬰兒面對烽火連天的歲月,生養環境不好,不能確定能否平安長大,於是過了漫長時日,觀察嬰兒過些時日健康活潑,看樣子挺勇健,應該可以長大成人,即到村公所向幹事報告,而我呢?實際日期與戶籍僅差一星期,想來一出生就活動力強,讓父親認為這鐵定養得活,趕緊去報戶口。此時與出生日相隔一周,算是少有的。 個人不太介意年齡曝光,即使大齡容貌乾癟不再水嫩,皮膚皺褶多,聲音粗糙,昔日纖細體形變梨形,已然無法掩飾。因外形變化大,諸多不美好形樣,讓大齡女子不願面對。保養得宜仍似纖纖淑女樣貌者,更不願曝光年紀,或可瞞天過海冒充妙齡女子,因此,只得把變形的體形歸咎年齡,打死不洩漏,個人倒認為可直接用西元後二碼?聽起來少十一歲,說起來安慰了自己,也矇了對方。 記得有一年三采文化要出一本零到一百歲的書,各年齡層人們對人生自我期許,照片配文字,很有趣。總經理找我寫五十六歲,內心極度抗拒:本人當時可未滿五十六,他說服我又不差那一兩歲,況且書本不寫出版年份,我答應了。之後他說差一位六十歲女性希望我推薦,我舉薦一位藝壇美女,美女打死不從,絕對不讓人知道她幾歲。 幾年前兒子告訴我要結婚了,雖然內心曾演練數十遍,總有一天要當「婆婆」,這可代表「社會地位」嘴裡嘀咕應著好啊好啊,本該成家立業。內心深處不太接受,過了幾日,開心化了婆媽妝穿上旗袍主持婚宴,兒子羽翼飽滿自組一個家庭,了卻責任,自此咱晉升婆婆之列。 再過幾年某晚,兒子喜滋滋拿一張黑白照片遞給我:媽,這是妳孫子,剛剛照的超音波。首先衝進腦門的是:阿嬤?如此珍貴的二字,將是我的另一身份,如此明確,嚇得張口結舌,閃什麼閃,經過時光催化乃必經之途,雙手虔誠接住阿嬤這封號。 對年齡絕口不提這事讓女性同胞有志一同,有些男性亦然,想他們或許想誘拐年輕美眉(冤枉呀,也許不是),歲月在你臉上的刻紋是抹不掉的,微整型效果好,偶有風險,千回百轉日思夜想,仍在前往醫美的路上躊躇。 時光悄然無息溜走,世人寧願留住青春,捨棄所謂智慧紋。 牽著孫子的手,走向人生的未知,沒有不能說的秘密啊! 耳邊孫子稚嫩聲:「阿瑪妳幾歲?」「比去年多一歲」。 註:「阿瑪」是我家孫兒對我的膩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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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鄉憶舊城中師友
一九六七年八月下旬某日,李德生表哥請好友來中和舍下,護送少年先正返鄉,俺娘在山莊門前拭淚送別,說無力教導怠惰小兒,囑我回鄉後,要專心課內書,重新出發。那一天,二姐要返東港護校就讀,姐弟及表哥好友在板橋車站搭乘對號快火車,一路煙塵,黃昏到高雄。在高雄分道,二姐續南下,表哥好友與我投宿旅館,隔晨,兩人坐三輪車到十三號碼頭,排隊搭上運補艦。 親人在金門新頭海灘接我,表哥好友說他遺失一件行李,匆忙中未能幫他尋找,此事我記掛數十年,近年請教德生表哥後,才知當年帶我返鄉的是黃積軍先生。前幾年,特別攜禮前往水頭黃家,向積軍大哥致謝當年照顧我,感傷他眼病失明,但頭腦仍清晰,暢談他在金門民主運動的壯舉,向他表示敬意。 二哥帶我入住模範街縣府宿舍,開學日當天,大姐陪我到金城初中報到,編入一年愛班,與姜世榮、李志澄、李經金、李錫賜、莊火練、許峻岷、趙群英等人同班。導師上學期是陳榮華老師,任教國文,出題<砲聲隆隆話金門>,讓學生抒寫在戰地金門的感受,日後又鼓勵大家製作了一本班刊。秋季遠足,我們從金城走到太武山下,陳老師帶相機,幫大夥留下不少珍貴鏡頭。下學期陳老師受唐與程校長重用,擢任教學組長,導師換由陳岳揚老師擔任。英文課先是政大西語系畢業的越南僑生雷湛和老師擔任,唐校長見雷老師上課喜歡分享旅遊經驗、傳閱旅遊相片,下學期請雷老師改教國文,雷性情溫和,我們好奇跑去宿舍看他改作業,每次改到李錫賜的清秀書法,一邊紅筆打圈,一邊唸:「太好了!太好了!」 陳岳揚老師,海軍世家子弟,住高雄左營,世新畢業教數學,個子不高,但不怒而威,管教學生有一套,有一次我們犯了錯,他要同學將門窗緊閉,全班跪下懺悔。陳老師在海軍有很多友人,坐艦艇常受禮遇,暑假,父親備禮訪陳老師,託他帶我赴台。 一年愛班的老師,有兩位是軍官支援,一位是教童軍的預官陳盛雄少尉,初二我轉學北市雙園國中,他正巧是我班導師。另一位是教音樂的中尉軍官,我忘其姓名,他是貴州人,每次講「剛才」,他的發音是「將才」,讓我印象深刻,教書很賣力,每次一堂課下來,滿頭大汗、汗溼軍服,他教的很多歌曲如:「老黑爵」、「往事難忘」,我至今還能熟唱。 一九七七年,東海大學畢業返金,應李養盛校長之聘,在金寧國中(後改為金寧中小學)教了七年,因為家住金城,一九八四年獲洪文向校長聘書,調到金城國中任教,上學期擔任專任教師,教兩班國三國文(導師黃天苞、吳淑女)及國二幾班公民,吳淑女老師因產假,我曾代其導師,師生相處愉快,班上有許金鸞,日後升讀金中、師大國文系,回城中任教。下學期因國二有一班,翁明國老師到縣黨部任職,我接任其班導師,此班傑出人才甚多,黃維章與董皓雲是男生翹楚,都曾在青年節受縣府表揚,日後黃維章升讀金中、警大,在警界表現卓越,擔任要職;董皓雲升讀新竹師專,之後再進修師院,如今在教育界是名師,藝壇是名家,美術、音樂的表現都很傑出。 我在城中任教五年,得到很多師友的幫助,教務處楊忠建、洪榮選,訓導處楊振忠、楊福山等老師常邀我幫忙指導學生參加校外作文、演講等比賽,得到不少名次。應許維民老師之邀,一同指導學生編寫校刊-晨風,也得到不少獎勵。一九八九年,得王添富校長聘書,轉到金中任教,日後曾獲表揚,其中有不少事蹟是以往指導國中學生所得,這都得感謝同仁的推薦及學生的優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