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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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願心再與佛同行廿年
金門文化園區管理所長盧根陣107年11月17日,敬邀與該所金門民俗博物館結盟的佛光山佛陀紀念館蒞金,舉辦「與佛同行─發現佛陀的故鄉」特展。開展時,佛光山金門金蓮淨苑住持永勤法師導覽說,這次特展是佛光山佛館如常館長,特別將許多珍貴地資料移到金門文化園區展館來展覽,真是難能可貴。展出了佛陀出生地─藍毗尼園的最新考古研究成果,讓觀眾可以跨越時空,回到兩千六百年前佛陀生活地場景,與佛相會,了解佛陀的一生,從出生、生活、成道都在人間,發展出以人間大眾為主的人間佛教精神。因此,我們要學習佛陀成佛在人間的精神,以佛心為心,學習佛陀生活的慈悲與智慧,為人間社會做出點貢獻。 回想民國九十一年八月,我從金城國中校長退休下來,九月進入佛光山金蓮淨苑學佛,榮幸皈依在開山宗長星雲大師門下,於台北三峽佛光山金光明寺,參加三皈五戒典禮中,星雲大師勉勵我們要規劃自己作佛成佛地法門,為增強信眾信心,大師要我們高喊:「我是佛、我是佛、我是佛」。從此起我真心試圖作佛,要與佛同行,要向佛陀學習,學佛所說,學佛所行。十一月感謝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的佛光人,對我的器重與關愛,選任我為金門協會會長,二任四年的會長,任滿後經中華總會受訓考評聘為督導。讓我十六年來,緊跟著星雲大師與各位師父的腳步,從佛光山本山到台灣、大陸各佛教寺院、各佛教大學參禪,以達多聞薰習,到世界各地參訪、學佛,增廣見聞,行腳修行與佛相會,與佛同行,收益良多,提升了我學佛的生活靈性。 星雲大師成為我學佛心中地偶像,大師對佛教的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就是我努力學習奮鬥地目標,我雖不能至,仍心嚮往之。與佛同行,更使我對佛陀、對星雲大師地景仰,對佛法成就地信心,這是我安心立命高齡修行的宏願。 我的生活層次從物質、精神、藝術到進入宗教的生活層次,真是不可思議。日本有人生一百高齡生涯地學習取向,我庚辰年生,明年己亥年,正好八十載,我要重新祈願心再與佛同行二十年,繼續向佛陀學習慈悲與智慧,繼續弘揚人間佛教,繼續學佛所說,行佛所行來修身養性。老病的我要好好地照顧自己,不再讓疾病復發,我要奉行星雲大師「以病為友」、「帶病延年」地教訓,慢慢樂活,以病為友,老得快樂;帶病延年,病得健康。知名作家尼采說;「生活即奮鬥,人生唯有前進」。信仰讓我活得更好、更快樂,我祈願心再與佛同行廿年,展現人生高齡地燦爛春天,我還有二十年好活,我要更珍惜高齡時期好好樂活,活就是一種幸福,活著本身就具有價值。 我認為人地高齡不在生理,而在心性,是故有「未老先衰」者,他們生理不老,身體還很年輕,但精神萎靡不振,是心性老了;有「老而不衰」者,高齡身體是老化了,但他們努力向上,心向陽光,不斷學習,參與活動,是心性健全使然。據醫學研究報告;人可以活一百二十歲,只要對身體愛惜,不摧殘它,多傾聽身體地需求,滿足它,活一百歲,就有無限可能。 高齡二十年的生活,我要改變過閉關式禪的生活,不要再任意受外界的困擾,儘量減少應酬與活動,安分守己作自己有能耐歡喜作地事,諸如;游泳、悅讀〈包括每天誦心經、八大人覺經、大悲咒〉、寫作、書法等課程,慢慢地在家修行,慢慢再心與佛同行,平安、平凡、平淡地樂活二十年。我要以星雲大師的「五和」管理自己;一、自心和悅;創造自己心內地歡喜,快樂地生活。二、家庭和順;愛內人、愛家族親人、愛子子孫孫。三、人我和敬;尊重包容有緣人,不與人作對爭執。四、社會和協;不再憤世嫉俗,批評是非,想事事是好事。五、世界和平;繼續為兩岸和平作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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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的老去
最近因老父跌倒骨折開刀住院,較多的時間奔波於台北榮總和金門部立醫院之間,看到病人生病的痛苦、不適和虛弱;醫護人員輪班的辛苦和照護人員長期照護的身心壓力。心裡想著,老是人生必經的過程,但是必須健康的老去;若是年老但體衰多病,缺少親人或長照人員的關心照拂,再好的老人福利也是無濟於事。金門目前老人人口已達一萬八千人了,老人的福利也冠絕全國,各種醫療補助也堪稱週全。但是如果我們的老人家們個個都是健康有活力,注重精神生活、養生、慢活,這才是真正幸福島嶼的景象。 現代醫學發達,醫藥和醫療設施進步,讓人的壽命越來越長,但壽命長並不代表就活得快樂平安,特別是一些急重症臥床的病人,在治療和康復的過程特別辛苦。身上插著各種導管,無法如廁要包尿布,大便大不出來要浣腸,吃東西不易消化,肚子常不舒服,吃藥打針雖有利病情改善,卻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漫長的外科復健過程,更需要耐心和恆心,生命力是病人病情進步和改善的原動力。而負責長期照護的外傭和家人的關心照拂,更是老人健康的守護者。 對老人而言,過去的養兒防老,現在應改成養生防病,因現代社會福利制度健全,已較不需養兒防老,但是在未老之前或初老之時,好好照顧好自己的身心狀況,預防各種慢性病和意外事故的發生,都較能讓自己有機會健康的老去。 老人家最常被人詬病的是「要吃吃不下,要睡睡不著;要記記不得,要忘忘不了;現講現忘記,常講講過去」,不只是生理上的毛病,精神上的逐漸退化,失憶失智,也是非常痛苦的。在人生最後一段階段,失去辨別現實的能力和活在過去的回憶裡是非常痛苦的,時空的錯亂和意識混亂,是失智老人的另一種失落,我很慶幸老父還沒到達認不出我的地步,但對時空關係的錯亂和時或產生的妄想,都會讓家人感到困擾。唐代詩聖杜甫的「旅夜書懷」中的詩句:「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生老病死人生之常情,也是人生必然之現象,對古代的知識份子而言,做官任事必須做到老了病了才會退休。對現代人而言,由於現代人壽命的增長,世界各國職場退休年齡都在延後,但是無論延後幾歲總還是有退休的時候,無論多麼長壽總還是有生病和離開世界的一天,但如何在人生最後階段活得有尊嚴、有品質,這恐怕是未來高齡化的各國政府當須面對的課題。 南宋詩人陸游的「示兒」一詩,有「死去原知萬事空」詩句,是的!人死了就一了百了,萬事成空;聖經中傳道者也說:「因為死是眾人的結局,活人也必將這事放在心上。」,但在面對老去的生命,是健康的自然衰老離世?還是百病叢生、藥石罔效、極端痛苦的放棄治療?則是我們每個還活著的人必須去預防面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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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從這裡經過
日子如常,依著四季的溫度,冷暖自知,也許是久居鬧市,走過繁華與落寞,途經俗塵與喧鬧,經歷幾段椎心刺骨的往事,我的步伐漸漸躊躇,忽然覺得眼前的事物不再生動,一天淡似一天。趁著假日,與高中同窗好友循古道登太武山,山路看似無止盡,每一步既是終點,也是起點。 駐足在此,這裡是最高峰,充滿靈氣、文氣與仙氣,視野遼闊,展望極佳,一陣清風襲來,推著我淺短的目光向前看,將那些厭倦的、擾人的浮生煩惱,全都丟在山腳下。 山真好,尤其是太武山,為浯島阻擋一陣一陣風霜,硬生生把時間擋在了山外。待在山中,感覺歲月是山上的草,鋪天蓋地到處都是,即使冬天萎了、少了,春天也能重新冒出來,蓬勃盎然。越往太武山高處爬,我感覺手裡攥著大把大把的時間,不慌不忙,一切慢騰騰的,慢得讓人忘了焦躁,忘了著急,心情慢得像睡熟的嬰孩一樣安寧。 倚在晨鳥吱喳的老樹下,我望見歷史的紋理感,那是一塊元朝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留下的碑刻,「浯洲場築寨砌路記事碑」,習稱「元碑」,記載鹽司令募緣築造山寨,鋪砌石路的事蹟。我還看見「丁肖鶴登太武山題詩碑」,明穆宗隆慶六年(1572年)丁一中任泉州同知時,與同遊者登上太武山,題詩於眠雲石。 這些石刻在太武山待了數百年,逐漸變成一小片山,和山一樣安靜,而後浯島陷入砲火轟鳴的時期,遭受太多驚濤駭浪,離夢想和幸福越來越遠,太武山也成為軍事管制區,除非特殊申請,否則一律不得進入。這些石刻或許會感到孤單、落寞,即使鐫刻的字裡行間留下彈痕,依然選擇刻意沉默,歷經風化剝蝕,和天地同化為低調的色系。 我想起兩個古老的石刻,一個位在金門城酒廠附近的「行人贊」石刻,於萬曆乙亥年(1575年)所題刻,內容提及善意的人講求仁情義理,修建了道路,通達港口金門城,以利人們通行。另一個是金門城靠海處南磐山附近的「古讖石」,因為石刻沒有落款註記年代,依文獻記載和耆老傳說,相傳自開浯時即有。 這些古舊石刻是浯島的精魂,創建年代久遠,蘊含歷史文化意義且背負著歷史的沉重,以為時代表徵,具稀少性不易再現,不可不重視。幾百年的風風雨雨過了,古人遺留的景致,我怎能不為它們留下一點位置?然而誰能理解這些滄桑? 我帶著遠道而來的朋友,一起探尋「行人贊」與「古讖石」石刻,石刻埋沒於荒煙蔓草間,一點也不雄偉氣派,顯得有些簡陋寒磣,我興致地引領解說,友人頗能體會,面向這些累滿蹉跎時光的石刻,彼此有著各種情感的投射。 浯島最高的山就在這裡,是我精神上的重要寄託,每次登臨都意味著即將的擴張和高飛。這座山讓我擁有超越地平線的依持,無須拘囿於現實,得以四望遠處縹緲的風煙和蓄勢待發的形影。 晨光熹微,我起程的跫音,讓日常中那些無言的靜美,蔓延成淺淺的詩行,吹來一陣涼爽的風,隨著時節的曲線,我已從天真浪漫、血氣方剛、不諳世事到老成持重,一路蛻變,風塵僕僕。終於,浯島經年的風塵之警可以解除,太武山逐步開放,我沿著登山古道,尋著先人曾經的痕跡,找回最初的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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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讀之美
最近似乎流行「走讀」,不少村莊因著它而熱絡了起來,對我來說,其實一直陸陸續續的都有在接觸,以前在學校兼訓導辦理校外教學,每次也都五個鄉鎮輪流到訪,近來接本土教育,更是看到每個學校的師生深入不同的庄頭,慢慢的體會不同的美,而不是只有路過。 十二月初的一個下午,我參加林金榮老師導讀的課─後浦走讀,後浦是十大觀光小城之一,它有多大?差不多就是農曆四月十二迎城隍走的路線,四境代天府、外武廟、天后宮、北鎮廟各有主祀神明。清總兵署,明朝時是「叢青軒」─會元祖許獬讀書的地方,軍管時期是鎮委會,也曾是警察局、福建省政府、縣政府所在地等等,老師說「我們要把歷史追回來」,走出總兵署,以前右前方是「惠安同鄉會」,金門攝影社有歷史記憶,「用老照片來穿越時空」也是好方法。 走過「香香巷」(有糕餅、中藥味),或稱為八卦巷、蜘蛛巷,通俗的名稱是「摸乳巷」較為不雅。前方一間破舊的房子可是有故事的,「鄉下人驚掠,後浦人驚食」,意指後浦人無中晝頓;「大路通天,一人行一邊」,在扛轎巷裡俗諺又派上用場。以前金門的治安最壞的是沙美,有過25座槍樓,而很多的傳奇人物往往跟我們擦肩而過,金門從商、從政的人都有儒家思想,靠讀書來改變命運,在「奎閣」前,突然聽到小朋友跟他家人說「要投錢,神明才會保佑」,奎閣,像蜘蛛結網,「竹節窗」造型美。 貞節牌坊前的那尊「獅母仙姑」很多人都會注意到,農曆八月十五日最是熱鬧;往菜市場方向走去,「文魁」二字高掛在林豪故宅二樓,沒人指點還真的看不到。「風制石」有四面佛,如「水尾塔」的佛、法、僧、寶;模範街是以前的內校場,外校場在現今的縣議會、警察局。穿過軍友社,鄧長壽洋樓在眼前,曾是影星招待所及省主席的官邸;走過石板路,看見四眼井,盧成金的「將軍第」是三落大厝,雙喜大字是特色,不要踏人的「戶橂」,那叫做「侵門踏戶」。 斗大的「米」在壁上,那裡曾是米糧供應站;清育嬰堂,現在是法院宿舍;坐在浯江書院的講堂聽故事,「惜字亭」是對文字的尊重,六十歲童生,也可(考)也不可(考)。內武廟拜的是關公,金城外圍是墓葬區,姓陳的開墾,姓許的招贅;許姓的輩份-加乃丕積,特別的是為無血緣關係的立宗祠,許氏宗祠,祖厝口,許多人的人生大事在此。從石門走向水門,死亡多、祭拜多,他們做訪談的偶然會聽到華僑問「故鄉的厝誰在住?」直接的回答「草在住」,聽起來好笑卻也心酸。 走讀,看到講師認真的帶著我們找尋這裡、那裡的點滴歷史、故事,看見大家手上的相機、手機留下過去與現在的各種影像,聽到了金門的曾經,筆記留下雙腳走過的痕跡,停看聽,是回憶,也是傳承,更是了解家鄉的美,雖然這些都是歷經歲月的磨練,但肯定要從各個不同的角度來慢慢的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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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告別的笑容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非常盼望可以在新加坡金門會館三樓的辦公室,再次聽到郭秋裕(1950-2018)執行秘書長的爽朗笑聲。他總像一本「活字典」,信手拈來,道出他所熟悉的新加坡金門社群的信息。然而非常遺憾,他沒有來得及向大家告別,2018年11月11日,他獨自去了天國旅行。 根據郭秘書太太蔡秀玉的訪談,他在1983年6月開始在金門會館工作。當時他們的小兒子剛剛出生,她正在坐月子,有一天郭秘書告訴她金門會館正在徵人,他去應聘並獲得錄取。往後35年,金門會館隨著新加坡社會的現代化,經歷了慶利路72號會館大樓的興建、搬遷與安頓,也和浯江公會合署辦公,在黃祖耀、蔡其生等主席(金門會館)與洪天送、李志遠等主席(浯江公會)的領導下,新加坡金門人的社團組織與時俱進,成為華人社會中相當活躍的團體。無疑地,郭秋裕秘書是幕後的大功臣之一,他竭盡心力貢獻於會館的業務。 2007年起,我著手進行新加坡金門社群文化的相關研究,金門會館絕對是請益的第一站,而郭秘書又是熟稔金門鄉賢的其中一位關鍵人物。在我的請求下,他協助打了許多電話,讓我得以拜訪一個又一個的金門地緣鄉團,採訪了一位又一位昔日的舢舨苦力,補充了過去我們未曾關注的海外勞動階層,讓「歷史的缺席者」得以稍稍被看見。我還記得,當時郭秘書如何被一位來自金門、素昧平生的教授叨擾,然後經過非常多的互動後,他理解了我的研究旨趣,轉而積極協助的熱情。多年來,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幾乎無話不談,從李顯龍到馬英九,從星光部隊的訓練到臺灣政情的發展,從新加坡肉骨茶到金門蚵仔麵線。他是我了解新加坡真實日常生活的報導人。每回他輕描淡寫地說出一些我求知若渴的信息時,我總喚他「郭教授」,而他總以靦腆笑容應之。他就是一本新加坡當代庶民生活與華人社會的「百科全書」。可惜,我再也不能訪談他,向他學習了。 近10餘年,由於金門地價的飆漲,許多海外鄉僑紛紛辦理土地繼承與登記,而會館需要扮演了查證的工作;因此,這些繁瑣且必須細心應對的事務,落在郭秘書的身上。我經常在他的辦公室裡,看到絡繹不絕的鄉僑坐在他辦公桌前,講述他們家族故事,由此證明他在故鄉擁有土地繼承權。此外,來自金門的代書或土地掮客也常南來,「尋求商機」,但他謹守分際,堅決地維護會館的公正立場,不讓私人謀取不當利益。坦白說,郭秘書不算一位非常有耐心的人,但因為他相當了解金門的土地相關法規,往往可以明快地提供回覆,解決了不少棘手且困難的事情。 前兩年,我在中華文化總會的委託下,假金門會館舉辦「中華文明與東南亞」講座暨展覽,蔡其生主席囑咐會館作為支持單位之後,郭秘書及文教部的陳成欣主任、楊素美副主任的投入,讓活動得以順利成功。2018年11月,我們23位師生訪問新加坡,和金門會館合辦「新加坡華人社會與文化課程系列講座」,時值會館正在進行空調的更新工程,會議室尚無法使用。就在活動的前一天下午,郭秘書親力親為,讓會館三樓的浯江廳搖身一變成為講堂。我的個性總是怕麻煩別人,每回向他道謝,他總是帶著神采奕奕的笑容,說著:自己人啦,沒問題。 跑步是他最喜歡的運動。雖然年過六旬,精壯修長的身材無人可比。但人生的劇本總無法事先得知,就在一個週日例行跑步結束後的傍晚,他不再醒來,獨自遠行。我和許多人一樣,一時之間難以接受。會館的夥伴們常叫他「郭爺」,她的太太說他的離開方式像極了他的個性,「一如俠客,說走就走」。我感恩他曾經給予的幫助,也懷念他對金門會館的貢獻。這篇文章獻給我們「永遠的郭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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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手」的金門
日據金門的文獻史料,存世不多,日本佔領金門是從民國26年10月到民國34年11月,這段時間金門人慣稱為「日本手」,逾時八年,照理說應該會留存許多文牘、檔案、文物等,但民間除了一些軍事遺址、故事傳聞,甚是缺乏相關的文獻紀錄,這種情形,不知是否因為:「八月四日,日本無條件投降消息傳到島上,全縣民眾雀躍歡騰,偽公署人員避匿一空,民眾擁入偽署,釋放囚犯,搗毀文件、桌椅……」(56年重修的金門縣志下冊64頁)有關,因此,長達八年的「日本手」,乏見文字資料。 有關日據時代的金門史料,符宏智老師於民國62年在台北牯嶺街舊書攤購得《南支調查資料-福建省金門島概況》一書,這是《金門縣志》之外,最能詳實記載當時金門社會的文獻資料,十分難得可貴。 近日我網購一枚銅質的「從軍記章」,直徑3m許,正反兩面都有圖案,一面是雕刻連綿交構的山峰線條,中間是一行「支那事變」的篆字,其下是一片海浪紋路;另一面則雕刻一隻雄鷹展翅在左右交叉的旗幟中間,鷹的頭頂有一枚菊花圖樣,一看就知是一枚具有濃厚日本軍國主義色彩的紀念章;此外又收集到一面75m*64m的紗布太陽旗,布料已經老斑脆弱,紅太陽已經黯淡無光,一看就知道是老件。這兩件物品,雖然不是在金門收到的,但它們是日據時代的遺物,無疑。 近期讀一份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金門島攻略作戰」的影印資料,記載著昭和12年10月24日至昭和12年10月29日,日本對金門島攻略作戰,這份資料記載民國26年日本攻打金門的形勢、企圖、成果、功績。 據此資料,可知當時金門島上的守軍有廣東軍二個連、保安隊二個連,日軍的兵力部署有陸戰部隊、掩護部隊、協力部隊等。 日軍的作戰經過是:10月20日司令部進行作戰指導;10月24日,日軍天龍火艇隊作水路調查,金門島沿岸有所警戒,被後浦陸岸受到十數名兵員小銃射擊;10月25日中央部隊作戰部隊發令,各艦金門島集合;10月26日凌晨0530分,日軍龍田、松風部隊掩護射擊,0630陸戰隊在金門島南西岸登陸,(廣東軍30數名昨日已逃亡廈門,直驅後浦,射殺一義勇兵);10月27日金門島大半掃蕩終了,進出平林,軍民遁逃島外,人心次第安定;10月28日第一大隊掃蕩金門島東部地區,妙高中隊轉進小金門島,1055分受到抵抗,1720掃蕩完了,時廈門的白石砲台砲擊日軍的春風艦七發、朝風艦十二發,2030日軍完全佔領金門島與小金門島;10月29日陸戰隊本部移駐後浦,龍田砲術長指揮240名守備金門島,其他歸艦,聯合陸戰隊編制解除。此為日軍攻打金門的經過,成果在南支作戰中確保封鎖作戰的一個據點。 這份資料彌足珍貴,它記載了當時日軍攻打金門的戰略,是一份具有信度的官方史料。(此資料是廈門工學院朱家麟教授轉許能麗課長提供予我,謹申謝忱。) 此外,近期亦閱讀到福建人民出版社印行的《抗戰家書》一書,其中有一封1938年5月2日菲律賓華僑從沙勞越寄往福建南安家鄉的「僑批」,信中記載:「日本佔咱金門,現今金門男女數百度往夷邦覓利,所以金門店頭一概用金門人,因致覓生活十分困難。」從此信息,可知當時金門人「走日本」,造成閩省其他縣市的僑胞謀生困難,反映出金門人那一波「走日本」的移民浪潮。 另從《落日-閩台抗戰記實》一書,作者鐘兆雲以報導文學的方式,描述當年日軍攻打金門的情形:「10月25日,9艘日艦魚貫駛入廈門港外,……共達11艘……次日凌晨4時許,日艦悄悄逼近後浦、古寧頭等處海面,先用探照燈向金門岸上照射,繼而發砲轟。隨後兩架轟炸機從航空母艦上起飛,沿岸低飛狂轟濫炸。在飛機和戰艦砲火的掩護下,日本海軍第三艦隊陸戰隊隊長長田大佐率300人之眾分乘10多艘小艇,分別從後浦的同安碼頭及前面兩處前行登入。」,這段作戰經過,參照「金門島攻略作戰」的檔案資料,雖然稍有出入,但大致不離本宗,想來鐘先生亦有所本。 總之「日本手」的金門,是金門歷史的一個重要部分,只可惜可考資料不多,今日只能補風追影,嘗試綴補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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莒光路73號
大清早,我打開莒光路85巷13號後門,沿著古井蹦跳向前。右手邊--潔白精巧的茉莉花綻放陣陣清香,左手邊--深棕色屎甕溢出濃濃阿摩尼亞氣息。隔著木板縫隙,我望進甕裡,短小肥大的白色蛆蟲勤奮而愉快地蠕動,看到入了神,忘了其實臭氣沖天。這肥大蛆蟲蠕動的景象,在我升上中正國小,不期然在一條溝式的廁所裡乍見到,直覺親切可人。 走到隘門邊上了,小腦袋滯愣猶豫了半晌--往前走呢?還是向左轉?李家後院熱鬧的雞鳴狗叫聲響吸引了我。小步左轉邁進,跟院子裡的雞犬打過招呼、戲玩一番。眼睛朝前方探看,出生於前清時代的李家老阿祖一身深色衣物,不動聲色地坐在客廳。雙頰乾癟,嘴巴輕微翕合。我分辨不出她的喜怒,只得默默低著頭,不敢多看佇立在百年木製櫃台後的老掌櫃一眼,也不管冬瓜白泛著糖霜,多麼的甜蜜誘人--快步穿過前進店面,踏上後浦街路的大千世界。 從李家後院直線走向後浦大街--那是條宣而不秘的通道。 城南往城北,城北往城南,總有南來北往的鄉親父老借此通道而過,不管與店家幾分熟稔,無論有沒有交關採辦一丁點油鹽醬醋茶。老掌櫃總給人方便,不見絲毫慍色。 那是物價低廉,麵粉一斤八塊錢的年代。 狹長的通道二邊,擺放麻布袋盛裝的南北雜貨:長糯米、圓糯米、冬瓜糖、蝦米、金針、赤砂、白糖、冰糖、豆干浮、白麴、發粉、菜燕粉、紅綠黃豆……。高高的置物架上則放著形形色色的罐頭:鳳梨、荸薺、蘑菇、冬菜、麵筋、醬瓜……。其他因應節慶的季節性商品,譬如炊粿用的玻璃紙,粽葉、棉繩……也能在店裡購得。 買一斤麵粉,用人工黏貼自製的紙橐裝盛。秤二斤赤砂糖,用的仍是自製紙橐。再來三斤糯米,用的還是人工黏製的紙橐。那個環保無塑的年代,還有什麼比紙袋更好的包裝? 那是百年老店,招牌金源泰。 我無數次借道而過,從學齡前穿越到前少女時代。心情也從坦然轉換成彆扭不安。 我無數次被差遣買米買糖買麵粉,每每看到古老的秤錘以及閃閃發亮的櫃台之美,以為時間該停止在當下。 我幾次站在店門口,看農曆四月十二城隍爺出巡的盛況,八爺從我面前走過我卻驚慌別過頭。 時間走得太匆促,時代進步演化也太神速。隨著屎甕成歷史,前清時代的長輩一一作古,紙橐被塑膠袋取代,古老秤錘與木質櫃台消逝,麵粉一斤八塊錢的時代不再復返。 終於有一天,李家後院不再敞開,店面新安裝了褐色玻璃門,不得直視店裡風光。宣而不秘的通道於是成了一道隔閡。雖然,門牌號碼依舊是不變的莒光路73號。 我在門口佇立許久,想要找人探問,麵粉現在一斤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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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難,難整理
整理事物是我人生的弱項,雖我自嘲臥室或辦公室「亂中有序」,也常說我「隨遇而安」,擺明的,就是我不擅整理。 筆電上IE,停頓、遲純,甚至延宕迂緩,我掃描、檢查、重整,花費一二小時,依然如故,幾年沒整理了,又加上電腦老舊,只得效能不彰,坐以待整。 人生該整理的事多矣!不過,邊走邊丟、邊做邊調,剪不斷,理還亂,終究是個紊亂無序的局面。 但,我總喜歡「綜合」口味,打開一包貢糖或一盒月餅、巧克力,我喜歡各種口味都有,縱然其中幾樣我特別喜歡,但我不刻意找,我喜歡驚喜,但不刻意尋找。 所以,我的書、CD、DVD,甚至運動器材都有許多種類、品項,連桌球拍也有5把,雖然常用只那麼一把,但萬事萬物,繁花盛開,千姿百媚,種類繁盛,總讓人開心,使人欣賞。 綜合喜好與擁有,生活就變得越發難以整理了,加上時代進展,科技進步,我像個拋瓶的小丑,嘻皮笑臉,但手忙腳亂,一不小心,總會摔破幾隻瓶,然後,瓶子依然起落輪轉,笑依舊,驚叫依然。 要命的是,我又戀舊又惜物,稍有瑕疵,略有損壞,不妨使用,過時過氣,留存待用,衣不破不丟,鞋落底再補,能用則用,久而久之,益增堆積與雜亂。 我也並未過於苦惱,知道這是性格,也是癖好,邊做邊調整,斷捨離的道理我懂,總還難以實踐,我設法節制物慾,減低消耗,卻仍分心多工、豐富多元,喜歡人生充實而愉悅,整理,就待時間,時間不待,我待時間。 前晚沒出門,突然想整理幾個抽屜的東西,一一挑認,金門話說「撿拾」,一為節儉,二為惜物,但我檢視後,覺得諸多事物應該勇於丟棄,捨得割捨。 經歷數年歲月,一條根藥膏沒味道了,卡式墨水管墨水大多乾了,電池沒電,舊手機、舊照相機根本沒機會再用……。 當初存放,動機絕對是愛物、惜物,想著以後用得著,未來也許還能使用,但,沒!放了就忘了,忘了就沒再想起,直到某年某月某一天,突然想到要整理。 有了年紀,發覺自己記性漸差,而且整理的耐性也不夠,我邊整理,邊丟邊猶疑的個性猶在,那種「撿拾」的基因像岩石上的苔蘚,望之滄桑又頑固,讓人無奈。 一直想去除些雜物,躊躇良久,就是怕久遠塵封的事物,整理之時,動不動就讓人陷入于思,時不時就牽拖歲月,然後,一開抽屜,一啟箱子,那塵、蟎、絮、灰,又惹得人噴嚏連連,甚至鼻涕、眼淚紛飛,加上舊物拋棄的傷情,讓人就直直難過下去。也不過小小整理,也覺得沒輒,難以下手,無從判斷。 不行!非得找個時間來整理,這事沒法委託他人,要狠、要斷、要抉擇,都得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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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成蘆黍田
十一月的金門,微風吹拂陽光照耀的蘆黍田,長得幾乎一般高的莖稈,已經開始低頭的蘆黍穗隨風搖曳,紅橙橙的波浪透著金黃光芒,站在田邊望去,眼前的畫面幾乎融化行路匆忙的不安,這收成的踏實與滿足,竟如此熟悉,該是豐收的好時節吧。 北地的旱作物高粱,傳到南方的金門,成了在地人閩南話所稱的「蘆黍」 (音似「裸穗」)。下過春雨後播種,七月第一季收成後,莖稈離地一至二公分處切除,留下宿根,或可繼續長成,十至十一月再收第二季。 種蘆黍是金門農家的大事,春暖時節播種後,務農人家的男女老少,沒有人可以等閒看待,全都得下田幫忙;印象中,高中前的春假,幾乎都在蘆黍田踩踏。而在播種前,父親已經駕輕就熟地操著犁與家中的老黃牛合作,整地、犁地再耙平後,於田地中劃出一條條幾近於筆直的深溝,接著就等候大人的指示,亦步亦趨漸次撒下蘆黍籽,好像這樣就撒下了一季的希望,小孩總是天真的將事情簡化,但大人則是種子落地煩惱即起,耕作人家看天吃飯,似乎必然的無奈。 像是,蘆黍播種後,難免擔心是否發芽;發芽後,雜草妨害生長得拔除,但就連蘆黍栽過於密集亦非好事,於是,蹲在田間「刪蘆黍」,也總是不能少的過程,因為這樣,蘆黍株彼此獲得適當的生長空間而更加健壯,隱約就像說著人與人相處的道理也該穠纖合度,而這門精密又藝術的拿捏絕活,不諳農事的小孩,那時是怎麼學都學不會的。 如果,日子風調雨順的,盼到了收成的季節,「割蘆黍」又是農家另一場嚴峻的戰役,通常是村子某一戶人家的蘆黍紅了,自開始收割的那天起,所有耕地接鄰的蘆黍田,像是一起說好似的,全都紅了,於是,沒有哪一家願意晚於鄰居收割而落單,金門的麻雀可是很機伶的,專挑手腳憨慢的人家蘆黍啄食;而因為晚收的蘆黍被鳥吃之故,收割蘆黍還真少不得搶快。總是在暑假才剛開始的前幾天,清晨三、四點還在睡夢中就被搖醒,全身束裝包得密不透風的,避免蘆黍粒可能引起的搔癢不適,然後便帶著鐮刀下田割蘆黍。夏天太陽起得早,收割須趕在太陽曝曬前完成,沒有人可以忍受盛夏溽暑早上八點後的陽光,而收工時全身濕透的衣裳,也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露水,但收割後總有喘一口氣的舒坦。 收割後的蘆黍,還得先經適當日曬後,再鋪撒於馬路上,藉由來往經過車輛的輾壓蘆黍穗而脫粒,早年金門車輛並不普及,大都是軍用卡車或吉普車,還有為數有限的計程車,在因簡就陋的那些年,竟都藉轉動的輪圈,默默成了島鄉蘆黍農的幫手。通常,午前送到馬路的蘆黍穗,黃昏前就可以準備「篩蘆黍」,只是,還需要一道有力的風,就可看見裝著蘆黍的鐵笨斗高舉過肩,順著風勢,蘆黍膜粒輕巧分離的畫面,即便多年後,這影像依然是我對收成季節最深的記憶。 因為金門島蓄水不易,早期推廣蘆黍此旱作物種植,加上實施保價收購政策 (一斤高粱兌換一斤米),蘆黍成為農家的主力作物,從整田、播種、除草、灌溉、驅蟲、防鳥、收割、輾穗、去膜、曝曬,幾乎都是農村的集體活動,最後的盛大儀式,則是村里公所前辦理的兌(換)蘆黍,為那一季的辛勤,畫上圓滿的句點。 經過路邊的蘆黍田,想起年少時務農的湊手腳,忍不住駐足停留回想。蘆黍紅了,酒香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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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 鄉
2001年開放兩岸小三通,那時候定居在廈門的金門籍鄉親有4500多人,都是1949年中斷往來的結果。 其中林天乞老人是我的五叔公,他曾經在金門後浦南門的石門內讀過幾年私塾,後來就讀北門基督教設立的培德小學。同時在一起的玩伴,還有顏西岳(1905-1991),他是後浦存德藥房顏西林的兄長,1924年前往集美學校商科學習,2年後回到家鄉,與洪絲絲發起創辦金門公學,是金門的第一所中學。1985年12月,顏西岳、陳村牧等17位在福建定居的金門鄉賢,以及各地協商推選出的60名金門籍鄉親代表,都參加了福建省金門同胞第一次代表大會的召開。顏西岳當過廈門市金門同胞聯誼會創會會長,這些旅居廈門的金門人也由他負責召集起來。 老家鄰居陳寶益銀樓的陳村牧,廈門大學畢業後,陳嘉庚聘為集美中學校長,擔任過廈門市金門同胞聯誼會名譽會長。五叔公因為在家中失手打破一罈名貴藥酒,驚恐之餘跑到廈門,準備暫避風頭再回到金門,憑著其父在廈門的人脈關係,安然地停留在廈門打工。不久之後金門、廈門相繼淪入日本人之手,錯過與親人一起到越南團聚的機會,一直滯留廈門。1945年日本投降,五叔公在同鄉人林杯開設的金安客棧服務,店主是安岐人,為人好客仗義,碰到有困難的鄉親,常常會先讓他們賒帳渡過難關,等有錢時再寄還給他。由於時局的不安定,旅居南洋的華僑會請客棧幫忙帶金門的家眷,協助走水路或陸路,到南洋與親人相聚,五叔公有過多次帶客化險為夷的經歷。 1949年兵荒馬亂,金門與廈門隔絕前,林杯先將女兒送回金門,自己留在廈門觀看時局變化。意想不到同年10月,兩岸斷絕交通往來,原本他在金門安岐剛蓋好的新樓房,正準備一家人團聚頤養天年,也被大陸轉進的國軍派兵進駐,在別墅四周圍起高牆,築成一座戰鬥的軍事城堡。而林杯於廈門的客棧被迫歇業,文革時期慘遭批鬥,在廈門過世。 早期先由通郵連絡上在廈門的五叔公,隨著廈門市區的經濟發展拆建老屋,他從廈禾路遷到蓮,再定居到前埔洪文小區,與金門的距離感覺上越來越接近。每一次我們相會,總會帶上金門高粱小酌幾杯。他閒著沒事,每天固定到輪渡碼頭,與老朋友喝茶聊天聽戲,常常笑嘻嘻地說:「倘若沒有準時出現,人家還以為這個金門老頭離開人間了!」問老人家回不回去金門,他若有深思的回答著:「再等等吧,方便些再回家!」內心交雜的近鄉情怯溢於言表,最終等不到時間提出申請,在廈門第一醫院病逝,闔眼前嘆息不能回到故鄉,引以為憾。 小三通是在廈門和平碼頭啟航,翹首盼望的和平年代來臨,有些居住廈門的金門籍鄉親遭遇戰亂被留下來,卻永遠搭不上返鄉的船班,成為思念親人的恆久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