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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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州老街文化走春
新年期間想到一個熟悉的老地方走走,就去附近的漳州老街區吧。 從汽車站下車往後徒步,經十餘分鐘來到中山公園門口。民國七年創建的中山公園,過去是漳州府衙舊址,為閩南近代史上城市公園的濫觴,往常的樂趣,可以在公園裡觀看薌劇演出,迎春賀歲打出熱鬧的花海園藝造景。穿越公園南門,看到始興北路上的曉風書屋,結合「沙龍、音樂、咖啡、讀書」等複合式經營理念的書屋,室內寬敞寧靜,幾道書牆分隔出獨立空間,提供愛書人及旅行者一個舒適的閱讀環境。對面設有一間漳州非物質遺產展示館,平日亦對外免費開放。 薌江是漳州城的代稱,凡九龍江北溪、西溪流經漳州城附近,都被稱為薌江,漳州薌城區有大片區的騎樓式紅磚建築及街屋,民國七年,陳炯明管理漳州時期,一共拓寬取直三十五條街道,也仿照當時廣州城市風格,建築了十幾條騎樓街道,引領潮流影響到後來泉州、廈門一帶城市改造,重新鋪設的路面,石材則取自拆除的古城垣石條。 唐代已有的南市街,曾經在古城繁華一時,後來改名香港路,也是清末至民國初年時期南區的主要商業街,街道上有兩座明代牌坊,分別是尚書探花坊和三世宰貳坊,前者為官至南京禮部尚書、國史副總裁的林士章所立,他是嘉靖年間探花,牌坊立於萬曆三十三年(1605年)。後者於萬曆四十七年(1619年)為南京吏部右侍郎蔣孟育及其父親、祖父所立。兩座牌坊南北相對跨街矗立,皆為三間五樓十二柱的石仿木結構建築,生動出色的展現龍鳳走獸、花鳥人物裝飾細節,完整保留傳統精湛的石雕工藝風貌。另外新華東路東端岳口街也有閩越雄聲、勇壯簡易等兩座清代牌坊,足以增添古街道的人文勝景。 漳州文廟創建於宋代,是漳州城內的最大古建築群,漳州府儒學設於此,清末廢除科舉改辦為學堂,目前列為國家重點保護單位,文廟現在也是漳州文物管理單位,以前在館內觀看過漳州史前考古出土文物,打製及磨製的石器與金門地區相同。此次走訪文廟,前面的店屋攤商都已經拆遷搬移,重新修築古代泮池規模,四周環繞石雕欄杆,恢復文廟古典清雅的舊貌。 漳州街道的改造四處充滿著磨合的痕跡,美化的工程圍籬依然可以看到規畫者的用心,幾則短語如:「城樓推窗見繁華-佇立在東橋亭的屋簷下,兒時的記憶,再次的鮮活了!」、「道冠古今一脈傳-生活不只有現狀,還有詩和遠方。」許下漳州古城的蛻變與未來願景。 漳州古城舊有九街十三巷之說,老街區的風貌,變與不變,它都在改變;我們期待既能保留了自然的生態環境,也能找回來鄉愁裡的人文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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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出國
回想民國七十三年被教育部核派到美國、日本科學教育考察二十三天,是多麼深刻且令我難以忘懷的旅程。當時因為金門仍未解嚴,不要說出國,就連到台灣也不是像今天買張機票就可以的易事,而且當時我還在進修暑期研究所學分,又是第一次出國,忙碌加上緊張讓我十分猶豫要不要參加考察。幸虧教育部體諒,同意我將學分修完才出發,我才得以經歷這個開拓我的視野的旅程。 出國前,戰地政務處接待我住國軍英雄館的將官房,與我平常所住的環境有天壤之別,因此整夜無法入眠,第二天只好請求安排改住一般房,果然睡得很好,自嘆天生沒這個命!早餐接受總政治作戰部主任許歷農上將的招待,那時除了我之外,整桌的參與者都是將官,害我緊張地吃不下飯,但在許老爹親切地寒暄與主導氣氛下,我才平靜下來,好好享用生平第一份豐盛的早餐。 第一次坐上華航巨無霸班機的商務艙,更是驚奇!但在中途碰到亂流,將我的水杯拋上半空中,讓我嚇了一跳,以為人生到此為止,當時真有點後悔決定出國,還好後來平安落地,開始一趟成果豐碩的考察行程。途中讓我最深刻的印象是找不到廁所,因為當時金門的公共衛生設施仍不進步,所以常以「嗅覺」來判斷廁所的位置,到了國外發現廁所非常乾淨又沒臭味,我還看到有一位老外拿衛生紙擦拭乾淨便器後才離開。在日本時,發現他們的廁所都設在教室旁邊,覺得不可思議,如果在國內,真不知要如何上課?後來請教日本老師,他給我的回答是;在日本廁所和餐廳是同等重要,要一樣保持乾淨,有乾淨的環境才能有健康的身心。這讓我想起小西門的模範廁所,這個廁所建於1917年,當時村民吳朝坪在印尼賺大錢後,將在國外看到的現代化廁所設施及想法帶回了金門,改善了村子的環境衛生。而同樣也讓我興起回國後好好以教育的理念推動改善生活環境的動機,這也是我後來投入環境教育旅程之開始。 整個行程我們參觀了六個學校,包括小學、中學、大學,讓我飽覽先進國家教育的精華與進步,因而吸取很多新的教育理念。整體而言,美、日的自由、開放、活潑、體驗的教育方式讓我印象最為深刻,尤其是校外教學,他們利用校外教學的過程,將學習單、課綱及教科書融合在一起,不是以走馬看花的方式參觀,而是以填寫學習單及記錄報告的方式,讓學生從博物館、科學館等場所自己尋找答案。這是當時在國內還沒有的學習方式,因為有些教育者認為這是浪費時間,而且會影響教學進度的安排,甚至還會有安全問題。 此趟考察讓我體會到古語說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深意。因此回國後第二年,我有幸調到金門縣政府文教科擔任股長、督學,便積極向教育部爭取相關經費補助辦理校外教學活動。民國七十九年轉任金沙國小校長後,我也積極提倡島外城鄉交流,以平衡城鄉差距。如以「大手攜小手」的方式,促成金沙國小與台北市萬芳國小的教學交流,這也是金門第一次辦理的校外城鄉交流活動,藉此讓金門學子能與外界多接觸,開拓視野。之後,在教育部及縣政府的努力推動下,本縣各級學校也陸續辦理各種校外教學活動,近年來,更是展開出國教育學習,真為新一代學子慶賀,也希望有機會出國的學子們好好學習,開拓國際視野,成為優秀的國際人才,共同為家鄉奉獻心力,使金門真正邁向國際島嶼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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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世護法阿羅漢
舊歲臘月送神日,總算把海印寺出土泥塑的十八羅漢,最後五尊全部修補完工,上元日送回山上的安心石室,當作文物典藏。前前後後我花了九年的時間,拖泥帶水才完成了「護法」!十八位尊者的組成各地有所差異,經我稍加考釋,2007寫一篇〈阿羅哈!阿羅漢〉,2015改寫成〈太武山海印寺出土的泥塑十八羅漢〉,附上圖像,登錄在《海印寺佛教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最後我也只能從數萬碎塊中想像造型,勉力親手修補慶成!右列自外起:降龍、進花、長眉、開心、志公、靜坐、目蓮、進香、布袋。左列自外起:伏虎、進果、弄鈸、挖耳、梁武、笑獅、達摩、進燈、九老。 1993海印寺大肆整建,挖出這批泥塑十八羅漢,我等了十四年,才機緣成就,第八任住持釋性海的重託,2007請來這些離離落落的羅漢,緣聚於鼎軒畫室,每天一柱清香,祈求靈感,開我智慧,助我藝心回天。出土的烏泥塑造十八羅漢,還可以看出尊尊容貌各有異趣,神態生動秀美,眉宇之間表情豐富,姿態嫻雅端莊,衣紋線條自然流暢,必然出自不知名的能工巧匠之手,是金門所僅見的泥塑藝術品。但是殘肢破損,缺失頗為嚴重,半數沒有頭。譬如開心尊者,出土照片還有頭,送來不見頭,所以重塑頭,再補手,又堆塑一腿腳,才完成這尊坐姿羅漢。眾羅漢大都僅存不完整的上半身,下半身難於尋覓,只得憑臆想自塑。修補完好的羅漢,端坐高約55公分;半跏坐垂一腿高約55公分;盤腿而坐高約45公分,重逾30公斤。殿中主龕現供奉的觀音盤坐塑像較大,是同一批舊塑的,高約100公分。佛教的寺院奉祀觀世音,兩旁都配有十八羅漢從祀。 金門粧佛世家張鎮樹表哥常與我講古,我小時喜歡到西門表伯張洲源家,入迷看他粧佛。抗戰後,表伯到廈門把式建師從南普陀寺請到太武山,就是第五任住持美髯上人,海印寺以前還掛著蔣介石與上人的合照。後來傳說上人被疑為匪諜,在山上給對岸發信號,被弄死在方丈室裏。表伯也曾經修補過這些當時還供奉在寺裡的泥塑羅漢,是大表哥張火炎(憨豬)從水頭海灘運回的黑泥。我從羅漢身上的破塊觀察到,有幾種不同土色的黑泥層,也看到數層的塗粧安金,知道這批出土的泥菩薩年代久遠,經過多次修補與重粧。 金門太武山海印寺泥塑十八羅漢,至今約有356年的歷史,我推測始塑於明永曆15年(1661)海印寺有規模的重建之時,毀於八二三炮戰(1958),1961後埋藏於寺內土案基座,1993開挖出土,2007我開始著手修復,直到今年初(2017)圓滿完工。 據獅子國慶友尊者《法住記》所載,佛陀臨涅槃時,釋迦牟尼佛為使佛法能流傳後世,囑咐十六羅漢永住世間各地護法,利益有情眾生。長久以來,增額成十八羅漢,已廣泛流行於中國民間的信仰,並成為藝術家創作的題材。羅漢像因無經典儀軌依據,會隨各代的藝術家來創作表現。其造型通常是剃髮出家的比丘形像,身著僧衣,簡樸清淨,隨意自在,反映現實中清修梵行,睿智安祥的高僧德性。五代時高僧貫休大師,所繪的十六應真圖姿態不拘,形骨奇特,胡貌梵相,曲盡其志,為羅漢畫像中之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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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步機上隨想
嚴寒的冬日迎來大雪紛飛,皚皚白雪覆凍著大地,原本喜愛的戶外散步被迫中止,只得待在家中以跑步機運動代替。雖然有點不習慣,不過,又是另一種趣味。 氣象地圖顯示的氣溫,溫哥華地區經常是加國全境溫度較高的,一般來說在攝氏零度左右,晚間可降至零下七、八度。對亞熱帶的人來說,還是冷得讓人頻頻叫苦。因此,運動前先將室內壁爐打開,讓火光暖氣驅走一室寒氣。有人習慣在跑步機上塞著耳機聽音樂,有人一面運動一面觀賞電視。對我來說,運動喜歡讓眼耳充分休息。但大腦可不這麼想,想像四處飛奔一刻也沒停。有時飄蕩得老遠,當回過神來,跑步機面板計時又過了數分鐘,距離又走了一大段。當大腦不想時,注意力便移轉到腳步節奏與跑步機的配合;這時眼光自然落到壁爐上的那些擺飾,尤其是那只自己手捏的陶藝小狗狗,白色的軀體點綴著幾朵綠釉,散發著幾分古樸。 壁爐火光閃爍,暖空氣不斷自出口湧出,調快了跑步機速度讓腳程緊跟著節奏。眼光轉向檯面上另一只淡青色的荷葉缽。這是以土片成型的作品,將黏土■成土片,再採摘一片荷葉壓出紋路,然後將土片放入一現成的碗缽容器內陰乾成型的。缽的釉色溫潤且有開片裂紋,頗有可觀之處,是鶯歌買的。眼光轉到另一處牆面,這裡原懸掛兩幅我的磁磚畫,一回,其中一幅因過重掉落,所幸只摔壞畫框,瓷畫完好無損。這磁磚畫原是構想以雪人飛越各處有特色的建築或地標上空畫成一系列作品。但最後只完成雪人飛越中式的建築及飛越一西式教堂兩幅畫。 其實,不管是自己親手完成的或是市面買來的作品,那份賞心悅目,總是讓人滿足喜悅,這正是應了「藝文可以寄情」那句話。曾讀過一些報導,有人收集字畫及扇面,有人收集金石,有人收集骨董瓷器,……等等,這些藝術品及文物的收集所費不貲,至少要有些財力才行。對我來說,可沒有這能力。我僅能花點小錢,買些不屬於收藏家收藏的小玩意兒玩玩。不過,那種獲得喜愛物件的驚喜心情,是一樣的。 跑步機不停繼續滾動奔馳,這時步伐及呼吸的節奏與機器有了完美的結合。此刻,額頭微微冒汗,全身通體舒暢,已忘了身在凜冽寒冬。一時,想起有友人提議,等寒冬過去,春暖花開時節,前往鄰近小鎮古董店或二手用品店尋寶。這事讓人期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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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爛色彩孵化一抹異香
異國的新奇旅痕,形成我創作上的另一番風景,燦爛色彩孵化一抹異香,觀測寰宇星塵,世間奇美盡可鋪展成新的畫面。我微笑採摘光點,將之入詩、入畫、入文,多彩的人生機遇,因用心而越來越豐饒,「華僑篇」是我新近專稿中的另一項延伸計畫。 初到法國時,家人安排了聖馬洛(Saint Malo)的行程,離開時在聖馬洛火車站等車回巴黎((Paris)時,我聽到熟悉的語言,尋聲望去,我看見幾個黃皮膚面孔,我微笑走向他們,很快交到幾個新朋友。他們從中國移民到法國已有一長段時間,新生代都在法國出生、受教育,巴黎已成為他們的第二故鄉。上了火車,我們的座位相近,因此多聊了一些異鄉的人與事,相互留下聯繫的手機號碼及E-mail,這次偶遇誘發我開啟歐洲紀行的「華僑篇」書寫規畫。 巴黎有大中國城、小中國城,我幾次到那,沿著長長的街道走逛,掛著中文招牌的店家,不多贅語,直接寫著超市、雜貨店、酒家(餐廳)、糕餅店、豆腐店、服裝店、美髮廳、金飾店等,我趁著用餐及買東西時,隨性進行訪談錄音,共通的語言帶來親切感,我很快與他們融合在一起,聽到各種心聲故事。有一次我在一個街角,看見一位老太太蹲在牆角挑揀韭菜,那天太陽很大,她努力把韭菜和自己的身子藏進陰影裡,我被吸引過去,蹲下來和她聊天,她說這些韭菜是她同鄉提供的,她閒著沒事所以幫忙整理,兼做一點小買賣。老太太不懂外語,她只說家鄉話,在一條盡是中文招牌的街道,老太太保留她自己的步調與生活方式,巴黎與她之間沒有任何隔閡和衝突,聽著她說話,看她仔細挑揀韭菜,我心裡一陣感動。離開時我買了附近店家賣的中式大肉包,我趁熱塞進嘴裡,細細咀嚼,那香噴噴的滋味是另一篇「華僑篇」的開頭。 我在巴黎的中國城,看著以「龍」為主題的整面牆大壁畫,構思著我的新繪本。除了龍的形象,還有更多靈動的東方內在值得探索與開發。繪本的張力感染我,蹲下來,將自己放得更低,珍惜每一次的偶遇,做最真誠的交流。 法國家人居處的巷口,有一座小公園,它離地鐵站很近,每天進出家門或搭地鐵時,我都會繞進公園,看花、看樹、餵鴿子,有一次我在那遇到二位中國婦女,那一天我錄下非常精彩的異國生活訪談,她們的故事應該用小說來呈現,讓迂回曲折的人生釋出更多光彩。離開時我對她們說,天氣變冷了,我想要那種蓋起來厚實、保暖、有安全感的大棉被,卻一直找不到,她們指引我一處賣場,後來我順利買到了大棉被。 我喜歡隨緣、即席式的訪談,它讓我的異國生活增添許多色彩。來到義大利(Italy),有一天我在熱鬧大街閒逛,被一家色彩繽紛的店面吸引,走進店裡,面對各種形狀、五顏六色的義大利麵、瓶瓶罐罐的醬料、美麗優雅的餐盤搭配,我興奮極了,照片猛拍不停。一位美麗的店員跟著我的相機移動,笑容燦爛如花,後來她接受我的訪問,並且引薦店長與我認識,她們體貼我不會說義大利文,親切的用英文與我交流,義大利的浪漫、繽紛色彩,在我的錄音筆裡流動。我們在義大利的餐飲,很自然的每天都優先選擇義大利麵,體會不同口味的唇齒留香,餘味繚繞。 為了記錄動人的回憶,展開更多美好追求,我新建一個Life opportunities的檔案,它自然銜接上「華僑篇」。小跳芽跳啊跳,小羽毛飛啊飛,他們不管在哪裡,總能快速融入當地,他們沒有任何障礙,能夠跨越時間和語言,當我專心、融入情境畫繪本時,我發現一抹異香飄啊飄,那芳香直追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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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半百
「中」,中間點、中堅份子,人生的一半?有時候所謂的一半,不一定對折分,對我來說,事情就在南港高工,導師程崇海問同學,誰願意提前入伍,減少畢業後、服役前的躑躅徨錯?我舉手了,滿教室的手都像旗幟,青春飄搖。體檢時間來了,舉目望去,卻沒一個熟識的人。 我分發台中成功嶺送訓。「台中」,台灣中部、南北分界,正巧也是生命轉折處。那年頭,看電影仍播放國歌,片尾是蔣介石親書的「毋忘在莒」。沒有跨年,只有地下舞廳,服役仍被視為男子漢的必經路。 金門戰地長大,自認熟悉軍旅與操練,沒料到「睡覺」就問題大。睡覺哪,它在夢與醒的中央,我經常一夜無夢,因為好夢都得別人得去了,十點熄燈,五、六十人大通鋪,人人爭先恐後入夢報到。齁齁,那個說我走了;吽吽,又有人說,我也走先;吼吼,我躺在床上,聽夢的聲音,此起彼落。 看多了操練,不代表可勝任無礙。一次,看見一米八的大個子,攀爬兩公尺高的「矮牆」,竟蹬不過去。我跟同袍竊笑。等輪到自己上陣,警覺到多數人的實力,都在臨場時,折心損力。約莫就是對折。「矮牆」活生生折了我,尤其戴鋼盔、繫S腰帶,扛幾斤重的步槍,矮牆正是高牆。好處是我經常面對它、衝撞它,要回夭折的一半。 母親搭省親專車看我,帶來牛肉乾、汽水等零食,下午,母親依依不捨道再見,我目送母親離開,才知道兵役對母子至少有兩層意義,一是再次親近母親,二是再與母親遠離,親與離,是悲傷、是痛,讓我知道長大著,必也經常陣痛著。 很少看見日正當中,在台中受訓也一樣,頂頭的光越強,映照的影子越短。四月天,淺淺霧氣濛半空,樹林多仙風,屋宅增逸氣,太陽很早就掩其烈烈火燄,成為一股朦朧的,如梵谷的太陽。有時候濃了點,太陽肉眼可視,如一枚藏著不知道什麼訊息的貝,在天空、在每一個人眼中,徐徐拖展,成為迷思與懸念。我沒有機會拍下成功嶺上的太陽,但它映在心頭,始終高懸。 再與台中接觸,時在大學畢業後,從事房地產文案工作,公司在文心路推案,鋼骨大樓,防震好;蝴蝶造形,採光佳。我與李東培開他的破爛車,花兩週,跑遍大肚、烏日、梧棲等鄉鎮。車經台中市綠川東、西街,回想服役時種種,歷歷如新,訝異時間的長,都非常短。 公司在大肚推案,定名「日光郡」。還沒有高鐵的年頭,每乘火車過大肚,常留意是否順利推案?又過幾年,當年的廢墟已成新興社區。看著雅緻的歐式建築,也看見青澀的我,迎秋風與殘屋,思酌著該如何制定方案,給廢墟一個未來。 我沒有給廢墟一個未來。我敗北了,然後逃開。然後知道文字志業與其它,都得日日新、又日新。彷彿看準一個台階,就中心踏穩了,才知道它是滑的、浮的。滑、浮之間,我匆匆來到一百的對半。但我知道,關於人生的渡口,只要它一出現,都是新的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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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春節
聽學長說昔日新春故事,春節伊始,漫天爆竹煙硝,他走進金門高中校園,四下無人,校園空蕩,教室冷清,他攤書桌上,人高跪挺立桌前,凝精聚神,遠處傳來舞龍舞獅囂鬧,縱歡聲雷動,鑼鼓響徹,兀自書聲琅琅,不為所動,讀到夕陽西下才返家,春節假期就一直一個人在教室讀書。 春節的意象是團圓、團聚、熱熱鬧鬧,但總有人是一個人過的,特別是金門小孩,尤其是昔日離島子弟。 一個人的春節,對我來說不陌生,曾在讀大學、當兵、工作時都曾一個人過,不是刻意,但卻是環境使然,有點清冷的春節,多年後與故鄉同學相逢,人人都有過一個人的春節,總也是人生過程,值得玩味。 讀大學時半工半讀,雖有假期,卻買不到年節時機票,只得一個人過,有天出門,拿錯鑰匙,只拿了辦公室的,門一拉,方覺錯誤,一時也沒法解決,就穿著拖鞋搭乘公車到辦公室歇息,在寂靜的大樓裡,打開手提音響,泡杯咖啡,想想接下來要到那裡去。 當兵時駐守單位在南部山上,留守人力少,本是總機的我也得派去站衛兵,春節派往防區制高點,位在山頂的瞭望台,哨所有一望遠鏡,一台收音機,空曠寂聊,滿眼青翠,耳裡傳來當紅的「小虎隊」與「紅唇族」的「祝您新年快樂」,天空白雲悠蕩,遠望如故鄉一般。 初任海關,派駐碼頭輪班,春節依舊工作,年節碼頭清閒,倒沒多少事可做,一隻老黃狗隨意躺臥,一台踩檔老機車四處巡邏,海風鹹鹹有味,望著橋式機閒掛,海就這樣延展無邊際。 我初二上班,下班後繞行城廂街巷,餐廳滿座,小有名氣即人龍迴轉,稍有口碑就客人盈室,走著走著,竟走到城郊,前方速食店明燦燦,一推門,見年輕同事數人在座,道聲新年快樂,過年吃飯不容易呀! 無人的桌球室裡,慢慢地練發球,正手、反手,上旋、下削、側轉、輕放……,小白球跳動、旋轉,這端發球,那頭撿球,輪流換邊,兩處跑跳。明顯運動量不足,開始跳繩,測試耐力、彈性,以不間斷二百下為目標,歷經絆躓,終於完成,寒冬冷天,我竟大汗淋漓。 春節與同學走春,挑了兩個景點,就想少人行,遠人群,五虎山無虎蹤,倒是一地牛屎沿階梯鋪延到山頂。天摩山不摩天,標高僅63公尺,發現金門最高太武山253公尺,一半即是五虎山,高127公尺,而五虎山一半就是天摩山,高63公尺,好巧!天摩山頂視野好,浯島東北海岸盡收眼底。 一個人難免,尤其是春節,並不特別難受,倒是過了就印象深刻,很難忘懷,而熱鬧的春節年年有,卻分不清數十年春節做了些什麼。 春節不必與人同,春節不必人多處,找到朋友笑嘻嘻,沒找朋友,讀書去、運動去,假期難得,人生自在,找個地方難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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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台下
貴賓鄉親聚一堂,歡欣鼓舞在島鄉!甜蜜的負擔,喜筵之前繃緊神經,宴會之後放鬆心情。 婚喪喜慶,無論誰來找幫忙,先決條件為不怕我這蠢女人做的不好,當對方考慮清楚了,那就戮力以赴向前衝,做個快樂的志工。在幾次經歷後,認為只要臉皮夠厚,不懂的就問,不會的就學。縱然今天學了,明日就忘,但遇到了,再學再問,沒有成就不了的事。當然,在這重要的場合,外子和兒女們的相互配合,人手的足夠,如虎添翼! 嫁女與娶媳,乃人生必經的課題。簡單與繁複,就看男女雙方如何來協議,而最簡要的即是直接登記結婚,所有的繁文縟節全免,但如此作為的終究是少數。而居於親友和鄉親的互動,除情感欠佳,沒有交集,大致均為禮尚往來。 孩子的成家立業,為人父母感欣慰,喜餅的分送、喜筵的同享,喜上眉梢在今朝。而搓圓的紅白配,祭拜祖先、廟宇、宗祠………,等處,每個人的祭祀方法不一樣,只要心誠,神明看得見,旁人不需要給太多的意見。 殺豬宰羊敬天公,昔日真殺豬,今時麵粉做造型,時代在變,人的思想也跟著轉換,這是好的現象。而酬神上演傀儡戲,遇見了曾經接受訪談的李文理和李木兩位榮民,曾受憂鬱之擾的李木先生告訴我,他現在每天過得非常開心,亦將受訪的簡報和鄉親分享,一行人均是金門日報的忠實粉絲。 喜筵前一晚的「插訂」,傳統的模式在家中辦桌,今日為方便,多人選擇餐廳,則不必打掃環境。但年節的熱鬧氣氛未減,諸多遊子返鄉過年,因此主人決定在家中設宴,以增添喜氣和人氣。 重要關鍵在喜宴,不但有鄉親、亦有貴賓,桌數的拿捏與場面的掌控,只許成功、不容失敗!在過年期間的人潮返鄉,桌數最為難辦,尤以親戚間的一張紅帖會來多少人?在在都是考驗。 招待有經驗,主持需磨練,台上和台下,兩種不同的心情。所謂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以前自己寫稿、嚴格地訓練大女兒閩南語演說,從國小三年級開始,每年的比賽,直到護專前夕,從學校、全縣,到全國,從未吃過敗仗,那名列前茅的榮耀,為學校爭取了佳績,指導老師樂得輕鬆。如今輪到自己上台,面對台下賓客,或許曾當司儀的年代太久遠,再加上近年來的訪談,與地區榮民伯伯接觸,均以閩南語交談,國語變得不標準,「安簽加大米」,就屬那股勇氣。 村子喜宴,大部分為村民,亦即人們口中的「鄉親」,而外來的賓客,尊稱為「貴賓」。手持麥克風:「各位貴賓、各位鄉親………」,台下多人錄影,這美的饗宴,圓滿的達成任務才是重點,當然還有需要學習的地方。 隔日,為犒賞孩子們連日來的高度配合,興致勃勃的找了一家店相聚。才入座,就聽見鄰桌談起了「寒玉」! 「昨天寒玉主持瓊林的婚宴,她說各位貴賓、各位鄉親,像我主持就只說各位貴賓,她為什麼要講鄉親?」 「妳不知道寒玉在金門很紅嗎?」 「她怎麼會這樣說………」 講八卦的人,總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我將耳朵湊了過去,順便瞄了鄰桌一眼,昨晚的主持兼招待,對一干人沒印象,莫非是口耳相傳?只是,我如此與她們近距離的、就坐在旁邊,是沒發現,還是根本不認識?那「寒玉」究竟紅不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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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裡聞歌 枝中見舞
《今生今世》裡胡蘭成引用了南北朝庾信的賦〈山銘〉:「樹裡聞歌,枝中見舞,恰對妝臺,軒窗並開,遙看已識,試喚便來。」形容張愛玲與上海的相望相識,只這般遠遠望去,似已相識,輕喚一聲,好像就能進得窗來似地;胡蘭成亦藉此表達,對張愛玲的相思已是無處不在了。 對於張愛玲,我有著極矛盾的心思,既不像一般張迷,對她五體投地,尊奉、膜拜如神祇;也不刻意追隨,不希望任她進入我的文字天地恣意攪和,畢竟,她是張愛玲,我是我,我就是想學她,也學不來。因此,我從很年輕的時候就告訴自己,只親近她的文字,理性閱讀,此外,並不忘情投入她的性格與生命特質裡去;然而,作為一個張愛玲的忠實讀者,心裡卻也愛她,打骨子裡對她的才識、對人性細微處的看見與掌握、對她既凌厲又細膩的文字表現與小機巧,一次又一次發出絕對的驚服與讚歎。因著這樣的矛盾,我很少寫她,或者說根本不太敢寫她。 套一句胡蘭成對她的形容,愛玲極艷。她卻又壯闊,尋常都有石破天驚。她完全是理性的,理性到如同數學,它就只是這樣的,不著理論邏輯,她的橫絕四海,便像數學的理直,而她的艷亦像數學的無限。 張愛玲是任性的,九歲學鋼琴,一直學到十五歲,卻說她不愛鋼琴。她喜愛現代西洋文學,也讀得最多,如:莫泊桑、契可夫、蕭伯納、赫克斯萊(赫胥黎)、毛姆、勞倫斯……等作家的作品,她都如數家珍,他們多以詼諧尖苛的世態小說著名。而西洋的古典作品如莎士比亞、歌德,她都不愛。說也奇怪,她不愛的這些作品,卻也成了她生命的養分,像是莎翁在《羅密歐與茱麗葉》劇裡的經典名句:Parting is such sweet sorrow.離別是如此甜蜜的悲傷。卻不知怎地,竟也悄悄溜進張愛玲的生命裡! 根據胡蘭成的說法,他從來不見愛玲買書,她房裡亦不堆書。他拿了詩經、樂府詩、李義山詩給她,她看過即刻歸還。有一回胡蘭城從一位日本朋友池田處借來日本版畫、浮世繪及塞尚畫冊,她看了喜歡,池田說那麼給她吧!她卻不要。胡蘭成形容張愛玲像陌上桑裡的秦羅敷,羽林郎裡的胡姬,不論對方怎樣的動人,她亦只是好意,而不用情。胡蘭成口中這樣形容的張愛玲,是我不知道的張愛玲,這教我心中的矛盾越發地矛盾了。 日前,我們家中那位大文豪因為一件小事兒,得罪了我,他搖頭感慨地怨他自己,當初不該為我起個小水晶當小名兒,他原以為我當似胡蘭成筆下所描寫「愛玲的聰明真像水晶心肝玻璃人兒。」那般聰慧可人,誰知幾年下來,喚著喚著,他口中的小水晶,著實是透明清亮,容不下枕邊人毛躁犯錯的水晶心肝玻璃人兒,教他日子難過來著,為此,大文豪懊惱不已,七年前,一個人逍遙自在的好日子不過,給自己找哪門子碴喲! 話說水晶心肝玻璃人兒,會一語道出中國文明就是能直見性命,與性靈無隔。當二人對坐讀詩經,這一處「既見君子」,那一處又「邂逅相見」,她很高興,說怎麼這樣容易就見著了!庾信賦裡的樹裡聞歌,枝中見舞,恰對妝臺,軒窗並開,遙看已識,試喚便來。多麼美!張愛玲與陽臺外的全上海,正是這樣的相望相識,喚它一聲就能到房裡來似的。華文世界的張迷們是否盼願,輕喚一聲張愛玲就到書房裡來了? 胡蘭成說:張愛玲是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讀她的文章,只覺得她甚麼都曉得,其實,她卻世事經歷得很少,但是這個時代的一切自會來與她交涉,好像「花來衫裡,影落池中」。一日清晨,胡蘭成與張愛玲步行同去美麗園,大西路上樹影車聲,商店行人,她心裡喜悅,與胡蘭成說「現代的東西縱有千般不是,它到底是我們的,與我們親。」這話兒說得多精巧。我雖自小喜歡古典,卻與現代派作家結褵,誰說不是張愛玲的話語,默默影響了某個傻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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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榮
春寒料峭中,又迎來了新的一年。新年伊始,照舊要盤點一下新年新希望,不論是對人、對己也算有個交代,兼為衡平、告慰一下年節期間堆積萬惡脂肪;至少咱還是有思想準備與戰鬥的,不像老婆大人說的,純粹是吃貨一枚。 實話說,做一個普通的上班族是很幸福的。同儕中不乏卓有成就者,年終獎金一領就是500K,甚至董、總輩之流者,每年發出去的年終獎金就如嘩啦啦的自來水。但羨慕也就只在聽聞到的那一會兒,理解到他們每天的要朝九晚十一,休假、例假純屬裝飾,著實令人倒抽一口冷氣;最可憐的是那些三不五時就要向人鞠躬哈腰、調頭寸的董總輩者,表象的光鮮亮麗,豈不都是健康和血汗的累積?咱縱然收入少點,老婆大人叨念點,倒也尚稱快慰。但,人到底都是不滿足的,吃著碗裡,看著鍋裡;觀人平地高樓,或有機會再上層樓,縱是蟄伏已久,也不免蠢蠢欲動。又或是平日疏懶者忽然就會在某個時間點、某件事情上,爭著強出頭,就深怕別人不知道他正在鞠躬盡瘁。望之可笑,實則心酸;站在同樣的位置、處在一般的立場,或許吾人依然。於是乎,倒也無師自通的修養出了「笑傲江湖」般的惺惺作態,看不起岳不群,當不了令狐沖,卻願自己是那個畫龍點睛的風清揚。 有時候,當一個普通的上班族也是很悲催的。理念通常不等於現實;整天繞著你,可能盡是狗屁倒灶的人與事。行禮如儀者有之,爭功諉過有之,小事搞大者有之,忙乎得又昏地暗,又說不出一絲精彩;猶如是水墨畫上強點的朱紅,有著無比超脫的突兀與莫名。有時捫心自問,昔日那個高級憤青那兒去了?莫不真是歲月催人老,江湖愈老,著實膽子愈小?當然,應該試著在不迭的衝擊中,找到堪慰自己的平衡;不讓自己快速墜落、陌生了自我,也時刻提醒自己,早過了快意江湖、熱血澎湃的年頭。但,青春的小鳥終究是回不來了,偶爾梳理早褪的羽翼,也僅在告慰:曾經活過。 不論是幸福亦或悲催,地球照樣要轉,日子依然要過。小日子裡,偶爾還能找到一絲絲、一末末的小確幸,為生活帶來些許的歡愉。諸如:遠方捎來一句親切的問候,久違的朋友笑看彼此不像話的腰腹;酒過三巡,暢談青春的過往,更為證明自己曾經蠢得無比從容;在逆境中,猶然狗血的鼓勵自己,說著自己都不怎麼相信的夢,但縱然夢遠颺了,笑容還在,尚能肆意享受著暢意平生的生活。從來不信為賦新詩強說愁的造作,卻服膺砥礪打磨過的矯揉;馳騁半生竟只得「莫名」二字,盤算一下,或許愛自己還遠過於愛他人的多,那,還那來的那麼多的廢話好說! 自找的,不枉求慰諒,不希冀哀愁。朋友說:「安太座吧,好過安太歲」。絮絮依然,叨叨照舊;做不了無所不忍的唐三藏,就不要枉想支起天地的孫悟空。把神經再撐大條點,讓血液也能順之而奔流。熱血吧,在這符合情境,卻不適當的時候;暖陽灑下,襯著一地的烘烘。貓咪蜷縮在牆角,老人漫漫著歲月;心還熱著,也依然跳動,恆溫時融入天地,煥然著一身的欣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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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去來兮…壯遊
吐納氣息感覺寒,聽到風聲感覺冷,走晃巷弄感覺凍,臘月的冷寒凍,跟金門的冷不一樣。窩在被子聽風聲,與窩在家鄉床鋪上聽也不一樣。年緩緩地過著,日子慢慢逝去,水仙凋萎,小雛菊、山芙蓉、無論花兒大概也仙泥。尾牙除夕圍爐、送神接福迎財神、新春團拜喝春酒,熱熱鬧鬧每年都一樣,也不一樣,數著年歲讓時間老去,要學著優雅,像書寫的一樣。 春遲閒來讀杜甫壯遊詩,詩人弱冠始壯遊,詩如人生路,千里迢迢路漫漫,「東下姑蘇臺,已具浮海航,到今有遺恨,不得窮扶桑。」沒入其中,猶如品嚐王維的「回看射雕處,千里暮雲平」豪邁氣度,猶有遺憾,不是書房裡的詩。而我的十五二十時呢,伏在一張書桌,是學徒學著入世,要入世卻不知從何而入,跟著時光說青春,轉悠悠,悠悠轉,卻不知不覺怎麼就老了。當年我們寫字的墨水象徵純粹的謙卑,作文須毛筆,飽滿墨水潤筆,寫字的書桌則象徵心靈的祥和,一心一意刻劃夢想,恍恍已知天命。命裡身為浯島子民,隔著水岸浪滔滔,如魚得水,壯遊大陸。 不畏金門的冬,冷冽而清寒,不必近鄉情怯,寒凍日,當窩著被的夜長了,當老母親呼喚著,同窗水酒邀約,於是,書翻不過頁,擱置,心不靜字書,空白,回鄉就只是一行囊,瀟灑歸去來兮,在我將老之前,在我憂傷親人之前,縱然憂傷也是一種滋味,一種美麗的餽贈與祝福。說壯年須壯遊,劃過天際線,航著淘淘水流,詩如是說,青春作伴好還鄉。 壯遊泉州讓日子多了點滴,讓人的憂傷淡了,讓守在家鄉的親人舒心,說,待他日將成回憶。一只小背包,走踏石井路邊,石粉灰塵揚天漫天蓋地,二圓搭公交車走了一個半小時,在顛簸修補拓寬路面,處處是人的風景,味道口音是熟悉的,泉州與我家鄉父執輩青年歲月相連,百年來不忘洛陽橋餘暉,如今我們壯遊行,帶著父親的叮嚀。進崇武古城、留連石砌城牆,駐足試酒井淒美故事,品嚐魚巷風味,攀看圍牆外開元寺的老桑樹,腦中轉著紫雲黃氏衍派,路過大師紀念館默唱念「送別」、泮宮裡禮拜孔子師生,散走小巷弄,手指畫過木造瓦舍粗樸味,迎面桂花枝葉爭出飛簷外,一桶桶水仙百合在我們閒逛傳統古市場的腳邊,年味在二岸三地,累了就歇歇腳,急了就進醫院借教堂,人間有愛啊! 壯遊詩句句讓人汗顏,杜甫七齡思及壯,開口詠鳳凰,九齡書大字,有作成一囊…,自小氣宇非凡,果然非吾輩,而我身為金門人不必歷經烽火戰亂,可享地利悠遊二岸三地,閒時近三峽吟唱滾滾長江東逝水,踩踏江南太湖月,流連外灘黃浦江定格十里洋場,萬里長城在腳下,絲路眼前行。於是漸漸習慣不必字書用照片寫日記,學余光中詩,歸來夾在唐詩裡,扁扁的,像壓過的相思。 歸來碼頭風更寒,浯島采風在小三通者匆匆而過,我們一行人閒暇晃進老街找孰悉的小食,探看同窗友人,喝杯茶水再回家,榮湖邊經過幾回,樹影自車窗框閃過,好冷的手,好冷的空氣,吐納氣息收藏在圍巾,這樣就好,日子無所思,不必謄「一言以蔽之,思無邪。」我不是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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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帶我去看另一位母親
母親去年六月過世後,我對諸事倦怠,金門事也一樣。 七月初,文化局、金門寫作協會於燕南書院辦理講座,我早已應允,又想母親不希望我背信,依約而往。演講時多次提母親,傷心難抑,又想到,母親定不希望我把事情搞壞了。打起精神,把笑當淚。 八月,我負責演講主持,趕早出門,但步伐少了驅力,慢了一班車、兩班車,終於是慢了五分鐘報到,票被取消,急忙跟王先正老師打電話,請之代理;作家翁翁本要留宿,夜談飲宴,亦因此取消,當天回返,讓民宿少了一日生意。 十月下旬,收到文化局邀約評審浯島文學獎,甫接電話,倦怠感又起,又想,母親必不希望她的離開,讓我也離開,面對寄來的幾大本小說,快快閱讀。 再來是密集的評審會議與頒獎。有一回,與父親同往。這是母親過世後,他的第一趟遠門。 這一屆浯島文學獎,呂坤和局長決心強、組織佳,催生好幾部優秀長篇小說,承辦人何桂泉科長、吳玉雲貫徹保密,始終不透漏參賽者,連評審是誰,都到了現場才水落石出,徹底維護徵文辦法,保護參賽者。 東瑞與周志強分別以《風雨甲政第》、《校長是匪諜》獲得優選。頒獎時見了東瑞,我說,「評審時,我推論作品是後人所寫,果然不出所料。」《風雨甲政第》以宅院的起跡、茁壯到消逸,有大河小說氣勢,但跨不過「親暱」這一條線,沾黏過多。我偏愛的《校長是匪諜》一看就知道出自縣籍作家手筆,只有土生土長,才知道土裡的氣息。藉由校長父親被告發是匪諜,影響生活實際,進而塑造一個人的性格。 頒獎典禮午宴上,我與周陳述作品看法,他點頭稱謝,提到在廈門回返金門船艦上,接到獲獎通知,一路哭著回家。投稿前,他曾應允母親,「如果我得了獎,媽媽,我們一起去慶祝……」周的母親過世了,來不及親聞。一個答應的事情,再也無法獲得回應。 我想起獲邀評審時的猶豫,而我擔任評審,青睞《校長是匪諜》,更像安慰同有喪母之痛的孩子。十一月,作家林媽肴特地寄了箱芋頭,我們交談了幾回訊息,他的母親在初夏辭世。當時,燕南書院的講座本由我執行,且找了林靈幫忙。林靈的阿嬤過世了,她退出講座,我也獲得王先正協助,接辦系列講座。原來,勻出的時間在預備著巨大的悲傷。 去年六月初,我離開主編十七年的《幼獅文藝》,盤算著戒菸、少酒,以健康身體偕父母共遊,哪知菸難戒、酒成癮。多次在居家陽台抽菸,想起她說,「小時候幫你算過命,你肺不好,要菸戒的。」我每天早上都會一陣急咳,嗓音越發低沉、沙啞。 頒獎午宴,周志強的一番話,再讓我想起母親。她總是教我們要有同理心,而我聽了她的話,克服倦怠,意外地安慰了人子。生死無常流轉,也印印相生。 頒獎午宴後,回到民宿,一個起來,已是晚上八點。夢見母親在天堂演戲。她協助一個受霸凌的孩子,事蹟傳開後,吸引傳媒注意,改編成影集。因為外型合適,母親從現實生活的仗義者,成為一名演員;演著她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