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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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招此斷腸魂———他人的苦
幾回在那條叫「復興路」,通往中壢市區的路上遇見拾荒的祖孫配兩人。祖母約莫七、八旬,漫漶的臉,日頭一曬,風一吹,就像是要蒸發成透明人的身子。孫子還留著嬰孩那種特有的肥鼓鼓的餘緒,三、四歲吧,頂多五歲。頭上戴頂繫帶子的漁夫帽,一付好整以暇,要出遠門幹活的氣勢。祖母推著一輛特製的四輪手推車,孫子緊跟車旁,時而輕扶車身,時而遇事時,彎腰拱背,幫忙奮力推搡著。聲音和他倆是絕緣體,被抽離了聲音、闇默的他們彷彿投影般地虛幻非實。只有趨近,看見臉上勞苦的神情時,兩人才頓時讓人有著鈍重的實在。 騎機車一旁睹見這一幕景狀的自己,往後好幾天,眼前不時浮現出那小男童緊抿的嘴。我有著一股說不出的難受。 很久以前讀過日本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大江健三郎的短篇小說「別人的腳」詳細的故事情節也記不得了,題旨則很難拋忘,是講某個年輕人用事不關己,近乎概念去同情別人,等到日後他失去自己的腳時,他才痛切領悟到自己先前那種憐憫的虛假。 我確切感知到,自己倒沒有那篇故事主人翁的虛假情感。相反的,一年年下來,我越來越覺得,自己的苦猶可荷忍,別人的苦,才令我難以承受。 遠自非洲種族屠戮下的難民,伊拉克被美軍彈片切斷雙臂的婦人;近則受困於密閉的車廂,遭烤炙而死的小女孩;居家附近一戶荒貧人家門口,靜坐的小男孩,顯露孤單而迎合來人的目光………。這些事一想起來,都使我覺得自己活著沒意思。 自己的痛和苦,我知道它存在一定的範圍和程度,譬如被利刃割斷一根手指好了。我心想:你痛吧,你痛吧,了不起就是被限制在手指這裡的痛,又怎樣呢?甚至,我也可以這樣想:手指,你痛你的吧,你這肉體的痛,又與我的心靈及精神何干呢? 我個人的苦,何嘗不也如此,我知道自己的苦不會逸出一己的肉身和心靈。我這樣一想,便頓覺十分寬慰及安心。 但別人的痛和苦,我卻無法把握,我卻無能為力;即使是自己最親契的人也一樣。罹癌後的妻到晚期,幾度痛得靜靜顫抖,身健體壯的我,在一旁,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挨痛挨苦,分擔不了她千百萬分之一的痛覺。對於這種關係,我悽惶,我苦我痛(那是另外一種有別於妻當下的苦與痛),然而卻無能為力。我對妻說:「等妳痛得受不了,我要把妳搯死。」妻靜靜不答話,她明白我在說什麼,反而歡喜了起來。 文學解脫不了苦,迫令我轉向宗教求援。所有的宗教都是尋求解脫的,基督教未嘗不也是?但基督教既以一創世主為全知全能,為要解釋為什麼全知全能的主卻創造出痛苦,只好再以原罪來替代痛苦。基督教的原罪之說,在理智上說服不了我,在情感上也讓人情何以堪。我再轉向佛教,佛教有八萬六千法門,日本學者木村泰賢大體歸納成四類原則,其第三類是小乘佛教的涅槃思想——把生存意志予以否定,這或許是根本的解決之道。但不知怎麼,我總覺得這其中隱含著某種怛傷之苦。 上午,去家樂福大賣場購物,回途,又遇見祖孫兩人在馬路旁拾荒。小男童吃力拖著一個跟他身高差不了多少的鏽蝕的鐵條,朝他祖母的手推車方向走去。我的眼淚差點掉出來。啊,他人之苦。現在讓我感到最為痛苦的「他人」——妻的苦,到底消失了,然而我知道,只要活在人世一天,還會有無盡的別人在等著我,還有,別人的苦。我們都是受苦的人,我們因共同受苦而連結在一起,這或者是件多麼值得安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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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響
寫專欄大底會有兩種迴響:認同的或不認同的。 認同的,你會得到鼓舞;不認同的,你會得到警惕。兩者都有激勵作用。 上周我寫了一篇「吃在金門」,當夜就收到一位鄉親的電郵,表示心有戚戚焉。他是一位台商,經常來往台廈兩地,得便就會在家鄉歇腳,他對家鄉的飲食衛生,只用了四個字:「食不下嚥。」 他說,從小吃店、菜市場到拜拜辦桌都怵目驚心,恐懼與難忍,每次返鄉只有光顧便利商店;他說便利商店作得到的,為什麼金門人作不到?不必等觀光客來考試,自己人都看不下去。我想他已經忍了很久,忍得很難過,剛好看到我的專欄,不吐不快了。 我想了幾天,究竟要不要再寫這個題目?這牽涉習慣、認知、水準與公共衛生政策的執行問題,恐怕不是一兩篇專欄可以發生效用,但是總要有人點火,希望引起重視與討論,進而可以改進。 事實上我談的卑之無甚高論,只是一個衛生問題,只要先把這一步作到,才可以談及其他。我們一直想發展觀光,帶動地方發展,增加民眾收入,這個方向是對的,金門也有這個條件,但是我們的相關配合沒有到位,就會產生落差,讓人望而卻步。 金門仍處在半封閉、半封建的社會狀態,改變的慢,因為它已經體制化,所有在體制化內的人,已經被馴化了,所以它會遵照軌轍走,產生因循、因襲的效用,除非給它刺激,大刀闊斧的改革,雷厲風行的政策,否則很難一下子改善。但是,政策的引導,民眾的教育是必須的。這就是開眼。 因此,衛生主管單位有這個責任,把民眾推上去,把金門推上去,形成一種良性的循環,才有能量把金門的觀光推上去。這是一個機會點,金門發展的契機,不能等到外人來批評來指摘,那就會更難堪了。 也有人說我上一篇專欄寫得很淺,希望我寫得深一點。我也沒有甚麼高深的學問,不重吃,又不是美食家,也沒有寫過飲食文化的文章,也無從深起。不過也有起碼的體認,我當然可以談精緻飲食、創意飲食、藝化飲食這些高遠的名目。可是第一步衛生都達不到,談這些會不會陳義過高。 我有一位女性的老友,嫁來金門幾十年了,她說在金門只獨鍾一家西餐廳,她第一次請我去,窗明几淨,設備高雅,我看她果真有品味;其後我又去了幾次,每次都有蒼蠅盤旋飛舞,吃飯要趕蒼蠅,這樣的感覺很不好,大煞風景。餐廳設備即使再好,料理即使再精,蒼蠅環繞,嗡嗡作響,這樣的吃飯環境,給顧客多大的心理壓力? 我們高級的西餐廳尚且如此,小吃店更不用說了,東西擺在外頭任由蒼蠅沾粘,竟然可以視若無睹,照賣不誤,怪不得自己人要食不下嚥,寧願吃便利商店了。這是一個重大的問題,千萬不可以等閒視之,如果自己人都食不下嚥,怎能寄望外人樂在其中、賓至如歸呢? 台商鄉親還說,曾在廈門目睹海蛤吐水,漁攤主人立即刷洗擦拭乾淨,原來市場管理員每天巡查記點,作為發放執照的依據。大陸常給人相對落後的感覺,誰知他們努力往上提昇,已走上管理之途,而我們還在原地踏步,值得我們借鏡、警惕。講了這麼多不入耳之言,只希望金門更進步,區區之心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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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扁的最後一場政治豪賭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陳水扁主政以來,把台灣社會分化得支離破碎。尤其自貪腐案爆發後,從罷免案、綠色學界七一五聲明、民盟「秋決」,到施明德發起的百萬人反貪腐靜坐「倒扁」,面對一波波的倒扁聲浪,阿扁還是信誓旦旦的說他不會倒,並由民進黨的政客及支持者,也發起「護貪挺扁」的各種活動。施明德的百萬人倒扁靜坐已拉開序幕,大家現在關注的焦點是反貪腐靜坐能否讓阿扁倒台,連地下賭盤也紛紛推出阿扁下台與否的各種盤局。但是,如果從下面幾個面向來觀察,阿扁不能下台的關鍵因素將一一呈現。 首先,就美國亞太地區戰略的現實利益來說,它不會希望阿扁下台,而毀了布希曾向中國大陸讚美台灣這個「民主模範生」的令名。雖然老美對阿扁也不爽,「終統事件」的「緊箍咒」將阿扁「留校察看」,因此,只要扁不造亂子讓它傷腦筋,阿扁即使A光台灣人的錢,都不關它的事。但是如果台灣一夕間豬羊變色,甚至造成動亂,給了中共可趁之機,有損美國在亞太地區的戰略利益。另者,如果阿扁此刻下台,他要面對「獨性」堅強又無法「一手掌握」的呂秀蓮,它寧可看著阿扁苟延殘喘的幹滿任期,除非這波倒扁靜坐之力道足以扳倒阿扁,否則,老美不會輕易出手。 阿扁只要一有危機,最擅於用共產黨來挑起綠色群眾的神經。此次將倒扁陣營抹紅,指控中共介入,欺侮台灣人的總統、打擊「本土政權」,只能說是故技重施,欺騙那些無知的百姓。用常理常情來看,現在最不希望阿扁下台的排行榜上,中共應該穩居第一。且說北京那些大員們,對陳水扁從「聽其言,觀其行」到現在「寄希望於台灣人民」,對阿扁近乎「不予理會」,並形成一套既定模式。阿扁如果此際下台,它的對台工作系統必然陣腳大亂,尤其要他們面對一個他們認為是「具有強烈台獨意識的台獨活動家」呂秀蓮,不如好整以暇的等到二○○八年台灣總統大選出爐,對台灣的新領導人作觀察分析後,再作打算。更何況,阿扁如果因為「人民的力量」而下台,產生民主示範作用,讓共產體制下的人民有「台灣能,為什麼大陸不能?」的想法,勢將波及北京政權,這才是北京大員們所不樂見的。 阿扁失德、貪腐的問題惡化到如今這個地步。讓台灣社會很多人憂心不知如何教育下一代;教育工作者不知如何教導學生;千代文教基金會日前一項針對「品格」問題的問卷調查顯示,超過九成四的民眾認為「品格教育」應列為中小學的重要課程,其主要德目則包括:誠信、仁慈、廉潔、守法以及羞恥心。就我曾經從事軍校教職、部隊管教工作近三十年之經驗,這些小孩的家長及從事教育工作者,可以不必那麼悲觀,因為,反面教材有時候更具正面而有效的教育功能與價值。執迷於權力,專幹一些偷機倒把找巧門的阿扁,細數其不講誠信、不仁無慈、寡廉鮮潔、知法枉法、沒有羞恥心的事例,實非「罄竹難書」所能道盡。試想,這些事例,若能父以教子、兄以教弟、老師以教學生、長官以教部屬,當能發揮警世正俗之功也。所以,這些活生生的教材,正是阿扁不用下台的第三大理由。 阿扁千萬不能下台,他關係著民進黨的生死存亡。被阿扁綁在一起的這些政客們,看到有人倒扁,就忘了阿扁的貪腐,莫不昧著良知、前仆後繼的打擊異己以挺扁,阿扁一旦倒台,這批人將如喪考妣、六神無主。所以,縱然倒扁靜坐怒潮澎湃,民進黨的政客們必須黨棍揮舞,繼續集體手淫,維護這貪腐的政府。因此,他們唯有挺扁到底,才能澈底消耗掉自黨外時期到民進黨建黨以來,所追求的清廉、正義、公理、道德等核心價值,直到民進黨整個土崩瓦解。 阿扁不能下台的最終理由,是他必須作政治生命中的最後一場豪賭。現在下台,失去了總統職務上刑事豁免權的保護傘,他必須面對司法的審判。因此,他曾經預告,「二○○八年以後阿扁還有影響力……」,所以,他必須硬拗、硬撐,撐到二○○八年,再以扁式賤招及骯髒的手法,將他屬意的人選拱上總統寶座。贏了,阿扁才能暫時脫困;輸了,到時再找「巧門」避禍。但是,天理昭彰,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最後,他絕對逃不了歷史對他的審判。所以,阿扁千萬別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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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快樂開罐器先嚐快樂大餐
上(八)月廿九日,我代表金門監獄志工,赴台南縣政府南區服務中心,參加由台南監獄所主辦的「九十五年度法務部所屬矯正機關全國志工組訓研習會」。研習會辦得很成功,第一,大會的服務工作人員很熱情的接待,讓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第二,場地選擇適當,一千多個人的研習場地要上課、要用餐,實在不太好找,這次的研習會能在演藝廳,聽專題講座,在舒適的各個會議室,用豐盛的便當、午休又可以參觀台南各界的書法大展或志工茶敘聯誼,可謂是高級的享受啊!第三,專題講座的教授都是聘請學有專精的學者專家來講課,讓我受益良多、成長不少。只因為研習會只有一天的時間,上午九點二十分到下午四點二十分,上午的課程除了開幕典禮,只安排一個專題:「提升e世代的服務能力」,由高雄醫學大學醫學社會學暨社會工作學系陳政智博士主講;下午的一場專題:「如何當好一個開罐器」,由成功大學工業管理研究所蔡長鈞博士主講,另安排一場綜合座談。從全國─台、澎、金、馬各地志工召集來研習,只辦一天實在很可惜,但因人多,住宿交通的確是個大問題,否則辦個三天兩夜的研習會,增加一點志工服務的經驗分享課,名勝景點或是監獄教化作法參觀,那就更圓滿了。 我寫這篇文章,有兩種用途:一為當成受訓心得報告,好向金門監獄交差;其次為了擴大影響效果,要把它刊在我要寫的「浯江夜話」專欄,所以我的文筆不能只是紀錄性,太知性。還要有點感性的文藝性,這篇文章才更有趣味性、可讀性,才不會挨罵。所以我不能「全都錄」,只能小題大作、輕鬆地發表一些也許是紀錄會省略的所在。 蔡教授的「如何當好一個開罐器」,這題目吸引了我,我一下子就想到我要做一個開罐器,因為它很有用。我想起我曾經拿到一個罐頭,找不到開罐器打開它的煩惱,我就用刀子剁了老半天,剁不準不小心還差點傷到手,如果及時找到一個開罐器,那就方便多了。聽了蔡教授的演講,才了解他所謂開罐器的意義,是要用說好話來誘導他人打開話匣子,讓他人願意跟你說話、溝通,以便幫他解決問題,進而自己要發菩提心,努力開啟他原本的佛性,幫他開悟,這也就是星雲大師常勉勵我們的「要說好話、要做好事」、「要給人希望、要給人信心」的用意。 蔡教授很會講笑話、說故事,否則午後的一點半,正是愛睏的時刻。他說有十隻小青蛙比賽登高,比賽開始不斷有大青蛙告訴他們,那是不可能的,我們沒有辦法爬上去,十隻小青蛙慢慢的、一隻一隻的自我放棄,但是只有一隻小青蛙,終於努力爬上去了。蔡教授問大家,為什麼這隻小青蛙可以爬上去呢?大家不解,沒有回應,最後他回答,因為這隻小青蛙是個聾子,聽不見大青蛙冷言冷語的洩氣話,他靠不斷的努力,所以做到了,引起會場哈哈一笑。因此他說,我們不要去聽那些消極的話,不要去跟那些消極的朋友為伍,否則便會不知不覺被拖下來,失敗了也不自知。我們看過很多的父母親,在孩子學走路的時候,都是不斷的鼓勵他,跌倒了,自己爬起來,再走,最後每個孩子都學會了走路。現在的父母親或老師,為何不能用這種愛心、信心,與耐心去鼓勵與期許,我們的孩子或學生去讀書或做任何事,直到他成功呢? 我願意當個開罐器,而且是個快樂的開罐器,所以我要先吃蔡教授所特製的快樂大餐,先使自己快樂,才去給人快樂。他的快樂大餐食譜是佐料:一份愛心、一份關懷、一份犧牲、一罐開闊的胸襟、一罐恬淡平和的心境、一杯孩子的心、一杯大自然、一匙信心、一匙忍耐、一匙從容(處變不驚、處驚不變)、兩撮信賴(對別人、對自己),兩撮了解、兩撮尊重…等等的材料。作法呢?就是把這些材料全部混合(當然差一兩樣也不要緊,只是味道淡一點),倒在鍋裡用愛火慢慢煮燉、輕輕攪伴、不時再加一點幽默的香料、一點歌聲、笑聲、親吻,以及任何你認為足以增加美味的東西。蔡教授說你不要等他煮好了再吃,現在就可以開始品嚐,而且可以一邊煮,一邊不斷的添加佐料,他不僅供你一人吃,也夠很多人吃,你隨時可以邀人同享,最後當你心滿意足的享用這頓大餐時,請不要忘了讚一句:「啊~真棒!」也不要忘了感謝供給這些佐料的上天。 蔡教授在做結論時,希望每個人、每個家庭、每個團體要創造笑聲、歌聲與書聲,讓自己、讓家庭、讓團體的人快樂。他並且教我們唱一首「獨角戲」─要快樂就要演好你自己,歌詞為:「是誰導演這場戲,戲中演好你自己,不管你是生旦淨丑都盡力,不能有絲毫假意,全心辦好自己的角色,每一齣戲有結局,故事感人留下淚滴。每幕人生戲裡,演出相聚和別離,我以真情感動你,掃除心裡的猜疑。既然都是同修兄弟姐妹,時常保有和氣,你我心中存敬意,講的全是好讚語,看來人人都歡喜,曲終人散演完戲,到底何從何去?你要知道莫執迷。」 最後感謝銘大研究所的同學謝玉萍夫婦,驅車從台南機場送我到台南大飯店住宿;感謝大會的服務人員,安排請高雄監獄的教誨師,從研習會的會場送我到台南機場,搭機赴臺北新莊住家看看孫兒女,再赴臺北市做月子中心看看剛出生不久的外孫,這些事都讓我感到很滿意,很快樂,這也是我這趟臺南知性之旅,另一項收穫,這趟我遇上的都是我的善知識,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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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候鳥
電視螢幕裡,呼朋引伴、群聚一室的聚會場合,英挺俊俏的小生得意的以一瓶陳年金門高粱酒,對上經典傳承的威士忌,溫文儒雅的舉止言談間,刻意訴求的應是白領階層的菁英族群。相較於我們熟悉的高粱酒之濃烈辛醇的豪邁印象,不禁有些質疑,那是來自我們鍾愛的家鄉的高粱酒麼?廣告,原本就是一門善意的騙術,為了強化商品、吸引消費者的眼光,不擇手段的形塑出美麗動人的情境,目的當然就是為了促銷商品。 我只是想著,一但失去原有的內在本質,廣告除了虛幻亮麗的包裝之外,其它就什麼都不是了。高粱酒的狂放豪邁與濃烈、酒鄉特殊的地理情結以及深沈厚重的歷史境遇,更有大時代的洗禮才釀就了我們引以為傲的高粱酒,然而我在廣告裡看到一則無關痛癢的演出,看不到一絲絲可以引發共鳴的感受,或是關於產地的特殊情景的描述,就連高粱酒的醇厚辛辣與獷烈之印象都沒有,那麼,廣告只是行銷過程裡必要的一道程序而已嗎?不知道這樣的廣告,有沒有觸動一部份人的心扉? 成功的廣告,除了打動人心,吸引消費者心甘情願的出手消費,連帶廣告裡的情境氛圍、人事時地,都足以讓觀賞者回味思索、細細品芻。儘管此刻我們正處於一個前所未有過的空前泛廣告消費時代,也就是說,沒有一天我們能夠置身廣告的陷阱之外,除非,你遠離文明世界。但我寧願相信一些充滿創意發想、善意的、趣味的、誠意十足的廣告表達方式。 轉換了另一個頻道,意外的看到了關於島嶼的一段專題報導。一群彷如候鳥過境的老兵,風雨三十年後,輾轉回到這一處他們念念不忘的戰地,極力的想要覓尋昔日駐守島嶼的一些殘存的記憶。卻驚覺所有關於戰備時期的回憶與舊址,已隨著時空的轉變,消失殆盡;就算僥倖殘存的幾處荒廢的場景,也只是徒增感傷的荒蕪與蔓草叢生。面對著生命裡的第二故鄉,他們大半顯露出失落與沈默。鏡頭帶到一座廢棄的戰情室裡,剝落的牆面資料圖表、掉落一地的精神標語字塊、玻璃展示櫃裡空蕩蕩的死寂……。 三十年,對任何人來說絕對不算短暫,一臉迷茫、黯然神傷的老兵面對鏡頭娓娓細訴:我只是想回來看看昔日親手堆砌的碉堡陣地,追溯從前駐紮這裡的往事。環境變化這麼大,如果藏在心中三十幾年的記憶已經不復存在,叫我怎麼再回來這一處消失記憶的傷心地呢?穿著「毋忘在金」T恤的一行老兵,兀自列隊,唱名呼號,他們隨行的妻子在一旁獵取鏡頭,有些瞬間的突兀。同樣的土地、同樣的角色、人事已非的時刻,想要重溫舊夢的心境。 什麼都消失了的記憶、失落與感傷、不復重溫的舊夢;每一位男性,一生中最難以忘懷的一段經歷,想必總脫離不了兵旅生涯這一程吧。在生命中最青春、壯碩的一段榮辱與共同、風雨同舟的歲月,經歷過的肉身磨練、精神煎熬與思鄉之苦楚……,一輩子必須歷練過的經歷。特別是發生在一座孤寂的戰鬥島嶼之上,時局緊張、神經緊繃的那年代。聯想到,如果有一則廣告是以這些「金馬獎」的軍旅生涯為訴求主題:冷沁的戰鬥之島、寒夜駐守陣地的驚懼與孤寂、同袍適時的體恤、一口嗆烈的高粱直入腔腹,胸懷中燃起的炙熱與暖意……,就算有違軍紀,但不就是大部分老兵的親身經驗嗎?最起碼可以喚回那些與島嶼一起打拼過、一起奮戰過的老戰士們的記憶吧。 不過是他鄉過客,卻對島嶼滿懷記憶之情感;只是生命中短暫的駐守,卻眷戀著無以忘懷的舊夢,想來,這一座孤獨困頓的島嶼,畢竟還裝載著許多人的共同印記。究竟環境與時歲的變遷該歸咎於誰,恐怕難有定見,島嶼不可能三十年不變,否則恐怕遠遠被時代遺忘,只是在建設與維護之間、在破壞與重整之際,能不能有更審慎的顧慮與思考?母河浯江已經乾枯潛埋地底,記憶的木麻黃逐漸消失枯萎;標誌著這座不平凡際遇的戰爭遺跡,恐怕也終必難逃傾廢的命運,閩鄉聚落的景觀只剩幾座完整的樣板;不單只是異鄉遊子感嘆美麗的家鄉面貌逐漸退色,如果連寄望著追憶兵旅遺址的老兵們也宣佈棄守,島嶼該如何正視自己的容顏? 像候鳥一樣,年復一年,過境停留。像鱟群一般,潮來潮往,臨岸產卵繁衍;我想我們心中都藏著一座記憶的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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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左走、向右走
上星期,呂姓學長又寄了封電子郵件,和我分享了一則故事。我覺得很有意思、也很寶貴,於是不敢藏私,在此很願意再轉述一次,希望對朋友們(尤其是年輕的朋友)有點幫助。 這是一則關於大陸聘用人才的方法。大陸人多是眾所周知的,每次有企業招聘,會場總是人山人海、黑壓壓一片。如果要一個個考試、面談,就算花上十天半個月,恐怕也無法篩選出多少人才。因此,某大銷售公司要徵數名高級助理時,就想出了快速有效的擇才辦法。以下便是張某應聘的故事。 「張某很自信地帶著自己的履歷,來到該公司時,門口早已經大排長龍,每一個應聘者看起來都意氣風發、信心十足。看著他們,張某覺得自己條件絲毫不差,完全沒理由洩氣或自卑。他在心裡頭給自己打了氣,然後,氣宇軒昂地排在了隊伍後面。前面的人慢慢移動著,輪到自己時就把手上的入場券遞給警衛。警衛收下後撕開,人就可以走進去了,就像火車站剪票進站時的樣子。 看來這家公司招聘很嚴格呀!等了半個多小時後,終於輪到張某了,他打起精神走進去。走過一條長廊,突然出現了左右兩條走廊,他正不知道該走哪條路時,就看見牆上面有一個小小的標示:『名牌大學本科及以上人員請走左邊,其他的走右邊。』他很高興地向左邊走去。拐過一個彎,又出現了這樣的標示:『身高一米七以上者走左邊,以下者走右邊。』 他心想,這公司真有趣,做法也聰明,用這樣的辦法輕輕鬆鬆就淘汰了一大堆人。他繼續朝左邊走去。沒走幾步,又有一個標示:『外語六級以上人員請走左邊,其他走右邊。』他接著向左邊走。接著接連出現數個路口,分別標示著:『精通電腦者,請走左邊,其他走右邊』、『表達能力強者走左邊,其他走右邊』、『社交能力強者請走左邊,其他走右邊』、『形象氣質佳者走左邊,其他走右邊』、『本市戶口者請走左邊,其他走右邊』……。張某很慶幸自己優異的條件、也很自豪的一路向「左」走。終於,他來到一個路口,他愣住了,因為標示上寫著『會做假賬者向右邊,其他向左邊』。他心想這個很重要,也為公司崇尚正直誠信的企業文化而感到高興,於是,他大踏步向左邁去,結果還沒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他就發現自己已經站在繁華的大街上!」 不論您是否把這則故事當真,抑或只是看成普通笑話,你我都不能否認:我們的成長,其實正是一個不斷從荒謬的「理想」中發掘醜陋「現實」的過程! 當我們大到足以去教導自己的小孩時,會很自然的要求我們的孩子要誠實、要正直、要謙虛、要有愛心。可是我們知道,在這些所謂正統價值背後,還有另一番生存的實景:虛偽、詭詐、貪婪、殘酷。儘管我們也都清楚,這些醜陋的現實圖像遲早都會在孩子們的眼前一一展開;但,我們就是難以啟齒、就是於心不忍,不忍直視孩子們澄澈明亮的雙眸,告訴他們:虛偽詭詐貪婪殘酷,其實都是一種生存演化的必然! 當然,我們可以義正詞嚴的辯解:人類又不是禽獸!可是不要忘了,在生物的分類上,我們究竟只是一種自稱「高級」的動物!而懂得「辯解」、擅於「說謊」,恰恰是我們迥異於其他動物、顯得「高級」的原因。 達爾文真是了不起──物競天擇,簡單有力。從Discovery或動物星球(Animal Planet)頻道播出的節目,我們可以看到各種生物為了生存需要而演化出的特性:會散發出霓虹狀光芒用來迷惑獵物的烏賊、會變色變形使自身顏色或形態與環境相一致以偽裝欺敵的章魚、會隨週遭環境而變色的昆蟲、蜥蜴或蛇類;為了生存80%的蟑螂已經對各種殺蟲劑產生抗藥性;為了生存豹子懂得把獵物拖上樹、獅子懂得把獵物埋進土洞裡;為了生存幼鷹會把較弱的兄弟姐妹擠下窩……。牠們沒有讀書、沒有上學,但牠們卻懂得欺騙、懂得競爭的殘酷。 除非我們不是動物,否則物競天擇就會是我們的宿命。親愛的朋友呀!也許你高大帥氣、風度翩翩、學識淵博、內涵出眾,……。你可以一路向左走-向左走-向左-再向左,當你來到最後一個路口,或許你感到迷惑,或許你早已心知肚明:此刻只要向右,就會進到寬敞明亮、有空調冷氣、有濃郁咖啡,有書報雜誌的安逸世界;也或許,你知到道但你還是毅然決定再邁大步向左,走到明燦燦的街道上。那兒,一無所有。除了喧囂,還有我來不及獻上的微弱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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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島伏影──盧根《伏碼‧流影》裡的隱藏
「《賢庵今昔》邀稿,我讀小學日記而落淚!家窮,父親慢性鼻病出血,母親中風,伴我上下學的愛犬失蹤,家裡酒糟加工廠倒閉,用稿費買一張拾圓的愛國獎券沒中半次。俱往矣!」S.Y,今年三月十七日吧,等著收看電視轉播世界棒球經典賽的清晨,我給妳傳了封簡訊。那一夜,我翻箱倒櫃尋找我的小學記憶。沒有同學錄,沒有畢業照(有拍,沒到校領取),沒藏住一本作業簿,一張成績單,只留一冊日記。日記是從一九七五年六月十三日開始寫起的,距離畢業典禮就差十五天。也許覺得快畢業了,該留下一點甚麼。我騎著腳踏車自古區一路金城到金馬照相館為自己拍了張「沙龍照」,又到浯江中心閱報台旁的良友文具店買了本紅色底,印著《春之聲》的精裝、加鎖日記。算是自己給自己十三歲的「畢業禮物」。 一九七五年六月二十八日。霧雨綿綿的賢小畢業典禮,老師為我們別上一朵紅玫瑰。妳呢?S.Y,親愛的學妹,妳那天如果沒請病假,應該是走了一段山路,和盧根一起站在飄雨的隊伍中歡送我們這群畢業生吧。 盧根該死!怎沒一起畢業呢?肖虎、小我六天出生的盧根,因為晚報戶口,小學一年級以「寄讀生」身分與我同班。「寄讀生」注定是畢業生漫長的等待。一年後,我拋下盧根。必須到了國小五年級,我們才在賢小的七賢少棒隊選秀中遭遇;我是投手,他和盧志燦是捕手。永遠記得的一個「經典畫面」,盧禮賓上場打擊時,被球打腫了左眼,痛得哇哇叫,教練許永鎮趕緊對學校的廚房喊叫校工黃國民,」國民啊!快拿饅頭來!」人家放學回家,我們留校練球,窮苦的鄉下孩子,「饅頭」竟成了哭聲下的最大施捨。可憐的盧禮賓,第二天被奶奶帶到學校興師問罪,「怎麼把我的金孫打成這款樣?夭壽哦!」經老師一再緩頰、打圓場,他才留隊上繼續打球;這一天,又是一記飛球打中他的右眼。這一次,再多的饅頭也喚不回「金孫」的棒球夢了。 七賢少棒隊的「一楊三盧」,隊友們戲稱加起來剛好是「羊肉爐」。三十年後的回望,我早已做了異鄉人;盧志燦化做早凋的生命,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一九八二年自澎湖換防回桃園林投店的營區,他拉著三十歲才當老兵的同鄉翁心富來找我,我們一邊忙著野戰部隊的下基地,一邊聊著島鄉的童年,以及未了的棒球夢,絲毫未覺死亡之神已觸摸向他;盧禮賓呢?二○○二年盧根與李錫奇、朱為白、顧重光、李重重、黃永松、蔡志榮、翁國禎、潘麗紅、許玉音等十位藝術家在新莊市文化藝術中心的現代畫家繪畫陶作展,我又見到了當年的「金孫」,當上《聯合報》記者了,來採訪老同學的聯展,重逢時的話題仍然停留在棒球場上;站在展場裡的盧根,我們這一群中唯一離開,又選擇回到島上的「心靈捕手」,一如流氓阿德的歌《流放》,「船緩緩的靠港/離家很遠了吧/我想/站在迎風前行的甲板上/我的心中只是一片茫然/離開了傳說中的戰地天堂/所有的孩子/不懂自己將飄向何方/隱藏在心中的夢想/是一種宿命和生存掙扎的背叛/無知慌張」;因為我高一時的輟學,留下來的一年,剛好等到妳和盧根,一九七九年的夏天,我們三人一同渡海離開了「傳說中的戰地天堂」,航向南台再北上,「走在霓虹閃爍黯淡街巷,沈重的心情像是手中的行囊」,又是阿德唱出的心聲。幾年後,盧根決意歸返;他居然說是受到我年少的那篇小說《素心》的影響:描繪地瓜島的男女卓民與素心流離在他鄉的心理掙扎、情愛糾結,我寫道:「我們常會漠視了曾有過敦樸的感情,而去追求不著邊際的夢幻,其實,當我們的翅膀在空中鷹揚了,我們仍脫離不了腳下的土地,沒有比腳下的土地更純真的地帶了」,「我要妳帶我到V島看海,聽說那邊的海有古國的情調,我定要畫出海最美的圖案」………,盧根許是把自己想像作小說中一心想帶著已嚥不下地瓜的素心回家鄉的男主角卓民了。我還是無法相信一篇小說會觸動一個人返鄉的意念;但習於影像思考少作文字閱讀的他,不止一次提及那篇小說的情節,我只好相信了。這一回,換作盧根拋下台北的我和妳,一九八三年自復興高工美術工藝科畢業,當即作出回鄉的決定;正是《素心》在《金門日報》副刊連載的同一年。 盧根終究是回家了。我無法細細探究這位早慧的藝術少年,返鄉是出自於偶然或者必然。土地荒瘠、炮火島鄉的生命經驗,我只能看到多霧的海岸,料羅灣碼頭,「離開」是唯一的選擇;「回來」,是遙不及的明天。我也明白那是一座有濃濃鄉情,卻缺乏藝術養份、文化刺激的島嶼,「回去」,等於為個人的文學、藝術創作生命做了某種宣判。我繫念的島啊!我永遠缺少盧根那頭也不回就往故鄉歸去的勇氣。甚且,島與島開放後,遷戶籍那般容易的事,之於我,都是必須整理好思緒才能付出行動的「神聖儀式」。 S.Y,妳呢?我一直記得盧根歸鄉後,妳寄來的短箋內容,「雁兒怎麼知道何時飛向陽光普照的南方?人類又怎展開下段旅程?是我們心中都有一個聲音。只要凝神傾聽它,就會告訴我們。」盧根應是比我們早聽到心中的聲音吧。隨同雁兒飛返陽光的南方。 陽光之地,卻也是一座多霧之島。一九九○年九月六日,也就是十六年前的今天,台灣已經解嚴、開放報禁了,我們的島鄉仍置身在戒嚴下的軍管迷霧中,我在這一天創刊起《金門報導》社區報用以對抗軍管、威權;激越狀態下的第二年春節,《金門報導》策展的《一九九一金門藝文成果展》被軍管當局「技術性」阻撓。為了這場展覽,共同主辦單位金門美術學會的創會總幹事王金國偕常務監事盧根、監事李根政,與我多次在金、在台奔走,協調,台金電話無法直撥,大家不知用書信及「一○八」轉接電話溝通了多少回,最後仍是遭「封殺」的結局。被「封殺」後的心情反而爽極了!看吧!這就是軍管下的「成果」,連金、台兩地單純藉以鄉情聯繫的文化展覽都要介入、干預。換一個場景,我與妳相約到賢聚盧尚書「留庵故居」斜對的盧根老家,意外看見他剛完成的一件油畫作品〈?〉,一匹馬躍上、踩踏在暴風雨之夜被淹沒的古厝屋簷,回盼的眼?裡,似乎要說些甚麼; 我讀出了盧根的「隱藏」;他卻是在解嚴以後,才清楚地告訴我〈?〉要傳達的是唐朝「牧馬侯的裔旅」進入軍管「牧民教化」後,那匹唐馬在災難之夜的回眸,「隱藏著對戰爭、軍管、威權的審視、掙扎、嘲弄與反叛」;反叛的背後,卻包裹著冷肅的畫者對待塊土地的愛與疼惜。 我要盧根不必太多詮譯。「隱藏」最美。 一九九一年的《?〉似乎埋下二○○六《伏碼‧流影—盧根影像藝術創作展》的一顆深水炸彈。他回到霧島蟄居二十多年的能量就要一次爆開了! S.Y,《伏碼‧流影》,是盧根的一種隱藏。也是我與妳、與盧根走過一段霧島伏影歲月的共同隱藏。解碼?看展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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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秧歌」的神話學
張愛玲先後寫過兩本「反共」小說,分別是「秧歌」和「赤地之戀」。「赤地之戀」故事裡對共產社會階級鬥爭及人性扭曲的描摹,尤為慘怵驚心,其小說藝術的成就,較之「秧歌」,似乎就那麼略遜一籌。近重讀二篇,對這其中蹊蹺若有所悟。 「赤地之戀」對共產黨本質的剖析,實較「秧歌」鞭辟入裡,像是它寫階段鬥爭,到最後必然導致人性的喪墮。地主韓廷榜夫婦遭五馬分屍般的慘狀,真正令人驚恐絕望的,是那參與批鬥的絕大多數是良善百姓,包括小說主角劉荃和黃娟兩人。又像它寫共幹崔平只為了一模糊的顧忌及前途,即輕易決定出賣與自己是生死之交的趙楚。總括一句,它的題旨是共產制度下的「必然性」,而它的確也如實表現出眼看事件就要發生,而眾人卻無能為力,步步進逼下那種必然發生的恐怖。 然而,「赤地之戀」對共產黨鬥爭本質的描述及譴責,卻是既直接又單調的。這裡所謂的單調,意指敘述的主調,除了道德是非的指陳控訴外,再無其他指涉意涵。「秧歌」文本便迥然不同。它對共產黨帶給中國這塊古老土地上百姓的苦難,除了譴責、控訴外,更超越其上,換言之,它是包含著更複雜、綿密難分的意義及指涉的。而張愛玲又如何使其故事文本達到這樣的視境呢? 我以為,是緣於文本幾番出現的神話隱喻,在「秧歌」故事裡,張愛玲層遞地運用了三個神話意象。第一個出現的神話意象是,外出幫傭多年的月香回家當晚,金根一家子團圓,隔壁譚大娘家人也來歡聚。燈光下,金根瞅著自己妻子: 「她使他想起一個破敗的小廟裡供著的一個不知名的娘娘。他記得看見過這樣一個塑像,粉白塑紅,低著頭坐在那灰黯的破成一條條的杏黃神幔裡。」 月香被喻指為一個娘娘神祇,這個農村少婦的身份頓時高舉,而晉入一個無限豐饒、超脫二分對立的世界。無疑地,其豐饒性中最彰明的意涵之一是,月香成為一個集體的夢,具有諸如永恆的、可攀仰的對象;另一者是,月香的神祇身份,化解了隨即迎面撲至的那場劫數,依稀喻告了家人,即使命運也不過是表象。命運、時間、死亡、無一不是如此。李維史陀以神話可抑止時間流淌,其立意或即在此。 神話這樣的功能,透過共幹顧岡的靈視(Vision),把月香的形象又重新演示一回: 「背後的房門吱呀一聲響,那火焰閃了一閃,差點熄滅了。他回過頭來,看見月香笑嘻嘻的走了進來,在燈光中的她,更顯得艷麗。他覺得她像是在夢中出現,像那些故事說的,一個荒山野廟裡的美麗的神像。」 第三處神話隱喻則落在金根身上。金根夫妻被共幹王霖逼迫,攤派出半隻豬,四十斤年糕,還有買爆竹的錢。豁了出去的金根和王霖激烈爭辯,後來又遷怒擅自掏出錢的月香,對她一陣拳打腳踢,但隔天清早: 「第二天他們天一亮就起來,磨米粉做年糕,古老的石磨『咕呀,咕呀』響著,緩慢重拙地,幾乎是痛苦地。那是地球在它的軸心上轉動的聲音………悠長的歲月的推移。 磨出米粉來,又舂年糕,整整忙了一天。到了晚上,他們把一張桌子搬到院子裡來,板桌中心點著一支蠟燭,大家圍著桌子站著。金根兩隻手搏弄著一隻火燙的大白球,有一隻西瓜大。他哈著腰,把球滾來滾去,滾得極快,唇上帶著一種奇異的微笑,全神貫注在那上面,彷彿他所做的是一種最艱辛的石工,帶有神秘意味的—女媧煉石,或是原始祀神的雕刻。」 先前,月香的身影分別透過金根和顧岡眼睛來呈現,而這回,女媧煉石補天神話,透過悠長的歲月,那更高更廣的時空的一雙瞳眼。金根、月香夫妻前一天瀕臨絕境,第二天,兩人卻都一付喜氣洋洋的,這其間的對比何其強烈。無論用人性、民族社會性來詮釋這反差,都難以周全,只有神話堪足比擬。張愛玲用了女媧煉石此一神話真如神來一筆。金根的異常舉止,可藉法國社會學家賴維布諾以神話是「前邏輯思想」來作解釋。神話若有動機,絕非社會性的,卻是一種神秘難解的動機。前一天,金根絕望得失去理智,痛毆妻子;月香則是因丈夫不明白自己心意而哭得昏天暗地。只隔一晚,他們卻「一反常態」,喜孜孜地幹著活,的確,唯有神話神秘而渾淪的動機,才能涵融生命此一正反若合的實相,也唯有神話,才能完整表達出彼刻這對夫妻倆心智的統一性。 此外,我們必須理解到,神話的本質一方面固然是心靈的體現,另一方面卻也是一種虛構。這點和語言、文學、哲學,甚至宗教的本質雷同。換言之,吾人創造出神話、語言等這些東西,意在對抗那可能毀傷自己的什麼。虛構的作用大矣,在這裡,亦正是金根夫婦得以勇度劫苦的要因之一。 若進一步探究神話生成的原因,問何以神話於遠古則有而後代則無?我們當會發現,神話必經由渾淪自然的心靈生成,年代既往,文明及道德的世界形成時,神話即告消失。 「秧歌」和「赤地之戀」之所以故事題旨雷同,而情調及精神價值終告互左相歧異,其最根本的癥結或即在此處浮顯。二篇小說題旨都觸及反共產制度,對人性的描摹也都功力相當,但「秧歌」或正因超越了控訴而勝出——控訴墊基在道德的認定上;甚至也超越了憐憫——憐憫是精神而非自然渾淪。「赤地之戀」闕如,而在「秧歌」裡彰著的神話意象,使我們在控訴共產社會的倒行逆施的同時,隨即提升了理解。同樣的,我們悲憫眼前這群無辜的百姓時,也獲得了自然的舒解及寬慰。人世的種種是非善惡及不幸,無一不被統攝、涵融在更大的領域裡,這個領域就是神話。在「秧歌」裡,正由於神話此一隱喻及意義因素的加入,無疑的,使它的文學藝術及世界觀價值都陡升,進而達到一種悲劇之崇高的精神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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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在金門
有一次我去買廣東粥,老闆找了零鈔,馬上用裸手作肉丸,我看了很惡心,遂建議她應先洗手,或者戴塑膠手套,她聽了怫然不悅,回說在外面吃都是這樣子的,就甩了很多味精下去,讓我買回去不能吃。 這是我很不愉快的一次經驗,商家隨手收錢,隨手作肉丸,不知帶了多少細菌下去,消費者善意的提醒,無非想提昇她的衛生觀念,可是她聽不進出,又覺得有失面子,惱羞成怒,就產生報復的心理,讓人感到遺憾。 從她的反應看,她的衛生條件不夠,還只停留在過往的農業社會裡。事實上金門要發展觀光,與世界接軌,飲食方面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加強與改進,第一要衛生,第二要有質地,第三要有口味,第四要有特色,第五要有氣氛。 金門的小餐館,頗富有地方特色,但是大多沒有冷氣,所以也就沒有拉門,做了一些滷味、小菜都擺在桌上,既不用保潔膜包著,也沒有罩子罩住,更沒擺在冷藏櫃裡,滿屋子的油煙氣,蒼蠅滿天飛舞,時常停留在食物上,看起來多可怕。這樣的衛生水準,只能賣給素質比我們差的。 我們的小餐館還停留在戰地政務時代,那時駐軍多,怎麼開店怎麼賺,顧客盈門,老闆忙得滿頭大汗、不可開交,搶到座位就好了,大家也不管衛不衛生了。但是時代不同了,那是封閉的軍管時代,不用廣告生意都作不完,現在是開放的觀光時代,必須用心思招攬顧客,理應有不同的想法與作法。 金門的傳統小吃,常令異鄉遊子回味無窮,那是基於鄉土感情以及兒時口味的回憶。因此,我們自己的包容性比較大。但是觀光客的心態就不一樣了,他講究的是質感,即使一碗海蚵麵線,一碟海蚵煎,必須用心經營,精緻的碗盤,舒適的環境,良好的氣氛,才能提昇小吃的質感。一個地方的小吃文化,最能反應老闆的品味與一地的文化水平了。 發展觀光,是我們有好的地方給人看,好吃的東西給人吃,好玩的地方給人玩,它有文化的層次,也有感官的層次,兩者應相互配合,民眾應有時代的體認,自己提昇質感,不能坐等政府來輔導。 金門餐廳的口味,以我吃過的幾家來說,沒有辦法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與回味,如果是大陸菜,缺乏大陸菜的特色,如果是道地的金門菜,也不過只有那幾樣,招待自己人很親切,招待觀光客也不見得十分受用。因此,發展觀光事業,飲食文化也是我們面臨的瓶頸,我們幾十年來缺乏研究,沒有創新,只有被動,缺乏主動,又無外來競爭者,沒有刺激,所以我們一直維持那種飲食文化的層次,肆應小規模的觀光,都無法吸引人,更不用說一旦真的走上國際化了。 其次,發展觀光就是要有特色,也就是風味餐,有國外旅行經驗的人,每走過一個地方,一定都會去吃風味餐,那麼我們的風味餐是甚麼?有甚麼特殊的口味,可以讓人了解我們的生活方式,也許賣糊、地瓜簽是我們不錯的賣點,配合一些小菜,清淡典雅。不然我們就要有能力創新,結合高粱酒,開發出一系列的風味餐,結合石蚵文化,創新吃法,只要強調強精補腦,想必可以吸引人,發展山羊羊肉爐,配合高粱酒,強調它的滋補作用,只要打開知名度,就會形成文化特色,招攬觀光的賣點。 飲食文化要講求氣分,即使一家小小的店面都讓人覺得高雅,不論是有地方古樸的鄉土味,或是以往戰地特色的彰顯,僑鄉文化的呈現,閩南文化原鄉的凸出點,都是可以考慮的。 現在的人,為了吃可以專程跑去香港,金門只要能發展有特色、有水準的飲食文化,打響吃在金門的名號,就可以補足它觀光點的偏枯,讓觀光客願一來再來,這些恐怕只有希望鄉親用心研發,發展出有金門特色的觀光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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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湖開拓館
澎湖開拓館原是日治時期澎湖廳長官的宿舍,日式的建築、庭園,本來廢弛久矣,三年前,經過一番規劃整修,乃定名為澎湖開拓館而重新出發。以梁思成古蹟或歷史建築應該「整舊如舊」的原則來看,開拓館的硬體保存維護是否達到理想,我無能置喙。然而,對於硬體之外的軟體,包括那些身負經營館室職責的同仁,他們的用心和努力,確實是看得到的。 維持一個館室的營運很不容易,開拓館的人力配置約五到六人,門票三十元,開館時間則從上午十時至晚上十時,因此,從館室活動策劃、導覽到環境清潔工作,林林總總,即使有十幾名志工幫忙,還是經常得面臨人手不足的窘境,以致於很多時候,連我們的課長都必須披星戴月,加班值勤。 當然,困難的另一面就是挑戰。<威尼斯憲章>開宗明義:「歷史古跡的概念不僅包括單個建築物,而且包括能從中找出一種獨特的文明、一種有意義的發展或一個歷史事件見證的城市或鄉村環境。」而開拓館在有限的人力、經費之下,每年仍持續舉辦一、二十場的活動,我想,或許只有這樣的認知與非凡的企圖,才是打通古蹟、歷史建築血脈與?絡的最大關鍵所在吧。 開拓館庭園的音樂演奏、媽宮城巡禮、鄉土的踏查、耆老的口述、老照片的徵集出版、志工的招募培訓,身為澎湖文化局視覺藝術課的一員,在我們那位很少七點以前下班、又不簽加班費的紀課長督軍帶領下,幾乎所有開拓館的活動,我都只能用「無役不與」的精神,來回應她小小身軀裡對於澎湖這塊土地無限的感情和使命。 他山之石,可以攻錯,最後,且容我引述剛出版的澎湖歷史老照片書中的縣長序,當做這篇小文的一個印證和結束: " 澎湖開拓館自從開館以來,就一直以扮演好「澎湖縣史館」的角色,而?力於推動和建立屬於澎湖自身的「本土歷史學」(ethnohistory)。今年四月間,文化局在開拓館的庭園裡,首度為已退休的縣府耆老們,舉辦了一場縣政六十週年座談會,看到白髮皤皤的老前輩們,在綠樹濃蔭之下,歷歷往事,如數家珍,娓娓道來,個人於聆聽受教之餘,更感到記錄與整理澎湖在地的古早歷史,實在是一個艱鉅、也是刻不容緩的工作。 前輩耆老的口述歷史,最終必須形諸於文字,才能成為珍貴的記錄。同樣的,影像也是歷史的一部分,一張張泛黃的老舊照片,不僅承載著個別家族的美麗與哀愁,也蘊藏了早期庶民生活的面貌,更具有文字所無法比擬的直觀性和真實性,所以,年代愈久遠的照片,也愈容易引發我們思古的幽情。 沒有共同的記憶,就沒有文化的想像。開拓館此次徵集老照片的活動,除了蒐藏保存影像文獻之外,更重要的意義,便是傳遞在地的文化想像,使它常駐於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成為觸動文化再生的新苗。誠如英國史學家卡爾(E.H.Carr)所說:「歷史是過去與現在之間永恆不斷的對話」,我們只有藉由與過去的交談、互動,才能建立彼此共享的信念、記憶和期望,從而創造出屬於自己的文化共同體。 鏡頭會說故事,本次老照片的徵集,既獲得縣民廣大的迴響,自難免有遺珠之憾,但所有縣民在活動中表現出來的高度認同感和參與感,都十足顯示,這樣一本充實而有光輝的影像記錄專輯,不僅是菊島往日歷史的縮影和顯影,更孕育著未來澎湖文化輝煌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