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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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 澎湖祖母的石具燉肉
電影《料理絕配》中,男主角為了要讓女主角嚐嚐他作的菜,想方設法,悄悄對她耳語:「這道菜是我奶奶臨死前教我的。」這謊言果然騙到女主角吃它一口……。 我祖母沒有特別教我作菜。年少的時候也不懂得欣賞她作的菜。但在潛移默化中,長大後的我也會做二道祖母的菜:石具燉肉、米豆(或石具)燉排骨。 一箱澎湖特產寄來了。每次缺貨的時候,我就會打電話給故鄉的特產店,請他們寄一些東西來。鹹餅、花生、花生酥是配角;主角是「石具」,這是閩南語發音,一種章魚的稱呼。這種章魚腿短短、頭圓圓,直徑通常約十幾公分,屬於小型章魚。牠的產量較多,因此在價格以及在島民心目中的地位,都遠遠不如清明時節出產的「章魚」,那種章魚我們叫牠「章魚」,頭橢圓、腳很長,目前一斤要價一千多元(生鮮的價格,非曬成乾),仍奇貨可居,因為禁採(捕捉時會破壞珊瑚礁)以及產量稀少的緣故。章魚炒青蒜,加紅糖等調味料,是澎湖人的最愛;即便「前置作業」很麻煩,必須要先以木板打牠一頓,打出黏黏的汁液,炒起來肉質才Q、才好吃。 石具的地位遠在章魚之下。牠很普遍。數量過多的處置方式,先民將牠剖殺、曬乾,就是所謂的「石具乾」。石具乾有一種特別的魚貨乾香味,聞起來有點像小管乾或魷魚乾,但肉較厚實,吃起來口感香味都不一樣。石具乾的普遍料理方法有二種,一種是「石具燉排骨」,湯非常好喝;另一種是「石具燉肉」,將切塊的五花肉跟醬油先燉得差不多,再加入剪成小塊的石具乾(如此肉才不會過軟而不好吃),祖母的做法是加入少許糖。「石具燉肉」從石具、五花肉到湯汁都非常香,一定要配白飯!若只吃一碗的話,那就是太假仙了! 十七、八歲或更早,我開始負責幫祖父「下馬公」採購,就是搭公車到馬公採買拜拜、家庭用品以及幫祖父的雜貨店補貨。祖父的優點是未雨綢繆,哪種貨品快賣完了,他會列在採購的單子上。有一回他寫了「石具」,我看了很久,問他「那是什麼」?他用閩南語說:「 ㄐㄧㄡˇ ㄍㄨˋ」,原來寫成國字是「石具」!?(這也是閩南語翻譯過來的,對於澎湖人來說,我們才不管什麼學名。好吃最重要) 二十幾年來,石具乾不知翻了幾倍價格。我記得以前石具並不貴,可能一、二百元一斤吧?幾年前的價格是450元左右。大隻比小隻的貴些。這回(2010.6月底)一問之下,才發現已經漲到每斤600元!而且是中小型的石具!可見澎湖的漁業資源越來越少了!我經常開玩笑說,我離開澎湖最有貢獻是「保護澎湖的漁業資源,少我一張嘴,澎湖的海洋生物可以多活一些」,雖是玩笑話,但一點不假。 今天我滷一小鍋肉,只捨得用兩隻。換算一下,小小一隻石具要70元,二隻140元! 石具乾先泡水,使其滷的時候不致太硬、可以入味;但也不宜泡太久,否則石具肉質過軟、鮮甜氣味也會流失。泡水後拿剪刀剪成小塊,再放進滷了一會兒的豬肉裏面一起燉;滷太久並不好吃,要滷得恰到好處,吃起來口感QQ才好吃。 說到這裡有個笑話。十幾年前,有一次我送給朋友倩妹的媽媽一包石具乾,我跟她說這滷肉很好吃。過了一段時日,我去她家時,問她們好不好吃?倩妹她們面有難色的說:「還不錯啦,只不過石具太硬了……」原來她們不知道要先剪成小塊,竟然把一整隻一整隻的石具直接放進去滷!哇塞!誰啃得動啊?! 六年前,我住三芝的時候,也曾作過石具燉肉,我兩個鄰居朋友很喜歡!一位是Mei、一位是賴萱。Mei還叫我幫她郵購石具; 她總是強調她「不喜歡吃豬肉,可是為了燉石具,只好去買了一塊五花肉回來」!她形容得非常生動,以致我可以想像她「拎」著豬肉的兩極心態──那種既愛又痛的掙扎! 賴萱目前跟我一樣,在金門經營民宿,她很愛吃石具燉肉,若只剩湯汁她也會包回去配飯;每次我都看她一邊夾起五花肉、一邊重複那句老話:「我是不敢吃肥肉的,只有這道菜的肥肉我吃」,每次我都想跟她說:「吃吧!沒有人會笑你吃五花肉的。這可是石具燉肉啊!誰能擋得住它的美味?!」 我媽不會煮這道菜,因為我外婆也不會。這是我祖母的菜。若有「城鄉差距」說法的話,我媽是馬公人,屬於澎湖的「都市」; 我爸是白沙中屯人,中屯是一個小島,居民數百人,島嶼的前後有橋樑,因此我們也屬於「澎湖本島」,但從都市人的角度來看,這是澎湖的「鄉下」。中屯四面環海且潮間帶遼闊,海產豐富,祖母是中屯公認第一的海事高手。小時候我印象中的她,揹回半人高的竹簍,裏面滿是魚蟹。 每天在山海之間勞動的祖母,身材胖胖、眉毛淡淡的,笑起來眼睛瞇瞇。家裡祭祖、拜拜時,她有時會煮這道石具燉肉。 煮這道菜,一定要用五花肉才好吃,大人都這麼說。那個缺乏營養、油水不夠的年代,五花肉一定很受愛戴。後來人們因為健康等理由,擁有許多肥肉的五花肉,似乎不像古早那麼受人喜愛了。 來自湖西鄉許家村的祖母,是個童養媳,為了家族,一生勞動。我曾寫了一篇小說,裏面那個童養媳的角色就是她。 在我二十歲生日那天,受高血壓、糖尿病之苦的祖母,結束了她人生任務,不知情的我,還許了個「願祖母身體早日康復」的生日願望;七天後,我大弟十八歲生日那天,是祖母出殯的日子。家父早逝,大弟在喪禮扛著重任,我們都難忘那年慘痛的生日。 笑咪咪的祖母,一直給予我正面的形象。她不像祖父有文人的纖弱、善感;大祖父四歲的她,更像是一家樑柱,能山擅海,就像俗諺所說的「澎湖女人,台灣牛」(意即:澎湖女人就跟台灣的牛一樣辛勤)。她跟祖父的關係,是夫妻也情同姊弟,兩人從來不吵架,家庭氣氛和樂。他們代替我父母,照顧我二個弟弟成長。 祖母一輩子沒過過好日子。長子早逝,剩下的次子又遠赴海外,可我印象中從沒她見她發愁、傷心過。小時候她常喚我過去幫她抓背,我會做,但心裏並不是那麼情願──因為我的指甲會滿溢深黑色的「仙」,可是祖母很喜歡我的服務,我只好咬緊頭皮,將手像犁田般,朝這片阡陌,一道道刮下去。心裏只求下次她不要再叫我來幫她抓背了。 現在想想,那要多少勞動、流多少汗,才能製造出這麼多的「仙」?!可惜這層道理,等我長大後才明白。 今天下午,在金門的我,一邊煮石具燉肉,一邊想著我澎湖的祖母。一煮完,立即來到電腦前。謹以此篇文章,謝謝我祖母對家族的貢獻,以及她的「石具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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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妳為啥回來?這個家有啥值得妳留戀的?是捨不得妳那個醜八怪男人,還是捨不得妳那個忤逆不孝的兒子?老趙說這些話,嘴巴顫抖,兩隻手也不停地哆嗦。 虎妮兒走近床側,握住了老趙的手,安慰他:剛回來,你生這個閒氣幹啥?我問你:你為啥回來? 我想俺娘,也想妳。祇要見上一面,俺這一輩算是滿足啦。老趙說著眼圈紅了,淚也淌下來了。 虎妮兒拿了一條毛巾,為他拭淚,告訴他:我把信寄出去,心裡就懊悔。我不應該催促你回來。回來,看一看,再回去。還不是更傷心、更難受!好鐵元,我對你要掏出心裡的話:共產黨好,毛主席好,小平同志更好!可是咱們的命不好……她嚎啕大哭起來。 哭吧!在這漫長的鄉村的夜晚,即使妳嚎破了喉嚨,哭瞎了眼睛,也不會被人們聽見;祇有夜鶯竊笑、老鼠竊笑、刺蝟和壁虎竊笑…… 老趙伸展開那兩隻粗壯有力的胳臂,抱緊了虎妮兒。老趙沒喝酒,他卻做出野蠻而逾規的舉動。他剝開女人的裌襖,拽下女人的長褲,劈腿上馬。女人吃了一驚,問:你幹啥?鐵元?他的腦袋如潑浪鼓。我不是鐵元,我是武松,今天路過景陽崗,俺是武松打虎……女人那兩隻散發著淫蕩光芒的眸子,如霓虹燈,忽亮忽暗……剛進入她的下體,祇聽得虎妮兒嗷地一聲,閤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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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那一把壺不開你提那一把壺。老趙充耳不聞,心裡發火。既然解除戒嚴令,老百姓給大陸親屬寫信還要從外國轉寄,這是他媽的那一國的王法!他端起茶杯中的開水,喝了一口,溫開水,不燙嘴。他喝得有點彆扭。低頭從塑膠袋取出一件天藍色女洋裝,款式大方,色澤亮麗,它是阿燕精心挑選的。另外是一盒韓國高麗人蔘。虎妮兒高興地把洋裝朝身上一比,非常合身,她說:外面的衣服就是時髦漂亮,可惜俺這個老太婆……咳!鐵元,你把人蔘送給別人吧,俺血壓高,不能吃這種進補東西。虎妮兒談起她在北朝鮮時期的往事,住了三年,卻沒見過人蔘是啥樣子。她喝過美國罐頭啤酒,那是戰利品。起初以為是汽水,差一點喝醉了。虎妮兒話多、笑聲多,趙鐵元幾乎難以插話。 天黑了。村內的樹木屋頂升起茫茫的炊煙。他們沿著溪邊小路,默默前行。路過趙老道的打麥場,麥垛不知換過多少寒暑,它卻依然矗立在那裡。老趙知道,虎妮兒知道,麥垛旁的老槐樹也知道,三十八年前的夏夜,這兩個血氣方剛健壯如牛犢兒的情侶,曾經趴在麥堆內偷情親嘴做愛到天明。 想起那無邊的往事,老趙臉紅心跳。老遠,他看見衰老的母親正倚在門前等他。他急忙跑上前,埋怨她說:妳站在這裡等俺幹啥?這時虎妮兒走過來跟老人搭訕,趙大娘說:一塊進來吧。我包的餃子,準夠吃! 堂屋八仙桌上那盞煤油燈,不時發出呲拉呲拉的火花。煤油中摻了水,纔會有這種現象。燈下,老趙吃著胡蘿蔔餡水餃,蔥花剁得不勻細,油少,連一點肉星也沒有,老趙勉強吃了一碗,約莫二十個,就撂下了筷子。 你咋飯量這麼小?鐵元,俺記得你小時候是個飯桶,一頓能吃八個窩窩頭。虎妮兒說著笑起來。 母親仍舊低頭吃餃子。她說:明天趕集,你去農貿市場逛一逛,買些魚肉回來。虎妮兒低聲插話: 明天星期天,放假。我陪你去。 晚上,村裡靜悄悄的,山風吹過,揚起一股淡淡的牛糞氣味。趙老道家位於村子最東的一角,那是一座寬敞的四合院磚瓦房。當年,紅槍會、八路軍、自衛隊以及日偽武裝隊伍,時常在那座農舍聚會,討論繳稅納糧事務。虎妮兒參軍以後,趙老道自動把房子騰出來,讓村政府作為辦公處所。直到八十年代,村政府蓋起新辦公樓房,纔搬出來。如今顯得清冷寂寞而荒涼。 過去,虎妮兒曾勸趙大娘搬過去住,讓從老太婆作伴。趙大娘激動地說:妮兒妳疼惜俺,俺人領了。可是,俺鐵元並沒有死呀!他也許還會活著。虎妮兒聽了瞠目結舌。 在遙遠的、茫漠的年代,蒲月紅在北朝鮮戰場壕溝裡,從華文心戰傳單和華語廣播,知道臺灣、澎湖和福建沿海小島上,尚有五、六十萬頑強的反共武裝隊伍,那裡面有她最親近的人。她把這個祕密一直壓抑在心底,不敢坦白出來。也許由於這個緣故,她的優異表現英勇精神和渾圓悅耳的歌喉卻始終沒有能夠爭取入黨。有時,蒲月紅腦海浮現出老趙的影子,她並不想念或愛他,祇覺得今生今世難以忘卻這個男人,讓她從黃花閨女變成婦女的男人。 夜色蒼茫,老趙拉著虎妮兒的手,走進了破舊的四合院。老趙小時候曾到過這裡,覺得房舍寬敞, 庭院深深。但是如今卻感到幽暗狹隘。自從兩年前趙老道的母親病逝後,這座往昔的地主莊園變成一座墳墓,無人問津。祇有麻雀、刺蝟和耗子在陰暗的屋簷或牆角活動。虎妮兒獨自住在這裡,她過慣了獨身生活,並不感到寂寞。 妳一個人,不害怕?虎妮兒劃火柴點上煤油燈,老趙問她。 我害怕,我啥辦法?她笑了笑。 也許蒲月紅離家過早,衛東和她感情非常淡薄。文化大革命時期,他們母子吵架,兒子公然謾罵親娘是社會主義的敗類。蒲月紅為此跟兒子記仇,兩人幾乎十年沒講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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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厝庄一勇士
自台中市農會第十五屆理事長退休的陳勇先生(勇伯)欣然受訪,在筏子溪畔的麗水巷住家,在劉厝庄中彰快速道路下方,在環中路東側鎮平溪畔的稻田邊及老榕樹下,隨著勇伯的腳步,走入劉厝庄的歷史。 廿七年次的勇伯,出生於台中南屯區劉厝庄(今新生里南側),正是二次大戰初期,他說日本書也沒有好好念,戰後讀國民學校畢業,沒什麼出路就種田,五個兄弟當中大哥早逝,勇伯同三位兄長一起種田,在六、七分田地上共同努力打拚,又買田,一直買到兩、三甲地,兄弟分家後每人有五、六分田地。 他除了種田以外,還購置拼裝車到烏日鄉溪底(筏子溪)載砂石,做小工程,如人家庭院、水溝、農舍、風水地等,又購置插秧機、耕耘機,每年經營水稻兩期,還種一期小麥或番薯,有時灑油菜籽。目前在住家筏子溪畔,還有一輛報廢的拼裝車(俗稱爬山虎),勇伯坐上駕駛座回憶當年,戴頂斗笠擺了一個駕駛中的姿勢,時光頓時回到七○年代。 勇伯帶我們上田地,四月杪,一片青翠的稻田,鎮平溪的流水潺潺,溪畔水利地植滿各種蔬菜,如地瓜葉、玉米和長豆等,他說:「這些都是我二哥種的!」他二哥陳坤先生今年九十歲,仍然每天由住家騎單車到田地來整理菜園,老人家很勇健,就是閒不下來,他們五兄弟就只剩下兩人,二人手足情深。 溪畔有一石頭構築的堤防,原來是八七水災時田地被流失,水退之後,兄弟們出力合建一條約一百五十米長的石堤,從此再也不怕大風大雨,田邊有一株百年以上歷史的老榕樹,有一榕樹公的牌位。 我們在堤防聊了一會,阿坤伯正好騎自行車到田間來施肥,他的孫子用機車載來一包肥料放置在路上,老人家來補肥,他騎單車在農路上佝僂的背影對照台灣農民的老年化,不知台灣農村的未來在那裡? 勇伯帶我們到庄內新生里里長家,在新民巷劉厝庄,中彰快速道路與環中路分叉處,這一段快速道路高架下方正好成為空地,旁邊原有一些公地沒人認養管理,頓成荒地,後由社區認養做景觀綠化,部分做停車場。 我們在高架路下方的一處空地,勇伯說那就是昔日陳家三合院福安堂的大廳門口,是他去當兵時蓋的,施工半年完成。但開闢中彰快速道路正好穿過福安堂,這是宿命,他們得到公告地價40%的賠償金,再到筏子溪畔麗水巷購地建屋。 勇伯擔任過四屆的農會代表,由民國八十二年開始,其中三屆擔任理事,到第十三屆時,以十三票當選理事長(有十五位理事),得到大多數支持,完全沒有動用銀彈,他自豪地說:「在選前,我就到每一位理事家拜票,拜託他們支持,有一位候選人叫我棄選,我說我不買票,要坐這職位要得到眾人支持才有效!」勇伯眾望所歸當選。 二○○八年,在勇伯退休前一年,市農會在南屯區豐樂公園舉辦農會園遊會,其中一項為南瓜大賽,市長特別在會中讚賞陳勇理事長,這項活動已經持續舉辦七年了,希望日後繼續辦下去,而且更有聲有色。 勇伯擔任市農會理事長期間,業績蒸蒸日上,且在省農會評比中成績排名每年有進步。 退休後的勇伯,原本可以到省農會擔任理事,但是他放棄那個職位,只當市農會顧問以及萬和宮理事,種植六、七分地稻米和蔬菜,他住的劉厝庄昔日原有兩百多戶人家,中彰快速道路通過之後,只剩一百多戶,劉姓人家只剩二、三十戶,這個中研院研究員胡台麗曾經大力報導過的「走過婆家村」處在交通要道中,宅第及田園未被徵收的老一輩居民,仍然過著他們原有的生活方式,就像勇伯和他二哥坤伯,在劉厝庄的天空下繼續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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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師亦母的姑媽
一、才貌出眾的姑媽: 姑媽生肖屬馬,出生於庚午年,她排行最小,我父親允成是大哥,叔父允寧是二哥,姑媽名字叫瓊華,家裡人都喊她小名「查某」,自小就生性聰明伶俐,因當時受教育並不普及,因此姑媽幼年就沒機會進學堂讀書,一直在家裡陪著祖母做一些女紅家庭事務,所有炊粿包粽、蒸煮炒炸、毛線編製、裁衣縫補、民俗祭拜……等,在祖母的調教之下,姑媽樣樣都學得精通,當時被村里親戚朋友們譽為「才女」、「摮查某」,直到她年滿十八歲時,才有機會參加婦女隊識字班學習,當然也是當輩表現最優秀的一員,由於姑媽才貌出眾,又亭亭玉立,享有「斗門之花」之美譽,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時拜託媒人上門求親者不計其數,奈何姻緣時機未到,儘管媒人踏破廳,姑媽一樁親事也沒看成,直到23歲那年,她的白馬王子終於出現了,經由我外婆作媒撮合之下就許給了瓊林村的姑丈──蔡金皮先生。 二、賢能治家的姑媽: 姑丈蔡金皮先生(生肖屬羊)小姑媽一歲,俗話說:「娶某大姊坐金交椅」,姑丈一生服務杏壇,從執教鞭的教師到當校長,每一天早出晚歸,忙於百年樹人、有教無類的教學及校務工作;又熱愛童子軍活動,常為地區的童子軍教育工作策劃各種訓練及露營活動,極盡所能奉獻心力;姑丈又忠黨愛國,擔任區黨分部及縣黨部委員,常為上級交付各種任務之達成而日夜忙碌;姑丈又熱心村中公益事務,舉凡為民代書、糾紛調解、宗祠祭典活動……等大小繁瑣事情,似乎樣樣都得來請教姑丈,或是要他親自參與,因此自己家中大小事情就無暇再分身照顧了,好在家有賢妻的分憂解勞,包括侍奉年邁的一對雙親、養兒育女、家中的柴米油鹽、年節慶典祭拜、親戚朋友禮尚往來……等大小事宜,就全靠姑媽一人獨挑重擔來張羅了,尤其親家公(姑丈的父親──蔡公有杞老先生)以務農為業,擁有一大片農耕田,加上又有不少海蚵田;姑媽自從與姑丈結婚後,每隔二年就生下一位表弟妹來,表弟鈺麟、鈺鑫、鈺龍、鈺永、鈺泰、表妹彩月、彩娟共計五男二女,吃喝拉撒全憑姑媽一手照料,真是難為姑媽,若非姑媽十項全能,允文允武、那能把一個家內外打點、料理得井然有序、有條不紊?也莫怪乎老親家公生前常對鄰里誇讚及慶幸自己能娶到「瓊ㄟ」(瓊林村鄰里長輩們對姑媽的稱呼)這位好媳婦,也常開兒子(姑丈)的玩笑說:「你娶著一個好某,卡贏過三個天公祖」。 三、育我如母的姑媽: 姑媽大我十六歲,父親在我生下六個月後(36年農曆正月)為了逃避徵兵即遠赴南洋,母親與嬸婆們每天都要上山耕作,我留在家裡就由姑媽和祖母照顧著,據說當年的小孩正流行一種所謂「發胎毒」的皮膚病,從頭到腳全身潰爛,那時又沒有醫療保健,完全要靠土方法自己處理,不能倖免的我就得難為姑媽和祖母特別要辛苦小心的照顧了,尤其每天要幫我換洗衣服時,因為衣服與身上皮膚潰爛結疤沾黏,必須先以冷開水或冷茶浸泡後再慢慢撕脫下來,要穿衣服之前,要把傷口處理乾淨後,再用大理石粉或是太白粉(以前醫療不發達,尚還沒有消炎粉、爽身粉等)撲上後再輕輕穿好衣服,偶而幾次讓母親幫我換衣服時,一向幹粗活習慣出大力的母親,自然不能像姑媽那樣小心翼翼、輕手輕腳的耐心侍候我,常常我被母親弄痛得哇哇大哭,害得母親因而要遭祖母之責罵,想起這一點,我就應該感謝當年姑媽的細心照顧之恩了,也深感對不起母親,因為當時還小的我,畢竟不懂事,也不能體貼,更不懂得咬牙強忍,以至於不孝的讓母親受委曲要遭祖母之責罵,辛苦的媽媽!實在對不起。 在姑媽和祖母、母親的關愛下,我慢慢長大,約四歲時,姑媽就親手幫我穿耳洞,祖母還特別幫我買一對金耳環戴上,平常及過年所穿的衣服,都是姑媽一手裁製的,毛衣、襪子、帽子、手套是用毛線針編織的,鞋子則是用較厚的布一層一層用糊晒乾後當鞋底,鞋面則是用較深色的零頭布塊剪成,再用一針一針縫製成的。記得六歲時剛進入小學上課的第一天,興高采烈的穿上姑媽從頭到腳為我準備的新衣新鞋,還特地煮了兩顆紅蛋陪我到學堂的課桌上去滾紅蛋,看是否會滾得直(若是滾得直則寓意寫字不會歪曲,而且求學讀書會一帆風順)?從此以後,姑媽又擔負起了在家督導我學業功課的嚴師了(姑媽她要求很嚴格,當天老師在校所教的功課,放學一回到家,該背的課文就要背給她聽,該寫的作業就要寫完後才能去玩或是去幫忙做家事,寫字時不能馬虎,若有不工整者或不能令她滿意的,她就立即用鉛筆擦擦掉,要我重寫)。她的嚴格要求,讓我在小學的六年階段,幾乎是每學期都名列班上第一名,無形中也養成我後來做事一板一眼、凡事力求完美的好德行。 迨至民國47年「823」炮戰,金門中學舉校遷台,祖母和母親不捨讓我一個小女生獨自赴台,剛考進初一的我因此輟學了兩年,為了躲避匪砲的射擊,姑媽家裡有政府補助新建的防空洞,母親把我送往姑媽家住,一方面為了躲避砲擊的安全方便;另一方面也充當姑媽的小幫手(協助照顧表弟妹們、洗衣服、做家裡的雜差事等),親家公從事的農作播種、除草、施肥、收成等粗活,都僱請村中壯漢及村婦以按日計酬方式進行代勞完成的,我與表弟妹們僅在家幫忙做一些剝玉米粒、摘花生、或是披曬收成好的農作物等較輕微的工作而已。 四、深富教育哲理的姑媽: 姑媽管教孩子(包括我、表弟妹、及後來她的外孫)的方式都是「說一不二」、「嚴而不苛」、她頗懂得「規過在私室、揚善在公堂」的教育方法,回想起當年,姑媽她要我們做任何事都要膽大心細,凡事先把如何去做的方法步驟先告訴我們,接著就要靠自己去嘗試。記得有一次姑媽要下海去拿海蚵,交代我要先煮飯,第一次學煮飯,我完全照姑媽的吩咐步驟去做,「米洗好後下鍋,量水要滿超過手背高度,水燒開了,先盛取一些米湯至水與米平,再繼續燒煮至鍋邊米漿泡成疤有爆聲?可熄火」,可是我沒等飯停一會兒悶熟再起鍋,馬上就把米飯起鍋,這時候剛好姑媽從海邊回來,她見我盛好的米飯有一些尚未熟透,趕緊要我再把飯倒進鍋裡,再加入一些剛才取出的米湯後加鍋蓋,重新再燃燒柴火後再熄火,讓飯悶熟,從這次經驗之後,我就在姑媽的教導下學會很多做家事的本領。在學習做事的過程中常會發生小挫折、小過錯,姑媽總是很有耐心的教導,但是在別人面前,她卻經常有意的誇讚我是如何的很會幫她做許多事,姑媽的這種教育方式,讓我在別人面前很有面子、很光彩,深深的感到自己有本事、有能力、有信心,益發更主動的願意為她去做更多的其他事情,直到後來自己當了老師,結婚生育子女,以及後來又當了校長,我一直以姑媽管教我的教育方式和原則「說一不二,嚴而不苛」,「規過在私室,揚善在公堂」,「教他釣魚的方法,不要釣魚給他吃」,「多讚美、肯定,善用比馬龍效應……」等,同樣的去對待子女、學生及部屬們,當然凡事要以身示範、善用愛心及高關懷是很重要的,學習到姑媽這一些教育哲理和方法,真讓我一輩子受用無窮。 五、如「及時雨」紓困的姑媽: 隨著時光的流逝,我在姑媽家一直住了整整兩年,在這不算短的日子裏,朝夕和姑媽、姑丈以及表弟妹們的相處下,儼然就像一家人,我只是表弟妹們的大姊頭而已,姑媽很公平的把家事做適當的固定工作分配:我必須幫忙洗衣服、作飯菜、照顧二表弟鈺鑫(3歲)、鈺龍(1歲);大表弟妹鈺麟與彩月必須幫忙掃地、洗地板、洗碗的工作,晚上我還要幫姑丈改六年級的數學作業,以及公民科的試卷蠟紙刻鋼板事宜,姑媽還教我用縫紉機縫製表弟妹們的衣服,讓我從小就會縫製簡單的衣褲,也學會繡花的本領,及養成主動勤勞幫忙做家事的習慣。後來金門中學於49年復校,我順利再考上初中,從此以後,每學期開學所需繳的註冊費及每月的伙食費都全靠姑父母幫我先墊繳,伙食費(每月200元)一直要等到金門縣政務委員會申請救災總會核准補助清寒學生免費搭伙發還後再奉還給姑父母,就這樣在「即時雨」姑父母的贊助下,才順利完成了初中、高中、特別師範科的學程;在這些年的就學期間,因住宿學校,每逢週末下午或是星期日,常常順路在回家或是返校的一趟行程中,就會勤快的往瓊林跑,一則看望年邁的外婆及愛我如己出的姑父母,一則順便請教姑丈一些課業上及處事上的疑難困惑問題,姑媽還會用海蚵做出好多種好吃的花樣食品讓我帶回斗門或是帶往學校吃,姑媽本身不敢吃海蚵,而姑丈和我是吃再大顆的也不怕。56年8月1日特師科畢業分發到金沙中心國校開始任教職,58年春(3月2日)結婚後,還經常與世昌帶著長女芯芸到瓊林去叨擾姑媽,後來孩子多了,就越來越少有時間去找姑媽了,每當憶起瓊林七月十九日普渡、清明節及冬至春、秋兩祭的做頭時,姑媽總要多準備許多菜餚,讓我帶回斗門娘家,為老祖母、媽媽、叔嬸、弟妹們打牙祭,雖然已事隔多年,但每當想起姑媽煮的「麵線盤」、「芋頭燉肉」、「大蒜炒肉片」、「麻油燒雞」……等好吃的菜餚時,迄今還是會口水直流呢! 六、姑媽最悲傷的時段: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姑媽最悲傷的時段,應該是民國78年下半年到79年的春天,78年下半年,最敬愛的姑丈,因長年太忙碌,終於積勞成疾,在為四表弟鈺永完成終身大事後不久即病倒了,當年住進縣立衛生院時,我與世昌趕往醫院去看他,那時候的姑丈已經肝部腫瘤痛得冷汗直冒、坐臥難安,但是還頻頻催促我們儘快回去,不可耽誤上班公務時間,看他強忍自己的病痛,還不斷的耳提面命交代同一時間去看他的賢庵國小同仁有關校務的種種事宜,真是鞠躬盡瘁啊!這一次是與姑丈生平最後一次的見面,因隔日姑丈就後送轉到台北三軍總醫院就醫,之後病情即更加惡化,經醫生宣告,姑丈所患是肝癌末期,此壞消息傳來就像晴天霹靂,原本有高血壓的老祖母,因得知愛婿罹患不治之症,連續數夜憂心未能成眠,導致血壓上升,就在79年農曆大年初四早晨中風昏迷送醫,雖然有清醒過來,但是全身已癱瘓不能言語,也無法進食,必須從鼻胃管灌食,一直到醫院發出病危通知載送返家後,姑媽才從台北搭機趕回斗門看望老祖母,匆匆忙忙用金銀紙箔為老祖母摺了一些金銀元寶後,旋即又飛回台北三軍總院去照顧病危的姑丈,就在農曆正月22日及24日,最敬愛的姑丈和最疼我的祖母相繼撒手人寰,一時之間,同時痛失兩位至親的人,我真能體會出姑媽所面臨一時人世間最慘痛的悲傷。 七、我對姑媽的感恩與祝福: 姑媽在料理完姑丈去世的後事之後才返金,記得那段日子裏,每當我前去看她時,每次目睹廳堂案桌上供奉的姑丈遺像時,我都會禁不住心中的悲傷而出聲的號啕大哭一番,姑媽雖然也陪在一旁落淚,反倒是用慈祥、哽咽的言語安慰我說:「別再哭了!人死不能復生,人生海海幾十寒暑,妳姑丈一生太過節儉了,自己捨不得吃好穿好,凡事都先為別人著想,孩子們幾次要出旅費,鼓勵我倆利用寒暑假隨團出國去旅遊,連同禦寒的大衣、夾克、休閒服……等都一併為我們準備齊全,妳姑丈就是放不下學校的校務,每次都說等退休後再打算,誰料到他竟等不到退休就離開…….所以人生無常啊!千萬記住:人生在世一定要把握當下。」 姑媽失去姑丈後,因怕觸景傷情,就和四表弟一家人大小搬到原住家(現在已由公家單位修建成瓊林十三間民宿)的對面兩落大厝去住,之後就常常赴台,因金門只剩四表弟一家人,其餘表弟妹及內外侄孫們都分住在台北地區,這期間我也因幾次的校長調校異動關係,漸漸的就越來越少有機會和姑媽相聚了,現在我雖退休了比較有空閒,但是因姑媽年歲已是八十一高壽,表弟妹們都捨不得讓她再受台金兩地來回旅程奔波之勞累,故仍然鮮少有機會再和姑媽見面,唯有從住在金城的四表弟處,才能得知有關姑媽的近況訊息,萬分欣慰悉知姑媽身體尚還康泰安好,真是感恩上蒼的保佑,也祈求最敬愛的姑丈在天之英靈,能庇佑愛我如母、恩重如山的姑媽,永遠健康、平安、快樂!在此獻上我永恆的感恩及無邊的祝福。(註:僅以撰寫此文表達我對姑媽恩重如山的衷心感懷,也讓後輩子孫們知道:在媽媽、祖母的生命過程中,曾經能擁有一位這麼偉大的姑婆、姑婆祖而引以為榮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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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記事
如果人生是一場馬拉松賽跑,五十歲應該已經過了轉折點,正跑向回程。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忽焉五十歲將至。 現代人拜營養及醫療進步之賜,平均壽命應該可以比古人延長十年以上?是否韓愈的名言應改為:吾年未五十而視茫茫、而髮蒼蒼、而齒牙動搖? 回首過去,現代都市叢林的險象環生,豈止是危機四伏,簡直如殺戮戰場。馬路如虎口,每天早上在車陣中穿梭,你自己小心開車還不見得安全,你更要注意其他開車不小心的人。走在路上,你得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提高警覺,在這高自殺率的時局,防範隨時有人從高樓跳下。九點股市開盤,你的心也開始七上八下。股市如洗衣機,上沖下洗;左搓右揉,把你的錢洗得乾乾淨淨,沒傾家蕩產已經萬幸,想從中謀利,談何容易!然後電話響了,每天都有詐騙集團想騙你的錢;每天也都有銀行信用卡專員問你要不要借錢?騙錢、借錢,你分不清哪個是真的?回到家,你住的可能是海沙屋、幅射屋,地震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外表看似堅固的房子,其實並沒有想像安心,甚至山頂洞人都比你住得安全。每天三餐總是在外,防腐劑、致癌毒素、各種有害物質,你毫無選擇的吞下肚。日常食衣住行,沒有哪一項不是暴露在高危險環境中。每天在如此險惡的環境度日,能活到五十歲,焉能不慶幸? 很怕哪天坐捷運或公車會有人讓座,所以還是自己開車比較放心。(唉!時代不同了,要求讓博愛座會挨揍)。 一年多前發現看報紙要拿掉近視眼鏡,剛開始還不知道那就是老花的徵兆。有次同學聚餐,每個人看菜單都不約而同先拿掉眼鏡,才驚覺自己已經有老花眼了。有好幾天心情悶悶不樂。電腦螢幕越靠越近,字卻越來越模糊。 前不久帶女兒去餐廳吃飯,走到門口,就很自然的將門由左往右拉開,要走進去,咦!門怎麼還關著?店員用驚訝的樣子看著我,原來門根本沒關,是開著的,我這一拉,門反而關上。回家被當成笑話,嘲弄了好幾天。想到那店員的表情,自己回想也覺得很糗! 黑頭髮越來越少,白髮越來越多。 健康檢查變得比年度事業計畫更重要。 以前愛看年輕辣妹,現在覺得熟女比較有魅力。林青霞還是比豆花妹有氣質。 老婆叫我五十堅。(音同五十肩) 我在家的另一個綽號叫「武松」。武松是打虎英雄,我在家專門打「壁虎」、蚊子、蟑螂等小咖害蟲。兒子身高176,卻連隻蚊子也不敢打。此專長讓我在家享有不可或缺的地位。如果告訴兒女:爸爸小時候夏天晚上跟村子小孩睡在曬穀場,身邊癩蛤蟆跳來跳去,也不為所動,兒女投過來崇拜的眼神,直叫人飄飄然。 這一、二年在金門日報寫了幾篇文章,朋友說:你文章寫得真好。我總是笑著說:因為年紀大了,對家鄉沒理由的多了關懷,其實我知道這是「中年危機」,想抓住什麼?愛管東管西。老婆說:你去管「釣魚台」好了!? 以前追求三高,高學歷、高收入、高投資報酬。現在盡力避免三高,高血壓、高三酸甘油脂、高膽固醇。 年輕時一百公尺跑12秒,現在數字倒過來,一百公尺可能要跑21秒? 你告訴兒女,你年輕時是運動健將,他們說:是ㄛ?所以好不容易借到國中畢業紀念冊,上面有得獎牌的照片,證明爸爸當年勇。但是又怎樣?他們還是一副不以為然,叫你「老爸」。過去的美好,只能留在夢中,獨自微笑。 大學時同學知道我是金門人,都會很好奇的問金門的情況,我告訴他們:每一個成年男性民防隊員,都會配一隻槍放在家裡。這是早期的實情。然後他們問我住什麼樣的房子?我說:住防空洞,出門時搭坦克車。這是玩笑話,把他們嚇得半死。這些年來常要填寫某些個人資料,每每寫出身分證字號「W」時,總有人好奇的問,你是哪裡人? 69年離開金門的時候,我們都是年輕小夥子。很多同學後來都留在台灣工作,然後結婚、生子,有人娶台灣姑娘,有人取外省第二代的女兒,我想金門人最早「統一中國」。 我一直以身為金門人而驕傲。(至少不自卑)。兒子有一次看到我身分證字號是W,直說:好酷!他也想改成W。(因他在台北市出生,所以身分證字號是A)。 「爸,你讓我穿耳洞,我就不玩線上遊戲到基測完?」這是唸國三的兒子第一次寫簡訊給我,看了令我膽顫心驚。 我這樣回他:「兒子,你是學生,就要有學生的樣子。同學之間應該互相學習正面的事情,正正當當做你自己。爸。」 還好到目前為止,他沒有再跟我盧此事。青春期的叛逆,似乎不曾在我們的年代出現。我戒慎恐懼的等著,兒子下次的簡訊會讓我驚慌失措到什麼地步?我惴惴不安。 「好爸爸」、「溝通是最好的管教」、「我們家的青少年是外星人」,這幾年,我看了數十本親子教育的書,我甚至覺得我比明年要考基測的兒子還用功,努力想扮好稱職的父親。 如何面對青春期的兒子,是我五十歲的重大考驗。 年輕時,同學聚會聊的都是理想與人生目標;現在同學聚會,總是會提起陳年糗事,年紀越大,新近的事記不清,但往事卻歷歷在目。有二位蔡姓同學高中畢業,初到台北市坐公車,一上車,車掌小姐說:下車剪票。他二人就又下車,準備讓車掌剪票,結果車子反而立即開走……。原來車掌的意思是:到目的站下車時,再剪票。他二人卻以為像當年金門一樣:車掌站在車門口,乘客於車下剪票,再依序上車。可惜現在公車已經沒有車掌小姐,還蠻懷念有車掌小姐的學生時代。 還有另外二人,約在中正紀念堂門口見面,時間到了,對方卻遲遲未出現,原來他們一人在大孝門,一人在寫著「大中至正」的大門口,二人苦等數小時後,悻悻然離開。當時沒有手機,無法立即確認。每次同學聊到這些慘痛經驗,總是笑中帶淚。 鄉下孩子的憨厚,真如早期「上帝也瘋狂」的電影情節。也有人在台大校門前的公館地下道,轉來轉去找不到自己想出去的出口,又不敢問路人,民國69年我們高中畢業到台灣,家長都會再三叮嚀,不能隨便問路,害怕被人趁機騙走。當時初到台北,除了有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新奇外,多少還摻雜著人生地不熟的恐懼。 小時候連市內電話都沒有,現在每個人心甘情願在自己身上裝設追蹤器「行動電話」,這世界變化真的太快,連居無定所的遊民都有手機。是方便了,但它卻像追蹤器,讓你無所遁形。從電報(純文字),進步到傳真(原文原圖形),再進化到視(原音加上影像)。「通訊」應該是這五十年進展最快的技術,三十年前看過一部電影「變蠅人」,劇中科學家將自己放置在「時空傳輸器」,藉由分解DNA,將人傳到另一地。當時只覺得導演想像力太豐富了,誰知道未來的五十年,這「恐怖的科技」不會實現呢? 日本知名政經學者大前研一的書「後五十歲的選擇」,提出很多五十歲以後的人生應有的態度與規劃。五十歲以後的人應該活在當下,因為有些事,現在不做,以後可能不會再做了。是的,我要積極面對我的後五十歲的人生。(寫於五十歲生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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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人看黑澤明電影《生之慾》
取悅銀髮族的系列中,「電影賞析」算是最適合心平氣和的樂齡活動之一了!現實生活裡年齡越大的人們,越容易敏感到自己可以掌控的世界縮小了不少,明天不一定會更好,但是「明天一定會更老」卻很確定,而且是容易傳染的恐懼情緒。 反觀電影呢?它一直都是回味人們內心深層意識的「心靈重建工程」,運用它所具備「自娛娛人」的作用,依照2009年在金門社區大學所舉行的談文論藝──「20場影藝對話」的模式,從民國99年12月至民國100年,接續長達八個月期間,金門縣銀髮族再教育,將延續在家庭教育中心的樂齡課程裡,企圖結合金門縣寫作協會和金城鎮樂齡學習中心的活動,進行開朗豁達的「老年長青系列課程」。 開始過濾所想要的影片時,第一部雀屏中選的,竟然是日本導演黑澤明執導的《生之慾》。 為什麼要選黑澤明呢?顯然有著樂齡學習中心的特性,那就是參與的群眾大多年齡不小囉!對於黑澤明這日本國寶級人物,仍有所崇拜。 廿世紀的國際影史上,幾乎最多人認識的日本導演就是黑澤明(1910-1998),出生於東京,本是讀藝術及繒畫系的他,1936年才加入電影圈擔任助導,1950年他導演了《羅生門》,並且在威尼斯電影節奪得首獎,1954年又有《生之慾》獲得柏林影展銀熊獎,之後,他又繼續編導了許多部被視為令人拍案叫絕的得獎電影,因而聲名大噪。同時他執導電影時,所使用獨特東方風格,融合西方技巧的手法,也引起國際間對日本電影的注意。 不過在1971年,這位大師級人物,卻也曾經因為影片賣座不好、負債,而企圖自殺,獲救之後仍繼續拍攝電影,直到1998年臨終時,對電影極度痴迷的他,還正在籌拍另一部新電影。 為什麼選黑澤明《生之慾》這部片子呢?除了它當年以東方影片新姿,勇奪柏林影展銀熊獎之外,它是日本戰後多套最受歡迎的電影之一,黑澤明個人電影風格,以及劇本故事的豐富變化主題,在《生之慾》影片裡,幾乎可說是全貌表現。 《生之慾》故事內容,敘述的是一位在區公所上班,奉公守法的老課長,某天突然被醫師告知,得了不治之症的胃癌,即將不久於人世。知道自己來日不多,又受到兒子媳婦的冷默對待,覺得人生孤獨而無助,老課長因此自暴自棄,在藉酒澆愁之後,省覺自己勞碌了大半生,到頭來卻連人生是啥滋味也搞不清,於是開始思索起人生的意義。 人生的意義是甚麼呢?──黑澤明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地,探究這一個很老很土的問題呢?其實和黑澤明濃厚的人道關懷理念最有關係,他是藉此發問,尋求人們自己內心的解答,人生意義至少包括著下面數種面貌: 首先的發問是「人生意義是享受不斷的聲色犬馬」嗎? 老課長獨自在餐館喝悶酒,遇到的年青作家回答他說「人生就是大把花錢、聲色犬馬」,電影中呈現的是,他硬把課長拖往舞廳、夜總會、酒吧,讓他跳舞、抽煙、叫女郎陪酒等等,但這些都麻醉不了課長的悲哀,黑澤明拍下他淚流滿臉地呆望遠方,哼起淒涼小調的畫面,讓我們不忍卒睹。 接著又問「人生意義在被包圍的溫暖感情裏」嗎? 公所裡將被裁員的女同事,整天嘻嘻哈哈又肯關懷老課長,激活了他麻木的神經,這感覺好像溫暖,但是到底是愛情,還是憐憫?黑澤明對深層心理的漸進手法,表現在拍攝女同事對老課長的「驚」、「疑」、「怕」,再發酵成「厭惡」,老課長喊道「妳為甚麼如此快樂?」起因於明白自己永遠企盼不到那一種朝氣,令人隨他體會到內心深沉的悲哀。 最後它所體驗的卻是「人生的意義在成就自我所認識的大眾需求」: 因為到公所陳情的街坊里巷人們一句戲言,老課長找到他的人生意義,就是忘我地為人民犧牲──遊走各機構及公所的各部門,為眾街坊填平污渠興建公園,當老課長孤獨死在公園鞦韆架上,他卻是受到尊敬的,影片結束前運用《羅生門》式的、各自表述和倒敘等黑澤明方式,使這種印象成為最深刻的經典場面。 影片當中所探討有關生與死、官僚主義、及時行樂、友情或愛情、親子兩代感情的疏離等問題,實際上反映了當時日本的社會形貌,時移境轉,和今天、未來的社會,仍然再三反覆著雷同的現象啊! 歡迎你來觀賞,不為別的,只為了自己「明天一定會更老」,所以必須思索如何讓自己「明天一定要更好」! 附錄:黑澤明完整作品參考書目: 1.《電影藝術:黑澤明的世界》,曹永洋譯,1973年,志文出版。 2.《儒者黑澤明》,曾連榮著,1985年,今日電影雜誌出版。 3.《亂》黑澤明的電影劇本,張昌彥譯,1986年,時報文化。 4.《蝦蟆的油:黑澤明自傳》,林雅靜譯,1994年,星光出版。 5.《武者的影跡》,刁筱華譯,1995年,萬象出版。 6.《日本電影風貌》,舒明著,1995年,聯合文學出版。 7.《黑澤明作品全集》,佐藤忠男監修,東寶電影公司出版。 8.《至聖鮮師》,德間書店出版。 9.《黑澤明專輯》,日本電影旬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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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獎狀丟棄的隨想
犬子已在台結婚,並訂於國曆十月十日返回金門會親宴請親友,台北親家十幾人也要一同前來共襄盛舉,為顧及門面,經延請水泥工、油漆工及鋁門業者等一起整修門戶,趁此機會把一些老舊的家當,統統清理出來,丟棄的丟棄,清洗的清洗。一些本人連同舍弟及穎兒、尚兒的獎狀〈包括歷年來到中國大陸書法交流及參展的紀念狀〉,總共二三箱也一併丟棄。日前清理樓閣準備油漆,又發現牆角一些獎狀,屬舍弟的居多。忙碌的心智是懵懂的,驀然回想之前沒有把那些丟棄的獎狀拍照留存下來,心裡倒有些後悔。今日這些獎狀既然留之無用,丟之又覺可惜,在丟棄前姑且還是把它拍個照留存吧! 想要拍照留存的理由除了之前忘了拍照留存,有些後悔外,也因為未經舍弟同意就將他的歷年來的戰果丟棄深感歉疚,但最主要的是,我被其中二張演講比賽第一名的獎狀所吸引,一張是七十四年教孝月全縣國小組演講比賽第一名,另一張是金湖中小學七十四年風紀教育月七年組演講比賽第一名。如果說他的書法從小學到高中全縣國語文競賽均拿第一名,這個我相信,因為在書法方面我給予他一些理論與實際的指導,而且那時洪明燦老師在湖中小任教,對其書法也有加以指點。但小時沉默寡言的么弟,竟然有演說的天份,這點讓我不敢相信。也許我那時候在物資供應處庫站上班,結婚者一星期只能有一天的休假及外宿一夜,如果沒有結婚一星期只有休假一天,一星期回家次數不多,所以沒有注意到,而他又是屬於那種少年老成的人,不喜歡張揚,更比較不容易讓人察覺他的其他才華與優點。所以我覺得有必要拍照留存著,況且獎狀會占空間,時間久了也會潮濕褪色,拍照上傳在部落格上,保存較久又不會占空間,是吧! 一些丟棄的獎狀,也讓我心裡有些隨想,以前家住傳統閩南建築的老房子,所領的獎狀只是一張紙,沒有加框,所以可以貼在大廳的牆壁上算是補壁,也算是一種榮耀。隨著蓋了鋼筋水泥的房子後,牆壁粉刷水泥漆,如果貼上獎狀,會破壞牆壁整體的美感,後來隨生活水平的提昇,獎狀頒發均有加框,且越來越精美,卻不實際,因為看似價值感提高了,可是更不可能釘在牆壁上而破壞牆壁的平面美觀。所以,後來所領的獎狀都一一放在書桌抽屜或是束之高閣,日子久了潮濕、褪色、蟲咬,最後丟棄,已失去原來的意義了。 心想!何不改為頒發獎金、獎品等較為實際?或者政府可以考慮參照公務人員終身學習紀錄模式,設立個人終身榮譽卡,把個人終身得獎的紀錄傳輸在榮譽卡上,將來出社會求職應徵,只要出示榮譽卡,即可瞭解其綜合表現,既完整清楚,又可省去一些填寫履歷表的繁瑣動作。 是的,隨著資訊時代的日新月異,為突破傳統的刻板印象,政府何不開發一套榮譽卡的紀錄軟體,以取代目前的獎狀的頒發,無形中也可省略不少人力、物力等資源的浪費。「蛇過留痕,雁過留聲」,透過榮譽卡積點,用以各人出社會求職的重要參考依據,相信更可激勵所有莘莘學子,為了將來的前途,定更會全力以赴爭取榮譽卡的積點,達到誘導獎勵的實質效果,不是嗎?一次房子的整修,一堆獎狀的丟棄,勾勒起本人對於傳統頒發獎狀缺點的一些隨想,芻蕘之言,幸望未來有以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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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我找蒲月紅,蒲老師,老趙謙虛有禮地說。 那人咧嘴笑了。您就是在日本航業界服務的趙鐵元先生吧?蒲校長的辦公室,靠右邊那一間就是。 她走得很晚。那人說完,走了。 他感到慚愧。趙家莊畢竟是窮鄉僻壤小地方,從外地寄回一封信,便會傳遍親友鄰居,何況是從日本寄來的?天知道,趙鐵元從青島搭船渡海到了基隆,他祇到過金門、馬祖外島,連澎湖也沒去過,祇是在那蕃薯形狀的臺灣島轉悠。這趟返鄉,他路過香港,見了萬家燈火的夜景,也坐了噴射客機,自是今生今世大開眼界,可是他從來沒去過日本國呀!若是虎妮兒問起時,他如何作答? 蒲月紅的辦公室有六坪大,呈呂字形。會客間陳列著藤椅、茶几,靠門處放著報架。牆上掛有錦旗、照片,因為天色已漸昏暗,他看不清楚照片的人物是誰。正凝思時,有腳步聲從外面傳來,趙鐵元站起迎上前去,握住了蒲校長溫暖而稍顯粗糙的手。 你啥時候來的? 站在眼前的虎妮兒,完全像一個路人般陌生。她的白髮泰半脫落,臉上皺紋波浪起伏,佈滿黑色的壽痣。她在少女時代閃爍著帶有幾分野性的眸子,如今變成魚肚白色,也失去了青春的光釆。 俺今天中午回來的。一連接到妳兩封信,要不是趕上過年,俺早回來了。趙鐵元心情激動,揉搓著兩隻手,像準備和麵似的,咧開大嘴說話。 你坐,你坐。蒲月紅轉身從暖水瓶給他倒了一杯水。問他:你在日本還過得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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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每當夕陽西下,學校孩子回家後。蒲月紅總是孤獨地站在校門臺階上,眺望村外蒼茫的遠山。偶爾,她會慢慢地低聲唱起來: 高原風景極目望, 山光水色不尋常, 白樺高聳入雲表, 黑岩峭立似金剛…… 那天傍晚,虎妮兒放學經過鐵元家門口,趙大娘喚住她,把鐵元從海外寄來的信,拿給她看。虎妮兒看罷熱淚盈眶,竟然說不出話。 妳咋啦?妮兒? 虎妮兒木然地搖頭、苦笑。擦眼淚。 趙大娘請她給鐵元寫信,勸他早日返鄉團聚。如今,離家三十八載的兒子僕僕風塵回到母親的懷抱,老人家怎不喜出望外呢! 趙鐵元帶了禮物,到學校去看望虎妮兒。學校傍依著南山,是一座莊園式的建築物。校園中有株老柏樹。小時候,每到假日,鐵元常和同學拾起地上的石片,朝柏樹梢上扔,看誰能把石片扔得高。過去,學校祇有兩間茅屋,如今已蓋起兩座鋼筋水泥的樓房。晚霧蒼茫,學校早已放學,祇有少數擔任清潔值日學生,擦拭玻璃、掃地或澆花。老趙穿過走廊,看到兩旁五光十色的壁報,感到新奇有趣。祇是有些簡體字他不認得,必須尋思一下,纔可以聯結文字的意義。 一位工友打扮的男人,停立在趙鐵元面前,問:同志,您找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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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學長同學
11月8日,我去福州市公安局辦「往來臺灣通行證」的簽注。金門學研討會在12日召開,如果按五個工作日計算,加上雙休日,得到本月15日才能取回證件。現在辦簽注比以前快多了,承諾雖然是五個工作日可取,通常三天便可以辦好。心裡仍然有些不安,托了一個學生,結果次日便收到快遞。12日下午到達金門水頭碼頭,水彰已經在碼頭等候了。 三十年來,我參加的學術研討會局限於中國古典文學專業,其他領域的研討,並沒有引起我多大的興趣。當然也有幾次例外,一次是1999年在泉州召開的泉州學研討會,第二次是2009年在成功大學和金門技術學院舉行的閩南文化研討會;不過,這兩次研討,我提交的論文也限於中國古典文學。第三次就是這次金門學研討會了,我提交的論文是《旅閩金門人的時空脈絡》,與其說是這一篇論文,不如說是一篇調查報告。其實,這次故鄉行的收穫,還不在於會議研討本身,而是領會了會場內外金門同鄉師生間、同學間的情誼。 金門學研討會,顧名思義,研討的內容當然是金門的歷史、現狀以及金門的未來;辦會的地點又是在金門縣,與會者以金門縣籍人士為多,聽眾絕大多數也是金門人,這是很正常的。吳連賞教授,我第一次在高雄會到他時,他是高雄師範大學教務長,現在他已經是這間大學的副校長了。此次會議的主持人是金門學研究會理事長蔡鳳雛先生,他是吳教授的老師,恰好吳教授又是蔡理事長的論文評審人,會上會下,吳教授老師長、老師短地叫個不停。蔡理事長同時也是好幾位與會者的老師,聽到年紀也不輕的學生們叫老師,蔡理事長是再開心不過了。對老師的尊重,我這裡還要說說金門中學許維權秘書。許君為人機敏風趣,席間,得知許君是吾友廈門大學朱水湧教授的學生,一提到朱教授,許君則一臉嚴肅,連聲稱「朱先生」。水湧教授招收如此懂禮數的學生,值矣! 金門縣不大,就是那麼一所高中,你是金門中學的畢業生,我也是金門中學的畢業生;我是這一屆,你是哪一屆?你是學長,我是學弟;我是學弟,你是學長。近年來,有幾位金門子弟來我的門下攻讀博士學位,從2008級至2010級都有。既然有上一級,就會有下一級,上一級是學長,下一級是學弟。學長、學弟,論的是年級而不管你年齡大小。葉鈞培、陳炳容是2009屆,王水彰等是2010屆,論年齡,水彰比鈞培、炳容大,但是鈞培、炳容卻是學長,水彰只能是學弟。水彰學長長,學長短地叫著他們兩位。宴會入席,或者到我房間小坐,水彰都很禮讓,一定要讓學長上座。學長們也因為水彰稍稍年長,極力避席,常常得等我發話,他們才隨便而坐。 在金門,我還常常感受到同學之間的友情。金門中學畢業的學生,同一屆的,「同學」二字不時掛在嘴邊,動不動就說某某是我的同學,某某的太太是我同學,某某的先生是我同學。葉鈞培、陳炳容、王水彰等來福建師範大學讀博士,同一年級的同學,不少年紀比他們輕,有的還年輕許多。我說,你們叫他名字就可以了。年長些的水彰總是說,不論年齡,同一屆,都是同學,應當叫他某某同學,不可直呼其名。水彰等人的平等對待同學,令那些二十多歲的小博士生感動得不得了。 尊敬師長,友睦同學,是一種古老而傳統的美德。十多年前,我太太還在另一所大學執教,由於這所大學正好是大陸最早招收臺灣學生的學校。或許由於語言相通的緣故,常有學生來舍下聊天,有時還留下來吃便飯。本來,太太的學生,和我沒有什麼直接的關聯,但是,這些學生卻管我叫「師丈」。有幾個學生,年紀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他們騎自行車,遠遠看到我,就會跳下車來,問一聲「師丈好」。令我難以忘懷的是,1998年,我到臺灣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家在高雄的一位學生,堅持一定要來臺北看「師丈」,而且還要請吃飯。我再三推辭,這位學生再三懇請給他機會。用過餐之後,他又乘飛機趕回高雄。孔子對他的學生說「以我一日長乎爾」,而高雄這位學生,一並不是我真正的學生,我只是「師丈」而已;二我並不「一日長乎爾」,而是他「一日長乎吾」,只因為我太太教過他的書之緣故,只因為我是「師丈」,對我尊敬有加。我常常把這件事說給我的學生們聽,其目的並不是要他們必恭必敬地對待我這個老師,而是要他們記住這種傳統尊師的美德。 老師、學長、同學,是再普通不過的稱謂而已,這次來金門感觸良多,而且引發我對「師丈」的聯想,隨手記下來,亦不枉此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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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的場景
我們的親密關係。酒 故鄉容貌。炊煙。油燈。還有酒 該回家了。您身上滿滿是酒味的句子 釀酒的人。像小小的阮籍 一公升的酒適合給一公里外的浪子啜飲 某些時候。酒給我滄桑和清醒 我想起父親大口大口的喝酒。像擎起一個盛世 那些濃度過高的酒。埋伏哭聲 我們把波赫士。沙特。十八世紀一起下酒 儲存過的心情。適合成為酒的範本 亂世。酒是序言 讀魏晉南北朝。靈魂裡都是酒味 我聽到酒在低啞喉嚨裡趕路。終點是曠野 酒成為我們共同的肺腑。佛陀。以及編年史 酒是動詞。杯內的酒是月亮。碗裡的酒是太陽 在酒的血緣裡。找到夢的複製 孤獨的時候。酒是存在主義 酒是火。是夜晚挑亮的瞳 酒是建築。是一幢幢展開的翅膀 我喜歡酒和淤泥之間的安靜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