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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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李家秀秀
正在院子攪著米糠和廚餘準備餵豬的來福,聽到孩子的叫聲後猛一抬頭,簡直不敢相信站在面前的就是他家的黃毛丫頭秀秀,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阿爸,」秀秀走到他的身旁,拉拉他的衣袖說:「我是秀秀啊!」 「秀秀,我的孩子。」來福激動地緊緊把她摟住。 「表姊給我半天假,要我回來看您。」秀秀說著說著,竟紅了眼眶。 「秀秀,」來福鬆開她,仔細地打量了她好一會,興奮地說:「離家才那麼短短的幾天,怎麼一下子全變了。在我的感覺裡,妳不僅長高了、也變漂亮了,燙起頭髮、穿起裙子,簡直就像是一個大姑娘了嘛!」 「阿爸,這些都是表姊幫我買的。」秀秀說著,順手從口袋拿出一疊鈔票,遞給父親說:「表姊還給我五百元薪水,您就收下留著家用吧。」 「美娟怎麼給妳那麼多錢?」來福有點訝異,「是不是生意很好?」 「表姊很會做生意,又會招呼客人,生意好的不得了,幾乎天天都做到快宵禁才打烊。」秀秀據實說。 「美娟待妳不薄,妳要懂得感恩,多做些事,好為她分憂解勞,知道嗎?」來福叮嚀她說。 「您放心,我會時時記住您的話的。」秀秀笑著說。 「這一百元妳留著零用。」來福數了十張十元鈔票,遞給秀秀說。 「不,阿爸,您留著家用。」秀秀沒有伸手去接,「我平常根本就不需要用錢。」 「回家總要坐車吧?」來福關心地。 「回家的車錢用的是客人給的小費。」秀秀興奮地說。 「小費?」來福有些不解,「什麼小費?」 「有時候要找客人零錢時,大方一點的客人會說不要找了。表姊要我們另外存在一個小罐子裡,到了月底,由我們二個伙計平分。雖然只是一元或五角的小錢,但積少成多,這個月我就分了三十一元,足夠零用了。」 「總得買點化妝品吧?」來福看看她。 「表姊要我用她的雪花膏,」秀秀朝著父親笑笑,「我什麼都不必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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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磚牆裡的故事
重回台北大龍峒老家,是自眷村改建後這二十年中我朝思暮想掛在心頭的大事。 猶記得當年村子以外省人居多,與某些本省人僅一道磚牆之隔,這道牆,引發兩邊小孩的水火不容,儼然是條涇渭分明的疆界。 當本省小孩們三三兩兩攀爬這道圍牆準備跳進幼稚園裡玩耍之際,卻老被眼尖的園長小孩瞧見,接著吆喝我們這群死黨趕走這些不速之客,我們手握拳頭有人拿著竹棍,小男生們則外加三字經,大家虎虎生風的走向圍牆叫囂,只見攀坐在圍牆上的他們總是寡不敵眾紛紛落馬。 清風徐徐的夜晚,村裡的小孩不約而同的聚首在這道牆上講鬼故事聊天瞎扯,偶爾回視後方的本省人家有何動靜?這你一瞧我一瞪彼此看不順眼,結局終究難逃兩方敵對陣仗。 依稀記得圍牆外的環境克難又簡陋,沿著彎彎曲曲的侷促走道戶戶擁擠相連,陽光下連成一片的磚瓦層疊壅塞著破碎石塊,裡頭即住著那群樂天知命的人們,那裡沒有所謂的一般庭院,也沒有可遮蔭的高聳綠色植物,大門前方的視野就是兩三步之遙那道孩子們時起爭執的紅色圍牆,由於裡頭人口眾多常見走道裡萬頭攢動活像個擁擠的菜市場,乍看之下,生活沒有色彩、沒有情趣可言,灰暗無聊的日子裡卻時而聽到童稚的歡笑。 我們時常爬上圍牆,好奇觀望裡頭人家的一舉一動,最能吸引我的就是大人小孩喜慵懶的蹲在自家門口,每個人玩弄擱在額間的十根手指頭與隔鄰話家長。走道彎進轉角處,那門口有座墓碑的柑仔店,大概就是他們最常消磨解悶的地方了。 某天我驚聞本省人和幼稚園的土地雙雙被政府徵收去,而當那道「歷史」性的圍牆被怪手給排山倒海傾倒得當下,兩眼看得怵目驚心的我,又怎願童年時光就此停擺了? 幾天後,家門外昔日的天地放眼已是斷垣殘壁一片荒蕪,踩在瓦礫堆下,除了想拾回過去片斷的記憶,更在那磚牆後的廢墟中發現一隻狗兒的乾枯頭顱,一旁是被折斷的木條,其上清楚可見主人懷念狗兒留下的字句,叫人感觸良多。 直到眷村改建後,我們已永遠揮別昔日那段懵懂無知的青澀年歲,二十年內,我們陸續搬了幾次家,環境一次比一次優良,品質相對提升,當我遠赴國外於美國聖塔蒙尼卡舉杯迎向一望無際的太平洋沿岸,心裡卻遙想著地球另一方,二十年前那紅磚牆之外的簡陋民宅裡那群樂天知命的好人家們,腦海盤旋著盡是童年大夥彼此叫陣的畫面,這些影像仍歷歷在目,從不因起伏飛濺的浪濤給淹沒殆盡,我懷念當時太陽蒸發紅磚牆的氣味,更懷念大夥們身上所散發的汗水味,雖然沒有芳香之美,卻有令人忘不了的感動。 前些日子我終一償宿願返回故居,只見高樓林立,陽光被樓房給遮掩,離我好遙遠,我試著從中尋找當年的蛛絲馬跡,卻被車水馬龍聲無情嚇跑,尊貴的文明彷彿驕傲的向我招手,雖然感到遺憾,所幸兒時情景仍在心頭活得栩栩如生,如蝶兒歡喜跳躍舞弄高飛。我期待有生之年能夠與當年圍牆外的好人家們不期而遇,真想問候他們現在過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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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遺留在十里洋場─上海遊記之二
●換個島嶼住住 抵達上海機場,第一件事當然去找廁所。上過許多大陸廁所的我發現:此廁所的馬桶坐墊使用「一次性」(大陸用語)的塑膠墊;也就是上廁所前,先按馬桶蓋上的按鈕,就會有一圈新的塑膠墊跑出來,等你的屁股來坐它。記得台北或高雄的百貨公司也有同樣的裝置。洗手檯上還擺了一個橢圓形透明金魚缸,養了水生植物以及二條小魚。我趕緊喚原先不想上廁所的賴萱也進去用用,她說沒看過這種馬桶墊,並嘖嘖稱奇。看來她比我土一點。 行事難得慎重的我,為免廈門機場的「請坐」事件重演(再次強調:那位先生太客氣了,笑咪咪的,還提醒我們椅子不好坐,要坐好。讓等待的我們,一點火氣也沒有),特別先跑到廈門航空服務台去更改我們回程機票的英文名字,一下子就OK了。 出機場,記得民宿那位客人的叮嚀「搭藍色計程車比較好」,所以我們特別招了藍色計程車(之後的旅程發現,在上海能招到計程車就不錯了,而且服務都很不錯,所以也不再在乎車子的顏色),目的地是我們投宿的「錦江之星四川北路店」。「錦江之星」是一家商務連鎖飯店,分店遍布大陸各主要都市,上海似乎是他們的大本營,目前已有28家分店,另有15家分店正籌備中(哇,多的像台灣的7-11)。由於我在網路上沒看到「錦江之星四川北路店」的地址(在上海搭計程車,最好告知司機路名及門牌號碼),所以司機大哥特地打手機幫我問地址。原來「四川北路店」並不在四川北路上,而是在不遠處的「東寶興路」上。 正對上海的市容覺得平庸之際,計程車下了快速道路,一個大轉彎,外灘呈現眼前——書上寫的52棟風情各異洋樓的洋樓;以及,看過一眼,就再也不會忘記她的「東方明珠塔」!她是由兩個大圓主體構成的,上面的圓較小、下面的圓較大,中間是根尖塔。容我粗俗地形容她吧:「就像一串糖葫蘆,上頭串了一個較小的、下面串了一個較大的李子」。當然,夜晚看東方明珠塔更美,加上了燈光,絕不是「糖葫蘆」可以簡單形容的。 標準房人民幣189元一晚,二張大床,除了缺少吹風機外,一應俱全,沒得挑剔。這是我們在上海的家,我們住了三晚,可能加上日日體力消耗,每晚都睡得很好。從窗前望下去,可以見到對面四樓(我們住516,「1」要發「么」的音,他們才聽得懂;再如,「二」樓的發音,不是「ㄦˋ」樓,而是「兩」樓)上海人家週休二日的消遣——打麻將;後面是一個××新村,上海傳統的石庫門建築,棟距之間是家家戶戶延伸出去的晒衣竿——舊時那種「萬國旗」的印象。 我們上海旅遊第一站—搭公車到城隍廟附近的「豫園」,古典的大宅院建築、有九曲橋的亭台樓閣,其間開設了各式各樣的商店以及餐館。書上介紹「南翔小 (籠)包」很好吃,於是我們也跟著人們排隊買來吃。第一口咬下去,雞汁的味道很鮮美,但是皮稍嫌厚了些,尤其是上面的皺摺有如包子的口感。當下證實了我民宿客人說的:「還是台灣的小籠包好吃。」但說到價位,當然是南翔小籠包平價。隨後我們又吃了溫州湯圓、如小指般大小的迷你粽子,我們都沒吃過這麼小的粽子,是用縫衣服的那種細線綑綁的粽子;尤其是璞璞,吃得好高興。 豫園店家的營業時間,讓我們首次對上海的夜生活感到訝異!吃完晚餐,正準備開始血拼,發現店家們整齊劃一、極有效率地打烊了,這時才八點ㄟ!不是有一首歌叫「夜上海」嗎?! 只剩下小貓幾隻的豫園街道一片冷清,我們搭計程車轉往外灘,一路上聽正牌的上海人——司機老大介紹上海的近代史。他說,杜月笙是以前此地的大流氓。 外灘,亮麗的外灘,夜色正美。尤其是一輪大大的明月,不遑多讓地懸在東方明珠塔的旁邊。我喜歡的月亮,不管是在靜謐無華的鄉間、喧擾繽紛的外灘,她永遠這麼美,吸引我目光焦點。 不只外灘以及對岸陸家嘴各棟大樓以姿態及燈光爭美,連黃浦江上的遊輪、江邊的休閒茶館,都極力裝飾著多彩的霓虹燈,令人目不暇給!四處人滿為患,都是忙著拍照、觀景的中外遊客。在這瞬間,我突然想到,另外一個比我更適合來上海旅遊的人——我的大弟。這種環境氣氛,一定是他喜歡的。 有人說過:「中國二千年的歷史看長安; 中國一千年的歷史看北京; 中國一百年的歷史看上海。」 這句話真有意思。 按了無數快門,近晚上十點,我們轉往馬路對面洋樓群之一的「和平飯店」,昔日老蔣訂婚的飯店。這裏有爵士樂團現場演奏。我問賴萱喜不喜歡聽爵士樂?想不想進去聽?賴萱是個很好的旅遊夥伴,我送她的爵士樂CD她似乎很少聽,可是她給我的答覆都是肯定的。於是我們走近那有兩個門房、一老一少的門口,親切的老門房又給我們上了一課「和平飯店以及隔壁棟洋樓」的現代史。 除了老門房外,和平飯店的服務人員都不怎麼親切,倒是老外遊客都挺High挺和善的。問了以後才知道,老爵士酒吧的入場費是100元人民幣,飲料另計。翻了一下價目表,最便宜的是汽水類的飲料,35元起;調酒70元起。我點了一瓶姜(薑)汁汽水;賴萱點了一杯「瑪格莉特」。到底我是開過 Pub的人,忍不住跟賴萱聊起五大基酒、各類調酒的做法以及杯口如何抹上鹽糖等,那遙遠得似乎是上輩子的往事。 姜汁汽水來了,搭乘國際線可無限暢飲的我的最愛。跟服務生再要一杯冰塊,他回:「已經冰了,還要冰塊?」很好,傳說中難惹的上海人登場了,顯然他不知道7℃跟5℃之間口感的差別。在我肯定的回答後,冰塊來了。一來,冰塊可以讓飲料更冰涼;二來,可以越喝越大杯;三來,一瓶台幣16元成本的姜汁汽水賣我150元,我不能要冰塊嗎? 我們聽了大約一個半小時,老爵士樂團換了二團人馬,第一團的年紀真是大,鼓手像個街上老態龍鍾的老伯,可是節奏真穩,寶刀未老;第二團顯得年輕些,鼓手(我最近初學爵士鼓,所以特別觀察他們的技巧,還搬了張椅子坐到他們面前看,真是個怪怪的人客)的表現更是精采,有的樂手還分別使用了二種不同的樂器,如中音以及高音薩克斯風;沙鈴以及中音薩克斯風。跟第一團不同,第二團的樂手經常站起來演奏,身體語言也比較豐富;在我的觀念認為,其較具輕鬆有趣的爵士樂精神。 點一首歌,人民幣15元。整晚我們克制花錢的心,聽別人點的歌。有幾個老外,興起時,就在樂團前方的小空間跳起慢舞來。還有個穿著黑底亮片的連身裝、胸前掛了一大串的珊瑚項鍊、綁著繁複辮子頭的黑人女士似乎是場內一個Party的主角,只見她活躍地來來去去,隨時保持愉悅神采;在暗暗的燈光下,她的膚色及黑底洋裝隱而不見,只有閃閃的亮片提醒大家,她的存在。 和平飯店的廁所十分古典(古老),有質感、歲月斑斑的木頭隔間,彷彿穿越時光可以遇到也來上廁所的蔣宋美齡。 璞璞睏了,媽媽難得放縱一下、想撈本多聽些歌也不忍。 此刻,上海灘,夜未眠;我們卻必須告別,回家睡覺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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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為了追求民主的理想,回頭發現民主是一種夢魘,最後只有抱著民主的神主牌痛哭失聲,他的「夢魂所繫,唯婆娑之洋、美麗之島與同志之音容而已。」民主哀音,驚動信介仙的丘墳,蒼涼感慨,餘音繞樑。因此,他抒發胸臆,寫了一首自悼悼亡的輓聯,敬悼民主之母的溘然長逝: 母死女亡,一生追求民主,傷心慘目,「豈是腸枯無熱淚」; 家破國危,此心關懷人民,初衷不改,「願留他日潤蒼生」。 施明德,這位民主的唐吉訶德,為了民主,付出了一生的青春歲月,他演出了一場驚天動地的苦戀,成為福爾摩莎的曼德拉。然而民主這位美人,聽信了花言巧語,不滿施明德的三不: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移情別戀,讓施明德等不到花信,辜負了他一片初心。 如今福爾摩莎死在民主的床上,死在仇恨與貪腐的泥漿裡,極目雲天,施明德慨然長嘆:「大肚能容容甚麼?」啊!誰又能回頭省識這位政治浪子的浪漫,不記仇不記恨,竟然成為他的致命缺點,間接造成福爾摩莎的死亡。 回想這一生,他為民主而生,幾乎為民主而亡,他為台灣貢獻得多,而台灣人民回報他的少,這就是一種無情,沒有飲水思源,今天福爾摩莎之所以死在民主的床上,其實人民自己的無情要負最大的責任。現在想喝咖啡,談和解,時不我予,因為咖啡已經冷了。 福爾摩莎之死,他哭得很傷心,這是他一生心愛的女人,苦戀的對象,命運竟致如斯。因此,他寫了一首輓聯悼亡: 二十五年苦追求,任憑威脅利誘,斧鉞加身,此情此心此愛此志終不改; 二千萬人誰能拯?成功不必在我,獨立蒼茫,無恨無悔無仇無怒到天涯。 第四十四章 福爾摩莎病重,躺在民主的床上之時,到底請了那些醫師、怎麼治療的呢? 整個醫療團隊開了甚麼處方?竟至於讓她一病不起,享年不永,大家在哀痛、傷心之餘,不忘檢討,追究責任。聽說福爾摩莎死在兒子的懷抱,一妻、二秘、三師、四親家的手中;滿身污泥跳到濁水溪也洗不清,只有含羞帶憤而薨。臨終時她仰天長嘆: 人皆有子,繄我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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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李家秀秀
「三八,有什麼好笑的!」表姊為她解釋著說:「在外面工作的女孩,除非留長髮,不然的話,那一個沒有燙頭髮,那一個不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穿得體體面面的,反而是那些沒有打扮的人才會讓人笑。妳放心,這些錢我會幫妳出的,只要妳以後好好幫表姊的忙就夠了,知道嗎?」 秀秀不知如何是好,只淡淡地對她笑笑。 表姊幫她買了一條鐵灰色的百褶裙,一件白底小紅花襯衫,穿在秀秀身上,的確是樸素高雅;加上新燙的頭髮,腳上的涼鞋,在短短的一夕間,把一個原本土裡土氣的村姑,妝扮成現時代的大小姐。雖然長期暴露在太陽底下皮膚有點黝黑,但與她那清純的臉蛋,挺直的鼻樑相搭配,更能凸顯出一份脫俗的健康美。 在表姊不厭其煩的調教下,無論是招呼客人或店中大小瑣事,秀秀均能得心應手,不折不扣成了表姊最得力的助手。然而,既是表姐又是老闆的美娟並沒有虧待她,除了管吃管住,每個月還給她五百元薪水,如此優渥的待遇,簡直讓秀秀喜出望外。 因為她太瞭解農家的生活情況與經濟來源,一擔地瓜、一麻袋花生、一百斤芋頭,要花費農人多少心血和肥料,才有收成,收成後又能賣多少錢?一頭大肥豬、一群雞鴨,要吃掉多少五穀雜糧,耗費飼主多少時間和精力,才能長大販賣,販賣後又能掙得幾多錢?如果依此來平均,或許,一個月只不過是區區的幾百塊錢吧。而她一個人,既不必吃家裡的糧食,又有五百塊錢的收入,對貧窮的家境來說,幫助實在太大了。 領到第一份薪水,又恰逢星期四「莒光日」。 軍中莒光日政治教學實施已經好幾年了,並明定每週四實施。除了值勤、衛哨兵以及緊急公務外,防區各軍種部隊以連級為單位,上午必須全員參與,集中在中山室觀看國防部委託中華電視台製作的政治教學節目,以及研讀《革命軍》與《奮鬥》兩種刊物,而後再分組討論、撰寫報告。倘若因氣候的關係電視收訊不良,則由政戰人員負責講授當前的政治局勢。主管政治教育的金防部政二組,隨時派員抽查,一旦不按規定辦理,承辦人及主管官,必須受到嚴厲的處分,絕不寬貸。因此,整個上午外出的軍人並不多,許多商家也自動地公休。 於是,表姊給她半天假,讓秀秀回家探望父親。 那天,秀秀穿著一套新穎的衣服,興奮地搭上回家的公車,下車後更像一隻雀躍的小鳥,直往一間老舊的古厝奔馳。 「阿爸,」一進門,秀秀就高聲地叫起來,「您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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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遺留在十里洋場─上海遊記之一
很臨時也是很突然,決定來個「上海之旅」。在我以往的印象當中,上海是個「比台北還要台北」、「不斷持續開發建設的都市」、「塵土飛揚以致於老是霧濛濛的地方」………。 半個月前吧,旅遊目標閃過上海這念頭的時候,民宿來了一個很特別女生,她因為工作關係曾經在上海待過二年,透過她的生動的描述,包括『外灘洋建築群的浦東發展銀行開戶的經驗、石庫門新天地、江南水鄉朱家角』………,當下令我嚮往不已。 不到一周,我跟女兒璞璞、好友賴萱,辦好「小三通」(他倆都是金門籍)、兌換人民幣、請旅行社訂機票、自己上網訂住宿等事項,恍惚間竟已踏上開往廈門的「新金龍號」。璞璞告訴我,她已看上剛剛免稅店裡、一按下去就會有巧克力跑出來的M&M玩具--看來這小子也挺有效率的。 「開往中國的慢船」,這當然是跟澎湖的快艇相較——我喜歡,因為我超怕速度跟顛簸,身為一個容易暈船澎湖人,讓我從小就得不到同情,原鄉之罪乎?金廈間的船都開得很優雅,一小時就到廈門了(如果是澎湖的快艇可能只需20-30分鐘吧)。 六月份我跟媽媽、璞璞遊福建武夷山,所以到了廈門和平碼頭,我識途老馬般領著賴萱、璞璞搭公車,前往廈門火車站。我們主要目的是火車站隔壁的百貨公司大樓,沃爾瑪超市、麥當勞集中在此。但我還是先克制地領著賴萱來到車站看看火車時刻表。表上列著「哈爾濱」、「烏魯木齊」、「西安」、「成都」………,中國這麼大,地理課本上的都在上頭!喜歡旅遊、第一次循小三通模式進入大陸的賴萱雙眼發亮:『也就是說,以後我們想去哪,到這裡坐車就可以了!?』對啊對啊,坐上幾天幾夜都有,只要有時間有體力!賴小姐,你一定沒問題的! 有效率地血拼一番,驅車至廈門機場,準備搭機前往上海。在機場時,發生了二件插曲。一是,我們的機票英文名字(依照台灣護照)跟廈門海關給的台胞證不一樣。由於大陸跟我們的拼音不同,所以事前金門代訂機票的旅行社就告訴我:「辦台胞證時,記得提醒海關。」恍惚的我只依照台灣護照的英文名字填了台胞證申請表,忘了口頭再提醒;當拿到台胞證時,請他們幫忙更正,他們不願意,滿口說:『不會有問題啦!』 結果到了機場海關就碰壁了。一位先生非常客氣請我們坐在那看起來坐墊弧度很美、坐起來卻很容易亂滑的不鏽鋼椅子上,然後請廈門航空的工作人員來幫我們改機票名字。等了大概二十幾分鐘,終於改好了,只剩下不到十分鐘飛機要起飛了。於是我們三人匆忙趕到A18登機門,剩五分鐘!卻不幸地被告知:登機門臨時改為A7,三人又氣喘吁吁爬上樓,再趕赴A7,呼呼,還好飛機還在! 一小時又二十分鐘的飛行,比到台北遠一些,上海,我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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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身
那天她出嫁的姐姐回門了,從來沒有過的大團圓,恰巧讓邱給遇上了,還拍了照片留念。她一直有個錯覺,以為邱就要走進她的生活裡。但不知怎麼的,那次見面後,邱就像斷了線的風箏,許多年都沒再有訊息了。 後來翻看照片,若是看到那張全家福的合照,照片的邊上有邱的人影,她心頭就有股莫名的惆悵。彷彿邱原先是家裡的成員,突然就不告而別,消失了影蹤。 這許多年來,她不止一次在腦海中想像,想像自己與邱重逢的情景。 有一陣子她非常迷戀「重相逢」這首歌,沒事也要哼上幾句。剛開始還覺得重逢的希望濃厚,她甚至是期待的。台灣才這麼一丁點大,竟是無法在某個角落遇見,之後一年又過一年,就越發覺得生命中的春天,真的在一年年撕去的日曆中,一併撕掉了。 此刻陰沈溼冷的空間裡,連回憶都像是醃漬物一樣沒有青脆感。她也努力想讓自己不去想起邱,卻因為天氣的牽引,那些和邱相關的記憶,便喚不住的一直跑出來,春日不能是這般蕭瑟,應該明媚啊。 也許早已緣盡情了,又或者本就無情,純粹只是自己心頭淺淺的蕩漾。她不禁在心裡苦笑一聲。 雖然這般調侃著自己,她仍是止不住的直往回憶裡鑽。她緩緩下了沙發,穿上室內拖鞋,慢慢踱步到了臥室,熟練的打開衣櫥,再拉開衣櫥下層的抽屜。然後以肅穆虔誠如膜拜神祇般的態度,捧著她的典藏極品。這一疊不過十四封,按來信的先後順序排列的信件。認識三年,邱也不過跟她對話過十四回,如果加上見面的兩次,和研習會的相處,對於情感的累積好像也單薄了些。也許就是這一來一往的對話,邱察覺到和她的差異,又或者邱也是如她一般的斂情斂性,只管在自己的想法裡轉。 她和丈夫交往後,就不容許過往那些記憶纏住自己。 偏偏她和丈夫是兩個極端的組合,她嗜靜內向丈夫活潑外向,一個學理工、一個念文學。兩個人的結合,大約是丈夫主動熱情,而她落入自己要尋個理工出身的迷思。真正結了婚之後,才發現她和丈夫之間除了一紙婚約,除了男女原慾,竟無法有相通的思想及靈犀。 她這才覺悟,原來並不是每個理工出身的男生,都有邱那般的文質。 那時她也還不至於感覺自己的人生可悲,只是和一個想法、作法都不同的人一起生活難免苦悶了點。真正讓她對婚姻感到束手無策,是在發現丈夫和公司祕書有了一段情。那種心裡滿佈的鬱悶,就像長年累月鬱積在胸口的痰,無法消散。 她溫吞的個性,學不會一哭二鬧的戲碼,可偏偏心裡又在意丈夫的遊絲誤繫。當她真落入那妒嫉裡時,便是滿滿的不甘。 她只把不滿放在心裡,真正面對丈夫時,為了孩子,她必得做一個識大體的母親,所以也只能啞巴吃黃蓮的,把苦塞在心裡。親朋好友咸認為她丈夫是不煙、不酒、不賭、不嫖的好丈夫,她應該要惜福。 丈夫游走軌外之後,她就像糖衣裡面極苦的藥粉,苦澀澀、鬱悶悶。愁鬱的情緒沒個出口,也因此反身便是跌入記憶,溯向那年的春天,想抓住年輕時單純唯一的愛戀。 總要有一種方式透氣,否則那種凝心的痛,會讓人失心失神的。 正是一回她回娘家,翻著自己婚前舊物,翻著翻著就翻到了邱當年寫給她的信。她整個人彷彿將滅頂者突然有根浮木可抓,抓牢了也就不願放手了。 就是那次,她順道把十四回年少情懷一併帶回家來。歷經很長一段憂鬱期,才找著了這個救命浮木,她當然是要緊緊抓住。 而後她就經常對著一小疊泛黃信紙,藏身青春年少的純情裡,讀著它便彷彿是正對著邱泣訴,泣訴婚姻的種種苦楚。 而邱信裡寫著的文字倒像是藥引了。 邱曾在信裡寫著「………靜靜的山,載著靜靜的家園,雖然那般簡陋,卻是那麼的“永恆”。」那時他的文字是朦朦朧朧描繪著他鄉間的家。邱想告訴她什麼?在當時。 家就是要永恆,要認真去對待,婚姻不也一樣? 難道也真如邱所說的:「也許人生就是後之來者推著前行者,在時空的巨輪裡,誰也逃不出這個鐵則。而生命就這麼………有點盲目,卻也莫可奈何!」 那許多年前青春正盛的邱的言論,她現在讀來仍感智慧。邱那樣一個文質彬彬的理工人,不僅沉穩聰穎,而且謙虛,他便說過「………魯莽衝蕩的歲月似灰煙般溜走,只剩下空空的一雙手,握不住一把拳頭!」 她很努力回想當年讀著這段文字的心境,依稀記得是感佩邱的不自傲。因為在那樣的年代,能考進風城知名的大學,都是來自各校的佼佼者,而他卻在經過四年洗禮後,沒有膨脹自己,反而更顯謙遜。 可惜的是,這樣男子與她錯身而過。 再怎麼細心輕巧的自信封裡抽出信紙,一張張薄薄的紙箋,此刻捧讀卻無比沉重。是時間累積它的重量?還是回味往事太沉重? 「………生命像一隻盛著苦汁的酒杯,我們預料不到杯中裝的是什麼,而當我們啜飲時,免不了的是“淡淡的苦味”。這世界有時被錯怪了,有時被迷惘了,人卻仍得“一逕往前走”。最近才覺悟到,當我們勇敢的啜飲人生時,那啜飲的剎那,何嘗不是永恆呢?」 是嗎?在那啜飲的剎那就已是永恆了。 那麼,對邱的那一絲淡淡情愫,也在那年就繡成一幅春天的畫了吧,她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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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日本揮舞著武士刀,把她摟進懷裡,用舌頭舔著她的臉,用手拍拍她的屁股,覺得她壯得像一頭乳牛。她從誓死抵拒、順服、享受到懷想,寫就了一幅浮世繪,好像被刺馬入林的強盜搶走,享受肉體的高潮之後,遂久久不能忘懷,產生精神上的迷戀,這是錯愛的第六步。 介翁兩世一身,為了前世,再驗今生,愛得死心塌地,不惜拋棄產業,差可比擬「不愛江山愛美人」的英皇愛德華一世。所以,誰說中華民國總統,沒有甚麼「好蔣的!」他後來悟到:「兩情久長時,豈在朝朝暮暮」,因為天上人間會相見,這是錯愛的第七步。 柳川俠隱,當初為福爾摩莎解命盤,比了一個手勢七,語帶玄機,現在總算所言不虛,不愧外號天機子。如今福爾摩莎的病勢日漸沉重,語無倫次,把黑的說成白的,把白的說成黑的,是非顛倒,價值錯亂。不過她清醒時曾立下遺書,說她一旦升遐,要躺在藍天之下,綠地之上,她說藍天是父,綠地是母,她要回歸母親的懷抱,死在兒子的懷裡──民主的床上。 福爾摩莎如願死在民主的床上。遵禮成服。 孝子賢孫,大家排隊瞻仰遺容,想到福爾摩莎一生,經過七層的磨難都不死,竟然死在民主的床上,大家都為她悲哀,卻欲哭無淚。因此,上下忙著治喪,發佈訃聞,太平洋的水澎湃三天三夜,悼念這位絕世美女,人間至寶;孫悟空哭得死去活來,祂從此找不到生身的母親了。 李登輝寫了一對輓聯: 四百年歷史,七易其主,極無可如何之遇,仍持冰操守玉潔,本土本土,矢志獨立建國終不悔; 三萬里河山,四分裂五,今向靈前哭愛殺,智可欺天民難欺,民主民主,始知謊言誤國悲認同! 林義雄為了追求民主,付出了至親的生命作代價,然而看到福爾摩莎,並沒有因為民主而偉大,人民沒有因為民主而幸福,志士仁人沒有因為追求民主而使國家往上提升,反而「每一次選舉,幾乎都讓台灣的族群更加分裂,階級更為對立,選後仍然互相仇視、惡鬥,使整個國家和社會陷入紛擾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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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李家秀秀
一生務農的來福,經過那次姑換嫂的衝擊後,思想也隨著社會的進步而變得較開明。他深知自己孩子的懂事和善良,以及對這個家庭的犧牲和奉獻,於是經常地自我反省和思考,絕對不能誤了孩子一生的幸福。 當秀秀臨出家門時,來福對她說: 「從妳阿母逝世到現在,妳為這個家可說已盡心盡力了,阿弟不久也可以上學讀書,年輕人更應該到社會上走走看看,我不能自私地把妳侷限在這個農家,讓妳每天與豬羊雞鴨、蕃薯芋頭為伍,那永遠也翻不了身。不過外面的世界也不像我們農村那麼單純,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交朋友要格外小心,以免吃虧上當。尤其是部分花言巧語的台灣兵,更要特別的注意。他們來外島當兵一待就是二年,每天不是出操上課就是演習築工事,既不能回台灣探視也不能回家休假,軍中生活又枯燥乏味,因此,在無聊與苦悶的驅使下,看準了我們金門女孩純樸好欺,就使出各種手段來騙取她們的感情。這些年來,吃虧上當的女孩不知凡幾,今天當妳準備出外謀生時,我不得不趁機提醒妳。」 「阿爸,我會記住您說過的每一句話,也會睜大眼睛看這個社會,絕對不會吃虧上當的。」秀秀以一對感激的眼神,凝視著父親,卻也關心地,「可是阿爸,我擔心您會忙不過來。」 「這點妳不必操心啦,」來福淡淡地笑笑, 「我年紀雖然一大把了,但身體還算硬朗。而且我準備把那幾塊路途較遠、土質不良、收成欠佳的田地休耕。如此一來,就不會太累了。」 「阿爸,既然這樣,我就放心了。」秀秀柔聲地說。 那天,表姊親自來接她,雖然穿了一套自認為較體面的衣服,但和表姊走在一起,才顯露出自己的土氣。她扭捏不安的心情,很快就被在外工作好幾年的表姊看出來了。 「把心情放輕鬆,有表姊在,妳儘管放心。」表姊含笑地看看她,「明天我會先帶妳去買衣服、燙頭髮,把妳打扮成一個漂漂亮亮的大小姐。」 「不、不,」秀秀緊張地搖著手,「我沒有錢買衣服,也不能燙頭髮,那會讓人家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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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身
春天剛過,偶爾一陣雨下過後,空氣是涼爽的,彷彿春天又回首睇了她一眼。 前幾年島內的氣候饒是詭異,根本還沒好好感覺春天的氣息,就莫名的燠熱了起來。她覺得如同她的婚姻一樣,還沒細細體會,婚姻的美妙就失去了。 不明所以的她就掉進一個框架裡,日復一日的柴米油鹽,年復一年的人間各式角色。愁悶時候,她就會想著年輕未婚時的輕靈。 年年,她仍會盼望見到春天原來的樣貌。 她是喜歡春天的,一直都是,從那個初春之際認識邱之後。 那時,是乍暖還寒淒清蕭瑟的天候,在風城。 學校裡公告有那麼一個研習活動,她所屬的社團社長指派她參加,說北上取經總是可以學些什麼,日後更可貢獻在社團運作上。 她聽說那是座多風的城市,不分四季,常就括起一陣風。她只是聽著,風,就風嘛。那時,她還無法體會,教人只想閃躲的風是怎樣的型態。 出發前她父親一再提醒,那兒的風是出名的潑辣,那座城是有名的風城。可她總想不過是比一般地區強些罷了,父親的說法未免誇張,大約也是心疼她罷了。哪曉得,真到了人家的地盤上,才是真真確確的領教那撒野的勁,但又能怎麼樣,只能由它把自己搞成披頭散髮。 那是她第一次踏進那座城市。一下火車,才剛由車站跨出第一步,她就嚇住了。這是怎樣的情形啊?她心底冒起泡泡般的疑問,一層一層往上冒。 這樣的城市,不容易親近吧? 或許,和這座城市,將只會是錯身,當年的她這麼想過。 冷峻的風,在她下了火車立刻就迎面吻上來,將她從頭到腳完全照顧到,一吋也沒遺漏。那樣強烈的力道,似乎是逼迫,促使她不得不趕緊跳上公車,就往協辦研習活動的學校去,不敢也沒能好好看看那座滿是風的城市。 她向來習慣安安靜靜躲在人後,不作聲,沒人感覺她的存在,她也就習慣幽靈一般飄蕩生活裡。但風城的風讓她第一天到了報到地點,就已是十足瘋狂的面貌了。始終無法安靜服貼耳後的長髮,恣意的四處擺動,在她簽名報到時,流瀑似的全往前傾洩,她才以雙手將頭髮撫平,才回個身彎腰提起行囊,它又橫掃她整個臉面。因為髮絲半遮面,她看不清前路,也更確信風城將與她錯身。 研習營的幾日,她仍然是一池不興水痕的清淺。認真上著所有課程,該配合的團體活動全然配合,絕不因內斂個性而自絕於團體之外,和同組學員當然也就有了互動,質感不錯的互動。 邱,是她同組組員,斯文的談吐讓她錯覺是文學科系的學生。於是在滿是風的城市裡,在邱的學校裡,她看到邱這個穿梭線裝書的男子,他不著長褂唐衫,卻散溢了一式的古風,他學習新式科技,但言談古逸。 是過強的風,掀起一種錯置? 是過於拘執,回眸便在錯身後? 邱算是第一個清清楚楚、確確實實肯定有她這個人的男子,在那冬日研習營。 研習期間,同組的課程討論,或是課間休憩,邱似是都離她不遠。有時不經意的便瞥見,合禮平常的微笑,從邱那一方稜角分明的臉龐散出。有時欣賞美術品般的凝眸注視,稜角分明的五官,也能有詩情畫意。 詩情畫意不在風城,卻在邱的臉龐,在每一處活動的落點。其中有一天整個團體北上參觀報社,回程又順道去了石門水庫,她和同校的學員走在一起,邱也一路將她帶進圖畫裡。 石門的名氣早響亮得震耳,那次倒是她第一回臨水庫賞景致。水霸上緩緩走著,絕句或律詩都不足以呈現她乍現情思,她想樂府入樂,或可吟唱一生一世。是遊湖小艇噗噗的馬達,將她喚回二十世紀,她和邱及各自同學共四人,乘坐遊艇環湖一周,很快她從淡淡然的水墨間,走出詩情畫意,回到生活裡。 台北的細雨,石門的水氣,都寒不了她,在邱從風城露出臉面後。持續交談中她感到暖意,她知道應該不是因為邱對她說,「妳真像我表妹。」 是嗎?真像邱的表妹?她後來常會這麼想著。 她丈夫剛認識她的時候,也說她像他妹妹。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可能像兩個迥然不同的人家裡的人。 她丈夫也是讀理工科系的,湊巧跟邱是同一學校的校友,長方形面容腮骨清晰可見,因之顯現剛毅。邱和她丈夫所有的不同,便是無需語言文字她也能實際感知的詩情。 這天早上丈夫邊吃著她自己調粉煎出的蛋餅,邊看著報紙,頭也沒抬的回應她的說話,她還真弄不清丈夫到底是聽到了沒?她其實還想多聽些,像是丈夫關心她的話。但是什麼也沒有聽見。她弄不懂到底木訥的丈夫是本就對她如此冷淡,還是他有了婚外情之後才這樣?她不但沒力氣,也懶得去追根究底了。 丈夫的目光依然落在報紙的油墨上,從他口裡發出的唯一聲響,是他嚼著蛋餅「咂叭,咂叭」的聲音,她知道丈夫正惱怒新聞裡的報導,而她也只能一併聽進他對時局的不滿。 她蹙著眉,雙手環抱胸前,惶惶然望著丈夫,一如枝頭寒顫得無法吐蕊的花朵,不敢吐出一絲聲息,連她方才說過想回娘家一趟的話,也不再說出口了。 丈夫出門後,她才感覺空氣不再那麼重重壓著人。她張開雙手伸個懶腰,再給自己泡杯咖啡,試圖藉由咖啡因的刺激,舒緩一下惱人的暈眩。 這暈眩倒不至於像梅尼爾氏症那般的天旋地轉,她自己明白這是氣血不順,生活裡有讓人不舒服的事,幽幽緲緲的就會暈將起來。 啜飲一口咖啡後,她把自己不豐滿的身軀拋進沙發裡。順便踢下室內拖鞋,把腳也請進沙發上,纖瘦的身子本就填不滿一張沙發。這會兒因為天冷,因為細瘦,因為不舒坦,整個人又蜷縮成一粒球,更顯得這張沙發的荒涼。 就著一屋子的冷清,她也不捻亮燈光,以致所有沉鬱放肆的在她身上裡裡外外的竄進竄出。但也因為這絲絲昏暗,她才能攀住倒流的記憶,回到過去。而這又是她唯一可做的休閒,從丈夫遊走軌外之後。 工學院的男生有著太過的靈性,彷彿是個天方夜譚。 可她心裡又十分清楚,她曾經遇到過,在許多年前。這時她想起邱,心神稍稍有點依靠,就能沉穩一些。她也總是在這般失落的情緒裡想起邱。 她清清楚楚記得,邱寄給她的第一個郵簡,是一張梅竹賽的邀請卡,奶油黃的顏色給人溫暖的感覺,像研習會期間邱常穿的襯衫。卡片上有著幾天比賽的時間表,邱在開幕式13日的邊上用藍色原子筆畫上一個ν,又在卡片後面的空白位置寫上:「際此朝氣洋洋的季節,歡迎光臨風城,聞聞梅竹精神的氣息,建議妳於13日清晨飄過來……」 「13日清晨飄過來……」那幾個字,乘著風城的風飄進她的心裡,就一直不曾離開過。 邱大概是能揣想出她瑟縮的性情,末了還題上一句「請妳回訊」。 也是在乍暖還寒的初春時候,面對邱那麼詩意的邀約,她應是難以抗拒的。然而即便是心裡這般的蠢動著,她還是多慮的想著,與邱不過研習營相識,他說的她真像他表妹,但究竟不是,甚至也不是他的故舊同學,去了不過徒增尷尬、彆扭。 最終她選擇不去新竹,簡單回個短箋給邱,做了禮貌的回絕邀請。 放棄受邀共賞盛會的機會,她心中不免有著絲絲悵惘。說不上為什麼,感覺是自己躊躇於一個飄近的夢境邊緣,終竟是不曾入夢去。 那之後,邱依然寫信給她,而且斷斷續續的寫著。那獨特的筆法,顯然是練過,說堅毅也是,說風雅也有,總之,從文字裡她尋得了一個依靠。而他字裡行間沒有憤世嫉俗,也非關風花雪月,在她讀來別是一份清新、一份安穩、一份牽引。 她對邱的記憶,除開研習會幾日的相處,後來又再見過兩次。一回是大學最後一學期的期中考過後,邱和他的同學到了她的城市,她慌張之餘趕緊請同學作陪,也就盡了地主之誼,逛了大半個城市。那次的見面,感覺上淡淡的、如水一般順流而去,風城的風並沒在她的城市吹皺一池水。倒是她見識到文字之外,紳士的邱。 再有一次已是畢業之後了。 她先是接到邱的賀卡,古典風格的卡片樣式,其上一隻翩翩展翅的鳳凰,單是一隻,她於是總會聯想到是孤寂的凰鳥。 那卡片一翻開便跳出來邱遒勁的字,他寫著:「軍旅轉次間認真看人生,不能再任由自己稚氣未除……」那感覺好像邱在說明,他將由青澀男孩蛻變成有擔當的成年男子了,但他仍是什麼也沒表示過。 接著春節來臨,邱在收假返回部隊前,途經她居住的城市,他帶著他家鄉的特產和她家人分享。那時她心裡竊竊欣喜,邱的深諳人生哲學。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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碉堡物語之二默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在土堆上 隨著星辰起落 我溫習著過往的英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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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的月光
夕陽帶著斑爛的色彩沒入地平線,取而代之的是溫柔的月光。 曖昧渾沌的春,連夜裡也捨不得停止灑落斷線的珍珠。綿綿春雨遮蔽了羞澀的月娘。 酷暑的夏夜,月娘溫婉地露出半邊嬌臉。雲彩若有似無地輕浮,喚醒了晝寢的昆蟲,奏鳴讚頌月夜的交響曲。就是那麼輕、那麼柔、那麼的宛轉,似吹彈可破的曲調,深怕嚇壞了嬌弱的月娘。就這麼持續了一整夜。 深秋的涼夜,冷靜慧黠的月娘均勻地灑遍靈光,覆蓋在飽滿低垂的稻穗上。溫潤的月光和著金黃稻穗,雖不如白日的明亮燿眼,卻帶來與白日迥然不同的靜謐動人。火一般的楓紅被理性的月光澆滅了,呈現出詭譎的顏色。 季冬的寒夜,月娘犀利的目光直逼大地。大雪披散中露出的枯枝,透露死亡的訊息,半掛蒼穹的弦月,旁觀這死寂的世界,眼神中毫無同情之心。偶而跋涉而過的旅人,也常因雪地泛著慘白的月光,而倉惶加快腳步,徒留雪泥鴻瓜。 有時繁星也會與月光爭艷,將大眼睛眨巴眨巴地閃個不停,綴得滿天燦爛。串成項鍊的星子環繞在月娘身旁,常惹得月娘嬌羞,掀起雲紗淺笑。